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時四十分………


    張狂看著這個時間點,眼睛瞟著摘下頭套,坐在椅上,優雅地抿了一口水的小木,他帶著歉意地口吻道了句:對不起啊。


    對不起?小木被這句話逗樂了,看到張狂濃濃的歉意表情時,他問著:“為了什麽對不起?”


    “為了……不該把你拉上這條路,我現在倒有點後悔了。”張狂道,坐到了他對麵,看著小木,那帥氣、稚氣的臉龐,更增了他的歉意。


    “你一半是歉意,一半是不放心吧。”小木道。


    “對。”張狂絲毫不掩飾地道,對於小木的自願,不僅僅是驚喜。


    “這樣說吧,如果我回去,回到原來的生活中,會向以前那樣,麵對我父親厭惡的目光,那目光就像看一坨屎一樣厭惡。”小木說道,臉上是一種難堪的表情,就像他每次宿醉醒後,那種深深的懷疑,他說著:“……我可以躲過父親,可躲不過所有人,當我一身名牌、開著好車、剛找到點自我感覺的時候,又要麵對那些普通人憎恨的目光,他們看我可能連一坨屎都不如……富二代過得也很艱難哦,你多麽有錢,別人對你的表情就有多麽假。”


    張狂笑了,難道這就是理由?可這豈不是大多數人都向往的生活?


    小木也笑了,笑著道:“在回到濱海已知的索然之味,和留下來未知走向之間,我選擇,接受挑戰……嗬嗬,活這麽大,還就你們把我當寶貝啊,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一無是處啊。”


    “就這原因?”張狂哭笑不得了。


    “啊,難道你覺得,是你們的除暴安良、造福一方的理想感動了我?那不行滴,犯罪是一種與其他社會形態共同的東西,永遠無法消除的。”小木道。


    把張狂搞懵了,這心態他覺得有嚴重問題,他凜然問著:“不光我們把你當寶貝,傳銷團夥也把你當寶貝,這對你不會有負麵影響吧?”


    “怎麽可能?影響絕對是正麵的,我從來沒有這麽清晰地有成就感啊……真的,要不是我根本不缺錢的話,我還真不想走,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把我這號人奉若神明的啊。盧瘋子說得很對啊,這種事,會讓我獲得無於倫比的成就感。”小木道。


    張狂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像是被嚇住了,愣了半晌小聲道著:“你搞清楚你的立場,你現在在警察的陣營中,對和錯,要涇渭分明。”


    “我知道啊,但我們身處的是一個混淆的世界,比如你的身邊難道沒有壞人?比如警察裏難道沒有違法亂紀的?比如你接觸的犯罪分子,都是清一色的十惡不赦,沒有那怕一位,其情可憫?”小木笑著道,這樣的辨證法,果真把心思並不複雜的張狂聽傻了,怔了半晌,起座離開,撂了句不客氣的話:


    “老子不跟你說話了,說多了得被你洗腦。”


    ……………………………


    ……………………………


    真走了,不過沒走遠,就在隔壁幾間房子之外,可能小木不知道的是,今夜動用了省公安廳數位心理專家、省法醫鑒證中心的醫生,有七八台車拉著不同的人在為這麽一個線人服務。


    體檢沒問題,就是有個紋身,連紋身的出處和含義都得查清楚。心理測試結果,拿到範文傑麵前時,倒把範文傑看傻眼了,請一色的對勾號,整整一百多項專業術語檢測項目,貌似答了個滿分,他興奮地問著:“好像測試結果不錯嘛,都是對號。”


    “不是,範主任,這個人有問題。”一位年屆四旬的女警道。


    “什麽問題?心理有問題?”範文傑主任道。


    “對。”醫生解釋了,特別是測謊上,他能騙過儀器,連說十幾句假話,比如我是奧巴馬、我是女人、我是變態殺手,殺過七個人………等等明顯錯誤的問題,居然沒有一點心率變化,甚至連皮膚微電、脈博都沒有檢測到變化。


