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後一次。」〈風船葛〉這樣說。
? ? ? ? ? ?
——自己活著的意義。
思考這個問題時，自己碰上瓶頸，正麵撞上問題。
問題刺入自己的核心，大概也同樣刺中八重樫太一。
沒有察覺到的話，反倒能沉浸在單純的世界裏，過得比較幸福快樂吧。
不，這是遲早必須麵對的問題，無法逃避這個問題。
挺身麵對吧，然後，也向對方提出這個問題。
去確認吧。
雖然明白，在最糟的情況下，或許會就此結束。
自己非常非常非常害怕。
雖然害怕……
但這場對決的結局，會決定自己該前進的道路。
稻葉姬子是這麽認為的。
+++
在高中生活的第二次暑假結束、新學期開始幾天後的某個放學後，擔任值日生的八重樫太一在打掃完畢之後，前往社辦大樓四〇一號室。
九月初的文化祭已經結束，太一走在逐漸恢複平常模樣的私立山星高中校區內。雖然今天陽光強烈，但因為有風，在陰影處可以稍微感覺到秋天的氣息。
太一到達雖然老舊卻別有一番風情的社辦大樓。在進入建築物前，他心血來潮地抬頭仰望社辦大樓的全貌。
這棟大樓經常被說差不多該進行耐震工程，似乎還有人提出幹脆重建的意見，但太一個人則是希望它能撐到自己這一屆畢業。
文化研究社的成員從日常世界中脫軌的日子，很快就要滿一年。
至今為止，太一等人曾好幾次暴露在危機之中，不過每次都同心協力地跨越難關。後來還發生波及新進社員的騷動，但太一等人也突破這場危機。
何時才會結束？即便〈風船葛〉引發的現象讓人認為大概不會結束，但應該會在某個地方畫下休止符吧？
實際上，太一等二年級生，再過一年半的時間，就會離開這間校舍。
太一邊爬上樓梯，邊從掛在肩上的書包裏拿出今天發下來的單子。
最上麵印著「出路調查表」，還有填寫希望出路和三年級時要選擇文組或理組的欄位。
升學績效算不錯的山星高中，幾乎大部分學生都以升大學為目標。此外，已有一部分科目是文理分組，實施不同的課程。
升三年級時，校方會以學生填寫的調查表為根據來分班，因此二年級生此刻正被迫做出最終決定。
太一用手指夾著調查表，輕輕地晃動表單。一想到這薄薄的紙張會決定自己一部分的人生，便感覺有點滑稽。
雖說距離提出的截止日，還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但能越早提出當然越好。假設已經決定要考大學，之後……
在思考這些事情時，他已經爬上四樓。走到走廊盡頭，便到達目的地。太一看著印在a4紙上的「文化研究社」這行字，打開社辦的門。
「紫乃跟小千將來想當什麽呢？」
永瀨伊織快活的聲音從室內傳出來。
「啊，太一，你好！」
永瀨用正經的表情向太一敬禮，宛如蠶絲的長發飄逸地搖晃。她的態度明明是在開玩笑，卻因為超乎常人的美貌，那優美的模樣仿佛能直接印成海報一樣。
社辦內已經聚集六個人，加上太一，七名社員就全部到齊。
其他社員也紛紛向太一打招呼，太一邊回應邊坐到椅子上。
「將來……是嗎？將來……是吧？未來的我……將來……生涯……人生……下輩子……」
「圓城寺，下輩子的話，那已經投胎變成別人吧？」太一悄悄吐槽。
「啊，是將來！將來……呃……嗯……唔唔……唔咕……」
「已、已經夠啦，紫乃，你的頭好像快冒煙了耶。」
「唔唔～唯學姐！」
圓城寺紫乃鬆開原本緊抓住蓬鬆褐發的手，淚眼汪汪地向桐山唯求助。圓城寺是太一的學妹，全身散發出一種小動物般的氛圍，是會勾起人保護欲的一年級女生。
「畢竟紫乃才一年級嘛～要想這些還太早了～」
桐山唯撫摸圓城寺的頭發，心花怒放地燦爛微笑著。桐山自傲的栗色長發，今天也閃閃發亮。
這時，一個文弱的高個子男生，也就是青木義文，用開玩笑的態度插嘴：
「唯～可以讓我也跟你撒嬌一下嗎～喵～我開玩笑的啦～」
「嗚嗚……我、我快吐了……青木學長會因為侮辱全世界貓咪的罪行，被送進監獄裏……」
「沒事的，我會先親手收拾他。我看就踢個三腳，再揍個四拳吧。」
「有這麽嚴重嗎？我承認我剛才是在胡鬧啦！」
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但圓城寺說話意外地惡毒，桐山則是空手道界的猛將。
