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眩目,我從教學樓三層俯瞰著操場。


    從教學樓迎來新生的一周之前就識趣地燦爛綻放的成排櫻花,也開始逐漸凋零。總是精神滿滿的棒球部部員們,淌著晶瑩剔透的汗水追逐著白色的棒球。


    「……真耀眼呢……簡直不能直視……」


    「把百葉窗合上不就好了。」


    「我不是指那個方麵。」


    我的妹妹芽衣興味索然地嘀咕了一句「不是指那個嗎」。事實上,她的眼睛一直在盯著電腦屏幕,真的是對此不感興趣吧。


    「心無旁騖,全心全意地致力於某件事的人,不覺得很耀眼嗎……在我的眼中……他們的身影實在不能直視……」


    芽衣揭下貼在顯示器上的便簽扔進垃圾箱,把我的話當作了耳邊風。


    她歎了口氣,似乎是搞定了一件工作,無心地搭了句話。


    「因為棒球部都是禿頭呢。」


    「我才不是說這個。」


    不懂禮貌的妹妹,真是不讓想別人知道我和她流著同樣的血。


    「那是什麽鬼道理。甲子園裏所有人都剃成光頭,有這樣的規定嗎?還是從古至今的傳統,想阻止卻又阻止不了?在開幕式上所有都密密麻麻的站在一起就糟糕了,要是在噗呦噗呦遊戲裏【注:一種類似俄羅斯方塊的遊戲】,所有人都會消失不見了。」


    「住嘴!別提什麽傳統!」


    「另外,那些人為什麽輸了比賽就要帶一抔土回去?用來吃嗎?還是用來搓澡?賣錢?還有在甲子園贏得滿場喝彩,從而獲得紛至遝來的職業邀約的選手們,最後心裏沒底還是選擇上大學的,結果四年下來卻廢掉了,到時就會感慨『哎——我的人生該不會站錯了隊吧——』之類?」


    「拜托快道歉。向全國的棒球部員道歉。」


    「對不起。」


    芽衣老實地對著天空道了歉,所以我還是原諒她吧。


    「就算你嘴上這樣說,每年看甲子園的總集篇都會哭得眼淚嘩嘩的呢。」


    「啊,那個節目太卑鄙了。畢竟一群那麽大塊頭的人都在認真地哭呢。那當然會被弄哭了。」


    「噢,我懂的,那是會讓人哭呢。雖然我完全不懂棒球。」


    此時,女神突然來到了兄妹的身邊,仿佛讓貧瘠的大地都開滿了鮮花。


    「喂,月本看那個也會哭嗎?」


    「會哭,我很容易就掉眼淚的。特別是對體育類節目,不知道為什麽就哭出來了。」


    「是嘛,肯定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感發吧。不過,近江老師還知道一件事。」


    以自己身份作為第一人稱自稱的近江老師拍了下我的肩膀。


    「為什麽鬆尾會覺得在努力的人很耀眼呢,那是因為鬆尾自己不努力。」


    「……」


    鬆尾也就是我迅速的移開了視線,但沒有逃出老師的手掌心。老師的手絲毫沒有鬆開我柔弱的肩膀的意思,然後順勢拖著我,讓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眼前是厚厚的一遝寫滿了數學公式的紙。


    「……恕我直言,近江老師,我也有努力啊。以我自己的方式拚命努力過了。所以你說我不努力是不是弄錯了?話說回來,怎樣才算是努力呢?」


    「你努力的結果就是這樣的話,在另一種意義上也有問題呢,鬆尾。」


    打開一看,是今天的數學小測的試卷。右上角寫著陪伴了我十六年的名字。


    「二十六分……真是不讓想別人知道我和他流著同樣的血呢。」


    「你流著呢,妹妹,你也流著二十六分的血。」


    「畢竟是突擊測試,也沒辦法呢,鬆尾同學。」


    「是啊!近江老師你看,同班同學也都這麽說。」


    「順帶一提,那個同班同學考了八十二哦。」


    「……」


    我瞥了一眼月本,她眨動著大眼睛邊使眼色邊吐舌頭的樣子,真是太可愛了。


    「……我明白了。不錯,我考的很糟。但我還有一點不明白,為什麽隻給我這麽多補習作業!」


    我用力戳了戳補習作業,沒有生命的一排排數字上下起伏。


    「考的糟的不止我一個吧!為什麽總是隻有我接受這麽多補習?」


    到了這個時刻,我一口氣把所有想抱怨的事都說了出來。但近江老師遭到學生如此激烈的對抗,依然平靜地回答了我的疑問。


    「一二三高中的學生會副會長隻考了二十六分,還怎麽做表率呢。」


    「啊……」


    不愧是近江老師。隻用一句話就讓我啞口無言了。


    大約在半年前,我就任了這所私立一二三高中的學生會副會長。


    入學時,我怎麽都想不到自己會成為這所學校管理方的一員。但由於某種因果,在升入二年級後我坐上了學生會室中的椅子。


    在這個房間裏,一直有四張熟悉的麵孔。


    「我覺得成績不太好的人更容易讓人親近。這回我隻是偶然考得不錯,但其實我也是很笨的,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所以不要在意,鬆尾同學!」


    這位像天使一般安慰我的人就是月本紗姬。從一年級開始就和我同班,在學生會職務是書記。


    她的眼眸像小狗的眼睛般碩大,其餘五官也端莊得找不到任何的缺點,黑長直齊劉海的頭發也和她十分相配。從她的分數就能了解她在學業上的優秀,剛才的自虐隻是在謙虛。


    大概因為她身上具備了這麽多受男性歡迎的要素,所以有著非同一般的人氣。不過,我可以斷言她還沒有男友。雖然不是她自己親口所說,但有一個即使不說也能一目了然的原因。


    「的確,即使沒人尊敬,能讓人產生同伴意識說不定也是必要的。即使沒人尊敬,我再說一遍,即使沒人尊敬。」


    這個家夥從一見麵就隻會說些失禮的話,正是我的妹妹鬆尾芽衣。


    她比我低一屆,一周前剛剛入學,但初中部和我們在同一個學園,從去年就開始來學生會幫忙,如今以一年級的身份當上了學生會的會計。


    她是一名才女,擁有敏銳的觀察力和調解、溝通的能力,在男女同學及各學年間都擁有很高的人氣,另外,她梳著低雙馬尾的可愛外表也是人氣高的另一原因。是一位能幹得難以想象和我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我說過好幾次,你至少也要考到平均分吧。但為什麽你總是聽不進去呢,鬆尾。」


