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勞他有他的個人的世界。


    他最喜歡和希望的是永遠是夏天,其次是秋天。如果改成一年四季是夏天,他決不會怪天公的《季節修改草案》修訂錯了,而且他希望獲得正式通過並且永遠實施下去。其實也不是他適合於在天氣熱、太陽毒、蚊子多的條件下生存,而是隻有在這樣的季節才有蛇捉,才好摸魚,如一個視滑雪如命,或一個僅隻有一件棉襖和一條棉褲連草帽也沒有一頂的人希望永遠是冬天拒夏天於千裏之外是一個道理。


    在當時來說,蛇算是一種害蟲。老虎咬人,咬死人還要把人吃掉,可謂罪惡至極,蛇也是咬人,毒蛇咬人人也可能會死掉,亦可謂罪惡至極。而且蛇還吃青蛙,青蛙是益蟲,它殘殺忠良,真是罪上加罪,不但非捉不可,而且要把它殺死,死後也把它吃掉,吃掉以後還算它死有餘辜。當它被關在供銷社的鐵籠子裏時,人人皆曰可殺!至於說老虎雖然吃人,但也吃別的動物,追得那些野獸拚命逃跑,鍛煉了它們的身體,卻又是個“有功之臣”,要加以保護;蛇雖然咬人、吃青蛙,可是它還吃老鼠,老鼠是四害之首,以功抵過,又應給它們正名。這一些是後話,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捕蛇者不但不要批評還是要表揚的。至於摸魚,河裏的魚不去捉,它逃到海裏去了,甚至遊到曰本海還可能有一直遊到美國去的可能。


    難免有下麵情況:當同學們坐在教室裏聽課,李多勞卻提著一條麻袋在田邊河堤甚或深山老林,用他的視覺為先,嗅、聽覺輔之,尋捕蛇們。他已經嫻熟運用自己三大器官於捕捉。氣溫太高,他可以赤膊上陣,有著迅雷不及掩耳的經典動作,跟著他來捉蛇就有的看,他發現了獵物,像電影裏的快鏡頭,他赤著膊,縱上去,你的眼睛還沒跟得上,多勞雙手插在裏麵的麻袋就壓在那蛇的頭部了,電影裏的快是經過技術處理了的,他這個快可是真家夥!不是真家夥,那蛇並不蠢而且是極靈敏的,我們平時說的望風而逃,它會察風就啄,你還沒到,它覺得有股不祥之風來了,似閃電般啄了過來,你又是赤膊,命中麵大到它胡亂一啄都中。多勞是全身都壓在蛇的身體上的,而且是與蛇頭部對著頭部,尾部對著尾部,蛇的中部被壓在他的胯下,蛇如果想用尾巴來插他的鼻孔的方法來挽救與之搏鬥,身體的長度是不能達到了的,盡管它有什麽器官能迅速判斷他下麵還有一個屁眼可插,可是他畢竟還是穿了褲子的。多勞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隔著一層麻袋觸覺蛇的頭部,他捏著它的頭和著麻袋一起把它提起來,同時用腳踩著它的身子,將麻袋捋下去,如第一次在那天晚上和柳枝去捕他們的處女蛇一樣,蛇就乖乖地被麻袋包圍而且很快就封住了口子,再凶再猛也隻在麻袋裏表演了。他的技術的進步已經可說是到了登峰造極。如果說那時的技術他還是個一級鉗工,現在就是個八級師傅了,如果現在是大學畢業或是博士了,那時候還是讀小學一年級,不過算他的“書”還讀得好,一開始就沒有被咬過,現在更是藝高膽大了。


    然而,在他的捕蛇史上,也有過一次失敗甚至被要了命去的記錄。


    那是今年的端午節後不久,午睡的時間裏他往學校的後麵走,兩裏路不到就是托山這崗穀盆地的盆邊,當然這“盆邊”不是像洗澡盆的盆邊那麽整齊,如果把這“盆”比做一個木質的盆,那麽當時那個木匠是個挺粗心的師傅,周圍的邊參差不齊,而且木板安得很淩亂,他根本沒有考慮如果盛滿水會不會大漏而特漏的問題,如果有一隻特大的桶在上麵不斷地倒水下來,有些地方早早就溢出滾滾洪流,而有些地方是“高高在上”,永遠與水無緣。


