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鏟子是幹麽的,是在田裏土裏鏟野草的,說得全麵一點是用來鏟野草喂豬的專用刀。這種工具,現在如果有哪戶人家設有家庭博物館,就到他那個博物館去找應該還會有的。很簡單,一塊最寬處不到三個指頭寬,不到一分厚的鐵片,鐵片後的末端有一個老鼠尾巴一樣的錐,錐插進一根比香腸粗點的木柄裏,完了。你拿去在野草的根部鏟進去,一撬,野草就以立正的姿勢,帶點兒土的升了上來,你另一隻手忙不迭地抓住它在手裏輕輕地摔,而草鏟又在鏟另外一蔸了。還有一種工具,看過湖南的花鼓戲《劉海砍樵》嗎,戲裏的主角叫劉海,一登台就見他拿來著一把刀,肩上扛著根兩米來長的木棒棒,那把刀叫茅鐮刀,是幹什麽的?是用來砍柴的;那棒棒叫千擔,是幹什麽的?是用來挑柴的。這三件工具兩種用途,卻跟多勞和柳枝有緣。在他們4歲多的時候就拿起了草鏟子,8歲多的時候就拿起了茅鐮刀和千擔,拿起來而且不能放下,在此後的十來年時間裏,跟著他們一起穿晨霧,過暮靄,經烈曰,沐風霜,曆盡艱辛。


    大人們在生產隊裏的農活是無論怎麽幹也幹不完的。黑暗裏準時醒來的天公剛剛把一線灰灰亮放出來,隊裏的記工員就拿著一個不小的鐵錘,像報仇似的咬牙切齒地猛砸著一塊被吊了起來的差不多有門板大的鐵板,即算躲進防空洞裏也能感覺到一下一下傳遞過來的振波。生產隊裏的勞動力就像感應器一樣地從屋裏爬出來,開始一天的勞作。以後這塊鐵板就會在規定的時間被記工員拷打得叫起來,這些“感應器”也就聽響聲而爬進爬出,依次是:早餐、出工、休息半小時、出工、中餐、出工、休息半小、出工、晚餐,最後一次響起的是政治學習了,如果遇到小說上描寫的那種漆黑的夜,社員們隻好用手“走”前,腳走後的辦法去聽政治指導員的報告了。


    那麽會問:這些“感應器”們有星期天嗎?有,但那不過是寫在曰曆上的事。“小雨小幹,大雨大幹”!那麽會問:無雨不幹嗎?否!無雨特幹。


    所以大人們想要抽點時間搞家裏的必須要解決的諸如煮飯的柴火、喂豬的飼料……就像那塊被砸響的鐵板一樣沒縫。於是大人們就三分玩笑七分認真地把茅鐮刀和草雕子交給孩子們,但實際上將這方麵擔子馱在這些孩子們身上,他們太早地成為了家庭勞動力的一個方麵軍。


    那天,是春天中的一天,太陽的力量還沒長足,但是精神很好,烘得空氣的溫度剛剛好,加上微風的摻和,真是宜人。柳枝的爸爸剛將一個簍子的兩條背帶平均分配給她兩隻肩膀,輕輕地把背帶和肩膀的結合調理調理時,多勞就興衝衝的背著簍子過來了,看來是兩家的大人已經預先商定安排好了的。每人手裏還有一把草鏟子。出發了,柳枝的爸爸送他們過了塘堤,並指了指前麵的方向,那個方向,正好是祖存家的方向。


    一前一後地走了,簍子隻比人矮幾寸,能看見兩隻小腳在簍子與地麵幾寸高的空間裏一量一量地前進,像兩隻蝸牛在春天裏爬出來了。


    早就向往著能和大人們一樣出工,戴頂草帽,在田土裏玩著,又那麽多人一塊兒,多快樂。如果像大人們一樣,一天能掙10分工,每天能分得兩毛多錢,一個月就能買一雙解放鞋,橡膠的底,綠色帆布的麵,上麵還有鞋帶,鬆點緊點隨你的便,軍用品嘿,不像媽媽做的布鞋,一點水都不能碰。現在,他們完全相信爸爸媽媽的承諾:“狼心尋豬草,賣了豬的那一天,給你幾元錢。”有了錢,就買雙解放鞋,這就是他們的夢寐以求!


    簍子拍打得他們的屁股有點不舒服,由於懷著甜密的夢想,也就不覺得了。來到了祖存的家門口。祖存看見他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的簍子口子太大了!”


    “多大就好呢?”多勞歪著腦袋問。


    “拿我的就是,你們的要不得!”打著赤腳,穿著補丁褲,褲腿卷得很高的祖存武斷而有挽救措施地說。他一個飛腳,射進屋裏,提了一個籃子出來,他把籃子抖了一下,裏麵的草鏟子跟著蹦了一個斤鬥:“你看,這個籃子的口子不大不細,有時候拋得中,有時候拋不中。”


    “好羅,就用你的羅。”


    “把鞋子脫掉。”祖存命令著他們,他幾乎要笑出聲來。


    “怎麽呢?”多勞又歪著腦袋,


    “田裏濕哇,你想你的是解放鞋啦。”


    於是他們兩個隻是用腳甩了兩下,四隻鞋子就被拋棄在地坪裏。四隻很舊了的布鞋,每隻的大腳趾處都穿出了一個洞,像四隻眼睛瞪著他們,為什麽粗暴地把它們拋棄,不禮貌的離去。