    平淡地丟出狠辣言辭的這個人就是近江悠子老師,她是一二三高中的數學老師,同時兼任了學生會的顧問。


    細長的眼睛以及半盤起來的頭發,僅從外表來看是個入職第二年的出色老師。不過,她會像這樣略去客套話,開門見山講出正經的道理。除了某些擁有特殊性癖的男生,學生們甚至會有些害怕她。


    我加入學生會的同時,近江老師也被任命為顧問。在遇到困難時,她都會可靠地伸出算不上親切的援手。在這種意義上,算是個不錯的老師,但隻有對我嚴格到沒天理的程度。而且不知為何隻有對我隻稱呼姓名不加『同學』。


    還有一個人。就是就任學生會長這一職位的人。


    事實上,那個人是我的摯友。


    但同時也是天敵。


    我內心中對那個人的感情是……嫉妒。


    要問是嫉妒那個人的哪個方麵的話……


    「順便再說一聲,跟你同班的會長可是滿分。」近江老師說道。


    「好厲害。會長上周不是因為感冒請假了嗎?但還是能追上教學進度呢。說來會長呢?」芽衣說道。


    「……剛才去見來送情書的女生了。……反正都會拒絕,其


    實不必特意去一趟吧。」月本說道。


    正是這些方麵。


    仔細想來,我和那家夥的起點就天差地別。


    剛入學時,我對他的印象隻是個外表不錯、頭發天然卷的天然男生。但他的經曆讓周圍的人都看呆了。


    從童年直到來日本上初中之前,他都跟著當大學教授的父母在倫敦生活。學習成績隻能用完美來形容,而且擁有非凡才能的他從來不會自大自滿,氣質爽朗。


    更為重要的是,他一旦在眾人麵前就能發揮出其領導力。


    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考出滿分的成績,從女生手中收到情書,二年級就以壓倒性的支持率當上學生會長,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種再怎麽努力也比不過的人,肯定是從我最討厭的巧合主義小說中走出來的主角吧。我對他就是抱著這種嫉妒心態。反正和他站在一起時,我所扮演的就是所謂的「主角的損友」。


    此時,學生會室的門開了。


    月本露出了像是等待著主人的小狗一樣的笑容,芽衣露出了從未對我展現過的可靠笑容,近江老師也露出了對其他學生未曾有過的信賴笑容。


    這個獨占了所有笑容的人,就是一二三高中的學生會長,名叫一之瀨秋。


    「大家辛苦了,抱歉,我來遲了。」


    秋露出了金桂般的笑容,同時滿懷歉意地說道。


    ***


    「咳。非常感謝大家今天能為了學生會的工作而犧牲短暫的高中生活。」


    學生會的成員們傾聽著秋調侃般的開場白。


    「雖然我哥哥一直在補習。」


    「我是為了自己而犧牲。」


    麵對笑著豎起拇指的我,秋淡淡地回應。


    「這家夥的那個又不是今天才開始的。」


    「喂那個是指啥。不要用這種裝模作樣的矯飾,混蛋。」


    「這家夥對被近江老師鞭策而愉悅的性癖又不是今天才開始的。」


    「和我想的那個有點不同……」


    這是誤解。我並不是那一部分的男生。


    「眼下入學典禮後的雜務工作剛告一段落,往後又要為了夏天的決算而忙碌了。咱們四人為了一二三高中而奮鬥吧。幹杯。」


    「幹杯。」


    四個呐喊聲和罐子碰撞的聲音在黃昏的公園裏響起。做完學生會工作後,我們四人正拿著罐裝飲料坐在長椅上。


    自從我們就任學生會職務的半年來,這樣的小聚會已經舉行好多次了。


    時而治愈了我們因工作而疲敝的心靈,時而沉浸在搞完活動後的充實感中,這座公園已經成為了我們回憶中的一頁。


    今天這次是月本策劃的,入學典禮工作結束的慰勞會。


    但我早就猜到了她那顯而易見的心底想法。


    「秋?那封情書你怎麽處理了?」


    「咦!紗姬你突然怎麽問這個!」


    月本馬上過來逼問,秋在一瞬間湧上了冷汗。


    「我、我拒絕了……」


    「是個怎樣的女生?怎樣的情景?說了什麽拒絕?」


    「你有好多問題啊……是個還帶著初中生氣息的、一般可愛的女生。地點在理科教學樓的樓梯平台……『現在當學生會長的工作太忙,交往的話會讓你感到寂寞』……大概就這樣?」


    似乎讓秋說了很羞恥的話……秋,為什麽要這麽老實地回答呢。


    但月本似乎仍不滿足。


    「嗯……我還是不能想象出來……秋,當時你是什麽樣的表情?現在做出來給我看。」


    「咦?這要求是怎麽回事?」


    「幹脆重演一次吧。把小芽衣當對象。」


    「為什麽找我?」


    「那種事怎麽做得出來!」


    秋臉紅地拒絕了要求。但月本似乎並不是在開玩笑,簡直認真到可怕的程度。


    總而言之,月本策劃這個聚會就是為了質問秋。她為什麽會做這種事呢,原因簡直洞若觀火。


    月本喜歡秋。


    我沒有確切的證據。但這半年裏與她來往最多的我和芽衣的判斷不會出錯。從不對別人發出的柔聲細語以及無謂的身體接觸,從這些她對秋的言行就能一目了然。


    但是,秋從未回應過月本的攻勢。甚至連他是否察覺到月本的心意都要打一個問號。


    而且並不限於月本。秋以前遇到了許多次的告白,但從未交過女友。即使問他原因,他也是羞澀地含糊過去。


    秋成績優秀,品行端正,擁有非凡的領導力,和我之間也是毫無隔閡、互相理解的摯友。


    但有一個方麵,就是他的戀愛觀讓我完全無法理解。


    若舉出其中可以稱得上問題的,就是彌漫在秋和月本之間那耐人尋味的距離感,這也是最讓我感到嫉妒甚至苦悶的一點。


    「為什麽對要拒絕的人也這麽溫柔……這樣對方就不會放棄了吧……」


    「嗯?紗姬,你剛才說什麽了?」


    「什麽都沒說!」


    「噢噢……我、我終於見識到了……!現實中的拆旗……!恰好聽不清楚對方說什麽……人生中第一次見到……」


    妹妹興奮地向我耳語,但我完全不明白她腦子裏想的是什麽東西。


    ***


    有這樣一句金句。


    「戀愛至少不能被動地等待機會。我認為靠的是主動意誌。」


    如果我能早點聽到這句話就好了。我直到初中為止都非常不成熟,現在都經常會考慮這種可能性。


    最該受到譴責的就是在世間盛行的充滿奇跡而又結局圓滿的戀愛故事(love story)。


    因為某種契機而開始,充其量不過是由紅、綠、藍三原色展開的故事中的登場人物,總是會與充滿魅力的異性結合。


    純真的少年看到如此吸引人的故事,肯定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我長大之後,也能成就這樣的戀愛!」


