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教室後,我馬上就感到了些許不對勁。


    一眼看去,早上的教室還是一如既往地有些吵鬧。


    但我卻很在意身上那一絲不舒服的感覺。也不是說不舒服,就是有點格格不入。就好像整個教室都在注意著些什麽。


    要問我知不知道原因的話,我也沒法斷言說不。


    我慢慢地在教室裏走著,細細咀嚼著這摻雜了怪味的氣氛。


    在回到自己座位的途中,我路過了秋的座位。


    「……早上好,秋。」


    「…………嗯。」


    秋冷淡地回應了我。她就這麽看著窗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對我的態度十分冷淡,這在不久之前是無法想象的。


    秋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


    自從幾天前發生了那件事後,我就再也沒和秋好好說過話了。


    這麽一來,看慣了我跟秋一下課就談笑風生的同學們會覺得很奇怪吧。我感到的不對勁,肯定是這麽回事。


    順便說下月本,她還是事不關己依然糾纏著秋。


    在屋頂與秋訣別之後,我馬上就把所有事都報告給了月本。


    月本手臂擱在鋼琴上托住自己的臉頰,不驚訝也沒表示出什麽興趣地說了一句「是麽」。


    「那等到事情變淡了為止,鬆尾同學你就待機吧。等你重新跟秋說上話了,再繼續幹活吧。現在先由我來照顧秋吧。」


    還真是個強勢的人呢。膽量大到連罪惡感也沒什麽感覺。甚至就這樣將之升華為信念,她已經無敵了。


    順帶一提,我試著跟她說了這個感想,她是這麽回答的。


    「當然了。因為這可是戰爭啊。」


    果然,彼此覺悟不同。中途半端的隻有我一個。


    既然已經跟秋走到這一步了,也就沒辦法再一起吃午飯了。但正因如此,我也不敢跟其他同學一起吃。要是被問起跟秋之間發生了什麽事,甚至聽到秋的壞話,我還是不願意的。


    於是我現在就偷偷地帶著便當盒出了教室。目的地是學生會室。


    因為從早上到放學前都有老師出入,所以並沒有上鎖。拿來一個人悄悄吃飯就正好了。


    雖然從那天之後就一直在學生會室裏吃午飯了,但到現在也還沒有習慣。


    幾天之前還跟秋和月本一起熱熱鬧鬧地吃著飯,現在一個人吃便當自然覺得索然無味。


    這也算是贖罪中的一條吧。我就這麽想著默默地把手伸向便當的時候。


    「哎呀?家兄。」


    芽衣出現了。


    她手中拿著眼熟的布袋。每天早上都會看見芽衣的布袋,裏麵裝的是她的便當。


    「……啊不,我好像見到了什麽尷尬的場麵。沒想到會撞見哥哥在吃落單飯呢……」


    「……想想就算了幹嗎還說出來……」


    我那快活而又辛辣的妹妹一邊「哈哈」笑著,一邊坐到了我旁邊的她的座位上。


    「不過,我也正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的。吃落單飯的時間呢。」


    「是嗎?」


    「嗯,我偶爾也會自己一個人到這吃。」


    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作為跟她在同一個屋簷下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哥哥來說,她的真正心意不用說出口我也能懂。


    擁有無上交流力的芽衣,也是需要些許個人時間的。


    「跟別人說一整天的話,怎麽說呢,那就沒法好好整理得到的情報了。沒有整理的時間的話,總覺得思考能力會下降。有不少好玩的搞笑藝人也喜歡一個人呆著對吧?我大概也是一樣的。」


    芽衣一邊大口吃著跟我一樣的便當,一邊開始了論述。作為擁有跟她相同dna的哥哥,芽衣說的話也是感同身受。


    「不好意思。在你這麽重要的時間裏打擾你了。」


    「是——啊!下次的例會上你準備高一個檔次的點心作為賠罪吧!」


    說完,芽衣又補了一句「不過家兄的話倒也沒什麽關係啦」。


    「而且我好像也有點明白家兄哥吃落單飯的緣故了。這幾天你跟秋之間的尷尬氣氛,雖然我一句話也沒聽你提起。但是但是,」


    正中要害。耳朵好痛。


    「總覺得很寂寞啊,都已經不想跟我商量了呢。明明不久前你還什麽都跟我說,跟我一起想呢。我被拋棄了,方便使喚的我用完了就被隨手丟掉了——」


    芽衣故意對我裝出了「嚶嚶嚶」的哭聲。


    活到現在,我們遇到煩惱確實都會找對方商量……但這次的事情跟別人說了也沒用。沒法跟別人商量。


    「啊啊我知道了……全部都跟你說了吧……」


    「哦,終於下定決心了呢。鬆尾兄妹緊急會議in學生會室開始。」


    芽衣抬起了頭,一臉使壞的表情,高興地把筷子弄得哢哢作響。


    從幾天前開始……不,還得更久,也許從知道了秋是女孩子而變得不對勁開始,芽衣就一直在等我跟她商量了。


    都發展成這樣了,我該早點跟她商量的。


    因為對於悔恨不已的我來說,芽衣是最合適的商量對象了。


    「要是跟你說了的話,你大概會說我『真差勁』吧,所以不敢說……」


    以這句話為開頭,我毫無保留地對芽衣道出了一切。


    雖然是些不想和家人說的話,但芽衣一定能給我有用的建議,我這麽期待著。


    芽衣吃著便當,認真地從頭聽到尾。


    話說完後,芽衣恍然大悟地點了下頭。


    「也隻能說你真差勁了。」


    「唔……」


    妹妹的言靈化為利箭,貫穿我的眉心。


    「真是卑鄙小人。還是罄竹難書,全地球人類全場一致喝倒彩,無藥可救的死笨蛋童貞卑鄙小人。」


    「嗚哇——!」


    妹妹的言靈化為無數拳頭,壓著我亂拳痛毆。


    「……算了,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今天就先到這裏……?看來語言上的家庭暴力還得繼續。


