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榮正想開口問菡娘的情況,茹娘就已忿忿地說道,“阿姐,那蔓娘不是爽利人,昨日我問蔓娘,二伯母是否真要將菡娘送去鹹宜觀學規矩,她卻支支吾吾地推脫不肯說了。換我是不願幫她正冠的,偏生阿娘聽到軟話就鬆了口,替阿姐答應下來。”


    盛京鹹宜觀中的女冠多為士大夫家的女娘,將菡娘送入鹹宜觀不失為一個好主意,暫時避一避風頭,過一兩年仍可還俗議親。成安大長公主當初為了躲和親,避免遠嫁異邦,就是做了樣子假意入道的,三年後又還俗下嫁了。


    林氏走上前點了一下茹娘額頭,“這孩子,在你麵前編排起阿娘了。”


    茹娘撅了撅嘴,遞一隻精致的金鑲邊仕女撲蝶紋荷囊到溫榮手裏,笑著說道,“我繡了兩隻呢,阿姐看看可喜歡。”


    溫榮接過荷囊,捂嘴笑道,“茹娘繡的我自然喜歡,說來我真真是讓阿娘與你**壞了,繡工都拿不出手。”


    “阿姐女紅亦是極好的,不過是平日忙於寫字作畫沒得空罷了,”茹娘忽又歎了一聲,“原先荷囊、錦帕的花樣子皆是阿姐畫的,如今阿姐不在府裏了,往後我隻能照搬繡一些尋常的圖樣。”


    “兩府離得近,茹娘可常來紀王府玩的。”溫榮展顏牽過茹娘的手。


    茹娘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並不理睬一旁阿娘使的眼色,“阿姐開口,我定是要去的。還不曾見過王府是如何模樣呢。”


    溫榮和煦地笑著點了點頭。


    眨眼她已嫁人,也十一歲了。猶記得在杭州郡的家中她醉心書畫。看不慣茹娘每日摸針線,那時候她稚氣地認為姊妹兩道不同不相為謀。複醒後她才知曉。姊妹之間是與生俱來、血濃於水的親情,並非似旁人,要靠所謂道謀相維係。


    回到盛京的三年裏,她在長房陪祖母的也要更多些,慶幸茹娘與她十分親近。


    幼時茹娘乖順靦腆,這幾年性子也似容貌一般愈發的精致和張揚,好似一枝含苞待放的帶刺薔薇花。


    溫榮看向溫茹,柳眉杏眼,尖尖的小臉如同四年前的。


    申時。廊下傳來腳步聲,溫世珩與李晟一路談笑一路往穆合堂而來。


    “那本雙勾的《蘭亭宴集序》實是筆法精細,風味有餘啊。”


    是阿爺的聲音,阿爺先才吃席麵時還皺著眉頭,用過席麵後更是一刻不肯耽擱,又帶了晟郎去書房。


    本該是嚴肅地商談政事,怎就變成了暢意地欣賞書法?而且溫榮記得阿爺書房裏沒有雙勾本《蘭亭序》的。


    “我也是碰巧得到的,還有一本《快雪時晴帖》的雙勾本,若知溫中丞愛好。今日便一起帶了。”


    聲音如流水一般清澈灑脫。


    溫榮抿起嘴角,眉眼帶著淺淺的笑意。


    侍婢撩起簾子,溫世珩和李晟走了進來。


    謝氏留二人在府裏用晚膳。


    溫榮還未開口了,李晟已點頭答應。溫榮心下好笑。幹脆起了風爐在一旁煮茶。


    不多時溫景軒也自國子監了。


    外廊侍婢的通稟聲剛落下,軒郎就迫不及待地撩開簾子快步進穆合堂。


    “妹夫、來了。”溫景軒與祖母、阿娘問了好,衝溫榮笑了笑。施施然坐在李晟身邊。


    軒郎在李晟麵前比阿爺還要隨意,兩人話還未說三句。就起身去院子舞刀弄槍。


    穆合堂裏食案擺好了還不見他二人,軒郎難得有練武的機會。拿起刀棒就廢寢忘食了。


    謝氏笑著說道,“你阿爺昨日答應為軒郎請武功師傅了,可要求軒郎要像五皇子一樣文武雙全。”


    溫榮挑了挑眉毛,如此軒郎可有得辛苦了。現在長房這一支隻有軒郎一個獨子,阿爺也沒有納妾的打算,家人都將希望寄托在了軒郎身上。祖母嘴上不說,心下卻是期盼將來軒郎能立功建業,讓溫家複黎國公爵的。