    所以結果是,這個人的話,無法相信。


    一下子兜頭潑了一盆涼水,光這還不夠,心理醫生補充了,一個正常的人,針對這種測試應該是有起有伏,比如測試認知,在觀看血腥場麵時,他的脈博反而有興奮反應;比如在回答常識性問題時,反而出來誤差,所以結果是,醫生鄭重說了:“有心理疾病隱患。”


    聽得範文傑怔了好久,毫無征兆地“呃”了一聲,打發人把醫生送走,他卻像熱鍋上的螞蟻猶豫不決,從開始部署對傳銷教父的滲透工作,已經耗費了很大的精力,無意中發現這個人的潛力,費盡周折才決定啟用,不過要真是一個有心理問題的人,又把他嚇住了,萬一真和盧瘋子穿上一條褲子,那警察可要貽笑大方了。


    踱了良久,他匆匆出門時,才發現葉天書和張狂等在門口,這一趟變故太大了,連不輕易露麵的3326也出來了,他煩燥地把兩人叫過來,表格一遞,氣憤地道著:“看看吧,醫生說,有心理問題,這敢不敢用啊?”


    “我聽到了……這個……”葉天書看向張狂。


    張狂思忖了片刻,想了想,讓打開監視,監視器裏,小木端直坐著,兩手平放,渾然不似平時的吊兒郎當,張狂驀地明白了,他和兩位領導耳語了幾句,徑自又回到了房間。


    …………………………


    …………………………


    開門,小木頭也不回,張狂坐到他麵前時,扣著報告,重重一扣,然後嚴肅地看著他,氣憤地說了句:“你再裝!”


    裝的,絕對是裝的,連何玉貴的打手都吃了明虧,盧瘋子、何玉貴那幫子傳銷老手都上了他的當,騙過個測試儀似乎問題不大。


    驀地,小木笑了,臉上笑開花了,笑著道著:“光能你們測試,我就不能測試你們啊,告訴我,心理醫生的結果是不是說我有心理疾病?而且輕微變態及暴力傾向?”


    張狂氣得把報告扔給他,憤憤說著:“我說嘛,就我得了病,你也不會有。”


    “誇獎不錯……報告我就不看了,太遜了,人是複雜的動物,而心理是人最複雜的部分,真以為幾幅畫麵、幾句問話就能測試到一個人的真實心理狀態……太落後了,我們在心理學係上課的時候,玩的遊戲都比這個高端,不信你去查查那位女醫生,我測試她離異,剛剛找到讓她滿意的心上人,來的時候,說不定正和情人柔情蜜意呢。”小木道。


    張狂傻眼了,這叫什麽事,測試醫生被測試了,他現在都不知道木林深腦袋裏裝的什麽,怎麽淨是些稀裏古怪的玩意?


    “閑著也是閑著,去求證一下,打個賭,輸了帶回瓶酒來,咱們且斟且飲,要不多沒意思?”小木道。


    張狂狐疑地起身了,當臥底也有些年了,什麽見鬼的事都不會讓他驚訝,可偏偏這個小子讓他不服氣。


    去了十幾分鍾,重新回來了,手裏多了一瓶酒、兩個包裝盒的涼菜,他放到桌麵上時,小木已經笑得直抽了。


    張狂尷尬地看著小木悠閑地吃著,心裏的震驚已經無以複加了,範主任專程接通了女醫生的電話,以組織的名義命令女醫生講私事,然後……全部印證,那女醫生一年前離異,剛剛找到心上人,被緊急通知到這裏之前,正和情人在一起。


    不用說了,兩位領導已經興喜若狂,什麽測試不測試,就這個人了。


    但張狂還沒有從震驚地中拔出來,他甚至看了一遍監控,都覺得無從發現,就普通的一張臉,怎麽就看出離異,還有新歡?他恬著臉,小心翼翼問:“林子,怎麽看出來的?”


    “倒酒。”


    “噯。”


    “先自杯三杯。”


    “好!”


