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瞬間寂靜而肅殺, 一股陡然而至的駭人攻擊氣息提醒了顧笙——

    眼前這個人同樣是個血性好鬥、會用武力說話的皇爵,並不是個聽到任何侮辱話語,都能溫和處之的聖人。

    所以,顧笙膽怯了, 注視著江晗退後一小步。

    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念頭,是想躲去小人渣身後。

    她下意識抬手在四周的空氣中揮了揮,才發現自己此刻孑然一身。

    眼前怒發衝冠的江晗卻忽然笑了,不是苦笑, 也不是冷笑,那笑容像是一種曆經滄桑的自嘲——

    “看不起我?是不是阿九對你說了什麽?說我貪墨受賄?”

    顧笙低聲回答:“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九殿下沒有瞞我,也沒打算向皇上揭發你, 都是念及與你的姊妹情份, 可你不能一錯再錯。”

    江晗嗤笑一聲, 居高臨下看著她,“你覺得, 我需要你們這麽‘好心’的憐憫嗎?”

    顧笙別過頭, 不想看那雙鳳目裏滄桑的絕望。

    江晗吞咽一口, 壓下情緒,紅著眼眶輕聲道:“你說的那些道理, 我年幼的時候就都明白。

    可事實上呢?那些口口聲聲說著不需要我去爭取權勢地位的人,終究還是或早或晚的為了權勢地位拋棄了我!

    我是數百年來維持國子監榜首最久的皇爵, 父皇卻因為我耿直為民、不懂變通, 就對我日漸冷落、棄而不用。

    我也曾堅信, 隻要潔身自好一往無前,即使不懂變通,也自有同樣品質高潔的人願意與我為伍。

    可打碎我所有理想與堅持的,恰恰就是這些我拚盡全力想要守住的‘患難之交’。

    年複一年,所有的利用與背叛都讓我明白:自己並不是活在那些忠孝節義的論語詩書裏,而是切切實實的活在這個雲譎波詭的肮髒鬥爭之中!

    我無權無勢,想辦成一件事、打通一條人脈,要經曆多少屈辱冷言和陽奉陰違,你能理解嗎?

    這世間的所有規則,都是那些肮髒的精明人定下的,沒有權勢,你想讓我用可笑的廉潔自律,去感化那些畜牲嗎!”

    顧笙蹙眉抬頭看向她:“所以你就選擇與他們同流合汙?”

    江晗緩緩閉了閉眼,蹙眉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必須遵守他們的規則,才能得到至高的權利,以此最終打敗他們,創立自己的新規則。隻可惜,你不願意等我。”

    顧笙眼神晦暗下去,一股濃鬱的無力感充斥著胸口,眼前這個人是勸不回頭的。

    江晗不是孩子,不是不懂事,或者說,正因為漸漸懂了太多事,太想做出些什麽,才在舉步維艱、風雨如晦的政局中,選擇以自我毀滅的方式,殺出一條血路。

    從決心墮落成魔的那一刻,她已經清楚,自己回不了頭了,隻有殺出黑暗的重圍,才能重見光明。

    這心態,本質上,和顧笙歇斯底裏的想把她罵醒,如出一轍。

    捅破這層窗戶紙,一鼓作氣把人罵醒了,那就皆大歡喜。交情算是保住了,隻是傷痕得永遠留下,像一劑猛藥,殺敵一千自傷八百。

    若是倒黴些的,傷人的話全說完了,人卻勸不回頭,那就完了。

    顧笙從那雙倔強絕望的鳳目中看出,很遺憾,八成這回撕破臉,得到的是第二個結果。

    她倆誰也沒能說服誰。

    江晗有一點很好——就算事兒沒成,風度也還在,喜怒不形於色。

    即使被顧笙罵得狗血淋頭,臨走時仍舊囑咐她“別放在心上”。

    要擱在江沉月身上,估計這片林子所有的花草樹木都能被連根拔起,然後甩下一句“孤再不要見你!”,臨走前,還得把顧笙家的馬車輪子都捏成方的,這事兒就算揭過了。

    可江晗不同,她有什麽想法都深藏在心裏。

    顧笙不知道自己這回攤開來說事兒會造成什麽後果,反正看麵相是瞧不出端倪,也不知江晗會不會記恨她,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傍晚的時候,顧笙惴惴不安的回了府,連邀八公主來逗鳥的心情都沒了。

    回到小院,看見小人渣和小花都在涼亭裏等她回家,心裏才稍稍踏實一些。

    顧笙出去了一天,小人渣肯定沒有喂鸚哥吃食。

    小花在饑腸轆轆的等待中,悟出了九王妃的好,一見顧笙回來就扯著嗓子喊:“娘!娘!娘!”

    “曲項向天歌!”小人渣樂不可支的接了下一句。

    顧笙翻了個白眼,“白毛浮綠水”的走進臥房,取出一包葵花籽兒,“紅掌撥青波”的回來教九殿下給女兒小花喂食。

    夜裏又夢見江晗與九殿下對決的景象,如雪的衣袂漸漸被血雨模糊,那張溫潤的笑顏變得蒼白泛青,眼裏流淌出殷虹的血淚。

    顧笙猛地坐起身,在一片黑暗中粗重的喘息。

    被驚醒的九殿下迷迷糊糊的跟著爬起來,茫然的問她:“阿笙?”