    “祖母、阿娘,我去喚晟郎和軒郎用晚膳。”溫榮起身說道。


    “阿姐,我與你一起去。”茹娘將絲絛丟回笸籮,理了理裙裾,挽著溫榮的手一道去穆合堂的庭院。


    院子裏的樹影影影綽綽,溫榮抬眼看向正提槍比武的兩人。


    軒郎緊皺眉頭,青紗絹袍已被汗水浸透,每招每勢皆拚盡全力,算是使勁渾身解數了。


    可恨的是對手從始至終都在輕鬆地躲閃,偶爾提劍擋上一兩招,神情十分閑適自如。


    溫茹抱怨了一句哥哥不長進,溫榮忍不住笑起來,軒郎其實很優秀,隻無奈五皇子太過出類拔萃。


    樹梢後升出了半彎月影,在遊移的薄霧裏若隱若現。


    聽見溫榮的輕笑聲,李晟輕轉手腕,軒郎手中的長劍被一下挑落在地。


    李晟指點了軒郎幾句,軒郎雖極為挫敗,卻也心服口服。


    溫景軒回東院更換袍衫,李晟轉身向溫榮走來。


    不同於軒郎汗襟重透那般狼狽,李晟玉白雲海紋袍擺隨風揚起,似未染一絲纖塵。


    月色在李晟修長的眉眼輪廓上渡了一層盈盈的光,筆挺的鼻梁,總是抿著的薄薄嘴唇,好似俊朗無傷。


    不知從何時開始,哪怕隻是不經意地相視一望,兩人都會迷失在彼此的目光裏。


    她與晟郎可算是有**終成眷屬,可不知為何,她心底總時不時地湧起極淡的憂傷。


    李晟上前牽起溫榮的手,一旁的茹娘發出了幾不可一聞的歎息。


    用過晚膳,二人自溫家回到了紀王府。


    溫榮見時辰尚早,帶著管事盧媽媽、甘媽媽和婢子將側院收拾出來,以後來了客人也好住。


    至於剩下幾進院子。溫榮暫時命人鎖了起來。


    溫榮想起去年丹陽公主與她說的話,“……琳娘著實賢惠大方。這些時日她閉門不出,就是為了在府裏張羅三哥納側妃之事……收拾四進院子。專供三哥的側妃與姬妾住……”


    溫榮看了眼盧媽媽手裏的大串鑰匙,抿了抿嘴,去書房喚晟郎回屋歇息。


    才走至廊下,溫榮就聽見書房裏傳來嬌滴滴的聲音。


    “五皇子,請用茶湯。”


    接著是瓷碗碰到地上的脆響。


    “誰允許你進來的。”李晟的嗬斥聲不大卻極其的嚴厲冰冷。


    婢子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五皇子,是,是……當時淑妃殿下就是命奴婢在書房伺候五皇子的,故奴婢才送了茶湯進來……”


    “侯寧呢。”聲音忽就高了起來。真的發脾氣了。


    侯寧嚇得一頭汗,先才是他守在廊下的,見有婢子為主子送茶湯,他以為是王妃安排的,更何況原先在宮裏,五皇子的書房裏確實有婢子伺候。


    溫榮朝侯寧笑了笑,“沒事的,進去吧。”


    綠佩上前一步撩開簾子,侯寧這才跟在溫榮身後走進書房。


    看到屋裏的景象。溫榮忍不住顰眉,那婢子跪在茶水裏,約莫是紮到陶瓷碎片了,故膝蓋處的赭色襦裙染了幾處鮮紅。


    婢子麵容姣好。是王淑妃安排在紀王府、貼身伺候晟郎的其中一名婢子。


    李晟一臉冷意,轉身回到了桌案後。


    溫榮吩咐嬤嬤將那婢子帶回下人房,並讓人送了一瓶外傷膏。


    書房裏水漬狼藉很快被打掃幹淨。


    侯寧站在一旁。戰戰兢兢地等主子發落。


    “何必發那麽大的火。”溫榮走上前。


    書案上是一幅展開的草法,筆法險峻堅勁。遒勁處飄風似鷙鳥乍飛,峻險處則如雪嶺孤鬆。若不是重單宣上未有落款。溫榮定以為此字跡是出自晉代書法家索靖之手。


    李晟麵上怒氣消失的一幹二淨,看了侯寧一眼,“下去吧。”


    侯寧長舒一口氣,還好他是跟著王妃進書房,往後除了王妃親口吩咐,他是再不敢讓婢子進主子屋子了。


    溫榮看著書法笑道,“可是五郎寫的?”


    “是了,榮娘等我一會。”李晟揚起嘴角,修長的手指親自打開櫥架,拿出了一幅字畫,獻寶似的捧到溫榮麵前。


    隨著畫卷鋪展,溫榮眼睛一亮,麵上是毫不掩飾的喜意。


    是草書狀,不想五皇子竟真的有索靖的真跡。


    “榮娘可喜歡,我都將寶貝取出來了,榮娘也不能藏著掖著。”


    溫榮想起在杭州郡的時候,她用畫的西湖遊春圖,換了阿爺送給軒郎的字帖。


    後來她才知曉,軒郎其實不喜歡花鳥風景,隻是不想令她失望。


    李晟見溫榮抿嘴笑卻不,自顧地說道,“今日遲了些,等榮娘高興了,再將藏寶與我看了。”


    溫榮點了點頭,滿小說回屋歇息,明日五郎要早起去公衙了。”


    回到廂房,溫榮先服侍了晟郎梳洗,見晟郎安靜地靠在箱榻上看書了,才去外間吩咐事情。


    先才將婢子送走的甘媽媽上前與溫榮回話,“那婢子還敢哭了道委屈,不知這事傳出去會不會得罪了淑妃。”


    溫榮搖搖頭,“不會的。”


    淑妃安排人進紀王府的真正目的是監視五皇子的舉動,貼身婢子得到**幸,自然能更好牽製五皇子。


    可連茶湯也侍奉不好的人,縱是貌美如花,淑妃也會認為是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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