    被調戲了若幹,小木笑著說了:“原因在於,測試時,我聞到了女醫生身上帶著淡淡的香檳味道,眉線、唇膏、底霜都用上了……四十多的女人來這一套,還能有什麽?肯定去尋歡了。”


    “那為什麽不能是出軌、偷歡?”張狂挑著刺。


    “你個傻逑,要是有老公,她會掩飾身上的變化,會害怕被發現……她的樣子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所以隻能是又結新歡,而不是出軌偷歡。所以我判斷她離異。”小木道,然後嚴肅地看著張狂,張狂剜著他,噗聲一笑,兩人俱笑,就這眼光,當浮三大白啊。


    看監控的葉天書也樂傻了,他和老領導說著,這小子要是警察就好了。老領導可不這麽看,笑笑道著,算了吧,天天被這種人看著,你不心虛啊。


    當然,對於啟用一事已經心實了,兩位領導默然離開,現在要開始安排梳理後續的計劃了。


    一瓶酒喝了七七八八,多是張狂搶著喝,怕把小木喝多了,喝到興處時,張狂感概著:“林子,你要是警察就好了,就你這本事,那個警種都能勝任。”


    “不不,我對這個職業沒好感。”小木道。


    “為什麽?”張狂沒想到,小木居然對警察沒好感。


    “沒意思,知道不,你穿著警服、遵守紀律,那就和戴著鐐銬的舞蹈一樣,不可能盡情發揮啊。”小木道。


    說中心事了,張狂倒了杯酒,抿著嘴,重重點頭,那是警察的弱點,可也恰是警察能夠承載正義之名的原因。


    小木可放開了,得意洋洋地說著:“……現在相信我研究過犯罪了吧,我告訴你,我為什麽不看好警察這個職業呢,那是因為,不管你多麽辛苦的操勞,對於並發性的社會問題,永遠無濟於事;你們就累死了,也補不上體製的短板;你是刑警吧,不管你們多麽精彩的破案,都是在尋找和重現別人的印記,而且很多時候,你們還找不到真相……”


    越說越被刺激,張狂凶狠狠盯著他,被貶得一文不值氣著了。


    還有更狠的,小木調笑著道著:“你的表情告訴我,認同我的答案……反觀作案就不一樣了,那需要精妙的布署、天馬行空的想像、自由不羈的實施,蔑視一切製度和權威……嘖,那叫快意,你們呢……憋曲!”


    嘭,張狂一拍桌子,惡聲罵道:“吃你麻痹吧,再胡扯我弄死你。”


    “哈哈……你太遜了,對犯罪不懂欣賞,對罪犯不懂尊重,那你這個警察的逼格就不會很高了。”小木搖頭道,很不中意。


    張狂又被說愣了,怔住了,好像挺有道理,而且他分不清是不是歪理,不過他下意識地拒絕接受,不再講這個高危話題了,免得錄音監控事後分析,給他帶來一堆麻煩。


    ……………………………


    ……………………………


    喝了個半醺,休息了兩個小時,張狂一直沒有閑著,和外勤隊友在商議著最合理,最安全的方式,因為要“送回”這個線人的原因,幾隊外勤一夜未眠,盯著那些在車站、路口的傳銷分子,那些人比警察還有耐心,就守著等小木出現呢。


    當然,這也反證了小木的重要性,所以也就更讓專案組費心,方案製訂了若幹,很多細節都考慮到了。


    淩晨過五時,啟程的時候到了,張狂匆匆推開小木住的房間時,卻意外地發現,小木已經整裝待發了,他端坐的神態肅穆無比,一瞬間張狂想起了自己每次臨戰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他坐下來,把方案遞給小木,小木掃了眼,扔在桌上。


    “緊張嗎?”張狂問。


    “我的心跳和脈博會告訴你,不緊張。”小木笑道。


    “不會有危險,你頂多會被揍一頓。”張狂道。


    “當然不會有,他們需要用我,就像你們一樣。”小木道,那輕鬆的表情,把張狂也感染了,能做到這一點,就不管小木有多頑劣,現在看上去也是那麽的可愛,張狂看小木若有所思,他隨口問著:“能告訴我,想什麽嗎?”