    「對了。雖然也算是弄懂了家兄的想法……但你果然還是有罪啊。又不是說秋學姐對紗姬學姐那麽做了,你就可以也對秋學姐那麽做。還是男人對女人那麽做,那就更糟了啊……」


    「為什麽啊……秋和月本不是也做了相同的事……」


    「很遺憾,根據小芽衣製定的戀愛法,女人的地位比較高。就跟交通法裏的行人和自行車一樣。行人是絕對要受保護的一方。」


    「這是偏袒啊!就是因為這樣被蒙冤癡漢罪的人才會越來越多啊!」


    「沒錯呢……小芽衣戀愛法,簡稱小戀法還有很多漏洞呢。看來還要征求意見啊。僅限戀法。」


    小芽衣今天狀態絕佳。


    「不過,這樣啊……不論結果如何,那個家兄也終於告白了啊……真是感概萬千。哎呀你好好努力了呢。」


    妹妹粗暴地把哥哥的背後拍得啪啪響。


    「什麽嘛……明明剛剛還把人當卑鄙小人看……」


    「一碼事歸一碼事。既然我說出口了,就不會像競選宣言那樣信口雌黃。鬆尾家之助的妹妹,還是明白哥哥是個雖然蠻有正義感,卻也會因為私欲而一時衝動而不顧倫理,之後又會厭惡自己得不行的人。」


    要說的話,我意識到她壞話想說就說。甚至連沒請求過的精神分析結果都給曬出來了。還幾乎都說中了。


    「相對來看,你不覺得現狀還不算太壞嗎?既然把喜歡說出口了,你也就能毫不羞澀地推銷自己了。」


    「不,我被甩了啊……」


    「沒關係沒關係。像秋學姐


    那樣,反複地把喜歡說上幾十遍,她再不情願也肯定會意識到的。沒人會討厭別人對自己說喜歡的。」


    「不過啊……」


    這時芽衣甜甜一笑。


    這是妹妹在準備說些不懷好意的話時才有的表情。


    「……難道說,你在猶豫選哪邊?」


    「猶豫是……?」


    「紗姬學姐,還有秋學姐。」


    心髒劇烈跳動起來,連我自己都嚇到了。


    「我認為秋學姐在女孩子裏麵也算是可愛的哦。」


    不……那可是秋哦?不久前還以為她是男孩哦?而且一開始還是個變態跟蹤狂哦?我為什麽會喜歡她呢?


    我為什麽有困惑的必要呢?


    「…………現在沒時間去想那些糾結的問題了。」


    「算了。首要的任務是讓你和秋學姐重歸舊好。不然的話學生會室的氣氛就得一直微妙下去了。」


    「總之現在老實一點。就用你說的一個人的時間來安靜地思考許許多多的事吧。」


    我決定先把回答往後推,對此,芽衣笑了笑表示肯定。


    但卻留下了一句令人在意的小聲話語。


    「如果能夠度過安靜的時間的話……」


    ***


    和妹妹開會已經成了昨日事。


    我和秋之間的關係理所當然地沒有修複。


    果然要和解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我也隻能努力地慢慢接近她了。


    午休已經過了一半時間。我已經在學生會室吃完午飯,回到了教室。秋和月本今天也在一如既往地閑聊扯淡。


    令我有點在意的還是昨天所感到的不對勁。


    明明同學們差不多也該習慣我和秋之間的不融洽了。但是,不對勁非但沒有消失反而還增加了。


    同學們的關心超出我的預料,他們的視線正對著秋,月本還有我。我已經搞不懂了。


    但是,意料之外的人物給我解答了這個問題。


    「?」


    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好像有短信來了。


    秋和月本的手機也幾乎同時收到了短信了。那是僅僅有著學生會四人名字的郵件列表。發送人是芽衣。


    「!」


    讀完短信後,我不由回頭看向了坐在後麵的秋。


    這時,秋又相隔甚久地與我對上了眼。


    她露出「中招了呢」的苦笑,心中所想我就不知道了。


    『標題:緊急事態。正文:大家以最快速度到學生會室集中。現在整個學校都在流傳秋學姐是女生的事』


    「到底……是從哪泄露出去的……」


    午後的學生會室裏,月本擠出的話語傳入了我的耳朵。


    學生會成員已經集中在這兒了。大家的表情都很沉重。


    這也難怪。學生會長的重大秘密已經在學校中流傳開來了。


    「我先說一句行嗎?」


    芽衣舉起了手。我們一齊點了頭。


    「首先,從傳言傳播的方式來看,我認為我們可以斷定傳言背後並沒有決定性證據。」


    芽衣自信地說道。


    她肯定從昨天,甚至更久之前就知曉傳言了。該說她真了不起嗎,我家妹妹有好好地注意著周圍呢。


    月本也附和了芽衣的意見。


    「沒錯。如果有證據的話,應該會以此為中心擴散開來,但這次像是人雲亦雲而已。」


    「那麽大概可以認為原因是我們的對話被偷聽了。也不排除哪個空穴來風的腦洞流傳到現在這個地步的可能。」


    秋之前對我發動的華麗攻勢可能也是原因之一。按照飯田同學的說法,說不定是女扮男裝什麽的,這種猜想也夾雜在一起。


    「那就還有救吧?要是有聲音或者照片之類的物證的話,那就將軍了。」


    月本讓我們不要太擔心,但冷靜的近江老師卻在此時不動聲色地指出,


    「現在該思考的,應該是接下來該怎麽做吧?」


    沒錯。如果現在沒能處理好的話,會使流言加速流傳。


    反過來,隻要處理得好就能使流言自然消滅。何況這個流言也太沒真實感了。雖然說是事實。


    「沒事的,你把它當成一種名人稅就行了。別做什麽特別的行為,像往常一樣,他們就會忘了這件事的。對吧,秋……秋?」


    雖然我對秋說了些鼓勵的話,但秋不知為何隻是低著頭沒有回答。


    秋好像終於注意到了視線,慢慢地抬起了頭。


    「……咦?什、什麽什麽?」


    秋呆呆地回答道。臉上帶著些微的紅雲。


    「你幹嘛紅著臉啊……這種時候就別發花癡了……」


    聽了我的吐槽,月本莫名地回了一句「咦?」。


    「秋臉紅紅的,難道說終於被我攻陷了嗎?」


    「不不月本你又在說些啥……?」


    「不過秋今天一天看著我時都紅著臉啊。」


    「不不這種事……等等,這是……」


    我還沒說出口,近江老師已經搶先跑到秋身邊了。她把手按到了昏昏欲睡的秋的額頭上。


    一直很冷靜的近江老師也瞪大了雙眼。


    「……小秋發燒了……」


    在場全員倒抽一口冷氣。


    大家都明白了。明白了這次發燒隨之而來的噩夢般的劇本。


    ***


    教室仿佛深夜中雜木林一般,吵鬧聲讓心中更加不安了。


    我感受了數道令人不舒服的視線。


    我知道原因的。因為我是秋的摯友。


    昨天午休的緊急會議上,我們發現了秋身體不適。之後秋就被近江老師帶到保健室去,提前放了學。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今天,秋沒有來上課。