    兩麵以山為邊線,喇叭狀的山衝前低後高,像斜靠著雙牛衝的一塊搓板。每丘田裏的紅花草都開了,霸占著整個一條衝的色彩,中間嵌著幾口大小不一的渾濁的池塘,幾條像被汙壞了的痕跡一樣的灰色的小路,加把丘與丘之間的紅花草開得肥瘦有別,這條山衝又像一塊破爛的花布被遺棄在春天裏。


    三個人都跳進了田裏,腳下的泥土要硬不硬,要軟不軟,確實很濕,如果不穿解放鞋,就非赤腳不可。田裏有兩種草,一名紅花草,一名黃花草。紅花草開著紅色的花,它倚仗是主人種下的,要賴它來作綠肥,也就以主人的姿態,不可一世地的把整個地盤占領,驕傲地把紅色的花舉得高高,而且盡量地把花瓣攤開來,以示身份。黃花草呢,它是在野的,隻能可憐兮兮地匍匐在地麵,拜倒在紅花草的裙下,或者紅花草懶得去的地方安身立命,雖然也開著一種黃色的花,但是身材單瘦,膚色蒼白。可它是一種養豬的好飼料,而且可以公開地采集,不會說誰在偷黃花草喂豬,也不會說你是破壞集體生產,它是一種野草,正等於池塘裏養了魚,你用團魚銃去鉤,或下塘摸去一隻團魚(王八),當著塘主人的麵你也可以拿走,因為這是野魚,約定俗成。


    顯然祖存是尋過幾回豬草的,他實地教多勞和柳枝識別紅花草與黃花草,黃花草一般在什麽地方現身或喜歡躲在什麽地方,還介紹幾種其它的野草,接著示範了鏟草的動作。祖存他早幾天還過了機耕道在外隊參加了一次“拋叉”活動。所謂拋叉,就是放一個簍子或籃子到距人一定的距離的地方,參加的人每人拿一把豬草來作為賭資,把手裏的的鏟子往前麵的籃子裏麵一拋,和籃球進籃一樣,誰的鏟子進了誰就勝利了,就能把別人的那把豬草收歸已有。祖存幾次來動員多勞他們進行這項再也好玩不過了,再也沒有意義不過了的活動。他為拋叉而至出了隊,不會比今天的出國考察和學習過的牛皮細。之前在地坪裏的時候,急於進行比賽,他激動得解釋這項活動對簍子口徑的大小的要求都沒時間,他們帶的就明顯的不合規格,太大,一拋就會中,沒有實踐之前無法說清。他認為自己帶的這個才行,並且暗笑他們上閂子屋場太衝進去了,他們每天就隻在那草棚下麵玩,連外生產隊的孩子在尋豬草時特喜歡的拋叉都不曉得。


    說話間,祖存已經鏟了他自己認為夠了的一把黃花,放在他的籃子邊,叫道:“快點!我的有了!”而初到乍來的多勞和柳枝湊合攏來還不到一把,放上去,比祖存的堆兒小,忙又鏟了幾蔸補上。


    祖存急急忙忙的在離他籃子幾米遠的地方用鏟刀在地上劃了一條線,拋鏟開始了。


    經過石頭剪子布,由祖存先拋鏟,等於球場上他先發球。這第一輪,祖存一拋就中,他興衝衝,急匆匆,把多勞和柳枝的那把草丟進自己的籃子,說他贏了,他們的輸了。多勞他們沒有儲備,孤注一擲,隻好從頭“籌資”,他和柳枝拿出鏟刀忙起來,祖存反背著雙手看著他們忙碌,像奴隸主在監督媽隸。很快,又一把草形成了。第二輪,由多勞先發鏟,中了,祖存先前沒收了去的那一把退出,多勞他們就有兩把草的本錢了;第三輪,由柳枝先發鏟,不中,被第二個拋的祖存中了,退回一把,祖存又有兩把了;第四輪,祖存先發鏟,不中,由第二個的多勞中,退回,祖存仍舊隻有一把了,多勞他們又有兩把;第五輪,柳枝不中,祖存中了去……就這樣祖存中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柳枝的為百分之零,多勞的為百分之百。周而複始,始終是一把和兩把,可卻把他們忙得滿頭大汗。


    太陽都被他們玩下山了,他們三人的總收入呢?一共就是三把草。


    一陣山風過來,是要把他們趕走了,他們均勻地每人打了一個冷顫,柳枝忍不住說|:“啊呀,好冷!”


    “啊呀,好冷!”


    “啊呀,好冷!”


    “算了,算了!”祖存將垂下幾分長的漿糊狀的鼻涕重新吸回鼻子,把快要退到大腿上了的褲頭拉上去,一直拉到腋窩下,要不是有兩隻胳膊擋住,這條打了補丁的褲允許他一直蒙到頭。褲是他爸爸的。


    “算了,算了。”


    “算了,算了。”


    “明天還來嗎?”祖存問。


    “明天還來!”多勞往簍子裏丟進贏的一把草,這樣每人都有一把,每人也不多於一把


    “明天還來!”柳枝也將褲頭往上提了提。


    反正鞋子裏的積存物也不會比腳上的泥巴少,多勞和柳枝不必洗洗腳才穿鞋子。


    天已經擦黑,兩隻“蝸牛”回來了,第一個歡迎他們“滿載而歸”的是柳枝的爸爸,他爸爸睜大眼睛看了好一陣,最後伸手從簍子裏撮起了那幾蔸被折騰得像絲線一樣了的黃花草,看著,作了幾種可能姓的假設後,笑了:“叫你媽媽煮著給你自己做夜飯菜!”爸爸打著哈哈。


    另一隻“蝸牛”正在那裏上土埂,去給他爸媽一個同樣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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