兩人的唇槍舌劍，讓青木抱頭自問：
「怎麽會……我明明覺得今天應該可以加入她們的圈子……」
「你怎麽會覺得今天能加入啊？」
聽太一這麽低喃，青木伸直身體，高舉手臂回答：「沒有為什麽！」
「嗯，你剛才的動作，簡直像聽到擂台司儀在介紹自己時的革命戰士——」
「我們不需要用摔角打比方的耍笨。」
太一的話被稻葉姬子打斷。
「喔喔，稻葉兒阻止太一啦！『嬌葉兒』明明會容忍太一的任何行為啊！『稻葉兒』終於要回來了嗎？」
「你在說什麽，伊織？我無論何時，都以太一最佳拍檔的身分，誠心誠意地采取最好、最恰當的行動——」
「啊，嬌葉兒的耍笨到這邊就可以。」
「耍、耍笨是什麽意思！」
與其說是「可愛」，更適合用「美女」來形容的稻葉，像小孩子似地跟永瀨抗議著。雖然她沉默時的性感模樣也讓太一著迷不已，但像現在這樣弄亂中長發、將感情暴露出來的模樣，同樣魅力十足……會這麽認為，是因為自己身為稻葉的男友，情人眼裏出西施嗎？
「太一學長，你幹嘛看著稻葉學姐咧嘴笑？」
冷酷的聲音刺痛太一。太一轉向旁邊一看，隻見一張冷淡的麵孔。
吐槽的人是宇和千尋。他是跟圓城寺同班的一年級男生，也是文研社的成員。
「沒、沒那回事……呃……我隻是覺得稻葉很可愛。」
「啊～夠了夠了，多謝招待。」
千尋將視線從太一身上移開，將臉轉回原位。千尋的發型分邊不對稱，太一便看到較短的那一邊。即使從側麵看，也能清楚看出千尋的容貌十分端正。
宇和千尋曾被〈風船葛〉煽動，使用〈風船葛〉給予的力量；還有隱約察覺到這件事，卻未能阻止千尋的圓城寺紫乃。兩人決定繼續留在文研社後，五名二年級生都表示「不用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兩人似乎還是會因為罪惡感而自卑的樣子。兩人一直很惶恐，而且現在仍被非人類的存在給盯上的恐怖，也是種很大的負擔吧。
經過那次體驗之後，當真要恢複原狀，原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一直耿耿於懷也不是辦法，這點同樣是事實。太一等人一直像以前那樣對待兩名一年級生，於是他們也逐漸變得會在社辦內放鬆。
「話題扯太遠啦，本來是在討論紫乃跟小千將來想當什麽啊！」
聞言，千尋依然是用冷靜的語調回應伊織開朗的聲音。
「我們有必要回答嗎？」
「是你們先提起『前輩們將來打算做什麽』的話題吧？」
「提起這話題的不是我，是圓城寺。」
「咦？可、可是……我覺得千尋的聲音，聽起來也像很想知道的樣子……」
「這能夠用聲音判斷嗎……」太一悄悄地這麽吐槽。
圓城寺有時會發揮她戀聲癖的特殊技能。
「而且，從教室來社辦的途中——」
「啊～～你別說啦，圓城寺！」
「千尋同學臉紅了耶，真～可～愛～」
桐山挺直背脊，撫摸座高（注1）比自己高的千尋的頭。（注1：坐著時的身高。）
「唯學姐，你別摸啦……唔……」
千尋皺起眉頭，但沒有揮開唯的手，仍乖乖坐在椅子上。
不曉得是因為罪惡感，或是本人有所改變的緣故，千尋的個性變得相當溫和。雖然冷酷的個性依然沒變，但較少表現出嘲諷的態度。
多虧如此，桐山得以盡情疼愛兩名學弟妹，因此她最近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千尋開口說道：
「我嘛……現在是以考上還不錯的大學為目標，然後找家穩定的優良企業工作。」
「咦？你最大的目標，不是變成像前輩他
們一樣的現實充嗎？」
「你別擅自妄想啦，圓城寺！」
「原來千尋同學是以我們為目標嗎？我好高興喔～」
「唯學姐，你要摸我的頭摸到何時啊？我要揮開你的手囉。」
「嘴巴這麽說，還是任由唯摸頭的小千，完全是個傲嬌啊！在稻葉兒變成『嬌嬌』之後，能夠替補『傲嬌』空位的人，就隻有小千啦！」
圓城寺、桐山和永瀨逗弄著千尋。
「慢著，唯也差不多要從傲嬌變成『嬌嬌』，所以還會多出一個空位——」
「是～青木可以閉嘴囉～」
桐山連看也不看青木一眼。聲音雖然可愛，卻非常冷淡。
「喂，太一，我最近……好像被千尋搶走讓眾人捉弄的地位，變成一個單純被人隨便應付的角色……這、這是我的錯覺吧？」