    「小秋本來身體就不怎麽好……早春的感冒好像又卷土重來了。」


    近江老師一早就到教室說明了現狀。根據近江老師所說,秋的情況已經惡化到沒法從被窩裏出來了。


    說不定被我傷到也是感冒的一部分原因。一想到這樣我的心就發痛,希望她能慢慢地療養一陣。


    可是,秋卻不得不盡早回到學校。


    秋是女生的流言正在一二三高中裏廣泛流行。跟昨天研究的意義,如果秋本人能堅持否定的話,流言是持續不了多久的。


    正因為如此,當事人不在實在是沉重一擊。


    我們再怎麽否定也沒什麽效果。他們想要的是有著壓倒性領導魅力的學生會長本人的說法。


    冷靜地判斷一下,戰況說是最差也不為過。


    學生會現在遇到了史無前例的困境。


    跟昨天一樣,學生會成員今天午休也在學生會集合了。


    「沒想到流言已經傳到這種地步了。」


    各自匯報了自己周圍的狀況後,芽衣歎著氣說道。


    果然,無論哪個學年哪個班級,一張口都是在談論有關秋的話題。大概現在學校裏無論哪裏都能聽到這個傳言了吧。


    又是所謂的人類社會普遍現象嗎,毫無根據的流言被添油加醋得越來越誇張。甚至都能聽到一些令人不快的詞語了。


    而現在本人卻不在,被質問的對象當然就變成我們。


    大概是消耗精神力來應對的緣故,月本和芽衣臉上都浮現了疲態。


    「總之,我認為大家還是別做什麽出格的動作比較好。」


    學生會室裏凝重的氣氛被近江老師打破了。


    「現在能做的,就隻有被問起流言的真假時繼續理所當然地否定了。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將受害壓在最小範圍內的手段了。


    」


    全員表情凝重,都靜靜地點了頭。


    雖然很著急,但也隻能這麽做了。


    「祈禱秋能在明天中午前養好病吧……」


    月本小聲說道。我並沒有理解這句話的含義,自然地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看到哥哥如此,妹妹一臉的驚訝。


    「家兄,明天是每月例行的全校集會呀。」


    「……噢,原來是這麽回事。」


    對。發生了太多事我都忘光了。


    一二三高中每月一次會在午休前舉行集會。明天就是那個日子了。


    我也完全明白了月本所說的話的含義。


    按照慣例,學生會長是要在全校集會上進行演講的。


    也就是說,這是秋憑借她得意的話術來說些什麽的機會。


    「但是……我認為小秋能在明天之前養好病的可能性很低。」


    「是嗎……關於全校集會,秋有說過什麽嗎?」


    被問到的近江老師搖了搖頭。


    學生會室陷入了令人不快的寂靜之中。突然,芽衣說出這麽一句話。


    「但是……要是秋學姐出席了全校集會的話,她又該怎麽做呢……?把流言否定掉嗎?還是說……」


    「「「……」」」


    大家都一臉複雜地陷入了沉思。


    我們也不知道哪種選擇才是正確答案。而且秋無論說出哪一種都不奇怪。


    現在能確定的,隻有這次演講會對秋之後的日子帶來重大改變。


    「……算了,想這些也沒用。總之先解散吧。在這種情況下,要是我們聚在一起的事也泄露出去了,那就更麻煩了。……對了,近江老師能留一下嗎?」


    「怎麽了?」


    「要是明天秋來不了的話,大概演講就得由我這個副會長來做了……想問一下你對草稿有什麽建議……」


    「哦,這樣。我明白了。」


    之後,月本和芽衣就一邊注意著走廊一邊走了出去。沒想到我們得如此鬼鬼祟祟。


    「那麽……近江老師。說實話,關於全校集會,秋有說過什麽吧?」


    「……嗯?」


    聽到兩人的腳步聲遠去,我問道。


    盡管近江老師臉上的表情沒變,但眉毛還是動了一下。


    「嗯,你不用說我也懂的。」


    「……」


    「想來的吧,是她的話。」


    我認識她也有一年多了。所以我大概懂的。


    在這種場麵下,就算她身體狀況會變差,就算天地調個轉,要她把責任丟給其他人背,也是不可能的。


    於是,近江老師終於放棄了,說出了實情。


    「……小秋她說再勉強也要出席全校集會,很頑固。」


    近江老師皺著眉頭,就像個孩子很頑固的母親一樣……


    「痛!」


    太奇怪了!真的很痛!近江老師突然一腳踩過來真的很痛!動機不明,犯人的動機不明!受害人完全無法理解!