    顧笙手腳冰涼,雙手合十在胸前,心裏默默禱告:佛祖保佑,隻求江晗性命無虞。

    回過頭,顧笙漸漸適應了天光微啟的明暗,一旁的江沉月正注視著她,麵上的肌膚仿佛籠著一層淡淡的光華,黑暗中仍舊玉白醒目,隻是一雙淡金色的眸子異常呆滯,顯然還沒睡醒。

    “殿下。”顧笙握起九殿下的手,滿麵愁容道:“仆做惡夢了,想去小佛堂裏燒柱香,您能不能陪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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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沉月呆滯的點點頭,說好。

    顧笙立即伸手去夠衣衫,江沉月猛地驚醒,一把攔住她的手,詫異道:“你說現在?”

    顧笙急不可耐道:“是啊!”

    九殿下被愛妃說風就是雨的性子震驚了,也不好出爾反爾,痛苦的揉了揉眼窩,低聲勸道:“這時辰燒香?佛祖可能還沒睡醒。”

    顧笙不相信,打雞血似得拾掇整齊,拖著半昏迷狀態的小人渣,去了西園的佛堂小院。

    跪在佛龕前的蒲團上,顧笙閉著眼睛虔誠的說出願望,譬如“希望國泰民安,繁盛昌隆”之類的,然後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句:“希望大夏的皇爵們兄友弟恭、姊妹同心。”

    她就是想在佛祖前,示意九殿下要跟二姐“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動手。

    說完就用餘光去瞧身旁的人——

    小人渣幾乎困得能站著打盹,一臉麵癱的等待她許願完畢,也不知聽出她的用意沒有。

    顧笙不放心,隻好接二連三的重複著那幾個願望,見九殿下仍舊神色呆滯,隻好轉頭滿臉堆笑的問道:“殿下,您說佛祖會顯靈嗎?”

    九殿下滿麵悲愴,佛祖要是能顯靈,鐵定得抄起燭台指著笨伴讀大吼:“你有完沒完?深更半夜的,咱這兒還沒有開張!”

    可笨伴讀那雙杏眼充滿了期待,潑冷水的話說不出口,江沉月還是妥協的耷拉下腦袋,點點頭:“會的。”

    顧笙這才回屋睡踏實了。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用膳時,發現江沉月正斜著目光打量她,神色意味不明。

    顧笙被盯得有些心虛,立刻為昨晚自個兒的瞎折騰道歉,卻聽九殿下認真的開口:“你究竟在擔心什麽事?”

    顧笙心裏一咯噔,要是說出自己是為江晗的未來擔憂,江沉月還不得當場喝下一缸醋?

    所以她滿腔的話語不敢出口,像個蔫吧的悶葫蘆。

    江沉月見狀不再多問,垂下長長的睫毛,“吃吧,一會兒孤帶你去見個熟人。”

    顧笙睜大眼睛,不安的問:“誰?”

    那雙淺瞳斜挑過來,嘴角浮起個壞笑,“你見了就知道。”

    顧笙更加不安了,草草用完膳,換上常服,隨九殿下出府。

    馬車一路出了西城門,繞過山路,來到一處荒僻的峽穀。

    下了車,跟著一個便衣親衛走到一處方鐵牢籠前。

    那是通往地下的入口,揭開鐵籠蓋,裏頭幽深逼仄,望不到底。

    親衛提著燈籠先走下去,在裏頭招呼了一聲,悠遠的回聲頓時從入口中輾轉回蕩,幽幽傳了出來。

    怪嚇人的……

    顧笙抬頭看向江沉月,怯怯的問:“這是什麽地方呀?仆不敢下去。”

    江沉月仍舊一臉神秘的笑了笑,先一步鑽進入口,回身將手遞給顧笙:“來,孤陪著你,見著她,你就不會再做惡夢了。”

    東頭的陽光斜斜照進入口,那雙淺瞳被籠罩在暗影之下,深邃迷人,伸出的單薄手掌卻仿佛攏聚了所有的暖光,指節修長。

    顧笙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將自己全然放進那人的手中,無比安心。

    走過漫無邊際的黑暗隧道,顧笙看見燈籠照亮的兩旁,座落著一間間潮濕陰暗的牢獄,卻都是空著的。

    一直走到一處微亮著燈火的牢門前,一行人才停下了腳步。

    大概是怕顧笙受驚,江沉月讓她先在門口稍後片刻,自己跟著親衛先進門“安撫”犯人情緒。

    果不其然,一瞧見提著燈籠推門走入的親衛,牢裏被鎖著重重鎖鏈的女人就開始驚恐的尖叫起來!

    顧笙刹那間被那嗓音驚得一愣,慌張的後退幾步。

    見那女人發瘋似得想躲開那親衛,江沉月快步走到她身旁,豎起食指比在嘴邊,哄道:“噓,你不用怕他。”

    女人驚慌的側過頭,看向悄無聲息走到身旁的身影——

    一張精致的麵容猝不及防躍入她眼簾,淡金色的眸子裏含著迷人的笑意,當真讓她一時晃神的以為,自己是安全的。

    “好久不見,顧家二小姐,你該怕的人,是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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