「哼，這麽一來，你便明白被千尋搶走地位的恐怖吧？之前永瀨說，我跟千尋『冷靜又低調的個性好像重複了』，也讓我煩惱好久……」
「啊，原來太一很在意這件事呀，對不起喔～」
永瀨若無其事地道歉。
「嗯～就算不在意那種細節，太一也很那個啊。嗯，根本就是那個，不但那個又那個耶。讓人覺得『哎呀』的那個又『哎呀呀』呢。」
「結果你根本沒想到要怎麽幫我說話嘛。不過，這感覺還真令人懷念。」
之前曾有一段時期，太一熱衷於跟永瀨兩人玩這種文字遊戲。
「我、我現在的目標也是用功念書，希望在學校的成績可以邁向中上，並且想在充實人生方麵更加努力！」
「『充實人生方麵』是什麽意思？」
「嗯～簡單地說，就是進化到讓太一學長用帥氣的聲音跟我說『你很可愛喔，紫乃』這種程度！呀啊！」
「帥氣的聲音是什麽意思？倒不如說這種小事，要我說也不是不行……嗚喔！」
稻葉的地獄戳擊，在太一的喉頭爆發開來。
「稻葉兒對太一展開攻擊？稻葉兒果然要脫掉『嬌葉兒』那層皮……」
「會稱讚其他女生可愛的這張嘴，太一應該不需要吧？」
「呃，拜托別變成『病嬌葉兒』啊！」
稻葉大概是在配合永瀨的玩笑吧，畢竟她們的感情那麽好……太一誠摯地希望稻葉剛才那番話不是認真的。
「那麽，前輩們打算選擇文組或理組呢？」
千尋問完，圓城寺跟著附和：
「對、對呀！請務必讓我們聽聽前輩們華麗的未來藍圖！」
圓城寺毫無意義地調高問題的難度。
「我知道啦。」首先是稻葉這麽回應，「我會選理組。有人說現在找工作很困難，如果念理組，隻要考上水準不錯的大學，然後選對科係，就不會為了就業問題傷腦筋。」
「現實主義這點，很像是稻葉學姐的作風呢。」
「念理組並選對科係的話，就不會為了就業問題傷腦筋……筆記下來。」
「哼，注重現實有什麽不對？不過，這也包含非現實的理由就是了。」
「非現實是什麽意思啊，稻葉？」青木追問。
「我並非認為自己辦得到，也不打算為此特別付出努力，因為那隻會浪費時間。不過，萬一出現什麽契機或機會，為了讓自己不用放棄，我想先增廣見聞……」
稻葉賣了個關子，稍微揚起嘴角。
「——這是為了剖析〈風船葛〉這個謎團。」
她大膽無畏地如此宣言。
「原、原來你沒有放棄……」
桐山驚訝地低喃。
「無論是麵對哪種『天災』，人類都會試圖去剖析它的架構吧？我最討厭『不知道』這回事。話先說在前頭，我選擇科係時，並不會考慮這個目的喔。畢竟不可能因為進了哪個科係，就能更接近那家夥引起的現象。」
即使是隻能當作「已經發生的無可奈何之事」，稻葉仍堅持貫徹「徹底掌握情況」的原則，並且不是橫衝直撞，而是仔細看清現實層麵的問題後，按照自己的原則行動。真是厲害啊——太一中肯地這麽認為。
「稻葉兒感覺有點帥氣耶！你也考慮一下之後發表的人的心情吧～被拿來比較的話，會顯得很寒酸耶～」
永瀨長長地歎一口氣，將手貼上額頭。
「請、請問，那麽……伊織學姐……你計劃了哪一種莊嚴華麗的未來呢？」
「真苛刻，完全不肯放水！紫乃是毒舌？還是超級虐待狂？呃……唔，好閃亮的純粹眼神，這樣簡直像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永瀨按住胸口，裝出心痛的模樣，然後開口說：
「真沒辦法～我最近呀，稍微有一點……明白自己想做什麽了，嘿嘿～」
永瀨害羞地笑著。
「我要念文組或理組都可以，或是以專門的科係為目標也行。」
「你這樣賣關子，讓人很在意呢。」千尋說。
「但要等之後才能公布！隻給提示的話，就是跟小孩相關的事情。等目標更穩固一點，我再正式發表，敬請期待！」
「與其說好像，不如說你根本在回避問題吧？」稻葉幹脆地說。
「差點就可以敷衍過去了耶，最苛刻的果然是稻葉兒！」
永瀨的發言讓太一相當驚訝。
不曉得自己喜歡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一直這麽主張的迷惘少女，正試著朝自己想做的事情前進。雖然太一明白永瀨已經跨越煩惱，正往前邁出步伐，卻不曉得她已經前進到這種地步。
兩人忽然對上視線，永瀨露出宛如向日葵一般開朗的笑容，太一則默默地點頭。
謝謝你——太一好像聽見永瀨這麽說。
「大家都下定決心找好目標了……人家還在迷惘耶～別丟下我呀～」
