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淺瞳微一收縮, 繼而頂住了顧笙襲來的怒火,江沉月一臉坦然的回答:“你總愛胡思亂想。”

    顧笙斜著眼睛狐疑的盯著小人渣,剛要追問,外屋的奶媽與姑姑就一打簾子, 抱著孩子走進裏屋。

    奶媽一臉笑意的將裏三層外三層裹著的孩子遞到床邊,殷情的對九殿下開口:“殿下您瞧,幾口奶水下肚,小郡主臉上舒展開了, 這麽看著就好多了吧?”

    九殿下蹙眉對她使眼色,想讓她閉嘴。

    顧笙拳頭捏得咯咯響,“您還狡辯呢,分明是嫌棄她了!”

    “嫌棄?”江沉月眯縫起雙眼看著顧笙:“阿笙, 在你心裏, 孤難道會對自己的孩子如此苛刻麽?”

    顧笙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眨巴著眼睛看著小人渣,嘟囔道:“那奶娘她們為什麽說……”

    “是, 孤剛是問了她們。”江沉月斬釘截鐵的承認, 起身小心翼翼接過孩子, 擱到顧笙臂彎裏。

    顧笙激動萬分的看向被褥裏皺巴巴的小臉,這是她的孩子!

    小人渣一本正經的繼續解釋:“孤剛隻是問了一句‘她怎麽會這樣’, 這不是嫌棄,而是疑惑。”

    顧笙:“……”

    她第一眼瞧見孩子的時候確實有點兒發懵, 從前見的孩子少說也滿月了。

    再瞧自己剛生出來的孩子, 皮膚還沒舒展開, 皺成一團,頭上稀稀拉拉的小黃毛,紅彤彤的臉,眼睛緊閉著,腫腫的眼泡。

    整張臉,就隻有小嘴巴形狀比較可愛,嘴角天生微翹,與生俱來的高傲氣質。

    像江沉月。

    顧笙禁不住幸福的笑了,也難為了小人渣,挖掘出孩子這唯一的優點,說小嘴像她。

    畢竟是親娘,她隻一瞬間就把這團醜兮兮的小家夥給看順眼了,也不覺得孩子哪兒長得奇怪,心裏喜歡得不行,攏進懷裏,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顧笙抬頭看向江沉月,笑容裏幸福滿溢:“殿下給她取個名罷。”

    她知道皇家孩子取名有規矩,得過了百日酒才讓正式取,得寵皇爵家的孩子,都是由皇帝賜名。

    可顧笙不想讓皇帝替她家娃取名,還是想自個兒跟九殿下商定。

    她初為人母,滿心激動,仗著九殿下對她的縱容,稍稍壞點兒規矩,有人願意慣著,她就能攢起小小的竊喜,幸福壞了。

    江沉月揮退侍婢,坐回床邊,“愛妃心裏有主意?”

    顧笙:“沒有,仆聽殿下的。”

    “那就叫婉然。”

    婉然就是美貌的意思,顧笙喃喃道:“婉然,江婉然,太張揚了,能不能含蓄些?”

    九殿下按照她的要求,連珠炮似得取了二十多個名字,全都被顧笙以各種原由拒絕了。

    心裏有一點受挫:“愛妃想一個?”

    顧笙扭捏的的搖搖頭:“仆聽殿下的。”

    九殿下痛苦的閉了閉眼,神秘蠢女子心思猜不透,太難伺候了,天可憐見……

    神思恍惚的脫口而出:“江憐,成麽?”

    顧笙眼睛一亮:憐?這字兒真是說到她心坎兒上了。

    低頭瞧瞧熟睡的小寶貝,可不就是惹人憐愛麽?

    就叫江憐。

    顧笙開始安心坐月子,每日山珍海味大補湯,養得一張小臉比懷孕前的氣色還要好。

    就是太長肉,至於腰身,她都不忍心摸了。

    四十多天不能動彈,肉是一天天的長,她就這腰都不能稱為腰,隻能叫“中間”,回京後又得頓頓荷葉湯……

    更難受的是,小人渣不準她喂奶!

    雖說皇家的孩子都是乳母喂養,可想喂奶時本能。

    孩子哇哇哭的聲音一響起,母乳分泌得幾乎要噴出來,哪裏能克製得了?

    所以她就偷偷喂,每回被逮到,小人渣那臉色就跟被人欠了八百吊錢似得……

    小心眼!記仇帝!

    孩子快滿月的時候,宮裏送來了書信,尤貴妃已經回了京,信裏問了孩子的狀況,盼她早日帶孩子回京。

    顧笙坐在炕上回了信,孩子剛好睡醒了,嗚哇嗚哇的要吃奶。

    剛巧九殿下不在屋裏,領著親衛去海南麵的樹林裏捕獵去了。

    顧笙就沒招呼奶娘,自個兒解開扣子,把奶塞進江憐嘴裏,小家夥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總好像比奶娘喂時吃得香。

    江憐是個小懶鬼,胎覺睡了二十多天,眼睛不肯睜,最多眯道縫兒。

    顧笙又舍不得對著光照,至今沒瞧出小家夥的瞳色。

    側過頭,石榴正坐在窗邊挑揀食材,窗外是碧藍如洗的晴空。

    幾個小腦袋從窗子下頭探出來個頂,顧笙彎了彎嘴角,柔聲笑道:“石榴,取些糕點給他們。”