    多勞今天到的這裏,可真是叫高山峻嶺了。之前他以為這托山就數雙牛衝的兩座山最高了,卻不料這裏各座山峰是看誰長得高似的,無休止地往上伸去。他想起了“刺破青天鍔未殘”,寫得多好!看去,這裏的“鍔”不但隻是未殘,好像還在繼續往上刺呢。他和柳枝曾經登過雙牛峰,站在上麵放眼,覺得全世界數那裏最高。他們也聽大人們說,還有一個托山比這雙牛峰要高得不知多少,可是他們不信,認為大人們是騙人的,後來也無數次遠眺過這裏,但看來也超不過雙牛峰。今天走了過來,方知說的“天上還有天,山外還有山”的不錯。


    他這才領會到“一山更比一山高”,不要以為你李多勞在這所學校裏成績還過得去,其他學校的張多勞,趙多勞的成績遠不是李多勞。你還要來這裏捉蛇,你怎能搞出還子彈!然而,他的捉蛇,他的摸魚,完全是出於無奈,出於所逼。但然而的然而是,你李多勞無論如何,得像這些挺拔的山峰一樣無止休地往上升啊!


    多勞仰望著高山,感慨萬千,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一時忘了是來捉蛇的。突然一陣悉悉索索的熟悉的響聲出現,把他從感慨中拉回。啊,是蛇的爬動聲!聲響怎麽有這麽大呢?蛇爬動的聲音是極細微的,仿若一絲涼風擦過牆壁,不是多勞多次的積累,不是他這樣的專業的耳朵來聽是聽不出來的。這隨後的聲音裏還出現了一種落葉幹枯後被擦動的聲響,配製成了細碎的、恐怖的、陰謀的竊竊私議。來了!一條多勞想象不出的大的大蛇出現了,它昂著頭,高高地挺起一段黑中帶黃的前身,仿佛搖擺機一樣地擺動著,吐著火焰般跳動的舌頭,目空一切,大搖大擺地從多勞前麵十來米遠的地方如正月十五的龍燈一樣玩過去。它到底有多長,他說不準了,隻看到它的身子的最粗處近乎他家裏的飯碗大。


    不敢奢望把它變成他實在想要的錢,也不是像《泉水叮當》裏想看它“你到哪裏你到哪裏去呀”,然而也是想把它變成他實在想要的錢,也像《泉水叮當》裏想看它“你到哪裏你到哪裏去呀”,他追了上去,隔它二十來米用小跑的形式追著它。


    是一塊荒地,一塊這麵山到那麵山之間的荒地,一塊亂石遍地,亂石之間的空隙裏長著埋沒小腿深的亂草的荒地。蛇的所過之處,猶如一陣旋風刮過,野草亂倒。在一塊光禿禿的大石頭上,有好一陣時間一段黑中帶黃的,大時碗口粗,細時酒杯大的身體掠過,多勞想這時如果有一塊十來斤重的石頭落在這塊石頭上的蛇身上多好,負傷爬不動了的它會成為一條把他的麻袋肯定會脹開的好家夥。妄想中,突然空中現出一根帶點曲線的黑中帶黃的足有兩米多高的杆,最前端張開一張嘴,反過來朝多勞的方向衝來!似一頭去追趕一隻老虎的懵懂的小鹿而被老虎發現後扭過頭來一口就會咬住的多勞,不到半秒就扭轉了頭,蹦得像一線風一樣地快,隻用了幾個秒的時間就蹦到了原來那條小道上,方敢回頭一看。他沒停一步,直蹦了足足200米,才停下來,就在這足足200米加那塊荒草地的蹦的時間裏,他的汗水收集起來足可以把他身上穿的衣服放在一隻盆裏泡好,隻須加上洗衣粉就可以搓起來。


    他驚慌甫定,喘息未止就想:怎麽人類在動物中還不是唯一的強者呢?即算能用我以前想象中的還子彈給剛才那家夥轟一下,但那樣的東西肯定是不能背在身上走的呀。但是如果用一支鋼筆大小的東西把按扭一按,發出一種強烈的光來,照得它突然失去知覺,哪怕隻有兩分鍾的作用,就可以把它收拾的。


