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晗此時正筆直立在皇後案幾前, 神色嚴肅的說著些什麽,顧笙這頭人聲嘈雜,她的心思也全拴在正門前,那個步態醺然的身影上。

    大概是因酒醉興奮, 江沉月一雙桃花眸子波光瀲灩,栽進門後就一抬手,斂著下巴,挑眼注視一旁慌張的宮女, 神色高傲的衝她宣告:“孤,可以自己走。”

    然後刷的回過頭,淡金色的眸子直直鎖定遠處二殿下的背影,邁步歪歪扭扭的走過去——

    “殿下……”一旁幾個宮女慌得滿頭細汗, 舉著雙手, 防止九殿下摔倒。

    後跨進殿門的幾個宮女, 手裏都提著宮燈,進殿後就由門楹最外圍的柱子往裏走去。

    顧笙此時不方便主動與九殿下接觸, 隻得起身, 想沿著小道, 去追那群執燈的宮女,打聽九殿下的情況。

    江語姍見狀目光微微流轉, 抿嘴笑了笑,道:“瞧你急的, 是在擔心阿九?”

    顧笙餘光瞥了瞥時而橫著走、時而豎著走的九殿下, 眉頭都快蹙成結了, 隨即埋怨似的低聲回答道:“是,姐姐你瞧,九殿下這是喝了多少酒?我得去問問!”

    江語姍聞言掩口一笑,拉著顧笙的手腕道:“坐下罷,那些宮女能知曉什麽?你且放心,阿九本就不勝酒力,但從小酷愛模仿二姐行事,每次宴席也要跟二姐吃一樣的酒,旁人勸說需長大才得沾酒,她卻想證明自個兒已經長大,可每每喝上兩杯,就成了這樣。”

    “……”

    顧笙這才訥訥的座回席位,眼看著九殿下跋山涉水、千難萬苦的走到二殿下身後,果真是沒要人扶。

    皇後正一臉慈愛的對江晗說話,心裏卻對這位二皇女恨得咬牙切齒。

    江晗當日在聖上麵前,堅持主張降罪謝嚴飛的事,早有皇帝身邊的內侍私下給皇後傳信。

    由於江晗如今已經出宮開府,皇後鞭長莫及,隻得整治江晗的生母莊妃出氣。

    莊妃私下裏吃了不少苦頭,又不知皇後為何突然拿她一個不受寵的妃子開刀,也隻能在江晗每每進宮探望時,對女兒哀戚哭訴。

    江晗自然猜到皇後的矛頭是對著自己,她不敢告訴母妃是自己得罪了皇後,也看不得母妃因自己受苦,今日便借機特意來給皇後敬酒,話裏有話,請求帶威脅的說了好一通。

    皇後這心裏是越聽越上火,但她隻生了一位碩君六皇子,在宮中隻能依仗皇帝的寵愛。

    幾年前,皇帝特意在京城招駙馬,讓六皇子成為唯一沒有送出和親的碩君,已經是至極的恩寵,皇後卻依舊不敢與眼前這個皇爵公然相抗。

    一旦祁佑帝退位,萬一是二殿下登基,皇後和莊妃雖都會封皇太後,可那時的她於江晗而言,便與案板上的魚肉,無甚區別。

    是以,她除了祈禱祁佑帝活得比自己長之外,還是要對各個皇爵留一線餘地,也是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早幾年前,大臣間掀起一股擁立儲君的風波。