    話音剛落,一張張曬得通紅的小臉從窗口探出來,都是村裏的孩子。

    他們舉起手裏的籃子,將大片大片的素馨花從窗口倒進石榴麵前的茶幾上,作為甜點的交換。

    顧笙喜歡這種花兒,京城裏很少看見,上回瞧見個小姑娘頭上戴了一朵,便欣喜地詢問。

    小姑娘爽快的把花兒送給了她,她特地遣人取了兩塊糕點送給那孩子。

    村裏的孩子淳樸實在,抵抗不了食物的誘惑,扭捏的收下了,又覺得兩朵野花兒,不值這麽好吃的食物。

    當天傍晚,那小姑娘就悄悄采了一簍素馨花,從顧笙窗口倒進屋。

    每幾日,采花兒換糖糕的秘密就傳開了,孩子們每隔三五日就結伴來到“采花仙子”的屋外,提著幾籃子素馨,等顧笙賜糖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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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笙正處於母愛泛濫的時期,對於滿足孩子們的期待樂此不疲。

    孩子們比村裏的大爺大媽單純,不會打聽顧笙家裏的底細,也不會問她——

    “那個金瞳美人是不是你買的胡姬麵首?多少銀兩買來的?二百兩夠嗎?”

    問這話的村民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敢情是想攢夠了錢,也買一隻九殿下養著。

    顧笙實在心疼小人渣,每回都很鄭重的對那些村民解釋,胡姬與亞歐皇室混血的區別。

    那血統得甩胡姬多少座山頭?

    二百兩……也不怕尤貴妃來咬死你!

    可見美得過分也不是好事兒。

    顧笙低頭瞧著懷裏的江憐,心說“你的長相得盡量朝娘親靠攏,你阿涅可學不得。”

    與那些以貌取人的村民不同,村裏的孩子們倒是對江沉月崇拜的五體投地。

    因為九殿下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捉弄人,前幾日把村裏的教書先生氣得罷了課,孩子們不用念書,可開心壞了。

    一群小毛頭們跟著江沉月學打獵,用粗製的彈弓射海鳥,學了一身搗蛋的本事。

    幾個月下來,孩子們心中最厲害的英雄是大夏超品皇爵,排老二的就是“顧夫人家的麵首”。

    村裏的生活寧靜又快樂,眨眼兩個月過去,顧笙該啟程回京了。

    村裏特地舉行了花團大會給顧笙踐行,一群村夫頂著烈日爬杆子、奪花團,祈福她們一路平安。

    顧笙與村裏的鄉親們依依不舍,紅著眼眶對江沉月說:“殿下,仆舍不得他們,還想多住幾日。”

    江沉月毫不含糊的打碎了她的願望:“宮裏帶來的儲備不足了,多住幾日得頓頓吃海魚。”

    “……”顧笙:“鄉親們後會有期!”

    人群裏忽然衝出個瘦小的身影,哭得涕淚橫流。

    顧笙心說:看吧,孩子們都舍不得我走。

    結果那身影很不給麵子的繞過她,直奔江沉月跟前。

    抬起頭,是那個臉頰曬斑的小姑娘。

    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含淚仰望小人渣:“你以後還回不回來看我……我們?”

    小人渣勾起嘴角:“哭什麽,舍不得孤走了?你不是說你最喜歡超品皇爵麽?”

    小姑娘抽抽噎噎的嘴硬:“那當然,第二喜歡的才是你,等我長大了,就去京城裏看大夏超品,和你。”

    “那人又不是觀音菩薩,還能沒事兒擺寺院裏供你觀賞?你看她做甚麽?”

    小姑娘撇撇嘴:“看她……看她奪花團!”她指著江沉月身後的親衛:“她一定比那些人厲害!”

    江沉月扯起嘴角,笑出一口小白牙,轉頭對親衛挑眉:“要不,試一回再走?”

    親衛們拱手笑道:“主子先請。”

    江沉月轉回頭,抬手指向遠處高木架上的花團,對那小姑娘開口:“看那裏。”

    小姑娘訥訥的轉過頭,霎那間,耳邊“嗖嗖”一陣破風聲!

    周圍幾道身影疾風般掠過,她回過頭時,那個金瞳美人和侍衛已經全都不見了!

    周圍忽然傳來村民們一陣驚呼。

    顧笙睜大眼,瞧見小人渣極速躍至木架中央,一路輕盈而上,下頭一群侍衛狗攆般追趕……

    爭奪結果毫無懸念。

    在村民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江沉月眯笑著立在木架頂峰,將花團拋入人群。

    天佑大夏。

    上馬車時,顧笙回看了一眼村民們。

    從表情上看,大家大概是覺得她花二百兩買的麵首,真值了。

    小姑娘追著馬車哭了一路,屁大的孩子把崇拜當愛慕,重複著別扭的“表白”:“我第二個喜歡的就是你!”

    小人渣樂不可支,撩起窗簾對她笑:“那孤也第二喜歡你,第一喜歡大夏九王妃,咱們扯平了,別追了,回去罷。”

    放下車窗幔,迎麵坐著的顧笙麵色陰沉,輕拍著懷裏的孩子,嗓音幽幽道:“那,咱家憐兒在殿下心中排第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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