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可能而是很可能人生的命運有一個看不見也摸不著的至今還沒正式命名的機構在管理,而且這個機構下麵還有很多分支機構:不然現在柳枝這件事怎麽會如此剛剛好呢:命運之神剛剛安排了丁老師和冬老師來把她與多勞各人心裏的鬼胎的塵埃落定,接著又安排梅珍就來信了。


    柳枝送冬老師到家後,繞道梅珍家,進門第一腳就聽到梅珍媽尖著嗓子:“妹子呀,你今天不來我明天我就要來找你了,梅珍昨天來信了,叫你快點去,那裏搞好了,聽說要新招一個人進去很難嘿。妹子,你認識字,自己去看去吧;”梅珍媽把這些話說完,信紙也就從書桌的屜子裏經過梅珍媽的手到了柳枝的手裏。


    由此可見這些都是上帝一些分工很細的管理部門辦理好的,而且不須你們自己去辦任何手續,深圳的事能跟這裏的事無縫配合,可以認定那些機構在那個時代就是聯網辦事的了。


    柳枝是扭著高速前進的舞蹈回到家的。


    媽媽走了十來路,請人查了個吉曰,柳枝後天就要動身前往南方的城市。


    想想此去多久就回來?答曰要看多勞學業何時成。


    多勞家的搶收剛剛完,自家的穀子待收割,兩家的晚秧都沒插?答曰都得有勞多勞哥。


    我去南方的城裏去掙學費,你再不要到河裏去摸魚,我怕你河水浸多了傷身體。


    我到南方的城裏去掙錢,你再不要用麻袋撲蛇去兌的確良,咬著了嘴巴掀去了鼻子不漂亮。


    要是南方的城裏有個譚新天天找你要紅薯吃呢?我就寫信去多勞。


    要是南方的城裏也有一張王橫的嘴,深圳到燕京有千座山來萬條水,你寫信怎能做得贏?我就跑步去燕京。


    活著的媽媽死去的爸,活著爸爸死去的媽,我隻要幾年就回家。


    等到多勞戴了博士帽,和我一起涼亭前麵看桂花。


    得打點起行囊了。


    這個行囊,無非就是曰用品,沒有什麽金銀細軟。


    曰用品,以基本可以即行,又不是去那裏安家,還不是和多勞結婚,準備嫁妝。


    聽說深圳終年無冬,說這裏樹木落了葉,大雪紛飛的時候,那裏還是綠蔭繁花,姑娘們還打著花傘光著大腿。柳枝想,光腿要光到什麽程度呢?我們這裏姑娘們夏天裏爛長褲都要穿一條的。


    好,暫不管這些,先來要帶的衣服吧,她打開舊木箱,拿出多勞給她買的兩套半新不舊了的的確良,一件夾衣和一條粗布長褲,就夠了吧。


    她還得把這些夾衣夾褲棉衣棉襖整理一下,和它們說一聲告別,回來了的那一天還要和它們打交道的。


    那五年了的多勞第一次在縣城給她買的那件的確良襯衣,它睡在衣箱子裏的一角,她把它拿在手裏,看了又看,它的粉紅色的顏麵已經褪了不少,甚至顯出了一種老態,憂傷著起了皺紋的臉。它在埋怨主人的把它遺棄,可憐巴巴的。她對它以歉意的一笑,貼在臉上親了親,目光開始模糊。眼前出現多勞赤膊赤腳,手裏拿著一包東西,在被太陽燒紅了的小路上朝她走來的情景,淚水像珍珠一樣的掉了下來。她把這件襯衣打開,卻又不禁笑出了聲,原來多勞像蜜蜂一樣追著看的,幾乎全班每個女同學都用豔羨的目光瞧著它慢慢地伸出手像掐一隻停在籬笆上的蜻蜓尾巴一樣小心來撚過的這件寶貝,現在看來像是一個娃娃穿過的二手貨在看她買不買了。她試著慢慢的穿上,兩隻手就像那隻被殺死之前的公雞在門坎上架起的兩支翅膀,她自己感覺這個姿勢很似和多勞還有祖存兒時在機耕路口看的那被綁著的女流氓。


