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 一個身穿湖綠色府綢長裙的宮娥,便從九殿下的肩輿裏,取來一隻朱漆木盒,輕輕打開盒蓋, 恭敬地彎腰遞到九殿下跟前。

    顧笙挑眼一看,果真,是一支做工繁複的鬧蛾!

    這枚鬧蛾小巧精致,不過一寸見方, 通身呈厚重的紫色,蝶身是由紫水晶雕琢而成。

    兩片輕薄透光的羽翼微微震顫,卻異常柔韌,對著陽光細看, 便可看見那兩片薄如蟬翼的紫玉翅膀之中, 竟串引著細密的金絲支架!

    鬧蛾通身的紋路仿佛渾然天成, 雕琢精湛,巧奪天工, 竟是將顧笙前世見過的任何一枚頭飾, 都比下去了!

    恐怕價值也不是普通的鬧蛾能比。

    顧笙正看得吃驚, 九殿下就一抬小胖手,捏起鬧蛾, 隨手便插在顧笙發髻之中。

    “……”顧笙心跳驟然猛烈,心道這小家夥的舉動也太讓人費解了!

    從前吃糖糕吃得開心了, 就賞她地龍。

    今兒個情緒淡漠, 卻忽然粗魯的卸掉她原本頭飾, 又劈頭砸下這麽一件稀世珍品,作為賞賜!

    顧笙想不明白啊!求九殿下明示!

    此時,九殿下胖乎乎的小腦袋歪了歪,似乎覺得插的位置不滿意,便又伸手拔下來。

    顧笙陡然鬆了一口氣,心中咆哮:“殿下您還是快收好吧!仆知道您是最得聖寵的小皇爵,那也不帶一出手就這麽嚇死人的!還是給仆兌換成地龍吧,賞地龍,仆心裏踏實!”

    這麽心想著,顧笙本能直了直彎酸了的腰,卻忽聽九殿下開口道:“別動。”

    顧笙急忙又彎下腰去,誠惶誠恐的挑眼偷瞄九殿下。

    隻見這小家夥正十分專注的盯著她的發髻,抬著手中精致的鬧蛾,比劃了兩三處,終於穩穩插在了她發髻右側偏下的位置,這才讓顧笙平身。

    顧笙剛準備跪地謝賞,卻聽九殿下冷冷開口道:“今後,孤再不允你戴那一堆頭麵,也不允你抹成那個顧姑娘的臉。”

    “……”什麽意思?顧笙沒能聽明白,在場有沒有能翻譯幼童語言的能人?

    一旁管事嬤嬤見顧笙怔愣,急忙小聲提示道:“還不聽命謝賞?”

    顧笙微一哆嗦,急忙蹲身一福,呼道:“謝殿下賞賜,仆謹遵殿下之命!”

    說是這麽說,可殿下您那命令究竟是什麽意思?

    顧笙一頭霧水的送走九殿下肩輿,回過頭,見那石獅子旁跪著的鄭炎,已經縮了脖子,戾氣也早被嚇散了。

    顧笙輕笑一聲,又想起什麽,不自覺的低頭,看向身旁青磚之上,那堆被九殿下拔下的頭麵,不免有些心疼,卻也不敢撿回。

    這些時日,她可真是窮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地上那堆粗製的頭麵,就是堆起一座山來,也不可跟九殿下方才親自為她插上的這枚鬧蛾相比,又有什麽好心疼的呢?

    顧笙釋然的深吸一口氣,剛轉身欲走去自己的車駕,就聽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扭頭一看,竟是九殿下的貼身大宮女玉兒。

    顧笙急忙堆笑恭敬道:“玉兒姐姐?”

    玉兒亦是笑意滿滿的點了點頭,開口道:“笙兒妹妹,你方才聽懂殿下的吩咐了嗎?”

    原來這宮女是特意留下為她釋疑的,不愧是聖上欽賜的宮女,心思真是細膩如發。

    顧笙抿著嘴羞澀的搖了搖頭。

    玉兒走近一步,一臉狡黠的貼近顧笙,笑道:“你瞧瞧我——”說著,便朝著顧笙,緩緩轉了轉自己兩側麵頰,又扶了扶自己頭頂樸素的墮馬髻。

    顧笙睜大眼睛仔細瞧了瞧,竟發現她麵上絲毫不施粉黛,發髻上也隻斜斜的插了一根翡翠玉簪。

    顧笙疑惑的眨了眨眼,便笑道:“姐姐真是天生麗質。”

    玉兒捂嘴一笑,坦誠道:“我入翊坤宮之前,也酷愛打扮,每日頭上頂著數斤重的頭麵,後來才知道,咱小皇爵不喜飾品繁瑣,且厭惡脂粉香味,所有近身宮女嬤嬤,發髻上的飾物,皆不得超過兩件,麵上也不得塗脂抹粉。

    方才殿下的命令,也就是這個意思。”

    “……”顧笙這才恍然大悟,斜眼瞥向地上那堆剛被九殿下拔下的頭飾,又想到那句“也不允你抹成那個顧姑娘的臉”,一時反應過來,禁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玉兒疑惑道:“姑娘笑什麽?”

