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審在迅速推進,其結果卻讓人大跌眼鏡………


    在問及所有有關緯恒商務投資事項時,所有的被捕大經理都稱“不知情”,注冊、企業代碼什麽的,都不知情,頂多知道的是總經理“林木生”策劃的。對這些張口就是瞎話,編多少假話眼都不眨一下的傳銷分子,要不是專案組早有安排,你根本無從分辨他們說的真假。


    應對審訊在傳銷裏也是一門必修課,所有人的表情、語言如出一轍,像流水線生產出來的一樣,對於警察的大多數回答一致:不知道!


    處在副總經理位置的何玉貴是重中之重,這位賠了侄女又折錢的老傳銷分子選擇了一言不發;而他那位和線人走得很近的侄女賈芳菲,又是一番說辭了,一直力證自己就是被雇來當秘書扮花瓶的,至於被捆成棕子是怎麽事?她說了,我喜歡性虐遊戲,這不犯法吧?


    專案組突審人員連上兩拔,無一突破,在這些靠嘴皮子吃飯,一開口就滔滔不絕的人麵前,任何誘供都不奏效,所有人都在極力撇清,和那筆巨額贓款的聯係,因為他們清楚,參與傳銷,和組織策劃傳銷,是完全兩個不同的量刑標準。


    從異地抓捕歸來的塗紳豪就不同了,查獲的證據頗多,他選擇了開口,但說出來的上線、主謀,也是林木生,還煞有介事地編造了一通“林木生”如何策劃實施這起傳銷的故事。


    兩個小時的突審,大量的詢問記錄,矛頭齊齊指向“林木生”。


    突審人員以為這個主謀是板上釘釘了,卻不料從省專案組傳來的回複是:重新製訂突審方案。


    沒人知道,所謂“主謀”是高規格的線人,誰都可能是,唯獨他不可能。


    換上來的方案,主導方向放在去向不明的贓款上。


    錢這東西是個好玩意,可這裏表現奇怪的是,誰都不認贓款是自己的,那怕金科凱越現場被砸出來的五百萬,也沒人認賬,都寧願當貧下中農,說來說出,都是自己三餐不繼,被傳銷組織騙進來的事。再審何玉貴的時候,老何悲中從來,號陶大哭了,哭哭啼啼講了,不但一分錢沒賺著,還把攢了十幾年的身家全賠進去了……哎呀,天殺的林木生,把老子坑慘了!


    失控了,審訊暫時中止,不過失控也意味著心理防線的崩潰,突審組,開始重點關注這一位。


    撲朔的案情突審匯總到範文傑的手機上時,他正站在分局綜合辦的門口,盯著無動於衷的小木,手機傳看了一圈,在這一拔知情人裏,很清楚這些人的攻守同盟尚未打破,所謂“交待”,不過是照著劇本來演戲,傳銷組織對此已經有詳盡的安排,連百般抵賴的招數也一條一條寫好讓你照本宣科了。


    突破口,難道在這兒?


    範文傑看看葉天書,葉天書卻猶豫了,小木坦然自若的表情,讓他有點汗顏,他回憶起初識的時候,自己百般勸服,強把他拉進這個漩渦裏的舊事,換位想一想,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是孰為不易了,如果不是此事羈絆的話,這個小紈褲怕是早回家,早過上他無所事事的生活了。


    “你們誰去?”葉天書輕聲問,聲音幾不可聞。


    然後幾隻手,包括葉天書都毫不客氣地在背後推了張狂一把,仿佛是張狂主動站出來一樣,範文傑被大家這個小動作差點逗笑了,張狂有點無語地回看了一眼,然後走上前,好在有同行,駱冠奇跟著他,也上前幾步,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位拿到奇功的線人。


    “你別這個得性好不好,誰把你怎麽著了?”張狂直接道,沒客氣。


    “你也別這個得性好不好?我還沒怎麽著呢?”小木反駁了。


    狀似置氣的一對,讓駱冠奇笑了笑,他伸手示好,笑著道:“認識一下,我叫駱冠奇,和你一樣,也是臨時聘到專案組的。”


    “不客氣,還是有差別的,你是自己人,我是外人。”小木握握手,淡淡道。


    “你的事我清楚,看得出,你想保賈芳菲?”駱冠奇單刀直入地問,小木一怔,駱冠奇加著砝碼道:“或者不是想,而是已經做了……在行動之前,把她捆在衛生間,搜走了身上的東西,這樣的話,就避免她在現場被抓,而且避免在她身上查到與案情任何有關的證據?”