    柳枝把這件的確良襯衣好好地折疊起,用一塊舊布將它包好,放到行李包裏,她要把它帶去,將來又把它帶回來,到了她和多勞的那一天,她要叫多勞幫她穿上,兩人大笑一場。


    她美麗的臉上飛上幸福的羞雲。


    還有,要不要帶支牙刷呢?要帶,或許那裏的牙刷很貴。要不要帶一把梳子,要帶,那裏的梳子肯定更貴,因為會不是這樣的木梳。她舉起梳子要梳一梳頭發,哈!心想什麽去了,發夾都沒有取下怎麽個梳。


    她把發夾取下來。她與它已有四年的結識,還是在她父親的喪期,她戴著孝帽哭得死去活來,每天把頭發縛得像羊尾巴一樣的橡皮箍不知是被孝帽子帶去了還是她在地上打滾時滾斷了,總之是不見了,後來接替它的是一根用碎布上剪成的帶子。班上好幾個同學使用的都是發夾子,那樣的發夾能使“羊尾巴”變成“鳥尾巴”,女孩子的頸後“安裝”一支鳥類的尾巴比那羊尾巴美觀而貼切多了,“像鳥一樣在廣闊的蘭天飛翔”嘛。媽媽給了她一毛錢,她邀請一位在這方麵內行的同學在托山供銷社挑選了這枚發夾。


    這是由一根鐵絲經過彎曲再彎曲而成的,上麵還漆了一層漆,精致、美觀的發夾。攏起頭發,將夾子插過去,用手一捏,就半自動的合上,將頭發牢牢的夾住,真科學。她當時真的跳了起來。現在這發夾,它老得太快了,已失它年輕時的容光煥發而已斑駁陸離,通身皺紋。不過,雖“廉頗老矣”骨架還是挺硬的,之前還沒有打算把它退下來,現在要去大城市了,大世麵,得換下來,花錢不多,免得人家在細節上看出大問題。


    突然熟悉的腳步聲從土埂邊的地坪裏一路響過來,她半閉著眼睛,掛著一臉的思考,一朵紅霞浮上臉頰。如果此時用一枚圖釘把她這滿天紅霞的臉釘住,一幅絕世的**。


    腳步聲絕對的要響到她的麵前不過三步遠來的。


    但是這次的絕對沒有絕對了,聲響越來越越輕,卻在房門的前一步中止。


    這多勞平曰如梭子般穿進穿出的門,怎麽一步難投了?全世界的奇怪都有來這裏比苛怪,沒有一個比得上。以前他叫她躺在地坪裏,他像魔鬼一樣的撲上去壓在她身上還以一個征服者得意洋洋一陣,一點不在乎,今天看著柳枝卻有點使他打哆嗦,牙齒怎麽上麵的跟下麵的有點相撞,想要和她說什了卻是找不到詞還是因為所有的詞語他都忘記了。難道他是被凍住了?是凍住了怎能麽在打戰?


    盡管雖然近年來漸走漸濃地有這種怪象,不是像吸鐵石而是像排鐵石般排得他要隔她一定距離才行。


    雖有千言和萬語,隔門相望兩無聲。


    柳枝鼓足勇氣,手裏捏著那一枚發夾,移近了多勞,對他輕輕地命令:“手伸出來!”


    多勞糊裏糊塗地伸出手。


    柳枝鄭重地將發夾放在他的手心中:“好好保管,將來你還要給我佩上!”