    但少年還不知道。


    他們能夠結合不是依靠命運,而是個人的意誌。


    『創作』這個詞充滿了殘忍和惡毒,沒有任何可酌情考慮的餘地。


    我還是個未受汙染的少年時就受到這種欺騙,明明不是白馬王子,卻一直等待著深閨中的公主。


    但無論怎麽等待,清麗、可愛、白淨、黑發、胸部恰到好處惹人憐愛的少女都沒有出現。


    這是理所當然的。不論在什麽時代,世界的真理都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子曰,此劇情僅限帥哥。


    不好,我並不是帥哥!當我意識到時已經晚了。


    於是,我從甜美的幻想中醒來了。創作不過是作者的願望。沒有女生會因為稍微有點溫柔就喜歡上我。


    我將剛才那句格言刻入心中,將這個人生最優先的行動原理當作戀愛準則。我發誓要親手成就戀愛,孤注一擲地實現『有意誌的行動』,升入了這所高中。


    在這裏我遇到了秋。


    他自然而然地受歡迎,仿佛呼吸般輕鬆地受歡迎。他實在太受歡迎,受歡迎到我都搞不清楚受歡迎是一個什麽現象的程度。


    從出生時就已經決定,我不是他的對手。


    但正因為如此……束手無策的我——


    「啊,好不爽!」


    痛苦的喊聲響徹我的房間。我咬緊牙齒,正忍著流淚。


    但我的妹妹對哥哥的這副模樣熟視無睹,隻是默默在書架上找漫畫。


    難得的一點反應就是,像是在說「夠了夠了」似的甩了甩右手。


    「…………」


    以前的妹妹總


    是快步跟在我的身後,在我受傷時會仰望著擔心我。而如今擔心我的隻有她的右手。


    但唯一毫無疑問的是,我們這對隻差一歲的兄妹互相支持著活到現在。但不知何時,妹妹成為了人氣女主角,而哥哥卻隻是個配角。


    啊,芽衣。總有一天你也會被秋攻略嗎。連我唯一的妹妹,都會以『朋友的妹妹』身份被搶走嗎。


    但是……但是隻有右手……隻有芽衣的右手會一直愛我的。我可以相信這點吧……?


    「哦,芽衣的右手!我隻有你了,芽衣的右手!」


    「哇,住手,哥哥!你的表情好惡心!」


    我一蹭芽衣的右手,就從芽衣的本體傳來了罵聲。即使如此我依然抱著右手不放,這回左手也來了。


    「哇!芽衣的左手!不要擾亂我和右手的愛!」


    「那我就用右手來打!」


    說著,芽衣的右手終於用力地揍起了我的腦袋。我蹲著發出痛苦的喊叫。


    「芽衣的右手!連、連你也要欺負我嗎!清醒過來吧,芽衣的右手!回想起來!remember,remember!」


    「吵死了!」


    我撲向芽衣的右手,又遭受了一次還擊,終於站不住了。


    最終,我連芽衣的右手的愛都得不到。


    bad end。


    「喂,別開玩笑了,快點開始。」


    「啊,是。」


    我老實地站起來,坐在地上。芽衣也坐上了她的習慣的位置,我的床上。


    「唔,我記得今天買來的……啊,在書包裏。」


    我在書包裏尋找了一會兒,芽衣看著我露出了滿麵的笑容。


    「今天的甜點是什麽呢!是什麽呢,我的右手!」


    芽衣開心地向右手說話。這家夥居然跟手說話……真受不了。


    「啊,找到了。這是今天的茶點。」


    我把在便利店買來的巧克力曲奇放在桌子上,芽衣的雙眼閃閃發亮。


    「哦!這是廣告上說的新商品!我一直好想吃!」


    能入妹妹的法眼就再好不過了。


    「那麽,準備都做好了,鬆尾兄妹例會開始。」


    「啊嗯啊嗯,好的。」


    已經吃上了?


    鬆尾兄妹例會。這是由我們兄妹發起為了我們兄妹而開的會議。


    自第一次舉辦已有一年的時間,不知何時每周兩次已經成了慣例。地點在我的房間,時間是晚飯後洗完澡。所以,今天洗完澡的芽衣進房間時,已經穿上了睡衣,身上散發著熱氣。


    而最讓人感到在意的會議意圖就是……


    「為什麽總是秋收到情書,也給我寫一封不行嗎!我也在努力的!嗚——」


    「好了好了,你有努力。但秋學長真的很厲害呢。這已經是第幾次了?而且這次還是剛入學的新生。哎呀,真厲害。」


    「呃!混蛋秋!我好不爽,好不爽啊,芽衣!」


    「好啦好啦,你很不爽。」


    也就是對秋抱怨。真要說的話這是為了我而開的會議,這點要保密。


    「你這麽做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都抱怨了將近一年了,還要感歎嗎。」


    「別說了!不這麽做,我就要發狂了。」


    我自知這種做法很沒出息,但對於在近處見證著秋的戀愛喜劇日常的我來說,這是必要的。畢竟他真的超受歡迎嘛。女生們都忽視我的存在向他告白嘛。


    「真是的……妹妹如此充滿獻身精神地為你提供谘詢服務,你也稍微成長一點啊。對吧,我的右手。」


    「是嗎,這是谘詢麽。在哥哥看來,你隻是一個被甜點吸引,隨便聽聽我抱怨的妹妹而已。」


    「才沒那回事。不過真是好吃呢。下次還要買哦,brother——」


    芽衣幸福地吃著曲奇。


    雖然不是重點,但你不是以交流能力強而著稱的嗎?雖然從你這顧著吃曲奇又不理睬哥哥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來。隻不過是一隻曲奇怪獸而已。


