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幾天,陸小乙上午時間都在西院幫忙且學著編草籃,隱隱感覺西院少了什麽似的,仔細一想,原來是幾天不見陸婆子的身影,忍不住好奇,問陸壽增道:“祖父,這幾天怎麽沒見祖母?”


    “懶得管她,隻要不來煩我就行!”陸壽增沒好氣。


    陸小乙溜到小嬸身邊,詢問同樣的問題,王冬梅也不清楚,說陸婆子每天早出晚歸,到點回來吃中飯,也不知道幹嘛去了。


    到了傍晚,陸小乙就知道陸婆子的行蹤了,因為左鄰右舍的人都來她家報信,說陸婆子吊著張家老二的衣服,哭嚎不停。


    玉蘭和冬梅急衝衝的趕去,陸壽增覺得丟人,根本不露麵。


    陸小乙姐弟也跟了去。


    張家院門口已經圍了好幾圈人,隻聽人群裏傳出陸婆子高亢的聲音,“守了你幾天,今兒總算逮著你了,你這遊手好閑的破爛玩意兒,你好吃懶做不礙著我家勇兒,我也不找你麻煩,但你黑著心眼拉我家勇兒下水,我饒不了你!”


    張高陽跟陸勇上下年紀,也不好跟陸婆子吵,口裏說著軟話,讓陸婆子鬆手。


    陸婆子不依不饒,把陸勇全身的缺點都賴到張高陽身上,“鄉親們啦,你們都來說句公道話,張家老二自己賭錢不說,還攛掇我家勇兒去賭,你們說這人心眼有多黑?”


    周圍的鄉鄰一聽賭錢都罵開了,紛紛指責張高陽心黑。


    陸婆子嘴裏罵著,手還朝張高陽臉上撓,生生撓出幾個血條子來。


    張高陽也來了氣,使勁甩來陸婆子拽著的衣袖,推開院門往裏鑽。陸婆子被張高陽甩個趔趄,連連後退幾步被圍觀的鄉鄰扶住,等她站穩,張高陽已經把院門關上了。


    陸婆子叉腰謾罵道:“你以為你躲屋裏我就拿你沒辦法?告訴你,從今天起,我天天上你家罵,把你家的名聲罵得狗屎爛臭,呸!我咋忘記了,你家名聲早就狗屎爛臭了!你爹當年偷人家小媳婦,被人打死,生兩個兒子也是這副破爛樣,你家祖墳葬狗屎窩裏了,一窩狗屎爛臭的破爛玩意兒!”


    陸婆子罵得也是實情,鄉鄰們七嘴八舌的說起來,有些跟張家父子有過糾纏的婆子媳婦,為了掩飾心虛,也義正言辭的罵起張家父子來。那些光棍鰥夫更是心懷不平,罵起張家父子更不留情。


    陸婆子仿佛一呼百應,心潮起伏激情高漲,嘴上更沒個把門的。


    玉蘭讓陸小乙姐弟躲遠點,和冬梅合力擠進人群,左右挽住陸婆子的胳膊往家拖。


    陸婆子哪裏肯依,踢騰著腿,罵起兒媳來。


    有些婦人覺得適可而止,不想陸婆子再鬧騰下去,也上前幫忙,抬著陸婆子回到陸家。


    陸小乙帶著弟妹遠遠的跟在後麵,對陸婆子撒潑耍賴的伎倆早就見慣不驚,隻是有些吃驚她竟有那麽好的耐心去蹲守張高陽,而且不思己過,反而把錯誤都怪罪到別人身上,這種愚昧的護短之心,偏激起來著實可怕。


    看熱鬧的人也跟到陸家西院,院門被堵得水泄不通,陸小乙隻好回東院,靠著牆根聽對麵的動靜。


    陸婆子的嗓子有些幹啞,坐在自家院裏細數張家老二的種種罪孽,最後,又開始罵玉蘭和冬梅不幫她一起找張家麻煩,反而夥同眾人把她抬回來,讓她顏麵無光,大失所望。


    陸忠的馬車回來,看熱鬧的婦人看天時不早了,都一一散去。玉蘭也借口回家,把陸婆子晾在院子裏。


    陸壽增對冬梅道:“老二媳婦,你去灶房做晚飯吧,聽見動靜也別出來。”


    冬梅嫁過來半年不到,心裏納悶公爹的話,卻不敢多問,乖乖進了灶房忙晚飯。


    陸壽增不慌不忙的把院門關上,踱到陸婆子身邊,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陸婆子撩起來,放倒在一旁的長凳上,右手脫下鞋子,朝陸婆子的屁股一頓猛打。


    陸婆子剛開始有些懵,很快就殺豬般的嚎叫起來,“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陸小乙以前見過陸壽增打陸婆子屁股,這會一聽就知道啥情況,趕忙找他爹去勸架。


    西院門從裏麵栓死,陸忠黑著臉返回,搬來梯子從中間的圍牆翻過去。陸小乙瞧見梯子,也偷偷摸摸的爬上牆頭,露眼偷看。


    好家夥,陸婆子跟死豬一樣躺在農家常用的長板凳上,聲聲哀嚎,陸忠正架住陸壽增的手,勸他住手。


    陸壽增氣的直喘氣,罵道:“要不是看在兒孫的麵上,我早把你這潑婦休了!自己兒子管教不嚴,卻厚臉去別人家生事,你!你!你還嫌臉丟的不夠多是不?你不氣死我就不甘心是不?”


