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安堂中人都散去,溫老夫人隻留下身邊伺候的白媽媽,白媽媽取出銀鎏金雙層香爐,揭開鏨刻著綻放蕾蓮的鏤空爐蓋,移走雲母片,自那鎏金蓮瓣纏枝香盒中撚出一粒蘇合新香……屋內氣息漸漸濃鬱。


    “老三為何會在這時回京,杭州郡的肥差還留不住他麽。”


    溫老夫人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探詢白媽媽。


    白媽媽是溫老夫人從娘家帶來的貼身侍婢,對溫老夫人最是忠心,當年一事,除主使者溫老夫人,隻餘下白媽媽一人知曉了。


    “老夫人的意思是……是否將這事告知大郎與二郎呢。”主子的事,做奴婢的並不能多言,白媽媽知曉這理,數十年的伺候,白媽媽已略懂溫老夫人的心思,她隻安分地伺候好溫老夫人便可。


    “不必了,先瞧著吧,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溫老夫人半靠在墊了栗色盤絛繚綾軟褥的紫檀壺門矮榻上,微閉著眼,撥轉著手中念珠。


    ……


    方氏對三房一家回京是上心了,西苑家具飾物皆更換了新的,而布置亦是照著十多年前溫世珩與林氏的喜好,溫世珩走的科舉之路,在國公府中是勤讀詩書擅作經綸的典範,廂房中總彌散著淡淡的書卷墨香……


    溫榮廂房秀雅清新,外間直欞窗外栽著茂林修竹,撒和針繡青蘭的縵紗簾櫳隨風輕擺,帶來一絲絲涼意,極得溫榮心意。


    西苑裏安排了粗使灑掃婢子數十人,溫世珩同林氏的主屋差使婢子六人,溫景軒、溫榮、溫茹每人房內差使婢子各四人。


    那一世做了阿爺通房侍婢的姚氏,就是在這時被安排入阿爺和阿娘房內的,溫榮望著麵容清秀、垂首恭立於廊側的姚氏,思量該如何是好。


    “如今你們回來了,一家子總算是團聚,雖說回的是自個兒府裏,但畢竟離京數年,多多少少會有不習慣,若有什麽不順心不遂意的,千萬別藏著,與我說便是,我這當大嫂的負責府內中饋,什麽都不怕,就怕你們客套疏遠了。”方氏牽著林氏的手親熱地說道,離了溫老夫人後方氏便放開了許多。


    林氏等人亦誠意地謝過方氏,閑絮一會便各自回去休息,午時廚裏送來精致吃食,倒也一切順心。


    未時末刻溫老夫人房裏婢子翠蘭到西苑傳話,讓林氏帶著溫榮和溫茹去祥安堂吃下午茶點,而溫世珩、溫景軒隨溫世玶去了前廳,說是府中集了海內眾名士高人。


    溫榮和溫茹皆換了身家常妝花織金襦裙,略微收拾後便隨阿娘往祥安堂而來。


    祥安堂中方氏與董氏已在兩側首坐定,溫老夫人溫和笑著招呼溫榮和溫茹坐於她身側。


    不多時,溫老夫人身邊的白媽媽過來傳話,“幾位娘子來了。”白媽媽笑著說道。


    說話間溫三娘搖著綴了伽楠香和綠鬆石流蘇串的團扇走了進來,其身後是著秋色短臂襦裙、低眉順眼的溫二娘以及剛滿五歲還被奶娘抱著的溫六娘。


    三位娘子同溫老夫人、方氏、董氏、林氏見禮後便各自尋了坐席,溫二娘獨自於下首端正踞坐,身子挺得筆直,頭卻不敢抬起,生怕被人尋了差錯。


    而溫三娘行至溫老夫人麵前,撒嬌後欲坐於溫老夫人身側,溫榮不動聲色地向旁移了一人坐距離,溫三娘得意一笑隨意地坐在先前溫榮的位置。


    溫三娘打量著新來的妹妹,心下不甚爽快,原本溫大娘出閣後,府中就她一位適齡的嫡出女娘,那在老祖宗麵前不得如珠似寶地疼著,將老祖母哄高興,還怕有些事不成麽。好端端地冒出個三房來,若杭州郡回來的三房娘子是那粗鄙俗氣村婦便罷了,溫五娘形容尚小,不論也罷,偏溫四娘生得不凡,剛回國公府便進了老祖母的眼,得以坐在老祖母身側……