    「你在幹什麽呢……近江教……」


    「你剛剛在想我『像母親一樣』對吧?」


    「……」


    「可不能這麽想一位年輕女性哦?」


    「……」


    超能力者啊……這裏有個超能力者啊……


    不過,那個時常沉著冷靜的近江老師,居然也會生氣到動用暴力……對女性想什麽「像母親一樣」,大概是不行的。


    「不過我很擔心小秋……!我真不想她來……!」


    「喂?就這麽把踩腳的事當做沒發生過而帶過了嗎?」


    喂這是什麽人啊……切換得超快……


    「不過……你還真懂。真不愧是摯友。」


    「是、是……」


    「不過,為了一己私欲而利用她的人究竟能不能算真正的摯友呢,我就不清楚了。」


    「唔唔……」


    沒有起伏的聲音化為利刃襲向了我的精神。


    「不過,你居然把對你那麽熱情那麽有好感又那麽可愛的女孩子給弄哭了。你是什麽意思?想當個戀愛大師小白臉嗎?老實說,你真肮髒。」


    「唔啊啊啊……」


    「你被小秋喜歡著,這件事你要有點自覺。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才來當老師的啊?你以為是誰把那麽可愛的小秋逼成變態的啊?」


    「不……那不是我搞出來的吧……」


    「閉嘴,你個死笨蛋童貞卑鄙小人。」


    「對、對不起……」


    好熟悉的句子啊……


    雖然我已經做好參加近江老師的滔滔不絕誹謗中傷大慶典的心理準備了,但慶典結束得比想象中的要早得多。


    「算了,這方麵就說到這兒吧。」


    「咦?」


    「有什麽事嗎?你還想要嗎?那我來個跳樓大甩賣咯?」


    「不、不用了!」


    那我就真的得去跳樓了。


    「雖說我是覺得沒說夠,但這本來也不是光說話就能傳達清楚的,具體的說,我想給你來個半熟的製裁……」


    要被烤了……要被燃氣噴燈烤得香噴噴了……


    「但我被小秋叮囑過了。」


    「咦……秋……?」


    「嗯。『都是我的錯,所以別加害家之助』,她是這麽說的。」


    「………………」


    「就算小秋被你傷得那麽深,她還是不想傷害你哦?」


    這什麽呀,秋……你為什麽,對我那麽……


    就算被燃氣噴燈噴幾下我也不會有怨言的,畢竟我做了那麽差勁的事。


    但你為何對我如此溫柔。


    不用看鏡子我也知道。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堪。


    正因為如此,近江老師那沒什麽興趣卻又帶著點溫暖的目光沒有離開我。這個人真壞。明顯就是個s。


    「……僅限現在,我暫且忘掉照顧小秋的命令,而作為一名老師跟你說話。雖然老師這個職業跟我一點都不適合……但我還是想給你指導一下。」


    近江老師直直盯著我的眼睛,仿佛要看透我的內心。


    「鬆尾家之助,請你明白被人所愛的責任。」


    不擅說話的近江老師,用簡潔的語句說出了自己內心想法。


    「不管是什麽人,既然活在了人群之中,總有人會不顧一切地愛上你。這是不能說跟自己無關就逃避掉的。所以,不管是誰,都得為了不讓愛著自己的人蒙羞而努力活下去。」


    近江老師伸出了手,摸了摸比自己稍高的我的頭。


    「這便是所有的人都必定負有的責任。隻要你能憑借這次的經驗明白這件事,我就很高興了。」


    「……是的……對不、起……」


    近江老師窺視著我的臉,摸頭的手加大了力氣。


    「這些話我也跟小秋說過,但她可不像鬆尾你這麽直率,並沒有聽明白。這回輪到她自己了,多少也該明白點了吧。」


    近江老師像在開玩笑一般用輕鬆的口吻說道。


    拿開了手,她又成了擔心妹妹的姐姐,用冷靜的聲音說道。


    「所以,雖然小秋難以對付又變態,但今後還是得拜托你了。這次的騷動之後,小秋的立場會如何,與鬆尾你的關係又會如何,現在還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在她身邊。」


    「是的。我跟你約好了。」


    聽到我馬上就回答了,近江老師微微彎起了嘴角。


    「十分感謝。……話說回來,之前鬆尾你問過我對吧?明明小秋是女生的事暴露了的話,會威脅到她在學校裏的立場,但為什麽


    我既不阻止也不擔心呢,是吧?」


    「啊,沒錯。我記得這件事。」


    「理由隻有一個。我認為,不管小秋的立場變得如何,你們都會保護她的。對吧,鬆尾?」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近江老師,一點都沒錯呢。」


    近江老師一邊撫摸著秋的書桌,一邊眯著眼看向了窗外。


    「……我隻在這兒說,自從小秋遇見鬆尾你之後,她才有了之前從未見過的各種表情,我也很享受。」


    「……該怎麽說呢……近江老師你,實際上喜歡秋吧?」


    雖然秋自己也這麽說過,但還是想找本人問下。於是近江老師……


    「嗯。我最喜歡小秋了。」


    她露出了至今為止都沒見過的,說不定還是從未出現過的笑容。


    居然連近江老師都能露出這種表情,我有點撐不住了。


    隻不過那美麗的麵容一瞬間就被憂鬱的氣氛抵消了。


    「剩下的……就是現在這個狀況該做些什麽了……」


    近江老師像斷線人偶一般坐在椅子上。下垂的睫毛在臉頰上投出了影子。


    「昨天夜裏小秋她……發燒燒得很辛苦,說了這麽一句夢話……『對不起……大家』……」


    「……」


    她說的「大家」,指的是我們幾個呢,還是全校學生呢。但不管是對誰說,我都想對她說一句。


    秋,你背得太多了。


    「還有,她還說了這麽一句。『對不起……家之助……』……」


    「………………」


    好啦,不用道歉啦。請不要跟我道歉。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沒注意到你的心情,背叛了你……真的對不起。