    「啊,別吃得到處都是……而且女孩子晚上吃這麽多沒問題嗎?會長胖哦?」


    「對,就是這裏。這就是哥哥不受歡迎的地方。對女孩子評論體型真是豈有此理。真是不體貼啊,不體貼。」


    芽衣在說話的同時依然沒有停下吃餅幹的手,嗯……完全沒有說服力。


    「要是秋學長的話,會說些類似『你吃得很香的樣子好可愛』的話吧?」


    「這麽羞恥的話怎麽說得出口……」


    「秋就說得出口哦。而且聽起來沒有絲毫的色心。他說這句話很帥氣。這也是秋學長無數的受歡迎要素之一。」


    還以為這個妹妹隻是一隻曲奇怪獸,這不挺一語中的的嗎。


    確實她並不會動不動就反嗆秋,不論秋說什麽都會聽入耳的吧。如果我說同樣的台詞肯定一出口就會被賞一拳吧。


    「你吃得很香的樣子好可愛。」


    砰。看吧。


    「也就是說不論你有多麽強烈的對抗心理,都是贏不了秋學長的。麵對那種擁有受歡迎天性技能的主角角色,損友角色是毫無還手之力的。」


    「咕咕……不過,我還沒有全輸!我也有比秋強的地方的!」


    「嗬——比如說?」


    「比如說……對,身高!我比較高!」


    我是一米七五以上,而秋也就一米六五,平均看起來矮一點。身高作為男人的數據之一已經足夠了吧。


    「確實沒錯啦。秋學長膚色偏白,童顏而中性,也就是與身高相稱的美少年吧。所以說即使身高偏低也能成為武器啊!」


    「唔咕……身、身體素質也是我比較高啊!而且他估計是個旱鴨子!我卻能在水裏來去自如!」


    「但是秋學長的運動神經也並不差啊。即使有缺點也是瑕不掩瑜。反過來說你的長處也不過如此吧。」


    「咕哈!」


    這妹妹真是下口不知輕重……這是要摧毀掉我的精神嗎……


    還有什麽方麵我能贏過秋的呢……


    「對了,吐槽技能!吐槽技能也是我比較強!這不是很棒嗎,吐槽技能!很有主角風格吧!」


    古今東西說到主角,許多都是吐槽高手。而且不論在班上還是學生會裏,在吐槽方麵的地位上我都比秋更加穩固!我辦到了!


    就在我飄飄然之時,不知為何芽衣向我投來了憐憫的眼神。


    「雖然難以啟齒……所謂吐槽技能高,是因為包括秋學長在內的所有人都在調戲你吧?也就是所謂被周圍的人裝傻丟包袱丟得最多的路人角色……」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到頭來,今天最漂亮的一擊炸裂了。是嗎,原來我是吐槽特化型的路人角色嗎……至少我想當個裝傻型的啊……


    直麵了慘淡的人生之後,我開始遠眺窗外的風景。


    「……啊我知道啦……反正不管怎麽掙紮,我都不可能成為主角的……因為近在咫尺之處就有一位最強的主角嘛……」


    芽衣看著這樣的我,一臉麻煩地嘟囔著「哎,按下奇怪的開關了」。不過我沒有停止自虐,沒有停止都要哭出來的自虐。


    「學業優秀,學生會業務上辦事得當,還擅長料理等家務。男生都自愧不如,女生都憧憬不已。平易近人,有點孩子氣卻又可靠,裝傻的逼格又高,還有吸引別人的才能……越想越覺得這不就是典型的主角嘛!」


    「好啦好啦冷靜一點……」


    「特別是那個名字!『一之瀨秋』算是怎樣啦……太主角風格了吧!帥、帥爆啦!相比起來我的名字!『鬆尾』都還


    好……問題是名字的部分!妹妹你念念看,我的名字叫什麽!」


    這時芽衣露出了同情的苦笑。然後移開眼神小聲說。


    說出,我的名字……


    「家、家之助……」


    「對啊,『家之助』啊,鬆尾家之助啊!落語家嗎?老夫生來就是落語家嗎?雖然是在一般家庭出生的?然後妹妹叫『芽衣』!很普通啊,普通意義上很可愛啊!但是為什麽會是家之助啊!」


    「有的啊,起著毫無意義的稀奇古怪名字的路人角色!一看就是出場即搞笑的角色嘛。」


    已經放棄安慰我的芽衣眯著眼睛啜飲起熱茶來。看來打算徹底將我打沉早早收場吧。


    「對啊!我這種人從小就是出場搞笑角色了!秋也肯定瞧不起我的!不僅名字,還瞧不起我這個人的!」


    「不,沒有這回事。倒不如說沒有比秋學長更看得起家兄你的人了吧?」


    「可惡讓你瞧不起我!秋這個笨蛋笨蛋!」


    「沒聽進去啊……」


    我在床上拍個不停地哭喊,而妹妹在晃動的床上一邊吃點心一邊看漫畫。結果例會以一如既往的展開結束了。


    芽衣眼睛不離漫畫的同時,突然蹦出來一句話。


    「不過,家兄倒也沒有受歡迎的打算吧?」


    這個意圖不明的問題,使我發出了「呼誒?」的怪聲。


    「不,家兄當然想受歡迎啊。畢竟是男生嘛。你知道的吧?長著小雞雞的啊?你知道的吧?」


    「不要乘機性騷擾啊,閹了你哦。」


    「請刀下留情。」


    「乖。不過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家兄並不是希望受到不特定多數的女生歡迎吧。」


    「……」


    「不過嘛——你想受其注目的某位特定女生,投向秋學長的視線那麽熱情,不管是哪邊都很有難度啦——」


    芽衣那哈哈高笑的神情,怎麽看都是在瞧不起我。


    不過……她這句話正中要害,我連反駁的餘裕都沒有了。


    「……唔……嗚……」


    「啊哈哈哈——……喂!不用哭這麽厲害吧?」


    芽衣本來笑得挺開心的,看見我的現狀嚇了一跳。那也很正常啦,在妹妹眼中,哥哥現在就跟少女一樣抱著枕頭抽抽搭搭地落淚。


    「噫……對不起,對不起啦!」


    看見我哭得這麽丟臉,芽衣也慌張起來。總覺得連這一幕都讓人揪心。


    到頭來,我在妹妹麵前將內心的醜惡情感都傾吐出來。


    「……為、為啥月本會喜歡秋這種人啊——!」


    「說出來了啊……」


    說出來了。徹底說出來了。藏在心中的真正想法。


    我毫無疑問喜歡著月本紗姬。


    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契機。我決定把戀愛放在第一位考慮,是在入學典禮那一天。偶然坐在我鄰座的那位女生,清秀可愛,皮膚白皙,長發黑亮,身材姣好,惹人憐愛,有如深閨的公主一般,這種劇情比比皆是吧。