    顧笙急忙掩口道:“沒……沒有,就是覺得九殿下這喜好很特別。”

    事實上,她是明白過來,今兒顧嬈那一臉濃妝,是叫九殿下嚴重反感了,竟被當作反麵形象,下令“嚴禁糖糕姐姐也抹成那個臉”。

    又想到顧嬈發髻上,那堆成山的首飾,顧笙便忍不住笑的發顫。

    不一會兒,顧笙強壓下笑意,接著問道:“為何殿下直到今日才明令約束我的裝扮?我早該向姐姐打聽這些的,真是平白惹了殿下不悅。”

    玉兒聞言似有難言之隱,垂眸猶疑片刻,才開口暗示道:“妹妹今日可是做了什麽錯事,惹了殿下不滿?”

    顧笙聞言立時一驚,她本還不確定今兒個是否真的引得九殿下不悅,此時聽玉兒一問,便心說八成是真的了。

    顧笙心中打鼓,又難以理解,為什麽九殿下開心時賞她地龍,不悅時賞她珍寶呢……

    這也太……天威難測了吧!

    她猶豫少頃,坦白的點頭道:“好像……是我做了錯事,但,殿下為何不罰反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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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兒聞言不禁嗤笑一聲,樂道:“妹妹理解錯了,你今日得的這隻鬧蛾雖然名貴,但在殿下看來,這並不是賞賜,而是警告。

    你記好了,殿下真的開心起來,隻會賞你地龍。”

    “……”顧笙慌道:“警告?警告什麽?勞煩姐姐說清楚一些!”

    玉兒忙撫慰道:“妹妹別怕,並不是什麽大事,你方才不是問我為何早前殿下沒有提醒你麽?這便是殿下的恩寵了。

    平日裏,殿下近前的人,除了尤貴妃娘娘可以隨意裝扮,還有些得寵的奶娘,也相對比較自由。

    你之所以從前可以隨意,便是殿下故意縱容的,咱幾個做奴婢的,瞧你天天得賞地龍,自然不敢提醒你注意裝扮。

    可今日殿下忽然收回了對你的縱容,定是你自個兒出了什麽過失。”

    顧笙隻覺得腦中嗡嗡一陣響,這才把那小家夥的思路理清了。

    簡而言之,九殿下大概就是覺得前些時日過分驕縱了顧笙,今日突然上緊,拔掉她的頭飾,隻戴一枚鬧蛾,便是要她知道分寸,有些規矩。

    是要讓顧笙清楚的意識到——她是九殿下的人,自由也都是九殿下給的,切不可得意忘形!

    一時間,顧笙隻覺發髻上的鬧蛾重有千斤,方才得此重賞的喜悅之情,頃刻也消散一空。

    九殿下為什麽會突然如此不悅?

    顧笙緊握雙手,心中忐忑,這小家夥縱然年齡再小,也是未來那個叱吒風雲的鐵腕帝王,她顧笙有一百條命也擔待不起,可今日……

    就算她逾矩索求了伴讀身份,也是九殿下自己先要留她的,應該不會是為此生氣。

    顧笙蹙起眉頭,仔細思量,腦中忽然一閃——九殿下是不是發現她鬧情緒了?

    仔細回想這三個月的相處,顧笙早已發覺,這小家夥雖然懵懂,卻對外界的情緒十分敏銳。

    在學堂時,每當周圍有意圖搭訕的君貴,不等別人開口,九殿下往往就會用威嚴的目光,逼退對方的打擾。

    這才導致這麽久以來,隻有顧笙一人有伴其左右的資格。

    顧笙緩緩閉了閉眼——沒錯,一定是九殿下察覺到,她的不善情緒,是針對自己,所以才會用那麽冷冰冰的態度,警告她自我約束。

    看著顧笙麵色漸漸慘白,玉兒輕咳兩聲,喚回顧笙的思緒。

    顧笙連忙答謝道:“謝姐姐提醒,笙兒知道錯了,今後必會改過自新,絕不敢再觸怒殿下!”

    玉兒微微一笑,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同她分別了。

    顧笙一路坐著宮裏專派的馬車,不一會兒便回到府裏,心中始終有些不安,也提不起精神。

    想起江晗前世的描述,顧笙不由膽寒——江沉月素來不是個能讓人輕視的人物,一旦有人越過她的底線,就會自動進入其獵殺範圍,卻總不會讓人嗅出危險,常常因她那優雅魅惑的外在,而放鬆警惕。

    可一旦等其蓄滿力量,便是雷霆萬鈞、一擊必殺。

    顧笙深吸一口氣,捂住突突亂跳的心口,。

    雖然知道,九殿下不會真的出手傷害她一個小小的君貴伴讀,哪怕是無可挽回的錯誤,也不過會換一個君貴做伴讀罷了,可顧笙還是感到莫名的失落。

    回到府中,石榴在抱她下車的一瞬,便發現了小主子頭上帶著的那個精貴飾物,即使再沒有眼力勁,她也能感覺得出,這不是民間能看見的寶貝!

    石榴雙眼一亮,一把抱起顧笙,直奔正房,打算去給顏氏報喜,她直覺這次的賞賜必然非同小可,絕不是前些時日,嬈姐兒得的那一小簍荔枝能比!

    顧笙見石榴一路疾奔,還時不時捂住她的發髻,便知道她的心思,不由暗自苦笑。

    顏氏一看那鬧蛾,便驚得起身,小心翼翼的從顧笙頭上取下細看,不由連連搖頭歎道:“這位皇爵出手未免太闊綽了,這樣的頭麵賞給咱家閨女,哪裏敢戴出門?豈不白糟蹋了這麽個稀罕物件!”

    顧笙一直心不在焉,看著一屋子的丫頭仆婦激動地四處傳話,不過一個晚上,整個顧府就都得知了這個喜訊。

    當然,對於西廂沈氏母女來說,這卻算是個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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