    「她又說了這麽一句……」


    「是……」


    咬著嘴唇的牙齒越來越用力。


    盡管如此,我還是注意聽著近江老師的話。


    唯恐聽漏了秋說的任何一句話……


    「是『我想吃咖喱』……」


    「…………近江老師。這個時候有必要說這個嗎……?」


    不。嗯。雖然我是說過不想聽漏秋說的任何一句話但……這種情報怎麽樣都好啦。話說明明在發燒怎麽會想吃咖喱啊。


    「……嗯,算了……所以,你做了咖喱給她嗎?」


    「是的……為了能讓小秋恢複精神,拚命地做了……牛肉蓋澆飯。」


    「太壞了!這個人好壞!」


    剛剛還覺得她有點帥,果然近江老師還是個令人遺憾的人。


    ***


    還沒來得及迎接,第二天,也就是一二三高中的命運之日已經到來了。


    結果,超級明星還是沒來學校。


    天朗氣清,正適合全校集會,但學生會室卻是愁雲密布。


    「還是沒來嗎……」


    從近江老師口中得知秋的缺席後,我們繼續像昨天一樣抱頭煩惱。


    「還是沒辦法啊……」芽衣說。


    「是的,我們已經無計可施了……」近江老師也同意。


    在耀眼朝陽之下,背陰處裏的我們已經接受了被將軍的局麵。


    今天周五結束後,過完周末,秋應該也能恢複健康返校吧。


    不過到那時,學生們的好奇心也已經大幅度增加。到那時要將已經膨脹起來的傳言根絕,恐怕會艱難得讓人絕望。


    在今天之內掃清這個傳言,已經是最低限度了。


    懊惱、不耐煩、無力感。這些都寫在我們臉上,我們一直像木偶一樣站到預備鈴響。


    時間白白流逝,粉筆戳在黑板上的聲音都進入不了意識。


    第一堂課,第二堂課,在這無意義的瞬間的連續中,我一直不知所措。


    並且一直地祈禱著。


    懦弱地祈禱著秋的到來。


    突然大腿附近傳來短促的震動。雖然在上課這樣做很沒禮貌,我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短信程序的新信息通知侵略了待機畫麵。發信人是月本。


    『下一個課間休息,我想跟你聊聊。』


    我按照她的意願,在第三堂課一下課就走出了教室。


    在第二音樂室等了不到一分鍾,月本就出現了。她是趕來的吧。有點氣喘。


    「還剩下一節課……結果秋還是沒來啊。」


    月本坐在鋼琴椅上後,我發起了話題。


    她誇張地點了點頭,多半是想聊這個話題吧。


    「關於這件事……我覺得,說不定秋不來更好呢。」


    「咦?」


    我沒懂她的意思,不由得反問一聲。


    「這、這是什麽意思?」


    「要是知道秋是女生,首先女粉絲們會先遠離她吧?而雖然異性變為了男性,但男生暫時也沒法喜歡上她吧?雖然她很可愛,但之前都一直當她是男性。這樣一來,情敵不就自動一掃而空了嗎?這樣就能按計劃由我一個人大顯身手了。」


    「………………」


    惡、惡魔啊……這裏有真正的惡魔……


    雖然她說得有理……這又是一個將秋的個人意誌置諸度外的戰術……不愧是月本同學,在這樣的情勢下仍然毫不動搖……更顯得坦蕩蕩了……


    「鬆尾同學,你在想『這是一個多麽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吧?」


    「……你說中了……雖然繞了一圈,不過我還是挺尊敬月本你的。」


    「我才不高興啊。不如說,我也不會硬來的。隻是如果秋是女性的事實公諸於世的話,作為預習我覺得這樣把握比較好而已。」


    「是、是啊……預習很重要。」


    「而且,這也讓我通往最理想的道路。即使秋遭到孤立,隻要有我在身邊就不會有問題吧。」


    笑得合不攏嘴的月本,用跳躍的指法在鍵盤上演奏著我不認識的抒情曲。


    「……你,為什麽會喜歡秋到這個份上?」


    我提出一個也沒有什麽特別意圖的問題。


    月本似乎預料到我的提問,立刻回答。


    「因為我愛她。」


    「不……這不成答案吧。」


    我覺得這吐槽很正當,但月本卻似乎覺得我的話莫名其妙,不滿地反駁。


    「那我問你,你認為這種問題能用語言來回答嗎?你能將內心的感情化為語言嗎?你能具體描述,為什麽會覺得我現在彈奏的這首曲子聽起來很優美嗎?為什麽我可以將喜歡的心情表達出來?」


    月本同學對自己的各方麵都充滿自信。


    「確實辦不到……對不起。問了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對啊。當然喜歡上她是有契機的哦?不過『喜歡』這一感情本身是無法表達的。感質啊,這就是感質(qualia)。所以,要表達喜歡的最合適的詞匯,就是『喜歡』。沒有更適合的詞匯了。」


    是因為心情的緣故嗎,今天的月本總覺得很哲學很有趣。


    說起來……秋也一次又一次,甚至有點煩人地對我說『喜歡你』。明明不用說這麽多次我也明白的,究竟她想表達什麽呢。


    「不過月本你幾乎不會直接說出『喜歡你』吧?雖然我來報告的時候聽過不少,但麵對麵直接跟秋說的話……我完全沒見過。」


    說畢,月本奏起的鋼琴音色,變得有點低沉。


    「……該說是如果表達得太直接,會顯得缺乏感情嗎……而且也很無聊。現在正是享受細膩的攻守進退的時候嘛。」


    雖然她說的話並無不妥,但那副像是塞了牙縫的不自然表情使我很在意。正因為她在行動上表達感情毫不拐彎抹角,這反而更加明顯


    。


    不過嘛,即使是月本,當麵說也會難為情的吧。


    實際上,和月本對話的這段期間,我也產生了一點不安。


    究竟我有沒有,將『喜歡你』這份心意傳達到月本心中呢?


    像這樣偷偷見麵,為了讓秋和月本結合而出謀劃策的現狀,可以說是展現了我對月本的愛意。


    不過我心想,這樣就行了嗎。


    這毫無疑問是跟月本交往的捷徑。


    不過,這是我所期望的結果嗎?


    我所追求的戀愛故事(love story),真的這樣就滿足了嗎?


    「月本你覺得,今後再也沒有其他人接近秋,還在一旁對她指指點點的未來,也可以接受嗎?對秋來說,那樣真的……?」


    大概由於開始考慮起奇怪的問題,我的提問也帶上少許惡意。


    不過月本看起來並沒生氣,隻是滿不在乎地回答。


    「可以哦。朋友都是不需要的。秋隻要有我在就夠了。要是秋變得消沉的話,就由我來撫慰她。就這樣兩人結為一對,沒有比這更幸福的未來了吧?順便鬆尾同學你也跟我交往,大家都能幸福了。」


    「………………」


    以前我總是害怕深究到底,不過現在卻本能地開始思考。


    總之嚐試一個人梳理一下現狀。


    好好考慮秋的情況,月本的情況,還有我的情況。


    有一句話很在意,不時能聽見的一個說法。『讓大家變得幸福』。


    這種事,真的能實現嗎?