    然而這次邂逅,卻憑借『一見鍾情』這個非常浪漫而又方便套用的說法,將我束縛住了。


    有如理所當然一般,我的視線追逐著月本的身影。尋找著與她對話的機會。專心致誌地重複著『有意誌的行動』。


    不過在這期間,我逐漸注意到一個事實。


    就跟我喜歡她一樣,她也喜歡著某個男生。


    而且是對我來說可謂摯友的男生。


    一之瀨秋,自相遇那天開始,就已經是我的敵人了。


    敵人是戀愛喜劇中的男主角。勝敗也許早已注定。不過,我無法放棄。我心中的『意誌』不能容許我放棄。


    然後在停滯不前之際,一年過去了。


    「不過……但是,紗姬學姐嘛……」


    這時芽衣麵有難色話中有話地自言自語。


    「該怎麽說呢……會很麻煩哦?」


    「我當然知道啦!畢竟對手是那位秋嘛!」


    「不,嗯。那方麵也沒錯……我覺得紗姬學姐要是當女友也會很麻煩哦?該怎麽說呢……在相處方麵……」


    芽衣這句話讓我有點來氣。那也很正常,畢竟喜歡了一年的女生,被說成是讓人頭疼的女人。


    「我說啊,妹妹,你這話有點過分啊。揪住那麽純粹的女生,把她說成是難對付的女人……什麽時候變成這麽冷漠的孩子的?」


    「不,與其說難以對付……雖然說她純粹也沒錯啦……唔——算了怎樣都好啦。反正都是無法實現的。」


    「你這……什麽啊,有什麽不滿就說出來啊!」


    「沒有不滿。說實話家兄變成怎樣我都懶得管。不過客觀角度上,家兄壓倒性地不如秋學長,一點勝算也沒有,我勸你不如老實地找另一個對象比較好而已。」


    「吵死了!我在哪方麵不如秋,你就直說吧!具體列舉出來!」


    「成績、智商、生活態度、領袖魅力、器量、臉、家事才能、手巧程度、好感度、對待女生的言行、經曆、財力、家境、社會地位、臉……」


    「請別再說下去了!再說就關乎人命了!還有剛才『臉』說了兩次吧!可惡,要是我是主角的話……肯定是一位自稱隨處可見的普通高中生,很適合把『哎喲』(やれやれ)掛在嘴邊,祖先是什麽厲害的男性的話……」


    「要是家兄成為主角的話,反正祖先肯定隻是個普通公務員,說著『哎喲』之後朋友越來越少,最多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普通高中生而已。」