桐山慌張地擺動嬌小的身體。
「怎麽會？唯不是說過，可以靠體育保送大學嗎？」永瀨說。
「如果能在下次大會有好成績的話啦。但我仍在猶豫，空手道是否練到高中畢業就好呢～」
「那樣太可惜了，你根本是天才的化身啊。」
這次換稻葉這麽說。
「天才……是嗎？但我將來想當一個對社會有幫助的人。我不是說空手道沒有幫助，但不能隻有體能特別強吧？」
比起自己適合做什麽，桐山更想以自己的願望為目標。
「……雖然〈風船葛〉是個特殊的例子，但看到那家夥，讓我覺得這世上有很多人碰到不講理的事。我想要保護那些人！就某種意義而言，我是想改正這世上的罪惡，所以大概會當警察之類的。」
笑容燦爛的少女，在別人眼裏看來，或許隻會看到她可愛的一麵，但認真與少女麵對麵的話，便能察覺她隱藏在內的身心堅強之處。
「雖然誌向很偉大，但因為這樣，立刻想到要當警察，實在太沒創意。」
稻葉還真狠。
「詳、詳細的目標我現在才要開始想嘛！」
「那你打算選文組或理組？總之先選文組嗎？」
永瀨這麽問，桐山回答：「嗯～這個我還在考慮。」
「前輩們真厲害……一年後的我，也能變得跟他們一樣嗎……」
圓城寺這麽感歎，在她身旁的太一也發出呻吟。
文研社的三名二年級女生，擁有相當強大的潛能。倘若這三人發揮真本事，好像會做出非常不得了的事，這讓太一有種近似恐懼的期待感。
「那麽，兩位男生又有何打算呢？首先是……太一！」
永瀨伸手指向太一。
「我——」
太一反射性地張口，為了發出言語而張開嘴巴。
然後，他發現沒有任何想法從自己的內心湧現出來。
太一陷入沉默，無計可施。
「你怎麽啦？」
桐山不可思議似地問道。
太一依舊沉默不語，而且動彈不得。
「喂，太一？」
連稻葉也出聲呼喚，太一這才猛然回神。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臉頰發燙起來。自己是否臉紅了呢？感覺汗水滲透全身。
「呃……我還沒有想到那些……真的是白紙狀態，我想自己應該從現在開始認真思考。」
「你用不著隱瞞啊。」
「不是那樣的，千尋同學。太一學長這種等級的人，是因為選項太多才會迷惘，例如該當配音員、解說員、播報員，或是負責每天早上用甜美的聲音叫我起床。」
「其實應該全部吐槽一遍，但暫且隻提一點。最後那個根本不是職業吧。」
「啊……我、我把願望說溜嘴了！」
「紫乃，你竟然擅自拿別人的男友來妄想…
…不過morning call嗎……我會認真考慮看看……當然，隻有我可以聽。」
「稻、稻葉學姐！一次就好，請錄下來給我聽吧！」
「……圓城寺對聲音的積極度，還真是驚人。」
千尋一臉無奈。
因為兩名一年級生跟稻葉閑聊起來，轉移大家的焦點，太一因此鬆一口氣。
——自己為什麽鬆一口氣？
「嗯～算啦。那青木你呢？」永瀨將話題轉到青木身上。
「……我……」
青木吐了個字便語塞，似乎不是在賣關子。青木會像這樣遲疑真是稀奇。
「……我幹脆當董事長好啦！我要自己創業當董事長！畢竟我可能沒辦法上大學，幹脆去工作！」
「因為你太笨，所以沒辦法上大學嗎？真可憐……你好歹考進這間高中，如果是分數比較低的學校，應該勉強擠得進去吧？」
「別當真同情我啊，唯！這跟笨不笨無關啦！啊，還、還是當作有關……」
「你在說什麽啊？你是白癡嗎？」
稻葉冷淡地說。
「慢點慢點，話不是這麽說。」
這麽插嘴否定的並非青木，而是永瀨。
「不過……我不要插嘴會比較好嗎？」
永瀨向青木確認著什麽。兩人四目相交，產生一段奇妙的空檔。
「不要……不對，應該說……盡量插嘴吧。無論要不要隱瞞，我都沒關係。」
「咦……你說真的？我不是建議你說出來喔，應該說是確認嗎……」
「我明白的，伊織，是我自己想這麽做。」
「怎麽？發生什麽事嗎？」
他們兩人商量著隻有彼此才知道的事情，於是太一這麽問道。
「別急別急，我現在就說。希望你們聽聽就好，別放在心上。」
青木先說了前提之後，繼續說道：
「其實我家碰上一點麻煩……我爸好像被迫辭職。公司正打算裁員的時候，我爸似乎不小心闖了禍。不過他本人說他是清白的，我們也相信他。」
言語間散發出嚴肅的氣氛。
「『他是清白的』是指……」
桐山的表情看來非常擔心。
「嗯……這個我不太方便說。唯，你不用那麽擔心，沒問題的。」