    朝中大皇子派與二皇女派人數相當,祁佑帝眼看原本和睦的兄妹倆日漸疏遠,不禁為此十分神傷,最終決定效仿前朝立儲的方式——

    不立儲君,改為傳位詔書。

    遺詔置於太和殿最高的匾額之上,禁衛森嚴,除漢文之外還有契文等版本,秘而不宣,使朝間再也無從為儲君之事爭執上疏。

    四位皇爵中,未來最有希望登基的便是大皇子和二皇女。

    雖其後又有超品誕生,但九皇女畢竟年幼,加之血統不純,大臣們依舊還是分為承安王黨與宣王黨。

    原本皇後兩派都沒站,也是不想引祁佑帝不悅,她隻是一心討好九皇女。

    畢竟九皇女是超品皇爵,未來不論誰當上皇帝,超品都自有祖宗立下的王法庇護,任誰都不敢小覷。

    但如今,二皇女已經主動對她亮劍,皇後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斃,就算不站去大皇子一派,也絕對會想方設法毀了江晗的前途。

    “……隻盼著你與大殿下學藝精進,為你們父皇分憂。”皇後和善的說了一通場麵話。

    江晗聽出皇後話語中疏遠與送客的意思,隻得躬身回道:“兒臣定竭力不負母後之厚望。”

    皇後抿嘴微微點頭,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晃晃悠悠的從江晗身後橫著飄過去,還學著江晗的口氣,醉醺醺的重複道:“不負……母後之……孤有些乏了……”

    “九殿下?!”皇後麵色一驚,忙遣身旁侍女上前去扶。

    幾人一擁而上,拖著九殿下在皇後身旁坐下,皇後親自半摟著小皇爵,靠近自個兒的懷裏,心疼道:“怎麽又吃酒了?殿下今兒是誰伺候的!有一個算一個,散席後全給本宮去領三十下板子!”

    宮女們立刻跪倒一片,哀聲領罰。

    在大殿正中左側的垂簾之後,正坐著九殿下的生母——尤貴妃,與皇後相隔不過五步遠。

    尤貴妃方才隱約見自家孩子的身影,便命人撩起珠簾,遠遠就看見江沉月一路晃悠著靠過來……

    若是周圍沒人,尤貴妃早就起身去揪起九殿下的耳朵,回永和宮去打屁屁了。

    但她來夏朝和親至經已十年有餘,早習慣了夏朝宮廷森嚴的規矩,自不敢在宴席上妄為,隻得當作沒看見。

    江晗見皇後已經無暇回話,便徑自頷首告辭,轉身朝顧笙的方向走去。

    顧笙一直注視著九殿下的動靜,見皇後親自喂她醒酒茶,這才安下心來,目光恰巧掃過珠簾後坐著的尤貴妃,立時眼前一亮。

    因尤貴妃剛來和親之時,經常表現得“缺乏禮數”,可她畢竟是羅馬帝國的後裔,與夏朝人習性差異巨大,皇帝也不便苛責,隻能盡量免去她出麵的機會,給予她一定程度的自由。

    即使吃宴席,尤貴妃多數也是獨自在偏廳饗宴,或者由宮女搬來屏風安置角落,“與世隔絕”的用膳。

    此時珠簾掀起,顧笙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外來的和親公主。

    她從前也見過紅胡子藍眼珠的西洋商人與傳道士,卻從未見過輪廓如此精雕細琢的西洋美人,簡直像是傳道士們教堂玻璃上,描繪的那些長著巨大羽翼的天使。

    尤貴妃的發色要比九殿下淡得多,高鼻凹眼,輪廓也深邃許多,她雙唇豐潤,嘴角同樣天生微微上揚,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氣息。

    低頭垂眸間,那長長的淡色睫毛,不自覺撩人心魂,這角度看來,倒是與江沉月有些相似。

    顧笙一直以為江沉月長相是肖似生母,所以才會帶著那股異域的妖媚氣息。

    可如今當真見著尤貴妃,她才不得不承認,九殿下七成還是繼承了江家的血統,隻是精致的輪廓相對深邃,且眸色淺淡,不細看,都分辨不出有外族血統。

    正當她晃神之間,耳邊忽傳來江晗溫和的嗓音:“阿笙。”