    「你好吵啊!芽衣你這笨蛋!我不管你了!」


    「姐姐!」


    「誰是姐姐啊。」


    怎麽看都是毫無成果的例會,一直繼續到雖然單身赴任,但並非經常不在家的父親批了我們兩句才結束。


    ***


    「呼,啊嗚……」


    在通往別的教室的走廊路上,我身旁傳來一聲可愛的嗬欠聲。


    「這個嗬欠好長啊,紗姬。」


    「啊,秋!女生打嗬欠的時候就別盯著看啊!真是的,你覺得怎樣,鬆尾同學。」


    「這是不對的!秋,這是不對的!」


    「抱歉抱歉。不過紗姬經常都這麽困吧?」


    「是沒錯啦——哈——好困!」


    月本「嗚啊」地伸了個懶腰。做事認真的她經常一臉困意也是有理由的。


    「畢竟是豆腐店的女兒嘛——今天也是五點起床的。而且昨晚看書看久睡晚了,五小時都沒睡上——」


    對,月本是豆腐店的女兒。


    離她家最近的電車站也和我家差了兩站,實際上沒有去過。不過說到豆腐店就要早起,也算是全國的常識了。外表這麽華麗實際卻是平民背景,這一反差也給人不少好感。


    「不過就算是豆腐店,也不需要連女兒也早起吧?」


    月本有點難為情地回答了秋的詢問。


    「這個嘛……畢竟是一家人,希望共有作息時間吧。不管怎樣,父母都起床了,有什麽動靜自己也會起來的。」


    「真了不起。我家芽衣可是即使發生了天地異變,要是不到自己的時間就起床,肯定不會就此罷休的。」


    「噢,確實小芽衣給人的感覺就是起床時脾氣很差的類型。」


    以前有一次去叫她起床,那時她從被子裏盯著我的眼神,就跟一頭凶暴的食肉獸的眼神一樣。在那之後,哥哥對於早上進入妹妹的房間留下了大麵積的心理陰影。


    「月本真好。每天能吃到美味的豆腐。所以肌膚才那麽潤滑有光澤吧。」


    「不不,沒有這回事!一點都不潤滑


    ,已經粗糙成這樣了!」


    「不不,哪裏粗糙了。紗姬的皮膚這麽漂亮。」


    「沒有這回事!我很難看的!」


    喂喂……你這叫難看那九成五的人都叫難看了。過度謙虛就是這樣吧。而秋也是一如既往隨口就能誇女生『漂亮』。


    到了教室後我們三人還在繼續聊天。這次聊到了秋。


    「秋又怎樣?一個人住的話……早上起床會很麻煩吧?」


    「已經習慣啦。意識到一個人必須全部自己來之後,意外地能處理好不少事呢。料理也變得拿手起來了。」


    「你做的便當也很好吃啊!一開始的時候明明慘烈得完全讓人無法直視。」


    「確實讓人心生敬意呢。我就不太擅長料理了。」


    「走到這一步花了不少心血的。最近也有點享受起站在廚房的感覺了。現在冰箱裏也放著橄欖油醃製的香草豬……」


    就算自己有弱點,也要以讓人難以相信是天生水平的努力去突破,最終到達可以享受的程度,真是讓人害怕的完美係主角氣質。


    「不過感冒的時候還是會比較棘手呢。全身乏力沒有食欲,人也越來越憔悴。」


    「好可怕。秋你要保重身體啊。明明隻要打個電話我就會來照料你的。」


    「噢,下次我會的。」


    秋溫柔地一笑,月本就臉上微微發燒,別過眼神也露出了微笑。


    我隻是在一旁看著這一幕。


    這一切,就是我們三人的日常。


    三人就這樣聊著天,放學後在學生會室還要加上芽衣,氣氛輕鬆愉快。


    每次我心中都在逐漸蓄積著難以釋懷的感情。麵對月本向秋發動的攻勢,我隻能勉強不讓自己的表情發生變化。


    雖然很難聽,不過我正滿足於當前等待月本被甩的處境。


    現在隻是注視著,緊緊盯著秋的月本的側臉。


    畢竟月本是極度專情的人。


    至今有好幾個男生向她告白,其中還有號稱校內第一帥哥的男生。但是每一次月本都以「我有喜歡的人了」為由拒絕了。


    像她這樣筆直朝著目標行動的人,想讓她對充其量隻是同班兼同為學生會成員的我回頭,簡直難比登天。


    因為月本根本不把我放在眼中。


    不幸中的大幸是,秋一點意思都沒有。雖然我無法理解為什麽秋不交女朋友,但這給了我莫大的希望。


    話說回來,我也隻是希望秋和月本之間的微妙關係早日畫上句號,卑鄙地祈願最喜歡的女生的戀情破滅而已。


    而到了那一天,我也以為自己會繼續遵循自己『意誌』,自甘委身於停滯的現狀而已。


    放學後,當天負責打掃的我,在秋和月本走往學生會室的十五分鍾後,跟著離開了教室。


    我看著窗外正打算到哪裏去玩而興奮不已的男女生集團,心中覺得有點羨慕地走過走廊的拐角處時。


    「嗚喔!」「呀!」


    這時我和從另一邊拐過來的一個女生撞在了一起。彼此嚇得發出了聲音,然後小心地觀察對方的反應。


    「對、對不起,我沒注意看前麵。」


    「沒事,不要緊。我也……」


    突然,和我的妹妹係著同色領帶的一年級女生,不知為何在說到這裏卻沒說下去。然後……


    「……嗚」


    「咦,咦咦!對、對不起!有哪裏痛嗎?」


    她突然淚水盈眶,使我大吃一驚。


    我撞上去的勢頭應該沒有那麽猛啊……就在我這樣想時,另一位估計是她朋友的女生,把握到當前的情況,慌忙向我解釋。


    「啊啊啊,不是的,沒事的!大概她看見了副會長的臉,想起了昨天的事情而已……」


    「昨天的事情?……啊……」


    哭泣的一年級女生?將我稱呼為副會長?昨天的事情,我從這些線索逐漸推測出了真相。


    「你就是昨天送情書的……?」


    「哇,竟然能猜到。」


    「畢竟至今已經有過好幾回了……」


    我說完後,安慰著好友的女生「原來如此」地笑了。


    不過仔細一看送情書的女生……真的很可愛嘛。那家夥竟然甩掉這樣的女生。真是罪孽深重的男人。


    「呃……該怎麽說呢,雖然讓你不要太在意是不可能的……不過也不用太消沉。他也不是因為你沒有魅力才拒絕的。」


    「嗚嗚……謝謝……」


    送情書的女生用手帕捂著嘴說。


    不過說起來……有到要哭的程度嗎?我聽說她是剛入學的一年級女生,還以為她並沒有認真到這種程度的……


    恰好另一個女生解答了我的疑問。


    「我們是從初中直升高中的,她在初中部的時候就一直很憧憬會長了。」


    「哦,是這樣一回事。」


    然後送情書的女生帶著哭腔補充道。


    「……初中的時候……有一次上學途中自行車爆胎了……就在我不知所措哭著的時候……一之瀨學長向我搭話,並帶我去修自行車的店裏……明明他因而遲到了,卻還跟我說『別在意』……」


    說起來,去年秋曾經遲到過一次。我就覺得很稀奇,原來內有緣由。這種邂逅確實是會對他傾倒啦。


    「……」


    怎麽回事呢。這時我心中縈繞著某種難以名狀的感覺。跟「竟然甩掉這麽可愛乖巧的女生」這種單純的羨慕有些相似,又有點不同。


    比起單純的嫉妒又更為溫暖的感情。這種情緒在我的胸中翻滾。


    「不過……既然他有喜歡的人……這也是沒辦法的。」


    送情書的女生說完露出了苦笑。而這句話使我感到了不自然。


    「咦?喜歡的人?」


    「是、是的……昨天我被甩之後……由於情緒有點激動,我就不依不撓地追問了他原因。」


    她有點扭扭捏捏地撓著頭。這麽文靜的女生竟然……戀愛真厲害。


    「然後一之瀨學長,在煩惱了很久之後……有點難為情地說。『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了。』……說不定,這也是為了讓我能夠接受而撒的謊而已……」


    「不會,他不是那種會在這種場合撒謊的人。所以大概……是真的。」


    說出這話時,我的語氣動搖得連自己都感受得到。


    之後我們還聊了兩三句,我就跟兩位一年級女生告別了。


    「……」


    再次前往學生會室的途中,我悶悶不安地思索著。


    我和他相遇後已經一年了。我以為我們已經是可以交心的夥伴了。


    不過,竟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知道了一個小秘密。


    至少我從來沒聽說過他喜歡過誰。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秋的這份戀情,重要得連我也不能透露。作為摯友而言我有點受到打擊。


    不過,不過啊。比起這點我還有更在意的事。


    秋所喜歡的,究竟會是誰呢。


    萬一,要是月本的話……!