「啊……抱歉。」
桐山似乎不曉得該怎麽反應，因而低下頭。
「哎呀，你別道歉嘛。」青木苦笑道，「雖然我姐在工作，但考慮到家裏的貸款，經濟上還是有點困難。」
「不過現在……應該可以申請獎學金之類的吧？」
太一想到這點，開口提議。
「嗯～升學的費用應該是湊得出來，但這麽一來，姐姐就沒辦法離開家裏。啊，我姐二十四歲，因為她責任感很重，如果變成這種情況，她一定會說要留在家裏，直到我大學畢業為止。難得她最近碰上不錯的對象啊～」
「……不知道說『意外』是否恰當……但這理由很正經啊。」
稻葉也是一臉嚴肅的表情。
「別看得這麽嚴重啦，又不會死人。家人也說會想辦法讓我上大學，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青木露出笑容，但要說他的笑容是否完全沒有陰影，那是騙人的。畢竟認識這麽久，他們可以看出青木受到打擊。
現實問題有時比非現實問題更加沉重。
因為他們必須活在現實之中。
「我是碰巧聽到青木跟老師在討論這件事……」
永瀨看似尷尬地這麽說。她身旁的桐山抬起頭開口：
「如、如果有我能幫忙的地方，盡管說喔！真的不用客氣……盡管說！」
「謝啦，那我說不定會拜托唯幫忙呢。」
青木露出笑容，於是桐山的表情跟著緩和下來。
但是，桐山立刻轉變成陰暗的表情並低下頭，同時悄悄地低喃著什麽。
雖然那聲音小得大概沒有人聽見，但位於桐山正前方的太一，清楚地看到桐山嘴巴的動作。
「……他遇到這種狀況……現在根本沒辦法……告白做個了結吧。」
□■□■
社團活動結束後，太一跟稻葉兩人，在回家前繞到咖啡廳坐坐。
雖然稱不上是約會，不過太一跟稻葉有時會在社團活動結束後，製造兩人相處的時間。兩人一起跟大家道別時，總是因此被永瀨揶揄。
「我戳。」
兩人麵對麵坐著，稻葉忽然不明所以地戳太一的臉頰。
「怎麽？」
「戳戳。」
稻葉又用食指輕輕按著太一的臉頰。
「我說，」「戳。」「哎——」「戳戳。」「喂。」「……戳？」
稻葉將手指按在太一的臉頰上，露出純真無邪的表情歪了歪頭。那宛如小嬰兒在向父母親撒嬌一般，可愛得不得了。
「稻、稻葉……你這樣子，感覺對我的心髒不太好。」
「我就是要射穿你的心啊。」
稻葉用手比出手槍的形狀，向太一送秋波，那眼神巧妙地混合可愛和帥氣。
「嗚啊！」
太一按住胸口。他並非裝出被擊中的樣子，純粹是心髒承受不住這樣的攻擊。怎麽回事……這破壞力真是驚人……
「嗯，今天就撒嬌到這邊為止吧。」
「喂，別說這種會讓人從夢中清醒過來的話。」
真希望她別這樣自己調整撒嬌的強度。
「話說回來，關於之後的出路，你真的完全是白紙狀態嗎？」
今天成了話題的未來出路，又再度被提起。
「是啊……反正，還有將近兩個月嘛。」
太一為了掩飾自己含糊的回應，啜飲起奶茶。
「連要選文組或理組，都還沒決定？」
「……對。」
「都已是二年級秋天，應該多少會考慮到這些事吧？」
最近稻葉對太一的態度，多少變得嚴苛起來。
因為太過習慣甜美溫柔的稻葉，太一感覺自己好像挨了罵……不過他會挨罵，的確是無可奈何的。
他不像青木那樣，選項不得已受到限製；也不像稻葉她們那樣，踏實地注視著未來，甚至還沒站上迷惘將來的階段。
仔細想想，考高中時也是，他好像沒有仔細思考過未來的目標。
「畢竟你多少有一點優柔寡斷呢，這也是你溫柔的地方。」
優柔寡斷、溫柔——用這種動聽的詞匯來形容，是否恰當呢？
「因為溫柔，你才會……」
稻葉的臉忽然蒙上一層陰影，陰暗到光明無法靠近，但那股陰影隨即消失無蹤，稻葉又露出明朗的表情。
「慢慢煩惱吧，年輕人。」
「我們同年吧？」
「嗬嗬～」
稻葉大方地笑了笑，豔麗的中長發隨之搖晃，感覺非常成熟。這是當然的嗎？要說還早是還早，要說就快了也沒錯，太一等人即將變成大人。
出路。未來。工作。夢想。人生。
過於龐大而無法看清全貌的這些事，讓太一感覺身體遭到沉重的壓迫。
就算有人問自己該前進的道路，太一也毫無頭緒。
仿佛要被茫然的不安給吞沒，他連忙吐了口氣，逃離呼吸困難的狀態。
「算啦，船到橋頭自然直。」
稻葉這番話讓太一非常安心。船到橋頭自然直——他決定先樂觀看待這件事。
? ? ? ? ? ?