    首先要完全實現三個人的願望就是不可能的。


    我喜歡月本,月本喜歡秋,秋喜歡我。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個完美的三角關係,所以肯定不能三全其美。


    肯定會有人變得不幸福的。


    那麽最佳答案隻有一個。隻能讓彼此其中一方進行妥協,讓心意相互磨合了。


    不過,這在另一種意義上又是不可能實現的。


    因為月本和秋都是絕對不會妥協的人。真是的……她們都是怎麽回事啊。


    根本想都不用想。想要讓我們三人大家都幸福,怎麽辦得到。這哪裏是三個齒輪相互咬合,根本就是彼此的凸出部分頂在一起了吧。


    說到底『戀愛』這個概念也太曖昧了。


    近江老師曾經說過。『被人所愛的責任』。


    不過啊,老師,這樣說起來也很奇怪。我說句欠揍的吧,我也沒有拜托過對方愛我啊。


    而且我所愛的人又不愛我。完全對不上吧。


    不過,這個世界讓『戀愛』成功的人們,大家都是這樣的。


    正因為對不上,大家都在某些方麵進行妥協,進行磨合。這方麵意識日積月累,總有一天齒輪會相互吻合的。


    至於能不能辦到這一點,就視乎擅長戀愛的人的水平了。


    也就是戀愛方麵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迎合對方。


    考慮到這裏,我下定了決心。


    我雖然還算有點正義感,但也會被欲望驅使而衝動作出違背倫理的行為,之後又會陷入嚴重的自我嫌惡,這種人是沒法迎合好對方的。


    要繼續像之前那樣迎合月本嗎?


    雖然我用『有意誌的行動』來給自己正當化,但這並不是符合我意圖的意誌。


    要同時迎合秋和月本嗎?和秋交往,成為月本與秋的中介嗎?


    不不,這不可能。這根本算不上我的意誌和意圖。


    我的意誌,就是——


    我突然站了起來,月本抬頭看著我問。


    「要走了?那這次換我晚點……」


    我打斷了月本的話。


    「月本。對不起。我還是當不了齒輪。」


    「…………」


    即使這比喻說法對聽者來說並不友好,不過腦袋轉速快的月本馬上理解了我的意思。她撅起嘴一臉無趣地問。


    「……因為會傷害到秋嗎?心地善良的鬆尾同學已經堅持不下去了嗎?算了,我也不……」


    「你這樣認為也沒關係。不過其實是更單純更可鄙的理由就是了。」


    月本詫異地歪起了頭。


    更討厭的是,我連她這樣的表情都覺得很可愛。


    「我還是希望,能成為我最喜歡的月本紗姬的第一位。」


    「!」


    這一下成功讓月本變得麵紅耳赤了。不愧是芽衣,正如她所說即使是月本,麵對突然襲擊想意識不到也不行吧。


    雖然我還想多看幾眼她那罕見的表情,不過現在沒有時間做這種惡趣味的行動。我不停地做起屈伸和伸腿運動。


    「……怎麽突然做起準備運動了?」


    「對於非運動部的人而言,突然要做劇烈運動是很吃力的。」


    「劇烈運動……是短跑嗎?」


    「不,應該是長距離吧。」


    「去哪?」


    「秋的家。」


    月本嚇得「咦?」地高舉雙手,用全身表現出她的驚訝。


    「你、你要去幹什麽?」


    「首先,道歉。然後是宣戰布告。然後帶她回來。」


    「我已經不知道怎麽說你了……要帶她回來參加全校集會?」


    「對。我一定會帶她回來,然後進行一次完美的演說。」


    「為、為什麽突如其來這麽有幹勁?……」


    麵對月本那無法理解的表情,我盯準時機補上了最後一擊。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不會如你所願的。」


    「唔……唔唔唔!」


    看見月本那既難為情又憤恨的表情,也算一種樂趣吧。


    「好!」我給自己打打氣,動員全身的幹勁。為免浪費高漲起來的能量,我提高語速對月本說:


    「那麽,我第四堂課就翹掉了。在全校集會之前,我會帶她回來的。將我的意思轉告給芽衣和近江老師吧。」


    然後我衝出了第二音樂室。雖然聽見背後傳來月本「等一下!」的喊聲,不過我沒有應答。


    學生會副會長自己做出了在走廊全力奔跑的粗暴行動,就這樣衝向了大樓外。


    內心遠比頭上這片藍天更為晴朗。


    這幾天糾纏在心中的坐立不安的情緒,全都丟在第二音樂室了。於是心情變得輕鬆後,連身體都變得輕巧起來。就連占據在心中的緊張感,也如同春天吹拂的旋風般愜意,一點都不討厭。


    堂堂正正地背叛了喜歡的人。


    不過我知道現在這一狀況,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所以這不算什麽。


    我討厭虛構的love story。但即使如此,內心深處仍對戀愛故事抱有憧憬。


    雖然男女主角一點都不算清新可人,跟故事中的角色相比更是望塵莫及,但我所追求的,正是這份什麽劇本都比不上的熱情。


    借秋的話來說就是,希望有一次刺激熾熱的戀愛。胃痛什麽的已經受夠了。


    到頭來想說的就是,我的內心現在達到了最高潮。


    雖然有種可以跑到任何地方的感覺,但我將這份狂飆的冒險衝動和自行車一起刹住,連停車都等不及,就跳下了車。


    我一邊喘著氣一邊衝進的,是最近才到訪過的公寓。


    由於樓下不是自動鎖,我輕易到達了秋的住所。伸手轉動門把手,家門毫無阻礙地打開了。


    我隨手脫下鞋子丟在一旁走進門內。起居室沒有人。那就是在寢室嗎。


    「秋。還活著嗎?」


    我使勁敲了敲房門確認她的生存情況。


    門對麵立刻傳來了回答。


    『家、家家家之助?為


    、為什麽?』


    一聽就知道她很慌張。不過我也是時間緊迫,沒有空閑去照顧她被嚇了一跳的反應。


    「我開門囉——」


    『咦!先、先等一下……!』


    雖然聽見了她的阻止,但已經晚了。我使勁推開了門——


    「…………噗咻」


    鼻子裏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要說我在吃驚啥……秋可是半裸的。具體來說,隻穿著一條粉紅色內褲正要穿襯衣的途中吧?就像我們還在旅行途中那樣?她那雪白的肌膚由於高燒而略泛桃紅。拿唰唰鍋相比較就是剛好可以入口的色澤。就是涮涮鍋的老板娘熱心地解說「輕輕在熱水裏麵涮一下……對!馬上撈上來!現在可以吃了!」這種狀態。不過隻有臉上染上了深紅色,要是涮涮鍋的老板娘看見的話——