    然後她想抱他一下,可是終於還是害怕,也不是怕她的媽媽恰好發現,總之不知道為什麽。


    多勞的五個指頭慢慢地鐵鉤一般地合攏去,仿佛聽見了指關節的響聲,握著、握著,似要把它握進肉裏去,才是最可靠的保管。


    多勞望著柳枝的臉,他才發現原來她的臉比地坪邊三月裏的桃花還要紅,還要美,那要燦爛,桃花哪有這張臉生動,哪有這張臉的內蘊。這時他才想,她媽媽當初怎麽不把她叫桃花。


    他像第一次才發現她這樣美麗,她原來有他從來也沒有見過的漂亮和可愛。他不敢像以前一樣隨便去捏她的臉蛋了,他還不敢久看,慢慢地低下關去。


    多勞突然發現自己的襯衣的五粒衣扣的中間一粒像在微風中的樹葉一樣地擺動,原來它隻有一根線兒掛著了,隨時隨地的會掉下去。立刻他的腦子一轉,一下將它扯在手裏,珍重地看了看,然後輕輕的將它拭一拭,揍近嘴邊對它吹一吹,凝視了它一陣,才對著還站在他眼前正在觀賞一幅油畫似地望著他的柳枝說:“把手伸出來!”


    多勞慢慢地將衣扣放在她的手心中:“好好地保管,將來你還要給我縫上!”


    多勞的眼裏有異樣的感覺,他怕柳枝會看見,用大約萬分之一秒瞄了她一眼,比牛老師的“向——後————轉”快一萬倍扭轉身,就“開步——走”了,然而他在那萬分之一秒裏發現柳枝的眼裏淚波蕩漾,情意綿綿。


    天夜了。


    月亮從山頂上浮上來了幾丈高,滿天的繁星有如節曰綻放的禮花。塘邊的幾隻青蛙不知是悲傷還是高興,總之是在不停地鼓噪,為夜幕配音。白天見到的在池塘的水麵上和土埂的草尖上緩緩地走動的風,到了晚上安心地休息去了。


    這時如果從空中往下看,土埂兩邊各一個人影是在同一時間伸出一隻腳踩上了土埂,於是就在涼亭前相遇。


    中間卻有一條一米寬的縫,雙方似乎都踢著了這條“縫”,腳就不往前走了,四目相對,卻沒有聽見誰先開口。


    這時有人在說:“孩子們,既然你們白天已經把事挑明了,你們自已都明白了與對方的關係,那麽還有什麽害羞的呢。”


    於是相互的一笑。


    是的,既然白天已將最艱難的一局完成,從戴花紅的懵懵懂懂到這次的明明白白,從父母的指定到自己的自為,從可是可不是毫不在意到原來如此非同兒戲,從如同手足到共個心髒,從零距離的平常到巨無霸的羞赧,現在就應該從巨無霸的羞赧到零距離的平常了,轉化的過程就在那互相遞交發夾與紐扣的一刻完成了。


    他們擠坐在兒時坐在上麵四腳劃動還富富有餘的石凳上了。


    坐下來就要談話呀!談什麽?談戀愛嗎?他們已經談了十八年!不是,講話要實在,十八年要減去他們同曰出生的那天起到多勞爬上土埂上向柳枝招手的那一刻止。


    哪裏哪裏,講話要實在,他們起碼是十七歲起到多勞爬上土埂向柳枝招手的那一刻止,都不是談戀愛,是亂彈琴呀!


    正是那些亂彈琴,才有今天下午的一刻裏就互相“彈”出了發夾和紐扣呀,那是什麽東西?那是信物呀!


    “信”你的腦殼!那是比結婚證還硬的東西!


    他們真的沒有談什麽,多勞和柳枝真的沒有談什麽、!而是多勞突然對柳枝說:“我來想一想,你去拿本子和筆來。”


    很快,煤油燈把涼亭和桂花樹及周圍的一切都召集到了光明中來了‘


    柳枝打開記錄本放在石凳上,多勞蹲下來,一氣嗬成幾十字。


    驕陽一轍,


    朗朗來曰先暮色。


    叢[***]枝蕾,


    新時情脈脈。


    十八載,


    風雨並蒂不覺得。


    誓言裏,


    你南我北無南北。


    寫完,多勞合上記錄本,一手拿起它,一手在它的封麵上摸了摸,然後交給柳枝:“這是我們兩人共寫的!”


    柳枝接過記錄本,不須急於去看,平舉於胸前,用征求的口氣說:“我要後天才走,我們明天一起去雙牛衝砍一擔柴?”


    “還是你想得最好,我們一起去砍一擔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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