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名人奴模樣倒是尋常,雖說是西州交河城一帶被押了過來的,容貌卻與聖朝人一般無二,約莫是前朝屯戍在當地漢人的後裔。


    其中一名很是壯實的人奴,感覺到旁人正在打量他,猛地抬頭,惡狠狠地瞪了溫榮一眼,將溫榮唬了一跳。


    商賈擔心人奴凶狠的樣子嚇跑了好不容易才上門的生意,用高昌語罵了那人幾句,揚起鞭子作勢就要抽打下去。


    溫榮見狀蹙眉道,“真將人打壞了,你還如何賣出價錢。”


    商賈聽言收了手,陪笑道,“是是,娘子說的極是。這些人奴皆是西州交河城高昌國過來的,娘子別看他們強,多教訓幾次保準老實。一個個都是魁梧結實扛打的,他們雖是賤奴,卻能通聖朝話。”


    溫榮聽不得商賈輕賤人的說辭,故不耐與商賈多言,直接問道,“這人奴價值幾何?”


    本安靜候立在一旁的陳部曲,眼見娘子相中了那幾名人奴,慌忙上前低聲勸道,“娘子,素來俘虜被送到口市做人奴買賣的,皆是凶殘野蠻,很不好管束,怕是買了放府裏也不頂用,說不得還得另外費心思看著他們,才不叫犯事。”


    溫榮對此倒不以為意,一笑道,“哪個人奴開始會沒怨氣了,這幾人看著雖凶了些,卻很有骨氣,將來得用了,必是極忠心的。”


    娘子發了話,陳部曲也隻能歎口氣,搖搖頭不再多言,老夫人一早就交代了,遺風苑裏的婢子仆僮都要遵從娘子吩咐。


    在陳部曲看來。老夫人已是將溫四娘寵上了天,見不得她受一絲委屈。如今既然娘子執意要買,也隻能順著娘子的意思,往後若是這幾名人奴著實不得用,再來口市重新買過便是,怎麽都好過惹娘子生氣。


    商賈殷切地說道,“小娘子可真真是好眼光,我這兩日趕著出城。故也賤賣了,一人七十貫錢,不知娘子要幾人,多了還可便宜。”


    溫榮瞧見那人奴相互對視了幾眼,麵露悲戚之色,遂猜到他們該是同一縣裏的鄉親。“這六人我都要了,老安開個實誠價。”


    商賈大喜過望,本以為這批人奴極難脫手的。不想才帶出來一日功夫,就全賣了。商賈也不胡亂開價,一百五十金將六人全賣與溫榮。


    溫榮打算在西市裏四處走走,看有何自西域過來的新鮮玩意,不想才將想法說出,軒郎便麵露難色。


    溫榮昨日詢問軒郎今日是否得空時,就已知軒郎定是有安排的,否則軒郎的回答也不會停頓半晌。如此,溫榮偏故意淡淡地說道,“軒郎不是未來過西市麽。怎麽不多走一會。”


    溫景軒無奈說道,“今日三皇子和五皇子難得有空。本是約了一道去西郊的,可因我過來西市,要耽誤半日而作罷,不想晟郎今早又派人送了信過來,說他未時會去遺風苑裏探望伯祖母……”


    這兩月裏,三皇子和五皇子每隔半月會過來遺風苑一次。打的名頭很是好聽,是替太後探望祖母的。


    出宮機會難得,溫榮自知曉李奕他們沒那麽好心。


    三皇子、五皇子和軒郎是越走越近,而林家大郎……溫榮心下歎了一聲,聽聞那日林大郎離開了遺風苑後,就像換了一人似的,原先身上的溫和、清逸皆不見了,每日裏隻鬱鬱寡歡地沉著臉。


    嬋娘和瑤娘知曉大哥的心思,也不敢再約溫榮過府去頑,生怕大哥見到了會更加難受。


    溫景軒自仆僮手裏接過綠耳的馬轡,一邊撫著綠耳的鬃毛,一邊轉頭瞧溫榮,那眼神很是無辜,好似今日逛不成西市不能怪他。


    今日隻五皇子一人過來,溫榮好歹鬆了口氣。往日旦逢李奕到遺風苑,溫榮都是躲著不見的。倘若叫溫榮提前知曉,溫榮前一日就會回黎國公府西苑。


    既然府裏要來貴客,大家也不敢多耽擱,汀蘭帶著嬤嬤隻順路添置一些或缺的家什。


    溫景軒與溫榮先回遺風苑,陳部曲等人因要看人奴故走得慢一些。


    不想二人緊趕慢趕,五皇子還是先到了府裏,此時已在遺風苑裏陪同謝氏說話。


    謝氏正問起江南東道的災情,溫景軒與溫榮進穆合堂同李晟行了禮。


    李晟微微笑著向溫榮和溫景軒頜首示意,如今兄妹二人對五皇子會笑這一事實不稀奇了。


    溫景軒還是有疑問的,五皇子似乎隻有在麵對長輩和他二人時,才會略微笑一笑,平日裏仍是極冷麵嚴肅。


    溫景軒知曉五皇子待榮娘不同,可因為琛郎親事的陰影,溫景軒再不敢在溫榮麵前多言五皇子的事。琛郎並非皇家人,親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更何況是五皇子。且阿爺和阿娘也不願溫榮和皇家扯上關係,比如那二皇子,正妃還未娶進門,側妃就已定下了。