    「呀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


    『還不是吃的時候啊啊啊啊啊!』


    寧靜的公寓裏回蕩著兩人的慘叫聲。


    我甩掉腦裏涮涮鍋老板娘的想象,逃開關掉了房門。


    「對對對對不起!沒想到你在換衣服!」


    「就就就就是啊你這個笨蛋!家之助這個笨蛋!嗚哇啊啊啊啊啊!」


    房門對麵傳來了秋的喊聲。


    這都搞什麽啊……我都幹了什麽啊……


    說到底,連門鈴都不按就闖進了女生的住所,顯然就不對吧。


    大概來這裏的路上,精神上爆發性地亢奮了吧。感受青春的想法過度刺激腦袋,搞得自己有點不正常了。


    『要是以為用青春做借口幹什麽都能被原諒,那就大錯特錯了。』


    好吵,涮涮鍋的老板娘好吵。


    我一邊抱頭蹲坐,一邊反省著自己的過失。


    門開了。抬頭可以看見嘴抿成一道橫線,臉色通紅的秋。


    「對不起,秋,我是最差勁的男人……作為懲罰我再也不會吃涮涮鍋了……」


    「……算了。雖然不知道什麽意思,不過繼續吃涮涮鍋也可以哦……」


    秋將我硬拉起來。從手上傳來的體溫,可以看出她還在發燒。


    「來,快走吧。」


    「嗯?」


    「你是來接我的吧?不快點就趕不上了。」


    「啊,對,是的……不過秋……你的打扮……」


    秋身穿的西裝夾克下麵,是白色帶蝴蝶結的襯衣,還穿著裙子。


    是一二三高中的女生校服。


    「入學時為了以防萬一,讓悠子準備了一套。去年還合身的,現在可能有點小了。比如這裏。」


    秋露出小惡魔般的表情,用手強調著胸部的隆起。


    「……綁那種纏胸帶的話,就算能成長的都長不大了。」


    「不啊這不是在普通地成長嗎。跟纏胸布沒關係。是愛的力量啊。」


    「哇哈哈」秋故意挺起胸膛大笑著。我簡短地確認一句。


    「決定,選那邊了嗎。」


    「對啊。之後會很辛苦的,就拜托你照應囉,副會長。」


    秋露出柔和的笑容向我低下了頭。


    「比起這個,感想呢?小秋第一次穿女生校服的感想呢?」


    「……噢,很可愛啊。比原先好得多。」


    「太棒了——真老實——真老實——嘿嘿——」


    秋雙手按著臉頰,像節拍器一樣晃來晃去。


    「夠了快走吧。沒時間磨磨蹭蹭的了。」


    我確認一下時鍾,第四堂課已經上完一半了。


    「說起來你為什麽已經在換衣服了?」


    走向大門路上,我突然問起在意的事情。


    然後,


    「我覺得是家之助的話,就會來接我吧。」


    她說出這麽難為情的話,連我都開始臉紅了。


    不過說起來,我們怎麽在正常地交談啊。到昨天為止明明連眼神都對不上。雖然也許她還沒有原諒我……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我心裏很高興。