    這是個難題,承認就意味著認罪,張狂不友好地看了駱冠奇一眼,又看看小木,生怕小木栽到坑裏,誰可想,小木點點頭道:“對,這很明顯的,我沒準備瞞著。”


    說了這句,深諳法律的小木又補充道:“但你們也拿不出證據來,不管是證明她是主謀,還是我拿什麽了,你們都沒有證據啊。”


    老範重重哼了一聲,無語了,其餘和小木相處不錯,頗有好感的幾位,鬱悶了。


    這家夥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個糊塗也有著他的小聰明。


    駱冠奇倒不急了,他拉著椅子坐下,回頭看了範文傑一眼,沒有什麽表示,他放開直說了:“姑且不論對錯,這麽做,總有原因的吧?”


    “不是不論對錯,我知道是錯的,可我,卻還是那樣做了。”小木舒了口氣,思忖片刻,兩手支著下巴,慢悠悠地道著:“當我看到很多人在精神病院,因為傳銷而變得神誌不清時,我很痛恨那些人……那些把我帶進窩點,逼著我為了自保不得不和他們一起騙人的,我恨不得把他們一個個都送進監獄……適逢機會,我和你們站到了一起,我不否認,你們是對的,不管用多麽激烈的手段鏟除這顆危及大多數人的毒瘤,都是正確的。”


    他悠悠說著,並不是哀求,也不是搏取同情的表情和口吻,話鋒一轉卻如是道著:“執法在理論和宏觀上,都是人性的;但從微觀和具體到某個個體上,卻是反人性的……像禿蛋,像我這樣的,就再有正義感,也是見不得光的,騙子在騙人,我們也在騙人,為了博取騙子的信任,然後再狠狠地騙上騙子一把……再然後,就可以用機智勇敢這個措辭,來形容我們自己並不光彩的行徑……您說對嗎?”


    “對!”駱冠奇直接肯定道:“我當了幾十年警察,對此深有體會,警察骨子裏的賤性,要大大高於血性,怎麽說呢,這是一件無奈的事,在麵對受害人家屬的時候,難道我們能告訴他們,說他們的親人遭了多麽慘痛的不幸,不能,隻能是謊言安慰他們;在麵對媒體時候,難道我們要告訴所有群眾,他們生活的環境是多麽的糟糕,不能,隻能是謊言敷衍;還有在麵對形形色色的罪犯時候,難道我們能告訴他們,你會被判多少年,你死定了?肯定也不能,我們會騙他、詐他、甚至用更激烈的方式對待他們,就為了把他們送去該去的地方,讓其他人生活的更好一點,那怕我們自己接受譴責……您說,我們有錯嗎?”


    “沒錯,我讚成。”小木道。


    “謝謝理解……那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還要幫她。”駱冠奇反問道。


    “因為我無法說服自己坐視不管……盡管她是有目的的,但我感覺得出,在某些方麵,她是真的喜歡我,男女那種事,摻不摻假能感覺得出,如果我一言不發,如果我坐視,那和由我親手把她推進坑裏,又有什麽區別?你們是警察,你們可以以崇高之名做這些事,而我,明顯沒有你們那麽高的素質啊。”小木淡淡道,話裏不無嘲諷。


    “可她畢竟是嫌疑人啊,而且有可能是此案的主謀。”駱冠奇提醒道。


    “錯,她不是……她不過是一個戀愛失敗,生活和事業都處處受挫的普通女人,被人領到傳銷這個行業淘金來了,我怕的就是你們過高估計她的位置,而對她采取……什麽手段。”小木道,他抬起頭來了,很決然,很肯定,若有所思地道著:“說她是主謀,你們不覺得可笑嗎?一個能做這麽大盤子的主謀,會被我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捆起來?如果她真是主謀……那你們,似乎就不用出現了。”


    很清楚,真是主謀,小木的事公事公辦就順理成章了,話裏帶刺的回答,讓在場的幾位很不舒服,駱冠奇又回頭看了看範主任,再要說話時,小木卻打斷了他的話道著:“你不必費口舌,明顯你在組織裏也不是主謀,說再多也沒有作用。”


    駱冠奇被刺激的眉頭一皺,話咽回去了,這時候,範文傑無法保持沉默了,他踱步上前,駱冠奇把位置讓出來,老範盯了小木幾十秒鍾,像在下決心一樣,終於這個“主謀”還是開口說道:“如果她是主謀,會被定為非法組織傳銷罪,你也要為此負責;如果她不是,那就簡單了,你應該清楚,對於非法傳銷的量刑一直就很輕……告訴我,誰是主謀?”


