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膳房之中的總管胡中看著案板上的兩個土豆,有些犯難了。這玩意兒誰也沒做過,這大晚上的,死太監送來兩個泥蛋,說是聖上欽diǎn,氣不打一出來。


    宮廷禦膳有個規矩,四季難供、稀少的食材一般是不會擺上宮廷的禦膳房中的。大抵都是雞鴨鵝、豬牛羊等一些常見的食材,所以大抵每個能活到四五十歲的皇帝一個個都膘肥體胖的。那些海鮮山珍是極少上的,無他,萬一這皇帝夏天要吃個冬筍、冬天要吃個河鮮,上哪裏找去?拿頭給皇帝做?還真是拿頭給皇帝做,許多禦廚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被砍頭的。後來禦膳房就形成了一個規矩,不上時鮮。


    “哪個該死的將這東西呈上來的。真是要了老命了。”胡中那勺子撥了撥那土豆,不知道如何處理,眉頭皺得緊巴緊巴的。那鼻子嗅了嗅,還拿手捏了捏,道:“軟倒是蠻軟的,不至於崩了聖上的牙齒。”


    一邊的副手出了個注意,道:“頭兒,你看這樣怎麽樣。我們把這土豆剝了皮,碾成泥,用高湯吊鮮味,做個羹如何?”


    胡中想了想,diǎndiǎn頭道:“成,就這麽辦。”他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隻能湊活上了。


    一旁的副手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就是後世的土豆泥……更加不會知道,就因為今晚的這道加菜,成了以後禦膳的一道經典菜肴。


    整個禦膳房忙活了小半個時辰,終於,胡中摸了摸額頭的汗,那幹淨的廚巾擦去碗口的湯汁,一碗黃澄澄如同……如同拉稀之後的……玩意兒端了出去。還起了一個響當當的名號——皇恩浩蕩!


    撒上些細碎的蔥花,噴香撲鼻。


    外邊的太監早就等著傳菜了,急得來回走了好幾趟。胡中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將那蓋上蓋的大碗放到木盤之上,道:“菜名皇恩浩蕩。”


    太監急急忙忙將菜端到養心殿。孫承宗享受著從未有過的待遇,竟然可以和聖上一起吃飯。


    “快,給朕端上來。讓朕嚐一嚐這土豆的滋味!”朱由檢迫不及待地掀開碗蓋,清香撲鼻。


    “聖上,此菜名為皇恩浩蕩!”這名字還別說,真有那意境。形也有了,意也有了,就不知道這味道……


    朱由檢伸出勺子,品嚐起來。嚐了一口之後,朱由檢沒說話,繼續下勺,又嚐了一口,道:“美味!太美味了!這土豆滋味,簡直媲美雞鵝,真的是太美味了!”


    孫承宗瞅了眼那被做得和羹一樣的土豆,搖搖頭,不知道說什麽好。這特麽是堆麵粉,被這麽吊高湯、撒蔥花的,也美味了……


    “孫尚書,你說說,朕該如何賞賜楊帆?”


    孫承宗沒有動過一口筷子,能坐在這裏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若真的不識好歹,把聖上的客氣當成福氣,他老孫這幾十年的官也可以說做到狗身上去了。


    “聖上,楊帆此人可重用,卻不可交與實權。”孫承宗眼光毒辣,慧眼識人。自然看得透。


    “為何?”


    “回聖上的話,臣與之接觸幾日,此人性情直爽,卻又不失聰慧,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孫承宗欠身而坐,始終隻是沾著椅子沿上,比站著輕鬆不了多少,“但是楊帆此人來曆不明,身份也有諸多可疑,這是老臣最擔心的地方。”


    “這diǎn朕深有體會。在嘉福寺朕就見識過了。是個可造之材,隻是朕不明白,為何不能委以實權?”


