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溫榮抬眼安靜地望著李晟。


    李晟住在南院碧雲居時,二人幾乎每日見麵,次數多了,行禮也隨意了起來。


    清涼的薄荷香是李晟用來壓酒味的。


    溫榮知曉五皇子酒量好,飲酒一杯見底毫不含糊。但今日宴席是為了犒賞應國公、李晟等武將,故參宴的官員必不會輕易地放過他,被敬、再回敬一輪後,還能清醒地站在自己麵前,實是不容易。


    李晟神采秀徹,目光不動地自琥珀玉簡腰帶解下了赤金蛟紋綴綠鬆石穗子的荷囊。


    五皇子取出了她親手打的天青色梅花玉石絲絛。


    溫榮頗為詫異,難不成是要還給自己。


    李晟修長的手指被天青色絲絛層層纏繞著,清朗的聲音響起,“梅花玉石掉了兩顆,幫我重新結上。”


    眼前銀線蟒紋朱紫窄袖泛著耀眼白光,絲絛在五皇子的手心蜷成了一團。


    溫榮又好氣又好笑,送他的禮物壞了,央請旁人修補,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他還真好意思開口。


    溫榮偏過頭,老神在在地說道,“梅花玉石一共隻七顆,若是不能用就算了。”


    溫榮伸手要拿回絲絛,李晟忙將絲絛藏在身後。


    “已經不能用了,殿下扔了便是。”溫榮頗為不悅,繞開五皇子,準備回延慶殿。


    李晟眉毛一揚,笑意凝在嘴邊,涇渭分明的漂亮眼睛泛起波瀾,仿若一池被吹皺的春水。


    “用梅花冰石也能補,你團扇的穗子我就很喜歡。”


    溫榮腳步不停往亭外走去,哪怕聲音再悅耳動聽,她也不打算理會五皇子的得寸進尺。


    “榮娘。若是你不肯補,我就直接用了,旁人問起我會說實話的。”


    溫榮腳步一滯。回身不可置信地打量冠帶巍峨的紀王殿下,偏生他還能一臉正經。好整以暇。


    溫榮磨磨牙,最終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絲絛。


    李晟神色坦然,走至溫榮身邊,與她一道前往延慶殿。


    陽光下李晟俊美的五官十分耀眼,溫榮悄悄地放慢腳步,準備無聲無息的同他拉開距離。


    “榮娘,我找到了塔吉和其他高昌僮仆的家眷。”


    塔吉是溫榮去年七月在西市口市買回的人奴。後隨五皇子一道前往西州交河城。聽聞塔吉身手敏捷,對當地形勢地形了解,幫了聖朝軍大忙,亦是立了功的。


    溫榮答應過高昌僮仆。會盡力為他們尋找家眷。可溫榮遣人將盛京東、西市的口市,以及專做販賣人奴營生的老安處均尋遍和探問了,一年過去毫無所獲。


    溫榮快走兩步至五皇子身旁。


    李晟側頭看溫榮,收起迫人氣勢時的笑容很純淨。


    溫榮心上似被羽毛輕劃而過,酥酥麻麻地湧起一股惱意。溫榮不舒服地皺起了眉頭。


    原來塔吉家眷未被賣入盛京。五皇子等人搜檢方成利在西州交河城的府邸時發現了高昌僮仆的家眷……


    “榮娘,過些時日,他們就會回到盛京了。”


    李晟是輕騎押犯臣回京,故能比步兵快上月餘。


    溫榮蹲身謝過了五皇子殿下。


    李晟送溫榮回延慶殿後才繞向旁廊,往側殿方向去與王淑妃請安……


    王淑妃是宴席時才知曉聖主要賜婚李晟與溫四娘的。乍聽聞心弦猛地繃緊。她有想過晟郎會不滿意並拒絕她選的那二人,可卻未料到他竟瞞著她和奕兒求聖主賜婚。


    溫家四娘?


    原來不止奕兒惦記著她。王淑妃目光流轉,柔荑輕揮,身後打著雀翎羽扇的宮婢,躬身悄無聲息地退下。


    晟郎與自己終歸是隔了心的,事事為他思量,到頭來卻吃力不討好。直說了,她不見得會阻攔這門親事,張三娘是雞肋,王氏女,大可留給奕兒。


    李晟表麵客氣恭敬,背地裏的心思她卻琢磨不透。李晟遠不如他的生母好擺弄。


    王淑妃盈盈輕笑,她可憐的胞妹,至死,都還在感念她的好。


    至於奕兒,她這當娘的得勸他放下對溫四娘的心思了,奕兒素來懂事,知權衡利弊和輕重。況且奕郎身邊有謝琳娘這株盛放牡丹,該是不會太過在意溫四娘那枝杏紅梨白的。


    聽見宮婢打簾通傳,王淑妃忙起身迎接李晟。


    “母妃。”李晟規矩低頭與王淑妃見了禮。


    “晟兒,快過來。”王淑妃溫和慈愛,吩咐宮婢伺候五皇子飲子。


    李晟微微一笑,紫金發冠為平靜淡漠的麵容,增添了幾分令人不敢逼視的貴氣,神情卻似與世無爭、淡泊名利。


    王淑妃想不到李晟銀甲戎裝,將突厥猛將力斬於馬下時是如何模樣。


    “你這孩子,賜婚那麽大的事怎不與母妃商量呢,成親關乎一輩子,豈能草率了。”王淑妃關切地望著李晟,焦急說道。


    李晟端起薄荷飲,淺吃了一口,聲音清澈,“這些時日殿下為三哥成親之事費心,故兒賜婚一事不敢勞煩殿下,且我與溫四娘早已相識,還望殿下成全。”


