交換了電話,又聊了會兒天,臨走,匡正提出第二天送寶綻上班。


    還是七點,在寶綻家門口。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寶綻直奔panamera,坐進副駕駛。


    他穿的還是昨天那條褪色的牛仔褲,t恤換了件淡黃色的,仍紮進腰裏,短發被晨風吹向腦後,露出飽滿的額頭,很好看。


    “早。”匡正按下中控鎖。


    他今天穿一套修身的暗綠色西裝,沒係領帶,領口微敞,頭發用發蠟抓得鬆鬆的,有種優雅的閑適。


    “早,”寶綻係上安全帶,“睡好了嗎?”


    “還行吧,”熟了,匡正不跟他來虛的,“七點可是夠早的。”


    “是你睡太晚了,”寶綻看他一眼,“黑眼圈都出來了。”


    “就這工作,沒辦法。”匡正和上次一樣,把西裝外套脫下來給他。


    寶綻接過來,披在胸前:“走吧。”


    匡正踩下油門,從這裏進市區隻有一條道,正值盛夏,路兩旁開滿了不知名的小花,風一起,左右搖擺。寶綻忽然希望時間就這麽停止,不用去想如意洲,不用想他們每個人的未來,還有錢。


    可是不行,他看向匡正:“你……”


    能不能借我點錢,七個字,就像一條肮髒的繩子,勒住他的喉嚨。


    “嗯?”匡正能感覺到他心裏有事,上次也是這樣,他猜是因為錢。


    “你……”寶綻強迫自己,鼓足了勇氣,卻沒說出口,“你在哪兒工作?”


    匡正一愣,笑了:“金融街,萬融。”


    萬融是大銀行,如意洲的賬號就開在那兒,寶綻想了想:“你那裏能貸款嗎?”


    匡正又是一愣:“我不是辦貸款的,我在投行部。”


    “投行……部?”這個詞寶綻是第一次聽說。


    “有人賣茄子,有人賣車,”匡正解釋,“我是賣公司的。”


    像賣茄子一樣……賣公司?寶綻被他嚇住了,一時沒再提借錢或是貸款:“友愛路和五七街的交叉口把我放下就行,那兒有個公交站。”


    友愛路往東是金融街,往西是南山區,他在那兒下車兩個人都方便,匡正說:“貸款我可以給你找人,你有抵押物嗎?”


    沒有,劇團的樓是租的,寶綻也沒有私人財產,他搖頭。


    “你需要多少錢?”匡正又問,隻要寶綻說出個數來,他就能借。


    但是寶綻沒有說。


    地方到了,匡正把他放下,看著他走到公交站,打個輪兒拐上左轉道,邊等燈邊打電話:“老白,是我。”


    白寅午顯然還沒起床,翻身吼了一嗓子:“你小子要瘋啊,八點半給我打電話!”


    “有事,”匡正不跟他兜圈子,“這次的新人,我有個想要的。”


    “少給我找事,”白寅午直接拒絕,“要哪個,報到hr去,上頭綜合考慮之後會合理分配。”


    “別跟我打官腔,”匡正的手指敲著方向盤,“就求你這一回。”


    那邊靜了,然後說:“本來m&a有兩個名額,你點名要,就一個了啊。”


    “沒問題,”匡正張嘴報名字,“段小鈞。”


    “誰?”白寅午的聲音低下去,“你要他幹嘛?”


    “一個垃圾新人,你這董事總經理都知道名字,你說我要他幹嘛。”說罷,匡正掛斷電話,得意地勾起嘴角,把車開上金融街狹窄的雙車道。


    到了公司,他上34層,這層是人力資源管理處,行政部門上班早,一進去,十幾個小姑娘連珠炮似的問好:“匡總早!”


    這感覺,像是進了盤絲洞,匡正朝她們笑笑,推開經理室的門:“大誠,老白跟你打招呼了吧,我要個人。”


    hr經理汪有誠坐在辦公桌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邊眼睛:“正在辦手續,一會兒讓副經理給你送下去。”


    “謝了。”匡正帶上門出來,汪有誠是個人精,從實習生到高級經理,沒一個人的背景是他不清楚的,他表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其實門兒清。


    匡正和小姑娘們揮揮手,離開hr,背後又是一串:“匡總慢走!”


    他坐電梯上57層,自己的部門,一進辦公區,clemen果然在,看見他吃了一驚:“老板,今天這麽早?”


    “一會兒有新人來,”匡正指了指他的胸口,意思是分給他的,“準備接人。”


    clemen隻幹了兩年分析師,匡正就提拔他當了經理,不為別的,就為他幹活利索不出錯,而且能熬夜,一臉加班不要命的死樣。


    “哪個?”手底下第一次有人,clemen很興奮,“是北大那個嗎,我眼饞他很久了,他在g&s香港分公司實習過!”