    “謝謝。”小木笑道,直接說道:“大多數被捕分子,會指認我是主謀。”


    “這正是幕後策劃好的劇情。”範文傑道。


    “再往深一步查,大經理們會指認何玉貴是主謀、而何玉貴會指認塗紳豪是主謀,塗紳豪呢,又會往回推,會說何玉貴,或者賈芳菲是主謀。”小木道。


    “你的意思,他們都不是?”範文傑聽出來了。


    “對,幕後人無非兩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根本沒有出現在你們的視線中,但操縱這麽大個盤子,這麽多的人,似乎隱藏在幕後不那麽容易,所以我一直在想這一種是無法成立的,應該是第二種。”小木道。


    “是什麽?”駱冠奇急切問著下文。


    “被所有人忽視的那一位,就是了。”小木道,表情顯得玩味。


    “楊夢露?”駱冠奇跳出個名字來。


    啊?張狂幾位齊齊啊聲,然後葉天書馬上指出道著:“不可能,她是本案的舉報人,一直和工商緝查總隊的鍾世海聯係,她舉報這些傳銷組織比你進入還要早,而且行動發起的時候,是她把更詳細的收款信息資料交給了鍾隊長……消失的贓款,都是在本次聚會之前,由各大經理藏匿的款項,這些消失的贓款分屬於分屬於七地、二十多張銀行卡,錢是在她被送走的時候消失的,那個時間段,一直有工商緝私隊的人員陪同著,根本沒有機會拿走,遠程操縱都不可能,時間點卡得太準。否則那些大經理知道,早炸鍋了。”


    否定了,根本沒有作案的時間和機會,不過好也猜錯了,小木所指並不是她,他提醒著:“我說的不是她,她太顯眼了,不適合這個身份。”


    “那是誰?”張狂想得頭痛欲裂,卻想不出還有一位這樣的人。


    “我,你們犯了燈下黑的毛病了。”小木道著:“第一,收羅、組織、策劃這麽大的一個傳銷攤子,沒有經驗辦不到,沒有人脈辦不到,所以應該是個老手;第二,從三千多的收費,飆升到六萬九,這種明顯的犯罪升級,也不可能是入行幾年的新手所為,一個很大的資金盤子在不同的人手裏轉來轉去,沒有信任基礎辦不到,那更說明,這個組織磨合得相當嚴密;第三,主謀肯定是一個讓所有人信任的傳銷死硬分子,絕對不會和警察合作、妥協的那一類人,這些人被抓之後罪名都不重,如果想出來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必須依靠這類人,傳銷打而不絕的根子也在此,他們犯罪所得,遠遠超過犯罪成本。第四,傳銷的上下級之間是不聯係也不認識的,這個人,可以把所有人的連在一起,而且,應該是被警察忽視的一位,隻有被忽視,他才有機會從容地作案。”


    張狂臉色聳動,像碰到了什麽恐怖的事一樣,脫口而出道:“你是指……盧瘋子?”


    小木笑了,點點頭,連強和馬烽火麵麵相覷,老馬道著:“不能吧,他可是真瘋了,這邊開始的時候,都把他送進精神病醫院了。”


    “那就更好查證了,查一下他還在不在就知道了……你們不覺得,住在精神病醫院,是個再好不過的掩飾了?這就是個瘋子的生意,不瘋還真玩不轉。”小木道,想通了所有的節點。


    麵麵相覷了片刻,範文傑直接拿起了手機,拔回到專案組求證,這個求證需要轉接到異地警方,等著電話的時候,老範的手都在抖,要是這麽個瘋子,把數千警力擺了一道,最後拿著錢逍遙法外,那可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小木靜靜地看著,好像很確認這個結果,他沒有再嘲諷這些警察的張皇失措,其實連他也是剛剛想通了其中的蹊蹺,就像他了解的過高智商犯罪一樣,要麽達到目標,要麽達到次要目標,而現在,消失的贓款已經證明,目標已經達到了。


    電話用時十五分鍾才回來,範文傑開著免提,就放在桌上,他似乎想求證一下這個匪夷所思猜想的正確性,專案組接通了異地警方的電話:


    於六月18日送進騾河精神病醫院的患者盧鴻博,於6月22日下午十五時會見家屬時逃跑,去向不明,正在查實精神病醫院管理是否有違規行為。


    跑了,消失了,消失的時間是在今天,行動開始之前,這個巧合意味著什麽,讓從警的諸人有一種毛骨怵然的感覺,如果真是盧鴻博的話,那今天的警力、今天的行動,也將會成為這個瘋子最精妙的一步棋:


    火中取栗,然後逃之夭夭。


    辦公室死一般的寂靜,空氣像凝結了,氣氛降到冰點了…………


    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危險拍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常書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常書欣並收藏危險拍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