    溫世珩和林氏還是傾向為溫榮找尋書香門第結親。


    婢子照謝氏的吩咐,將溫榮做的鬆子酥和金絲球端出來招待五皇子。


    溫榮眨了眨眼,望著欣欣然吃著甜食的李晟問道,“江南東道旱災可有好轉了。”


    溫榮自江南道而來,自對江南道災情關心。


    往年江南東道,尤其是五州一帶亦是年年有災情。可今年相較往年嚴重了許多,端陽月裏,大河中下遊和江南道一帶發了大水。端陽月後,水患是過了,可江南道卻又出現連旱,江南道因此冒出了許多災民和流民。


    漫說江南道,便是盛京亦有不少自大河下遊過來討生活的。這些時日,盛京裏是德陽公主在安排開粥廠和施米施粥一事。


    李晟玉冠高束,確有王侯氣魄,“江南東道一帶災情已有緩解。”說罷李晟吃了幾口清茶,望向溫榮,“溫中丞與姚刺史在杭州郡時是同僚,不知軒郎與榮娘可知姚刺史為人。”


    提及姚刺史,溫榮一下想起姚刺史送於阿爺的餞別禮,一副在玉子上刻字的棋子。


    溫榮思量片刻,“姚刺史與阿爺關係頗好,聽聞姚刺史為人真誠,其餘軒郎與我是不知了。”


    溫榮確實不知,複醒前,她從未關心過朝政和外人,可是能得阿爺認可,並與阿爺交好的,人品該是差不了。


    溫榮雖不知曉,可提醒了五皇子,能向阿爺打聽姚刺史的事情。


    李晟端起茶盞,蹙眉沉思。


    溫榮瞥了李晟一眼,眉眼雖冷肅,卻也帶著幾許柔潤的光澤。


    一盞茶功夫過去,幾人不過是不鹹不淡地說著話,溫榮抬眼瞧見汀蘭一陣小跑進了穆合堂。


    汀蘭慌慌張張地與眾人見禮後,望著溫榮說道,“娘子,不好了,那新買的高昌奴,將陳部曲打傷了。”


    溫榮驚訝地瞪大了眼,人奴是她買回來的,倘若陳部曲有個好歹,她必不能安心。


    溫榮將茶碗放回茶盤,起身同祖母和五皇子道歉後,等不及祖母說話,便與汀蘭一道趕了過去。


    聽了汀蘭所言,溫榮才知曉先才回府時,奴仆已有異樣。


    回遺風苑要經過黎國公府的高門大院,其中一名奴仆過烏頭門時,遠遠見到府門上‘敕造黎國公’金牌匾,猛止住了腳步,似是怒罵了一聲,又與另外幾人,用陳部曲等人聽不懂的高昌話交頭接耳了幾句,而後就躁動了起來。


    陳部曲擔心在黎國公府前惹事會給老夫人添麻煩,遂命仆僮將那六人生拉硬拽地拖回了遺風苑……


    溫榮到了閽室旁的耳房,那些奴仆的手還是被綁縛著,先才陳部曲是一個不留神,被為首的奴仆狠狠踹了一腳,陳部曲未站穩,摔在了地上,現已扶去房裏歇息,並有人去請了郎中。


    汀蘭指認了領頭騷動的奴仆。


    那人喚作塔吉,溫榮看著塔吉問道,“你可識字?”


    塔吉非但不回答,反而直直地盯著溫榮,粗聲粗氣地問道,“你們與那黎國公府是何關係。”


    塔吉對黎國公府反應的強烈,令溫榮很是訝異,溫榮卻也不氣不鬧,如實道,“黎國公是我的大伯父。”


    那些人聽言,皆怒目瞪著溫榮,眼中迸出的怒火似要將人燒了一般。


    汀蘭見狀忙將溫榮擋在了身後,憤憤地說道,“娘子,這些人好不識趣,我們自那商賈手裏買下了他們,他們非但不感激,反而在此惡言惡行。娘子,你先回了老夫人那,不好怠慢了五皇子,此處交與仆僮便是,奴仆若是還這般不拘管束,就讓陳部曲將他們放到莊子上做重活去。”


    溫榮心裏隱隱不安,照商賈所言,他們皆是高昌人。


    黎國公府裏,除了大伯母的長兄為西州交河城的節度使,駐守高昌、柳中等地外,府裏其他人是絕無機會同邊城往來的。既如此,西州交河城的住民,為何會如此恨黎國公府。溫榮細思不免擔心其中有見不得人的隱情。


    溫榮定了定心神,毫不畏懼又坦誠地望著塔吉,“黎國公府裏從未有人去過西州交河城一帶,更無人在邊城為官,不知幾位是否對黎國公府有所誤解。”


    塔吉啐了一口,橫眉怒目地說道,“那方成利可是你黎國公府姻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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