    顧笙忙回頭抬眸,就見江晗笑意暖暖的立在跟前,她忙起身見禮。

    因一旁坐著江語姍,江晗也隻跟顧笙寒暄幾句,便匆匆與二人作別,轉身走出了配殿。

    顧笙心猿意馬的看著江晗離開,落座時,就聽身旁江語姍笑道:“她怎的叫你阿笙?二姐這麽規矩的人,可從沒對哪位小君貴如此親昵過……”說著,便給了顧笙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顧笙立刻紅了臉,忙不迭轉移話題。

    散席後,顧笙與八公主作別,便跟隨內侍們,與眾賓客一齊朝宮外走去。

    剛她踏出乾清門之時,身後忽有個人經過身旁,有意無意的撞在她肩膀上,推得顧笙一個趔趄,撞在前頭一位陌生君貴的背上。

    她忙開口道了歉,疑惑的扭頭看向方才撞擊自己的身影。

    雖已是月色彌漫的戌時過半,但四處宮燈璀璨,顧笙還是一眼辨認出眼前許久不見的人——顧嬈。

    “這不是三妹妹嗎?”顧嬈冷笑著看著顧笙,諷道:“你怎麽會在這裏?噢,對了,妹妹再給皇爵做伴讀,是來伺候殿下用膳的吧?難怪姐姐沒在配殿見著你。”

    顧笙本不想與她囉嗦,可她嗓音回蕩在寂靜的夜色裏,引得周圍同行的賓客齊齊看過來——

    顧笙輕笑了一聲,淡然回到:“是九殿下邀請我來饗宴的,沒想到姐姐也來了,我還以為隻有承安王妃能赴宴呢。”

    顧嬈聞言頓時眉頭一皺,聽出顧笙是在嘲諷她姬妾的身份,立時冷下臉來,斥道:“你好大的膽子!”

    顧笙眼見顧嬈一副要拿她問罪的神色,隻得迅速後退幾步,站到人群外,想喊內侍將她遣送出宮。

    顧嬈還沒封側妃,就敢如此毫無顧忌的囂張,這還是在宮裏,顧笙很難相信她真敢鬧事。

    然而,下一刻,顧嬈已經擠出人群,氣勢洶洶就追了出來,顧笙這才看清她步伐搖晃,方才二人沒對著燈火,她也看不出顧嬈臉上的酒氣,此時才發現她原來是喝多了。

    顧笙一皺眉,她可不想被一個發酒瘋的人糾纏,剛要轉身躲閃,卻被顧嬈猛地一撲,一把掐住了雙肩。

    周圍的宮廷內侍急忙圍過來勸解,一番混亂之中,外圍忽然傳來通報聲:“請顧笙姑娘暫且留步,九殿下有請——”

    聞言,出宮的賓客們紛紛停下腳步,左右觀望,想知道“顧笙姑娘”是何人。

    顧笙周圍的內侍此時已經退開,一旁的顧嬈卻仍舊不依不饒的揪著她肩膀。

    “放手。”

    顧笙聽見這聲嗓音,忙扭頭看向身旁,就見江沉月從躬身的內侍中走出來,一臉疑惑的看著顧嬈,低斥道:“你是誰?”

    顧嬈轉頭看去,見來人是九殿下,終於鬆開手,搖搖晃晃的福身請安道:“奴家顧嬈,自承安王府而來。”

    江沉月聽聞是大皇子的人,便不想多糾纏,揮手叫顧嬈退下。

    顧嬈這次怕是真醉了,告退後,還伸手揪住身旁顧笙,竟還要將她一起拖出宮。

    一旁侍從急忙製止,顧嬈卻不慌不忙的開口道:“殿下,這是我的妹妹,她方才壞了規矩,奴家得帶她回去。”

    江沉月目光陡然一冷,看著眼前的陌生女人,深吸一口氣,還是沒想跟一個君貴計較,隻低聲警告道:“想帶她走,就去叫大哥來跟我要人。”

    這話意思很明顯,示意顧嬈沒有在這裏說話的資格,可酒撞人膽,顧嬈還真就不依不饒的抓著顧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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