    「……秋。」


    這時我想起還有話必須說。


    在下降的電梯裏,秋看見我低下了頭,詫異地「咦?」了一聲。


    「對不起。」


    「……」


    「對踐踏了你的心意這件事,雖然不是道歉就能解決問題的,不過我反省過了。我再也不會那樣做了。真的,對不起。」


    「……嗯。」


    垂下頭的我隻能看見升降機的地板,不知道秋露出了什麽表情。


    不過,她的聲音蘊含著睽違已久的暖意。


    謝罪結束後,接下來是宣戰布告。我抬起頭說。


    「還有,今後我會堂堂正正地追求月本。」


    「……是嗎。這樣就是漂亮的正三角關係了呢。就跟猜拳一樣。」


    「哈哈,確實呢。」


    「我也會像過去那樣,繼續對家之助說『喜歡你』的。」


    「……嗯,謝謝。」


    就在對話之際,電梯到達了一樓。


    我跳上被丟在入口前麵的自行車。


    「為什麽是自行車?不如說……這是誰的自行車?」


    「這附近沒有出租車啊。這輛自行車放置在停車場很久了,是之前學生會回收的。我就心懷謝意地借用了。」


    「噢……怪不得感覺曾經見過。副會長真是做了壞事呢——而且還翹課騎車搭人!不良啊——」


    秋說著坐上了後座,環抱住我的腰。


    「我抱」


    「不用發出聲音也行。要走了,抓緊啊。」


    承載著兩人體重的自行車出發了。雖然回程時雙腿已經開始顫抖,不過我還是將體內的全部體力,升華為踩踏板的能量。


    享受著疾馳中吹來的風的恩惠,後排的秋發出了舒服的聲音。她的體溫很熱,我就像背著一個暖水袋一樣。


    「秋,你現在發燒多少度?」


    我提高音量壓過風聲。


    「三十五到四十之間。」


    「說詳細點啊!人類都是三十五到四十之間的吧!」


    「要是四舍五入就是零度吧。人類就是這種東西。家之助,我感到很悲傷。」


    「你頓悟個啥啊?」


    不妙啊,這家夥都燒到不正常了。


    「說起來你……穿男裝的時候,下麵……穿的是女式內褲嗎?」


    「嗯?」


    「剛才看見的時候我就有點在……好痛好痛好痛!不要箍我的肚子啦!危險危險,要翻了!」


    「才、才不是!一直都是在女式內褲上麵穿男式四角褲的!說、說起來,不準回想剛才的情景——!快忘掉——!」


    「咕啊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啦!我會忘掉的!」


    放鬆雙臂力度的秋,發出了海獅般的「嗷嗷」聲。


    「……我有個疑問……平時你做出那麽多讓人難為情的言行……隻不過換衣服被人看見,至於這麽……?」


    「自己主動做跟被做是兩回事!被單方麵進攻時很難為情的!我是全天候發動緊迫攻勢的類型!」


    哎——……這麽麻煩的感性是搞哪樣……真奇葩……


    「………………」


    她的這番話,握在我腹部的纖細手指,還有白色的肌膚。不知為何,現在開始刺激起我的男性本能。從後背傳來的胸部觸感,也使我的心跳加速。


    我現在,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自己和女生在同乘一輛自行車的事實。


    「秋,你……果然是個女生啊……」


    「!……」


    察覺到我的意圖,秋發出了不成聲


    的回應,接著將臉埋在我的後背。


    她保持著這種狀態,用哭泣般的語氣低聲說。


    「覺、覺得心跳加速了?」


    「…………嗯,是的。」


    「是、是嗎。那樣……就好。」


    貼在後背的秋將臉壓得更緊,還開始斷斷續續地抽搐。


    我察覺到隻有那一部分的溫度在上升,感到一陣眩暈。


    「哈……哈……家之助的,家之助的後背……後背……」


    糟糕,有變態。這可不是眩暈的時候。


    「喂!不要趁亂變態發作啊!不準聞!」


    「但是啊!我都好幾天沒聞家之助的味道了!」


    「不準聞!本來就不準聞!」


    「要是不定期聞一下我會發病的!」


    「就算你什麽都不做也會定期發病吧!」


    真是的,到頭來又回到變態的身份了。似乎那種程度的打擊是治不好變態的。隔了一段時間反而惡化了。


    突然變得清靜了,我察覺到後背的異變。秋的臉埋著的位置附近傳來了某種濕潤感。


    我忍不住轉過頭來罵。


    「喂!不要將口水沾上……去……」


    不過僅僅轉頭確認的一瞬間,我就察覺到自己搞錯了。


    「嗚……嗚……嗚嗚……」


    秋握著我的襯衣,原本端正的麵容被大顆的淚水所占據。


    嗚咽支配了她的語言能力,淚水將臉弄得亂七八糟,我不由感到困惑。


    「……怎麽了?」


    於是我忍不住問起她落淚的理由。


    秋像是小鳥啄食一般,一點一點地開口。


    「感覺……已經很久沒有……跟家之助……像這樣,聊天了……」


    「………………」


    隻是數天而已。不過我能體會到她的感覺。


    「知道自己被家之助利用時……嗚……我很生氣……就想壞心眼一點……打算暫時無視你……嗚……不過,一直沒跟家之助說上話……一直一直,覺得很寂寞……!」


    即使聲線在發抖,秋還是擠出全部力氣,向我傳達她的心情。


    「休息時間也好,在學生會室也好……嗚……發燒時縮在被窩裏,都一直……想和家之助說話……想聽見你的聲音……嗚嗚……沒法跟你說話……感覺很寂寞……很寂寞……」


    「秋……」


    就在此時,我理解了一件事。


    之前一直都無法理解。


    從月本,還有被秋甩掉的一年級學生口中聽說的,對秋的思念。當我聽見這些話時,即使心中感到羨慕與嫉妒,但同時也留下了某種暖意。


    在以前,我一直都不明白這是什麽。


    不過現在,親身體會到的時候,我明白了。


    這就是,人被愛時的喜悅。


    即使不愛對方也一樣。被人喜歡原來會如此的喜悅,內心會變得如此溫暖,這種事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


    近江老師說過的,被人所愛時的責任。如果對方能讓自己產生這種心情,我還是會很樂意背負的。


    但我這個笨蛋卻誤會了。我擅自斷定自己無法獲得幸福。


    這實在是弄錯了。


    我毫無疑問,是幸福的。


    「家之助……家之助……」


    秋一遍遍呼喊著我的名字,淚水流個不停。


    看見她那副讓人憐愛的樣子,還有那毫無掩飾的感情,我不可能不感到高興。


    不過……不過,對不起,秋。


    即使你正在說出這麽甜蜜的話語……我仍然做著最差勁的事情。


    被流淚的女生抱緊的同時,我還在想著別的女生。


    回想起來也是最近的事情。人生至今感到最緊張的時刻。


    『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月本)你。』


    『我一定是喜歡著(月本)你的!』


    月本的心完全向著秋。完全不將我這種人放在眼內。我內心很清楚。


    不過那一天,我確實傳達到了。


    用發自內心的話語,將『喜歡』的心意傳達到了。


    要是當時月本麵對我的思念,能感受到那麽一點喜悅的話,與現在的我擁有同樣的心情的話——那就沒有更幸福的事了。


    也就是說我想要的幸福,就在這裏……但不是秋給予的那份。


    而是連指尖都夠不到的,遙遠得讓人暈眩的遠方。


    「……好!」


    我從坐墊上站起來,開始抽車。秋「啊哇哇」地用哭腔喊著,慌慌張張地抓緊我的衣服。


    「秋,要飆起來了!大家都等著啊!」


    我喊完後,秋也緊接其後興奮地大喊。


    「嗯!一口氣飆過去吧,家之助!」


    似乎很快樂的秋,piapia地抽著我的屁股。


    「好!要上啦——!」


    喊完鼓勁口號後。我就像要扯破麵前的空氣一般,拚命地踩著踏板。


    在與風的牆壁衝撞的同時,映入眼簾的景色像是要鼓勵我們一般跳動著。


    看見熟悉的風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疾馳時,我陶醉在一種就連時間都可以超越的感覺中。明明深陷困境,有山一樣多的問題需要考慮,現在的我卻毫無疑問感到很快樂。


    「啊啊啊啊啊!」


    在飛馳而過的世界當中,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擋我們。


    我感受著後背那位喜歡自己的女生,一鼓作氣穿過了一連串風景。


    原動力僅有一個。為了讓這雙手,讓這些手指,稍微碰觸到她的內心也好。


    哪怕隻有一秒,我都希望早點跟喜歡的女生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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