    王淑妃扶了扶鬢間金線芙蓉宮花,鬆了一口氣,眼睛酸澀地笑道,“好在母妃也見過溫四娘,那孩子生的容貌標致,性格柔順,就連太後都對她讚不絕口。若你二人相識已久,這門親事母妃是再高興不過了,怎會阻攔。我待你如同奕兒一般,往後莫再說勞煩之話,平白生分了。”


    李晟黑亮的眼眸一深,“是,往後兒遇到了困難,還請母妃幫忙。”


    ……


    延慶殿的宴席在申時中刻結束,告別了太後與諸位夫人後,溫榮扶祖母自光順門出宮。直到乘上回府的馬車,祖母二人才有機會說話。


    溫榮為祖母墊了引枕,已習慣午時小睡片刻,出門參加筵席便極容易疲累。


    謝氏鬆開眉毛,輕歎一聲,“榮娘,聖主將賜婚五皇子與你。”


    溫榮表情豁然驚詫,半天回不過神來,抬起頭迎上祖母認真的目光。不是玩笑話。


    謝氏牽過溫榮道,“這是你的親事,你有何想法。”


    溫榮攥著竹節扇柄的手心沁出了薄汗,“兒未曾想過。可既然是賜婚,想來是不能拒,隻能應承下的。”


    前世她義無反顧地嫁入太子府做良娣,那時溫二老夫人對她不管不顧,阿娘身子日漸虛弱借藥延命,而阿爺太過耿直,聖主雖不棄敢言忠臣,但阿爺的性子仍令他如履薄冰,每日都似在刀口上生活。


    娘家沒有一點幫襯,她在太子府麵對太子妃韓大娘等人時,就猶如母雞鬥老鷹一般,唯一的寄托和念想是李奕對她的滿腔柔情。


    溫榮眼前浮現出李奕英俊溫柔的臉,忍不住譏誚一笑。


    謝氏見孫女表情古怪,心裏沉甸甸的,今日太後並非是在詢問她的意思,聖主賜婚非同小可,八字相合,便不容許有變數。


    溫榮雖能感覺五皇子對她有意,但不曾想到他會借軍功求賜婚。他的目的是達成了,可與此同時,不但打了王氏與薛國公府巴掌,更令王淑妃沒有麵子。


    誰都知曉李晟是王淑妃帶大的,如今在關鍵事情上,五皇子與王淑妃不同心。


    溫榮揉了揉眉心,既然不能改變,還是應該往好處想。嫁於五皇子是正妃,李晟心性淡漠,不會與李奕爭奪皇位,往後或許能過上逍遙自在的生活。且自己早些定親了,丹陽和林大郎之間的誤會說不定就解開了。


    這一世本想避開皇家人,最終還是不能如願。


    溫榮想起今日五皇子要她修補絲絛的情形,難怪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為人妻是該為夫郎做針鑿女紅的。


    回到溫府,謝氏與溫榮打算等賜婚聖旨下來後,再告知家人,故晚膳時,二人在林氏、茹娘麵前,對賜婚緘口不言。


    亥時初刻,溫榮正要照顧祖母歇下,不想溫世珩一臉喜氣,搖搖晃晃地回府了,且未直接去東院紫雲居,而是往穆合堂宣布喜事。


    林氏聽到消息趕了過來,見夫郎吃了不少酒,麵色通紅,說話也不利索。


    謝氏差人向溫世珩身邊僮仆打聽後才知曉,溫世珩是被五皇子送回來的。


    皇上賜婚,最先得到消息的是禮部官員,故自宮中晚宴起,就有禮部官員陸續上前同溫世珩道賀。五皇子更是給足了嶽丈麵子,不但主動上前與溫世珩說話,更知曉丈人酒量不佳,替他擋了不少酒。


    阿爺雖口齒不清,溫榮卻明白阿爺對這門親事再滿意不過。


    今日阿爺和五皇子他們舉動那般明顯,看來是無需等到聖主賜婚,此事就已滿盛京皆知了。


    謝氏不滿地瞪了溫世珩一眼,不耐地與林氏說道,“還不快將你夫郎帶回紫雲居。”


    林氏此刻正將溫榮摟在懷裏,一邊用錦帕擦眼角,一邊感懷自己的女兒能嫁於皇子做正妃。比之與林府的親事,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大概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林氏聽到阿家的冷聲吩咐,才意識到時辰已晚,再依依不舍地為榮娘理了理鬢角,蹲身同謝氏道安後,和鶯如一左一右地將溫世珩扶回紫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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