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門那邊,沈一貫站起來之後,回到了孔尚賢身後。


    這個“請恩”的功勞,申時行和王錫爵又“讓”給了他。


    然而這是好事嗎?顯得他沈一貫在皇帝心裏的分量還是很重。


    如此一來,隨後的風波之中,就會有更多人求到他沈一貫頭上,出麵“求個公道”。


    而後則是吏部尚書出班奏請聖裁:這年終勤職銀該如何落實?


    都是昨天就商量好的事,朱常洛自然對答如流、聖裁方略。


    “天下文官,上至正一品,下至不入流,皆以此次考功為準,實職在任者有,虛銜寄祿者無,兼領職差者半。依品級不同……”


    這下在京諸官都聽明白了。


    能拿到多少銀子,還要看這次舉國範圍內的考功結果。


    此前隻是針對僅需要吏部部推的那些品級,現在雖然加上了三品以上,但這些人都隻是定額百兩,算是皇帝給重臣們的一次賞賜罷了。


    “……旨意急遞各省直,過年之前就照考功最下等之標準先發至各官。考功加緊,至明年四月前一同匯到吏部,考績中上者再補發其餘銀兩。並明年殿試後新科進士授職,一次把兩京及地方缺員都補齊。”


    “陛下聖明!”


    從現在開始,有了很明確的時間點。


    這一次的考功時間和人事凍結時間有點長,但這也沒辦法,可以補的缺位實在太多,又疊加了新科進士授職。


    但毫無疑問,皇帝願意從內帑一次性拿出那麽多銀子,還隻是專門補給天下如今在職的文官,足以證明皇帝對這一次調整的重視。


    說是奠定新朝的施政班子也不為過。


    這個過程裏必然還有其他重臣的調整。


    而後又是戶部尚書陳蕖出班了,所奏之事是:“啟稟陛下:自五月至今,先是延慶公主喪儀,而後數次郊祀,而後冊立、登基,大典連連。國庫銀兩,支禮部頗多。而今在京諸官今年俸銀……”


    說到後麵,低品朝參官不免看著陳蕖年邁的背影:這不好吧?皇帝剛說了拿出那麽多銀子發,你又說其實今年本應發的俸銀都沒法全發了?


    但大司農是個好大司農,為大家今年的工資著想。


    “……太倉京師歲出,勳貴、文官、武臣、巡捕、錦衣衛、軍匠、班軍……”陳蕖一項項地說著,“今年該銀總計九十一萬六千餘兩,太倉庫尚短缺三成有奇,其中還有該移內帑之二十萬兩買辦費……”


    朱常洛聽著這些話,看了看田義。


    這件事不在此前所選擇的幾件事裏,那麽就是陳蕖臨時當麵呈奏了。


    太倉庫的京師的現金支出,除了本應由漕糧供應的在京文臣和京營將卒花費,竟然又包括了本應由皇帝金花銀負擔的在京武臣及錦衣衛等俸祿。


    朱常洛之前還真沒把賬翻得這麽細致。


    現在眾目睽睽之下,難道他要問一句這買辦費是什麽?


    好在陳蕖說完看了看皇帝暫時沒反應,又補了一句:“萬曆六年三月,太上皇帝降旨,令戶部每季加銀五萬兩,以資買辦孝奉兩宮聖母。實則在京武臣俸銀有缺,屬戶部太倉庫暫借支。然此後便成定例。臣鬥膽叩請陛下聖斷,廢此買辦費,則太倉庫賬目更明晰。臣也能與工部商議一二,軍匠折銀先由借支,則今年該支俸銀可以勉力支應。”


    現在朱常洛聽明白了。


    如果是萬曆六年的話……他那老爹還過著窮日子,朝政由張居正在主持。


    那個時間節點,好像正是萬曆剛剛大婚。


    大明有兩個太後在,又多了新皇後、妃嬪及一幹國戚。


    賞賜都是內帑花錢,密集花錢之後,本應由皇帝內帑發工資收攏人心的在京武臣卻拿不出錢來給俸銀了。


    於是就以孝順兩宮太後的名義從太倉庫借支。


    但此後竟成了定例嗎?後來還是每年都有金花銀入賬……


    也不奇怪,畢竟李太後和朱翊鈞都好財。


    而文臣們說不定也想一直拿捏著這一點,進一步擴大對武官的控製力。


    想明白了這一點,朱常洛倒是理解陳蕖頂著壓力提出這一點的用意了。


    昨天他在養心殿被問得戰戰兢兢,現在表麵上是在為戶部說話、廢止一項不該有的支出,實際上則是提醒皇帝:想收攏軍心,在京武臣的工資還是您自個從內帑裏名正言順地發吧!


    朱常洛很感歎地看著陳蕖:真會啊。


    對上,滿足了皇帝想要收軍心的想法。


    對下,太倉庫省下一大筆,在京文臣今年不會欠俸了。


    至於皇帝對在京武臣的施恩?開什麽玩笑,勳臣和京營武官基本都是鐵廢物,翻不起什麽浪。


    “……既是如此,便從大司農所請。自明年起,這買辦費就停了吧。其餘缺額,也無需與太仆寺商議。朕自內帑再借支太倉庫十萬兩便是。”


    “陛下聖明!”


    當著眾臣的麵,陳蕖相當於實打實從內帑裏摳出了三十萬兩!


    再加上數額還不能確定的年終勤職銀,新君登基之初,這回就拿出了百萬兩用來收文武群臣之心。


    朱常洛看著躍躍欲試的其他人,心裏笑了笑。


    估計都等著看內帑花完了現在這些存銀、又沒有了礦監稅使等其他進項之後的日子。


    他們還不知道昌明號的存在。


    朱翊鈞隻聽得到那邊時不時的“陛下聖明”,聲音裏都是由衷喜悅。


    他不知道這次又是因為兒子“敗家”,繼續自掏腰包。


    不然不知道垂死病中怒坐起。


    事實上他很快就知道了,因為李太後安排了幾個太監,在乾清門內聽著,然後接力傳話過來。


    她既然來了,自然是想看個仔細具體。


    心裏已經信了那孫兒之能耐,可畢竟是群臣畢至。


    如果有什麽特殊的局麵讓孫兒難以應對,她免不了要出些力幫幫他。


    無事,便讓兒子知道他兒子已經應對自如;


    有事,便讓兒子知道自己隻會一力扶助在位的皇帝。


    但現在她有點後悔了:孫兒怎麽一直在撒錢?


    她是心疼的,她知道兒子會更心疼。


    別氣得他再病重了……


    朱翊鈞聽到了太監向母親嘀咕的話,確實氣得不行。


    但坐不起來,張不開嘴。


    撒錢能撒出個聖天子?


    你有本事一直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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