——自己活著的意義。
思考這個問題時，自己碰上瓶頸，正麵撞上問題。
問題刺入自己的核心，大概也同樣刺中八重樫太一。
沒有察覺到的話，反倒能沉浸在單純的世界裏，過得比較幸福快樂吧。
不，這是遲早必須麵對的問題，無法逃避這個問題。
挺身麵對吧，然後，也向對方提出這個問題。
去確認吧。
雖然明白，在最糟的情況下，或許會就此結束。
自己非常非常非常害怕。
雖然害怕……
但這場對決的結局，會決定自己該前進的道路。
稻葉姬子是這麽認為的。
+++
在高中生活的第二次暑假結束、新學期開始幾天後的某個放學後，擔任值日生的八重樫太一在打掃完畢之後，前往社辦大樓四〇一號室。
九月初的文化祭已經結束，太一走在逐漸恢複平常模樣的私立山星高中校區內。雖然今天陽光強烈，但因為有風，在陰影處可以稍微感覺到秋天的氣息。
太一到達雖然老舊卻別有一番風情的社辦大樓。在進入建築物前，他心血來潮地抬頭仰望社辦大樓的全貌。
這棟大樓經常被說差不多該進行耐震工程，似乎還有人提出幹脆重建的意見，但太一個人則是希望它能撐到自己這一屆畢業。
文化研究社的成員從日常世界中脫軌的日子，很快就要滿一年。
至今為止，太一等人曾好幾次暴露在危機之中，不過每次都同心協力地跨越難關。後來還發生波及新進社員的騷動，但太一等人也突破這場危機。
何時才會結束？即便〈風船葛〉引發的現象讓人認為大概不會結束，但應該會在某個地方畫下休止符吧？
實際上，太一等二年級生，再過一年半的時間，就會離開這間校舍。
太一邊爬上樓梯，邊從掛在肩上的書包裏拿出今天發下來的單子。
最上麵印著「出路調查表」，還有填寫希望出路和三年級時要選擇文組或理組的欄位。
升學績效算不錯的山星高中，幾乎大部分學生都以升大學為目標。此外，已有一部分科目是文理分組，實施不同的課程。
升三年級時，校方會以學生填寫的調查表為根據來分班，因此二年級生此刻正被迫做出最終決定。
太一用手指夾著調查表，輕輕地晃動表單。一想到這薄薄的紙張會決定自己一部分的人生，便感覺有點滑稽。
雖說距離提出的截止日，還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但能越早提出當然越好。假設已經決定要考大學，之後……
在思考這些事情時，他已經爬上四樓。走到走廊盡頭，便到達目的地。太一看著印在a4紙上的「文化研究社」這行字，打開社辦的門。
「紫乃跟小千將來想當什麽呢？」
永瀨伊織快活的聲音從室內傳出來。
「啊，太一，你好！」
永瀨用正經的表情向太一敬禮，宛如蠶絲的長發飄逸地搖晃。她的態度明明是在開玩笑，卻因為超乎常人的美貌，那優美的模樣仿佛能直接印成海報一樣。
社辦內已經聚集六個人，加上太一，七名社員就全部到齊。
其他社員也紛紛向太一打招呼，太一邊回應邊坐到椅子上。
「將來……是嗎？將來……是吧？未來的我……將來……生涯……人生……下輩子……」
「圓城寺，下輩子的話，那已經投胎變成別人吧？」太一悄悄吐槽。
「啊，是將來！將來……呃……嗯……唔唔……唔咕……」
「已、已經夠啦，紫乃，你的頭好像快冒煙了耶。」
「唔唔～唯學姐！」
圓城寺紫乃鬆開原本緊抓住蓬鬆褐發的手，淚眼汪汪地向桐山唯求助。圓城寺是太一的學妹，全身散發出一種小動物般的氛圍，是會勾起人保護欲的一年級女生。
「畢竟紫乃才一年級嘛～要想這些還太早了～」
桐山唯撫摸圓城寺的頭發，心花怒放地燦爛微笑著。桐山自傲的栗色長發，今天也閃閃發亮。
這時，一個文弱的高個子男生，也就是青木義文，用開玩笑的態度插嘴：
「唯～可以讓我也跟你撒嬌一下嗎～喵～我開玩笑的啦～」
「嗚嗚……我、我快吐了……青木學長會因為侮辱全世界貓咪的罪行，被送進監獄裏……」
「沒事的，我會先親手收拾他。我看就踢個三腳，再揍個四拳吧。」
「有這麽嚴重嗎？我承認我剛才是在胡鬧啦！」
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但圓城寺說話意外地惡毒，桐山則是空手道界的猛將。
兩人的唇槍舌劍，讓青木抱頭自問：
「怎麽會……我明明覺得今天應該可以加入她們的圈子……」
「你怎麽會覺得今天能加入啊？」
聽太一這麽低喃，青木伸直身體，高舉手臂回答：「沒有為什麽！」
「嗯，你剛才的動作，簡直像聽到擂台司儀在介紹自己時的革命戰士——」
「我們不需要用摔角打比方的耍笨。」
太一的話被稻葉姬子打斷。
「喔喔，稻葉兒阻止太一啦！『嬌葉兒』明明會容忍太一的任何行為啊！『稻葉兒』終於要回來了嗎？」
「你在說什麽，伊織？我無論何時，都以太一最佳拍檔的身分，誠心誠意地采取最好、最恰當的行動——」