    “哪那麽多廢話,”匡正橫他一眼,走向自己的獨立辦公室,“熔合地產的資料給我,還有上次聯席會議的記錄。”


    進屋關上門,他脫下西裝開始工作,半個小時,最多不超過45分鍾,代善到了,穿著一身浮誇的白西裝,一顆大油頭,氣勢洶洶殺進來。


    “匡正你行啊。”見到匡正,vp對vp,他強壓下火。


    匡正在座位上沒起身,等門合上後才開口:“我是挺行的,你具體指哪方麵?”


    代善氣得臉都紅了,踢了他的辦公桌一腳:“段小鈞!”


    “段小鈞?”匡正皺眉,“我們m&a的人,和你們資本市場部有什麽關係?”


    代善恨得牙癢癢:“你是怎麽知道我想要他的?”


    “嗬,”匡正笑了,往後靠上椅背,“你不是一向這樣嗎,想要什麽就故意不碰。”


    在澳門,他明顯對段小鈞和bonnie其中之一感興趣,但隻和bonnie接觸,拿段小鈞當空氣。


    代善驚訝,匡正對他的了解遠超他的想象。


    “你,或者你手下的人,”匡正從座位上起身,“是段小鈞的匹配度麵試官吧?”


    此話一出,代善更驚了。‘


    “要拿椅子砸窗戶的人,哪個麵試官敢要?這個人最後卻出現在了新人培訓上,”匡正推測,“是上麵不讓淘汰吧,段小鈞是哪個大客戶的關係?”


    他說對了,代善不做聲。


    匡正和他臉對著臉,有些挑釁的意思,全世界都認為代善聰明,其實他不過是玩股票炒期貨的小聰明,像匡正這樣犬牙藏得好,不顯山不露水的,才是大智慧。


    代善敗了,沉默著拉開門,門外,clemen站在那兒,憤怒又委屈地抱怨:“哥,你這要的是個什麽東西!”


    前頭幾步遠,段小鈞無措地站在那兒。


    代善走過去,和他擦肩時稍頓住腳:“你的倒黴日子要來了。”


    匡正沒理clemen,拿手指勾了勾段小鈞:“你進來。”


    “老板!”clemen一副要把人裝箱打包送回hr的架勢。


    匡正指著他:“你出去,”出去還不夠,“把門帶上。”


    clemen鼓著一肚子氣,回頭把段小鈞拽進來,狠狠瞪了他一眼,輕輕關上門。


    匡正坐回辦公桌後,上下打量段小鈞:“你這身破西裝,明天給我換了。”


    段小鈞低著頭,不說話。


    “啞巴了?”匡正翹起二郎腿,“欠收拾是吧?”


    段小鈞抬起眼,眉宇間的傲勁兒顯出來,大膽地問:“你為什麽要我?”


    “我要你?”匡正覺得好笑,“時針夾角都算不明白的蠢貨,我要你幹什麽?”


    段小鈞漲紅了臉。


    “你的經理是clemen,剛才接你那個,”匡正言歸正傳,神情嚴肅起來,“以你現在的水平,沒有任何工作能給你,端茶倒水這些事有後勤負責,你隻能幫大家複印一下文件,或者取個快遞跑跑腿。”


    “為什麽要我?”段小鈞重複。


    匡正瞧他一眼,沒理會:“再給你交代一下m&a的規矩,trainee(1)是公司財產,萬融投行部就是個血汗工廠,說句不好聽的,女的當男的用,男的當牲口用,”他伸出手指,“記住三點,第一,你和你的時間都是公司的,第二,除了工作,你一無所有,第三,你出的每一個錯誤都是錢。”


    段小鈞第三次重複:“你為什麽要我?”


    這小子又臭又硬,匡正看了他兩秒鍾,終於說,“我並不想要你,你之所以站在這裏,是因為代善想要你,這就是你的價值,明白嗎?”


    段小鈞不明白,但有件事他更好奇:“他想要我,我都不知道,你怎麽知道?”


    匡正轉動椅子看向窗外,萬融57層,除了藍天白雲,還能俯瞰整條金融街:“沒在貨幣市場玩過吧?”


    他的話題跳得太快,段小鈞搖頭。


    “如果你去了資本市場部,代善讓你在香港市場買入一億美元,6%的利率,像你這種傻瓜,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嗎?”


    第三次了,他侮辱段小鈞的智商。


    “一億美元的買家一出現,利率就會漲到6.2,6.2你還買得起,但是你也買不到,因為利率還會漲,到6.4甚至更高。”


    段小鈞錯愕。


    “知道代善會怎麽做嗎?”


    段小鈞胳膊上的汗毛豎起來。


    “他會在利率6.4的時候大筆賣出,利率開始走低,他繼續賣出,直到市場崩潰,利率跌到6以下,他再抄底買入一個億。”


    匡正回過頭:“明白了吧,這就是代善的邏輯,他越想要你,越不會碰你,”他揮了揮手,“出去吧。”


    段小鈞茫然轉身,走到門口,匡正叫住他:“對了,你有哥哥嗎?”


    段小鈞開門的手一頓,低聲答:“沒有,我是獨生子。”


    (1)trainee:剛進公司的培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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