    溫三娘眼珠子斜睨了溫榮一遭,執著團扇掩嘴道,“早聞杭州郡三叔一家今日回國公府,本該早早來迎了妹妹的,不奈那鸚哥聒噪不肯吃食,兒知老祖母喜那鸚哥討巧,哪敢懈怠,故遲了些。”


    溫三娘摟著溫老夫人,倒是一臉無辜,請罪般地來回望著林氏與溫榮。


    溫榮心下冷笑,換做那時的溫榮早與她起爭執了,照她那般說話,他們三房倒還不如禽鳥了,隻是現今得饒人處且饒人,沒得剛回府便惹得大家不高興。


    “可是那西域進貢的白羽靈禽,早前聽聞聖人賞賜了國公府一隻能誦經的靈鳥,很是稀罕。”林氏笑著說道。


    “可不是,聖人賞賜的罕有物,金貴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阿家道菡娘心細性斂,處事謹慎妥當,便將那鸚哥兒交與菡娘照顧了。”董氏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茶,言語中頗為自得,溫榮卻是沒見過如此誇自家女娘的。


    “那是得仔細照料著。”林氏忙應到。


    溫榮知阿娘素來溫婉性平,心實意軟,是不會防備人的,如此性子卻容易被人算計了去。


    溫榮本以為這不友好的口舌到此便止了,不曾想溫菡不滿自己那一拳打在了軟被褥上,不痛不癢沒有趣,身旁溫榮隻端坐吃茶像根木頭似的,不免還想試上一試。


    “都道江南女子如詩美眷,才藝俱佳,宮中教坊中宜春院裏多是江南名伶,前日藤親王府錢龍宴上特請了十二教坊內人,其中幾位江南歌伎博得陣陣喝彩,可惜那日我身子微恙,不曾親去藤王府,隻能耳聽外傳江南名伶的美名,今見了榮娘,才知江南山水果真是養人。”


    溫菡此話一出,不止是溫榮變了臉色,就連溫老夫人、方氏、董氏、林氏皆麵露不喜,哪有將自家女娘同那官伎去比的,縱使溫老夫人平常再寵菡娘,此刻也不免欲訓斥她幾句,府內不懂事理還可教,出了府豈不叫人笑話,溫老夫人正要開口,突然想考量溫榮的反應,故又閑下身子,撚著七色九寶雙麵羅漢珠手串,闔著眼。


    “溫榮不過和菡娘一般,皆是出自黎國公府,縱是論那形容風貌,溫榮亦不及菡娘半分。”溫榮衝溫三娘笑了笑,閉口不提教坊歌伎之詞。


    而溫菡聞溫榮自稱不及自己半分,笑的更歡,仰著頭很是自得,本以為溫榮亦不過是個軟柿子,卻注意到阿娘董氏的臉色是變了又變,這才察覺出不對味。


    溫榮見溫菡又待發作,心有不耐,遂看向菡娘手中的團扇,那伽楠香墜子隨著團扇輕搖,送來陣陣香風,可謂風雅,隻是在溫三娘心目中,迦南香再名貴也不及團扇扇麵上題著的清俊小楷。


    “菡娘,這扇麵上的字看似樸華卻兼具乾坤,很是大氣,”溫榮誇讚扇麵題字時溫菡詫異地掃了她一眼,“隻是不知這扇麵的字,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果不其然,聽聞此話溫菡臉瞬間變了顏色,不敢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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