「啊，嬌葉兒的耍笨到這邊就可以。」
「耍、耍笨是什麽意思！」
與其說是「可愛」，更適合用「美女」來形容的稻葉，像小孩子似地跟永瀨抗議著。雖然她沉默時的性感模樣也讓太一著迷不已，但像現在這樣弄亂中長發、將感情暴露出來的模樣，同樣魅力十足……會這麽認為，是因為自己身為稻葉的男友，情人眼裏出西施嗎？
「太一學長，你幹嘛看著稻葉學姐咧嘴笑？」
冷酷的聲音刺痛太一。太一轉向旁邊一看，隻見一張冷淡的麵孔。
吐槽的人是宇和千尋。他是跟圓城寺同班的一年級男生，也是文研社的成員。
「沒、沒那回事……呃……我隻是覺得稻葉很可愛。」
「啊～夠了夠了，多謝招待。」
千尋將視線從太一身上移開，將臉轉回原位。千尋的發型分邊不對稱，太一便看到較短的那一邊。即使從側麵看，也能清楚看出千尋的容貌十分端正。
宇和千尋曾被〈風船葛〉煽動，使用〈風船葛〉給予的力量；還有隱約察覺到這件事，卻未能阻止千尋的圓城寺紫乃。兩人決定繼續留在文研社後，五名二年級生都表示「不用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兩人似乎還是會因為罪惡感而自卑的樣子。兩人一直很惶恐，而且現在仍被非人類的存在給盯上的恐怖，也是種很大的負擔吧。
經過那次體驗之後，當真要恢複原狀，原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一直耿耿於懷也不是辦法，這點同樣是事實。太一等人一直像以前那樣對待兩名一年級生，於是他們也逐漸變得會在社辦內放鬆。
「話題扯太遠啦，本來是在討論紫乃跟小千將來想當什麽啊！」
聞言，千尋依然是用冷靜的語調回應伊織開朗的聲音。
「我們有必要回答嗎？」
「是你們先提起『前輩們將來打算做什麽』的話題吧？」
「提起這話題的不是我，是圓城寺。」
「咦？可、可是……我覺得千尋的聲音，聽起來也像很想知道的樣子……」
「這能夠用聲音判斷嗎……」太一悄悄地這麽吐槽。
圓城寺有時會發揮她戀聲癖的特殊技能。
「而且，從教室來社辦的途中——」
「啊～～你別說啦，圓城寺！」
「千尋同學臉紅了耶，真～可～愛～」
桐山挺直背脊，撫摸座高（注1）比自己高的千尋的頭。（注1：坐著時的身高。）
「唯學姐，你別摸啦……唔……」
千尋皺起眉頭，但沒有揮開唯的手，仍乖乖坐在椅子上。
不曉得是因為罪惡感，或是本人有所改變的緣故，千尋的個性變得相當溫和。雖然冷酷的個性依然沒變，但較少表現出嘲諷的態度。
多虧如此，桐山得以盡情疼愛兩名學弟妹，因此她最近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千尋開口說道：
「我嘛……現在是以考上還不錯的大學為目標，然後找家穩定的優良企業工作。」
「咦？你最大的目標，不是變成像前輩他
們一樣的現實充嗎？」
「你別擅自妄想啦，圓城寺！」
「原來千尋同學是以我們為目標嗎？我好高興喔～」
「唯學姐，你要摸我的頭摸到何時啊？我要揮開你的手囉。」
「嘴巴這麽說，還是任由唯摸頭的小千，完全是個傲嬌啊！在稻葉兒變成『嬌嬌』之後，能夠替補『傲嬌』空位的人，就隻有小千啦！」
圓城寺、桐山和永瀨逗弄著千尋。
「慢著，唯也差不多要從傲嬌變成『嬌嬌』，所以還會多出一個空位——」
「是～青木可以閉嘴囉～」
桐山連看也不看青木一眼。聲音雖然可愛，卻非常冷淡。
「喂，太一，我最近……好像被千尋搶走讓眾人捉弄的地位，變成一個單純被人隨便應付的角色……這、這是我的錯覺吧？」
「哼，這麽一來，你便明白被千尋搶走地位的恐怖吧？之前永瀨說，我跟千尋『冷靜又低調的個性好像重複了』，也讓我煩惱好久……」
「啊，原來太一很在意這件事呀，對不起喔～」
永瀨若無其事地道歉。
「嗯～就算不在意那種細節，太一也很那個啊。嗯，根本就是那個，不但那個又那個耶。讓人覺得『哎呀』的那個又『哎呀呀』呢。」
「結果你根本沒想到要怎麽幫我說話嘛。不過，這感覺還真令人懷念。」
之前曾有一段時期，太一熱衷於跟永瀨兩人玩這種文字遊戲。
「我、我現在的目標也是用功念書，希望在學校的成績可以邁向中上，並且想在充實人生方麵更加努力！」
「『充實人生方麵』是什麽意思？」
「嗯～簡單地說，就是進化到讓太一學長用帥氣的聲音跟我說『你很可愛喔，紫乃』這種程度！呀啊！」
「帥氣的聲音是什麽意思？倒不如說這種小事，要我說也不是不行……嗚喔！」
稻葉的地獄戳擊，在太一的喉頭爆發開來。
「稻葉兒對太一展開攻擊？稻葉兒果然要脫掉『嬌葉兒』那層皮……」
「會稱讚其他女生可愛的這張嘴，太一應該不需要吧？」