    孫承宗道:“臣看過他在十三峰的作為,帶下屬如同親兄弟。七千兵民皆舍命相陪,這樣的人,才會真的為他去賣命。這才不難解釋為何那手持寸鐵的三萬殘軍可以抵住那莽古爾泰的一萬精兵了。”他的話看上去似在褒揚楊帆,可是細細去體會,便有些其他的意思了。


    “那依尚書之見,該當何如?”


    孫承宗早就想好了計策,道:“聖上大可封其為十三縣屯衛指揮使,再給他個名頭上的榮耀,派些人手到那十三驛中的軍隊,這樣也可以製約住他的作為。”


    “朕,早就想過了。不過尚書的手筆還是小了一些,朕決定,封他做淩河伯,這遼西前線,都是他的封地!”


    孫承宗沒想到朱由檢會如此大的手筆,道:“聖上不怕這楊帆真的會反水?要知道他私放了四千金兵。”


    “朕不是那些言官,揪住那些人小辮子就不放。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當初就承諾過,這要此次淩河大捷,朕就許他一個解簽人有何妨。”朱由檢又吃了一勺“皇恩浩蕩”。


    孫承宗起身,道:“時候不早了,老臣不打擾聖上用膳了,告退。”這絕對是一個驚天消息了。大明對於異姓封爵極為苛刻,沒有天大的軍功,根本不可能封到爵位。至於封王封公的,更是少之又少,大多都是死後封的,不過是一種褒獎罷了,並無實權。這樣的封爵,絕對是罕見之極的。


    “對了,尚書。上次那個賭……”


    “老臣已經命人將四條屏送到宮內來了。若是聖上無事,老臣先行告退了。”孫承宗眼皮一顫,緩緩將殿門合上。涼風處在孫承宗的背後,颼颼的,呢喃了一句。


    “淩河伯?一役封爵,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


    屏風後,走出一人,鳳冠霞帔,一身九鳳朝天繡金流裙,懷中抱著三歲大的孩子。


    朱由檢初為人父,自然喜愛的緊,從周氏手中接過長子朱慈烺,小聲呼喚著孩兒的乳名,“亙兒啊,今天乖不乖啊?”


    “瓜!”小孩子吞吐地回答道,用小手摸摸自己父親的嘴角,將殘留著的土豆泥有意無意地抹去。朱由檢一喜,笑道:“亙兒真乖。”


    “你在後邊都聽到了?”


    周氏diǎndiǎn頭,替朱由檢盛了一碗湯,貼心地吹了吹,放在朱由檢麵前,然後抱過朱慈烺,道:“臣妾聽了。聖上將淩河以東都交由楊帆,會不會太冒險了?”


    桌上的湯,被朱由檢拿勺子攪了攪,感覺腹中吃了那土豆之後,好像還真是飽了,又將勺子放下,道:“皇後,你永遠也不會明白兩人年歲相仿的男人之間,聊得投機是一種多愉快的感覺。他楊帆若是真有本事,能從皇太極把整個遼東都爭來,朕,封他遼東侯又何妨?”


    “您就不怕掌控不住楊帆?一個高人的子弟,生性放浪。土豆、水泥,這些臣妾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東西,在他手裏,卻成了利器。這樣的人才,掌控不住,難免灼手。最可怕的還是那料事如神的謀略,這樣的人,掌控不好,容易砸到自己的腳。”


    朱由檢撫了撫周氏的青絲,笑道:“一個向朕承諾了不臣之人,卻還幫助大明的軍隊去打贏了這場關係到存亡的大戰。這樣的人,是真正為大明辦事的人。他會得越多,朕的大明就越穩固,有何不妥?”


    周氏一笑,用手逗弄著朱慈烺。政事,她曆來是不會去碰觸的,隻有當朱由檢詢問時,她才會給diǎn建議。既然朱由檢都下定主意了,她需要做的,便是支持。


    “皇上,這菜叫什麽?”


    “皇恩浩蕩。”


    燭燈下,周氏莞爾一笑,摸著朱慈烺細軟的黃發,喃喃道: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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