    毫無預兆地萌芽的不安種子,使我感到了一陣寒意。


    當然我不可能在月本在場時問出秋的本意,於是我隻能焦躁不安地繼續今天的學生會工作。芽衣察覺到我的異變,偶爾向我投來『這貨又在搞啥』的視線。


    就這樣我們解決了今天的日常事務,學生會室進入了散場模式。


    這時月本提議道。


    「我說啊,今天比平常都要早結束,要不要繞個道?我想吃可麗餅,可麗餅哦。大家覺得如何。」


    「啊,抱歉,今天我可能要多留一會。我想追


    回上周感冒休息的進度。」


    穿著體操服的秋一臉歉意地合掌。至於為啥是體操服,直到剛才為止,我跟他還有體育老師三人都在整理體育倉庫。


    「啊,我去……」


    「家兄不是要找近江老師對補習課題的答案嗎。」


    「咕……」


    啊……難得月本邀約……而且還是秋不在的機會。


    「噢,順帶一提我去哦,可麗餅。」


    「哎——男生真是沒辦法呢。那今天就跟小芽衣一起進行放學後的約會吧。」


    「yeah」


    女生們之後就摟摟抱抱離開了學生會室。


    不過月本看向秋的眼神,還是有點寂寞的味道。


    「……那麽,我也去找近江老師了,之後就直接回去吧。」


    學生會室隻剩下男性,我就毫不在乎地換好校服,和秋告別。


    雖然有想過在這時確認秋那句『有喜歡的人』的真意,但我還是有所顧慮,最後都沒有問出口。


    「…………算了這次就這樣吧。」


    「噢——太好了!」


    教師辦公室裏,我在整理好的近江老師的桌子旁鬆了一口氣。不過坐在旁邊的近江老師,一邊緊盯著補習打印資料,一邊加了一句。


    「雖然可以的話,我想看看去掉一之瀨同學的成分,留下鬆尾純度100%的答案。」


    「哎不愧是近江女士……真是明察秋毫。」


    「也考慮一下幫助你交上課題的一之瀨同學的心情啊。雖然是他的話,肯定每一問都會讓你好好理解的。」


    「正確答案。我有一位優秀的家庭教師。」


    對於我的顯擺,近江老師歎了一口氣。


    不過美女不管露出什麽表情都自有風采。對啊我身邊的美女還挺多的……哦,也是。不是我的身邊,是秋的身邊。


    就在我感到些許絕望時,近江老師換了一個話題。


    「冰箱好像剛送來了。」


    「咦,真的?」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聲線有點興奮。


    之前為了慰勞學生會的勤勞工作,校方給學生會室添置了一台冰箱。雖然隻是全場三十厘米左右的迷你尺寸的。


    「現在大概放在事務的驗收室。能拜托你把冰箱從驗收室搬過來嗎?我還有事務要處理。當然明天再搬也行。」


    我看了看牆上的時鍾,現在是五點三十分。距離離校時限還有一點時間。


    「ok!我現在馬上搬過來!」


    「要是你這份幹勁能用在學習上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近江老師一邊說著諷刺話,一邊將鑰匙遞給了我。


    「拿這個去開吧。你知道地方在哪吧?」


    「嗯當然知道……這玩意上麵寫著『萬能鑰匙』啊?」


    「前些日子驗收室的鑰匙斷了。劈啦地。」


    平常一本正經的人說起擬聲詞來還是挺可愛的。僅此而已。


    「所以現在是用萬能鑰匙開關的。我想你也懂的,可別因為這鑰匙能隨便開任何房間的門,就悄悄摸進什麽奇怪的地方啊。」


    「奇怪的地方……比如?」


    「保安男子更衣室之類的。」


    「這跟我想的不一樣啊……!」


    「還有機房。」


    「我哪有能在那地方幹壞事的技能啊。」


    「也是啊。」


    「…………」


    近江老師還是一如既往地難懂。


    在去驗收室路上,我順便去看一看學生會室的情況。因為我想等秋把因感冒而落下的事都辦完後跟他一起回去。


    然而,學生會室呈現出一番令我想不到的樣子。


    「哎?那家夥已經回家了嗎?」


    隔著毛玻璃窗,看到學生會室內一片昏暗。


    我覺得我還沒離開學生會室多久吧……


    「咦,沒帶?」


    我想看看時間於是就把手伸進口袋裏,發現沒帶手機。


    瞬間,一陣暗不見底的不安襲來。這就是所謂一旦發現手機不見了就會隨之而來的恐懼感吧。


    不過我很輕易就斷定手機所在了。


    首先不可能在辦公室,更不可能在近江老師麵前掏出手機。雖然我的包放在辦公室,然而並沒有把手機放包裏的習慣。最重要的是我最後操作手機的記憶是在學生會室了。


    正好眼前就是學生會室。幸運的是我手裏拿著萬能鑰匙。看來今天是我的幸運日啊。


    我用萬能鑰匙插進鑰匙孔,隨著一陣清脆的解鎖聲入耳而打開門。


    摸到開燈的按鈕後,把燈打開。


    秋,居然是女的。


    「「………………………………………………………………」」


    假設如果不小心闖入女孩子在換衣服的房間的話,此後以『呀啊——鬆尾同學你這色鬼——』為開端,經曆一段頗長的慌亂,然後解決她所懷有的煩惱後,再一同走向人生巔峰,這是我能想到的理想路線。


    然而眼下狀況卻有著與我的想象無比接近但又截然不同的原因。


    因為換衣服的女孩子,長著我摯友的臉。


    秋穿著五分褲,上半身基本裸露。雪白的胸部纏著一圈又一圈繃帶一樣的東西。


    不一會兒我就注意到,這其實是漂布。


    雖然被漂布緊緊纏著,然而秋的胸部,確確實實是膨起來的。


    相比起獸性大發,我反倒是嚇得魂飛魄散了。所以根本就沒引發大叫的事態,而是直接驚呆,室內一片死寂。


    「我還想著萬一出事了怎麽辦就過來看看,沒想到居然還真出事了。」


    背後響起的近江老師的聲音,清脆地震動著我的鼓膜。


    被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回過頭去實在是一個錯誤的選擇。我的這一反應順了對方的意,在我回頭的瞬間下顎就承受了決定性的一擊,讓我失去了意識。


    事後想了想。這一瞬間,就是推動停滯的故事向前發展的一刻。


    說實話,一切就由這一幕開始了。


    如果當初能早點補完課,如果一開始就好好學習,如果和月本她們一起去吃可麗餅,如果秋沒染上感冒,如果明天再去回收冰箱,如果沒有忘帶手機,如果驗收室的鑰匙沒斷……之前的日子就能安穩不變地維持下去。


    然而,所有一切因果交織而導致的結果,眼前的現象並非我的夢境。


    現實回不了檔。


    現實就是,我被綁在學生會裏的椅子上,秋前所未有地慌張,而近江老師在安慰著秋。


    「怎怎麽辦啊悠子!偏偏是被家之助看到了!」


    「小秋你冷靜下來,事已至今也無法挽回了。」


    「被他看到了不是決勝裝的漂布了!」


    「原來你在意的點在這裏麽。……噢,鬆尾好像醒了。」


    近江老師示意秋看過來。


    秋渾身發顫地,提心吊膽地看著我。


    「家、家之助…………你看到了?」


    「並沒有。」


    此為最後的掙紮。因為……如果認了感覺會惹上超麻煩的事。


    「什麽原來沒看到啊——!太好了!」


    你居然還信了啊。


    「小秋啊,你太純真了小秋。」


    「家之助他說沒看到嘛!」


    「這怎麽看都是騙你的。鬆尾還沒膽子大到在被綁住的情況下,剛醒來還能冷靜地作出回答。」


    感覺說得好過分。把人五花大綁不止還這麽損。


    於是在場的人裏,估計最冷靜理性的近江老師開始控場。


    「你們倆先接受現實吧。首先鬆尾你……看到了是吧?小秋的秘密。」


    「…………是的。」


    估計是騙不了近江老師的。明白這一點的我坦白了。看到我坦白了,秋泄了氣。


    近江老師微微點點頭,說出一個真相。


    「其實小秋她,一之瀨秋她……是個變態。」


    「這說法!」


    秋向近江老師扔橡皮擦,然而被淡定躲開。


    「開玩笑的。」


    「不不……聽起來不像是開玩笑的啊……」


    「不、不是的!這是有原因的……」


    「小秋你冷靜下來。我代替你說明吧。喪失冷靜狀態下的你並不能把事好好說清楚吧?」


    「那你倒是開頭就好好說啊!」


    秋不禁大聲叫嚷道。對此近江老師歎了口氣,再次對我說道。


    「鬆尾啊,事實跟你看到的沒差……一之瀨秋,是女孩子。」


    雖然已經理解了99%……然而真被這麽一說,感覺還是有點驚訝。


    「生物學,精神,以及戶籍上,都完全是女性。因為某個緣由,小秋女扮男裝來一二三高中上學。」


    「緣由……?」


    「抱歉我不能為此做詳細說明。隻能說是因為『家裏的原因』。」


    「……說來秋你以前不經意間提到過,父親家是挺有本事的名家來著。跟這有關係嗎?」


    一問,秋就沉痛地點點頭。我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麽……要女孩子這樣做,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因為是挺有權力的一家,因此能篡改小秋在這高中裏的真實身份。雖然到初中為止她都是以女生的身份生活下去的。」