    陸忠看他爹臉色醬紫,嚇的朝著西屋狂喊陸勇,果然,陸勇躲在西屋一直不敢出來。陸小乙也趕忙滑下梯子,急忙跑去請大夫。


    天已擦黑,村裏的小路泛著隱隱白光,陸小乙跑的急,在岔路拐彎處撞到一人,顧不得看是誰,不停的說著‘對不起’繼續向前跑去。


    那人見陸小乙跑往出村的方向,隨後跟來,在離下溪村口約一裏地的吳家院外,見陸小乙正一臉焦急的喊著吳大夫。


    那人走近,站在一旁安靜的等她。


    陸小乙回轉,才發現一個身穿黑衣的高瘦身影站在旁邊,眼眸閃亮,竟是餘糧,在一旁默默等她。


    餘糧朝她笑笑,安慰道:“別怕!”


    陸小乙想到她剛穿來的時候,在深深的溝底,他也說過“別怕”,心裏某處仿佛被輕輕拂過,有些暖有些酸。


    回之一笑。


    吳大夫很快荷箱出來,餘糧上前接過藥箱,大跨步走在最前麵。


    走到村口,碰到急衝衝趕來的陸勇,得知陸壽增氣暈過去,幾人都加快了腳步。


    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陸婆子歇斯底裏的催促著陸忠繼續掐人中,緊接著是她撕心裂肺的哭聲。


    進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陸婆子和陸忠束手無策的驚慌模樣,玉蘭和冬梅臉色悲戚的站在一旁,小丁小庚已經嗚嗚哭出聲來。陸小乙以為陸壽增已經沒了,心頭一陣發酸,眼淚不禁模糊了眼。


    吳大夫趕緊上前。翻了翻病人眼皮,取出銀針紮了幾處穴位,陸壽增慢慢醒轉過來。


    在場的人都鬆了一口氣,陸婆子又高興的哭起來。


    吳大夫歎氣,一邊開方一邊說著注意事項。


    陸小乙回頭,發現餘糧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剛才一番尋醫問藥,他肯定勾起不少心酸的回憶吧,想著黑黑的夜,他獨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回到空落落的小院,心裏又會是怎樣一番難過!


    陸小乙自嘲的笑笑,她不是悲觀者,怎麽突然變得悲觀起來?也許她在這兒悲天憫人,餘糧卻根本不需要這份悲憫,他活的灑脫活自得,便是對他爹娘最好的慰藉。


    陸小乙回過神來,吳大夫已經開完方子起身告辭,陸勇跟去取藥,陸忠則守在一旁親身伺疾。


    陸家經此事一鬧,陸婆子也消停了不少,天天呆在院裏看陸壽增編籃子,若是陸壽增嫌棄的皺皺眉頭,她就趕緊躲進屋裏。


    等到第二批籃子攢夠數量,陸壽增和陸小乙又坐車進了城,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變得輕鬆多了。


    這種沿街叫賣的商販流動性很強,也沒有固定的攤位,都是先來先占,賣完走人。陸小乙和陸壽增今天來的早,占了個好位置,四周全是買水果瓜菜的。


    陸小乙扯開嗓子吆喝,效果不是很好,心裏有些急,讓她祖父守著攤位,自己提著一串籃子沿街叫賣去了。


    即使是秋天,秋老虎厲害起來也不可小窺,陸小乙不想曬成黑妞,便挑個圓籃子罩在頭上,既能吸引顧客,還能遮陽,加上她笑美嘴甜,一圈兒下來賣了不少。


    陸小乙高興的回攤位補完貨,繼續沿街兜售。


    都說冤家路窄,這話不假。


    陸小乙竟然看見陸思媳婦帶著一個老婦在旁邊菜攤買菜,一分一毫斤斤計較,搞的攤主一臉不情願,丟下一句“愛買不買”就不搭理她們。


    陸小乙朝陸思媳婦的背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不料被她扭頭瞅見,頓時黑了臉,丟下身旁的老婦走到陸小乙麵前,扯過一個圓籃子,一副不屑的模樣,“這籃子一個多少錢?”


    “十七文!”陸小乙知道她無心買,故意報高兩文。


    陸思媳婦高聲道:“哎喲,這麽個破草籃子要十七文,你怎麽不去搶去?而且,這籃子手工這麽糙,價錢又貴的離譜,你說你是不是想錢想瘋了?”


    陸小乙見有路人被吸引過來,態度友好的解釋道,“十七文已經很便宜了,你看這手工不比青竹籃子差,價錢卻便宜十幾文,這樣劃算的籃子上哪兒去買呀?”


    見路人沒興趣離開後,陸小乙又換上戲謔的笑,問陸思媳婦:“我瘋不瘋你還不清楚嗎?也不知道那塊肉砸的你疼不疼?”


    陸思媳婦氣的怒目圓睜,一副馬上要發作的模樣,俄爾,她又換上虛偽的笑臉,“哼!你想好好做生意,我偏不讓你如願!”說完,把手裏的籃子舉得老高,然後重重的砸到地上,高聲嚷嚷道:“哎哎!你們都來看看啦,有這麽做生意的嗎?幾根草編的破爛玩意兒也要十七文錢,這孩子心眼咋這麽黑呢!”


    這是一個缺少娛樂的時代,稍微有個風吹草動,馬上就能吸引一幫人圍觀。陸思媳婦一鬧騰,周圍買菜的婦人婆子都湊上來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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