    “不能。”小木麵無表情道。


    “家人,這個時候最想的就是家人。好像是你爸把你送進精神病院的。”張狂道,起初不了解,不過認識小木後,發現精神病院倒是個不錯的去處。


    “對,是出於愛我,但我回報他的一直是恨……曾經我對他恨之入骨,這麽多年,我終於得到同樣的回報了。”小木喃喃道,說得那麽黯然。


    “所以你在期待改變?別多想了,事後會有省廳的專人向你家人說明情況的。”張狂道。


    “是你多想了,總害怕我因為其他事分心……不會的,我不為誰,我本來就期待改變,就像你們警察期待能改變世界一樣,我一直期待改變我自己。”小木道。


    “其實不用改變,本心就是最好的,你餓極了也不會鋌而走險,身上有點小錢都舍得給乞丐,一個人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才能看到他身上高貴的品質,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張狂道。


    小木的眼睛驀地睜大了,用欣喜而驚訝的眼神看著對方,像發現了基友那樣的表情。


    張狂笑著繼續說著:“你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不想看到更多的普通人被傳銷團夥騙得敗家破財,進精神病醫院,不想看到那些混蛋肆意妄為,為非作歹,你刻意地用頑劣的外衣包裹著自己,其實你那顆脆弱的、善良的小心肝,已經被這些罪惡觸動了,你的內疚,你的憤怒、你的正義感,讓你無法選擇坐視。”張狂道。


    一瞬間,張狂也像變了一個人,木林深驀地想起了,這家夥既然是個臥底,豈能像他表麵上那麽愚蠢不堪,能把憨厚和凶惡都刻在臉上的人,怎麽可能是笨蛋。


    小木被驚到了,他疑惑地看著張狂那張凶臉,那個悍樣,慢慢道著:“禿蛋,你絕對不是普通的警察,那些傻條子我一眼就認得出來。”


    “我還是露餡了,不該說‘中西合璧’那個詞,不符合我的猛人形象。”張狂笑著道,那個細節讓小木起疑了,他記得很清楚。


    “我也露餡了,居然讓你看出,我是個好人來。”小木笑著道。


    “那走吧,還會有更大的舞台,我們可以盡情發揮,做一對壞蛋。”張狂笑著請道。


    小木笑著起身,很拽的一指他,不屑道著:“你會輸的,別覺得你是警察就會贏……玩心理遊戲,我都沒有輸過。”


    “那是學校,這可是實戰,被窺破,你會被揍成豬頭的。”張狂道。


    “舌頭比拳頭的威力大,我想走就走,想回就回,屁事沒有,你信嗎?”小木不屑道。


    “不信。”張狂搖頭。


    “那就試試,輸了介紹給我一個警花啊,我要玩製服誘惑。”小木道。


    “那你輸了,給我介紹個白富美啊,我快窮瘋了,我要吃軟飯。”張狂嚴肅道。


    兩人擊掌為誓,神態猥瑣,表情竊喜,很快入戲了,那樣子絕對是商量一起打家劫室、搶掠民女的奸賊。悄悄下樓,從後門離開專案組駐地。


    清晨五時四十分,小木賊頭賊腦溜到長途汽車站附近,打探黑車出市的價格,巧了,和何胖子那些人碰上了,他不認識,可這些人認識他啊,一照麵如獲至寶,一呼哨十來個人圍著,膠布一貼嘴,旅行包一扣腦袋,推搡著塞進車裏,就那麽揚長而去,車站那值勤的瞧見了,管都不敢管。


    半個小時後,張狂接到了電話,是消失的何玉貴命令他,操尼馬的去哪兒快活了,人都抓到了不見你,趕緊滾回來。


    這句話對專案組來講太動聽了,像是興奮的g點被觸到了,不過除了興奮,又多了一層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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