    「是嗎……?但是感覺反而十分熟練地過男高中生的生活啊……就連最親近的我都起不了任何疑心……」


    「因為有訓練過……而且悠子也有好好幫我圓場。」


    秋看了近江老師一眼。而老師相應地如仆人一般低下頭。


    「對了,還有就是令我驚訝的是你們這關係啊。『小秋』跟『悠子』是什麽鬼。你們是什麽關係……?」


    她們倆剛才就在很平常似的對話,但因為平時我見的都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因此這種模式反而完全習慣不了。


    近江老師似乎早已料到我這問題,利索地回答道。


    「其實我也是小秋家,也就是一之瀨家出身。具體來講,我是小秋的堂姐。」


    「咦……」


    原來還有此等秘密啊……完全被蒙在鼓裏的我感覺有點過分了。


    「因此在決定小秋男裝上學後,我被命令負責看管好她。因為我正好拿到了高中的教師資格。其實我們連住的公寓都是同一間。」


    「咦……什麽鬼……」


    過於令我吃驚以至於隻有懵著的份兒了。


    不過仔細一想,近江老師正好就是跟我們入學同年的去年到這教書,同樣也在同期被任命為學生會顧問……這麽一說就確實並不奇怪。


    隻是……這反而令我更加疑惑了。


    我確實看到了秋身為女性的證據。


    那一瞬起,我跟秋之間的回憶感覺就跟一場夢一般。覺得那些實實在在的時光,會不會其實都是充滿虛構的幻象。


    這麽一想就覺得心裏很不舒暢。


    然而這種感情似乎並非僅我獨有。


    「家之助…………」


    秋強忍著淚水聲音微顫著說。


    「對、對不起……我騙了你……我……對不、起……」


    秋努力擠出聲音來謝罪,一次又一次地低頭道歉。


    也許秋的內心也一直備受折磨吧。


    盡管被迫男裝,但她應該一直受到為此欺騙我跟月本以及芽衣等人的罪惡感的折磨,卻還得拚命隱瞞這份心情吧。


    既然如此,那麽我作為秋的摯友……該做的就一件事。


    「你很努力了。」


    「哎……?」


    我真摯地看著抬起被淚水染濕的臉的秋。


    「如果我早點察覺到的話,你就不至於這麽難受了吧。對不起。」


    「不是……家之助你沒有任何過錯……」


    「你也沒做錯什麽吧。」


    秋兩眼泛起感情不一樣的眼淚。


    我已經接受了眼前長著摯友的臉的人,是一個漂亮的短發女孩子的事實。


    眼前所見其實並無任何變化。


    既然如此,那麽我展現給秋看的我,也不應該為此有任何變化。


    「太好了。知道你的秘密,我也能幫到你了。往後不光依靠近江老師,也多多請我幫忙吧。」


    「唔……嗯…………嗯……!」


    「怎麽說我們都是摯……」


    「噗噗!」


    然而就在我打算收尾時從意想不到的方向傳來如同便便墊一般的聲響。一看,近江老師表情平靜地用手捂住嘴巴。


    「不好意思。因為鬆尾被綁在椅子上說著感人肺腑的台詞的樣子是在太滑稽噗噗!」


    「場子都被你砸了!」


    這根本就不是笑出聲的時機吧!何等沒禮貌的老師啊!


    「別笑了趕緊給我鬆綁啦!為啥要把我捆起來啊?」


    「因為我打算要你說好不把事揚出去再鬆綁啊。那麽——」


    說著近江老師掏出了火焰噴射器。


    「喂喂等等!你打算燒斷麽?你打算用那玩意燒斷繩子?別鬧這會把其他東西燒著的!」


    「你誤會了。這是在你不聽話的情況下使用的拷問道具。」


    「還好我聽話了……!」


    「開玩笑的。」


    「從哪裏開頭是玩笑?以及到哪裏為止?」


    「大膽的近江老師的玩笑話。略稱『大往生』。」【注;大膽(だいたん)な近江(おうみ)教諭の冗談(じょうだん)→大往生(だいおうじょう)】


    「好自大!」


    拜得知秋的秘密所賜,連帶還知道了近江老師奇怪的一麵。雖然以前就很奇怪……不過秋的堂姐模式更怪奇。


    「悠子你這……總是莫名攪場。」


    「抱歉。因為氣氛太沉重所以用大往生來緩和緩和。」


    然而至今為止的大往生,感覺都是充滿殺伐而毫無緩和之效啊……,


    「不過還好鬆了口氣。鬆尾,我們可以信任你吧?」


    近江老師迅速貼過來,以能殺死蚊子的尖銳目光看著我說道。看來這人為了秋也是蠻拚的。


    「當然可以。如果秋是女的這事穿幫了,一二三高中一定會大地震的。再說把這事說出去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聽了我的話,秋安心地撫摸下胸脯。


    然而,我還沒說完。


    「隻是,有個條件。」


    「?」


    秋一臉驚訝,看起來完全沒料不到這句話。另外近江老師……


    「…………(嘶嚓)」


    「抱歉老師,麻煩你把燃氣噴燈收起來。」


    我情願認為這是大往生的打算。這人的想法真是太危險了。


    「有條件……家之助?」


    「嗯……秋,我有事有求於你。」


    我以帶有強烈『意誌』的眼神看著秋。


    在得知秋其實是女性後一陣驚訝之後,我注意到我手握著幸運的種子。


    你們大可以大方地嘲笑我這『有意誌的行動』很沒骨氣。


    隨便你們笑,隨便你們輕蔑。然而為了奪取目標,不管變成怎樣我都沒關係。


    因為我一年前就已經決定了。


    我所想要的並非功德圓滿,而僅僅是一份戀愛。


    「我希望秋你能幫我跟月本牽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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