    柳枝不能缺課,在星期一至星期六的曰子裏,多勞如果是在校的時間裏去捕蛇摸魚他隻能單兵作戰。


    又講到他的摸魚。既然柳枝不能同他一齊去摸魚,他就用一個有長長網繩的網蔸,到手了的魚就把魚塞進網蔸裏,將網口鎖住,網蔸仍舊放進水中,口咬著網繩繼續摸下去。多次的摸魚經驗的積累和高人的指點,現在剛下水就上響幾個“水雷公”。水雷公怎麽響?當涉水深到齊胸的時候,雙手張開一定的寬度,手掌握成瓢形,兩手同時用力擊拍下去,最後兩手交叉後完成動作,這樣能擊起一塊腳盆大的水發出一種悶雷般的響聲。多勞在河水裏擊發出這樣的“悶雷聲”,兩岸的人家都能聽到,這時人都會說“那李伢子又在摸魚了”。


    “水雷公”比以前的隻靠他開始時跳下水的那聲響的威力大得多而持久,魚們被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該藏泥沙裏的藏泥沙裏,該鑽洞裏的鑽洞裏,被嚇得遊不動了的就地躲進草叢裏。正等於偷襲時到了敵陣,有條件就爆他幾顆特大的炸彈,把鬼子的魂魄嚇掉,東躲藏省,來不及躲進工事裏去的就藏在就近的草堆裏了,然後一個個去捉來就是。


    托山小鎮上的人常能看到,在很熱的中午有一個光著膀子的青年提著一條麻袋或一隻網蔸,麻袋裏的送進供銷社去,提著魚蔸就總有些大小不等的魚在裏麵,在以前是在一個拐角處,現在劃了一塊空的地方,他去那裏賣給人家。


    蛇是供銷社以一定的價格收購,聽說是運往g省那些地方去了,據說那裏的人三個月不吃蛇就要鬧大病,他們那裏的蛇不夠吃,所以價格挺高。g省人大概不吃魚不會鬧病,那裏很產魚,所以魚就運不出去,隻能本地消耗。一般買魚的總要講講價錢,分明一條活鮮鮮的魚,總要問問“你的是不是農藥毒死的”?其實他們明明知道這些魚沒有吃過農藥,是比直接問“你的價錢是不是便宜一點”要好出口些。多勞在與當地這些人的買賣上是不爭價錢的。因為台灣香港到這個地方來的畢竟少而又少,當時他們這些人過來還得辦想象不到的多少道手續。


    盡管多勞離開課堂而上山下河的次數並不多,然而這是嚴重破壞學校紀律,是絕無僅有,還不,到了決不容許,還不,到了應該開除學籍的地步。


    然而他的任課老師是這麽想的:即算李多勞一節課也不來上,他的成績也會在一般同學之上,這麽幾節課不來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他一定能考上一所名牌大學,譜寫出這所學校也考了一個名牌大學之歌,而況將是這托山中學的收官之作;班主任是這麽想的:這是少有的苗子,將來於社會有益的人才,現在他因為家庭困難,又因為錢柳枝的父親不在了,李多勞確實負有幫錢柳枝繳學費的擔子,而錢柳枝也屬難得的好學生,才貌德齊全,而且他們都心中有數,錢柳枝也會考上好的學校,李多勞這個精明人是在為他們以後的學費著手了,老師奈何自己工資不高,家庭負但也不輕,不然他們真想幫幫這對學生一把;校長是這麽想的:在他的哺育下,將來結下一個大果子,是他的一張牛皮,是教育局局長穿的那雙皮鞋,真皮的,而不是吹起的。有了這個牛皮,這所學校也會大放異彩。所以校長和老師都在同學們跟前給李多勞辯護:李多勞的情況屬特別的特別,盡量少出去,而且要請假,規定時間回校。


    其他同學如有這種情況出現,一律開除學籍。


    是的,如果你去我去他也去,最後全部去,學校無人上課了,整所學校不是成了一個鮮魚交易市場?還要加設一個蛇販子管理部門?教師轉為管理人員,校長就是總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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