「呃，拜托別變成『病嬌葉兒』啊！」
稻葉大概是在配合永瀨的玩笑吧，畢竟她們的感情那麽好……太一誠摯地希望稻葉剛才那番話不是認真的。
「那麽，前輩們打算選擇文組或理組呢？」
千尋問完，圓城寺跟著附和：
「對、對呀！請務必讓我們聽聽前輩們華麗的未來藍圖！」
圓城寺毫無意義地調高問題的難度。
「我知道啦。」首先是稻葉這麽回應，「我會選理組。有人說現在找工作很困難，如果念理組，隻要考上水準不錯的大學，然後選對科係，就不會為了就業問題傷腦筋。」
「現實主義這點，很像是稻葉學姐的作風呢。」
「念理組並選對科係的話，就不會為了就業問題傷腦筋……筆記下來。」
「哼，注重現實有什麽不對？不過，這也包含非現實的理由就是了。」
「非現實是什麽意思啊，稻葉？」青木追問。
「我並非認為自己辦得到，也不打算為此特別付出努力，因為那隻會浪費時間。不過，萬一出現什麽契機或機會，為了讓自己不用放棄，我想先增廣見聞……」
稻葉賣了個關子，稍微揚起嘴角。
「——這是為了剖析〈風船葛〉這個謎團。」
她大膽無畏地如此宣言。
「原、原來你沒有放棄……」
桐山驚訝地低喃。
「無論是麵對哪種『天災』，人類都會試圖去剖析它的架構吧？我最討厭『不知道』這回事。話先說在前頭，我選擇科係時，並不會考慮這個目的喔。畢竟不可能因為進了哪個科係，就能更接近那家夥引起的現象。」
即使是隻能當作「已經發生的無可奈何之事」，稻葉仍堅持貫徹「徹底掌握情況」的原則，並且不是橫衝直撞，而是仔細看清現實層麵的問題後，按照自己的原則行動。真是厲害啊——太一中肯地這麽認為。
「稻葉兒感覺有點帥氣耶！你也考慮一下之後發表的人的心情吧～被拿來比較的話，會顯得很寒酸耶～」
永瀨長長地歎一口氣，將手貼上額頭。
「請、請問，那麽……伊織學姐……你計劃了哪一種莊嚴華麗的未來呢？」
「真苛刻，完全不肯放水！紫乃是毒舌？還是超級虐待狂？呃……唔，好閃亮的純粹眼神，這樣簡直像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永瀨按住胸口，裝出心痛的模樣，然後開口說：
「真沒辦法～我最近呀，稍微有一點……明白自己想做什麽了，嘿嘿～」
永瀨害羞地笑著。
「我要念文組或理組都可以，或是以專門的科係為目標也行。」
「你這樣賣關子，讓人很在意呢。」千尋說。
「但要等之後才能公布！隻給提示的話，就是跟小孩相關的事情。等目標更穩固一點，我再正式發表，敬請期待！」
「與其說好像，不如說你根本在回避問題吧？」稻葉幹脆地說。
「差點就可以敷衍過去了耶，最苛刻的果然是稻葉兒！」
永瀨的發言讓太一相當驚訝。
不曉得自己喜歡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一直這麽主張的迷惘少女，正試著朝自己想做的事情前進。雖然太一明白永瀨已經跨越煩惱，正往前邁出步伐，卻不曉得她已經前進到這種地步。
兩人忽然對上視線，永瀨露出宛如向日葵一般開朗的笑容，太一則默默地點頭。
謝謝你——太一好像聽見永瀨這麽說。
「大家都下定決心找好目標了……人家還在迷惘耶～別丟下我呀～」
桐山慌張地擺動嬌小的身體。
「怎麽會？唯不是說過，可以靠體育保送大學嗎？」永瀨說。
「如果能在下次大會有好成績的話啦。但我仍在猶豫，空手道是否練到高中畢業就好呢～」
「那樣太可惜了，你根本是天才的化身啊。」
這次換稻葉這麽說。
「天才……是嗎？但我將來想當一個對社會有幫助的人。我不是說空手道沒有幫助，但不能隻有體能特別強吧？」
比起自己適合做什麽，桐山更想以自己的願望為目標。
「……雖然〈風船葛〉是個特殊的例子，但看到那家夥，讓我覺得這世上有很多人碰到不講理的事。我想要保護那些人！就某種意義而言，我是想改正這世上的罪惡，所以大概會當警察之類的。」
笑容燦爛的少女，在別人眼裏看來，或許隻會看到她可愛的一麵，但認真與少女麵對麵的話，便能察覺她隱藏在內的身心堅強之處。
「雖然誌向很偉大，但因為這樣，立刻想到要當警察，實在太沒創意。」
稻葉還真狠。
「詳、詳細的目標我現在才要開始想嘛！」
「那你打算選文組或理組？總之先選文組嗎？」
永瀨這麽問，桐山回答：「嗯～這個我還在考慮。」
「前輩們真厲害……一年後的我，也能變得跟他們一樣嗎……」
圓城寺這麽感歎，在她身旁的太一也發出呻吟。
文研社的三名二年級女生，擁有相當強大的潛能。倘若這三人發揮真本事，好像會做出非常不得了的事，這讓太一有種近似恐懼的期待感。
「那麽，兩位男生又有何打算呢？首先是……太一！」
永瀨伸手指向太一。
「我——」
太一反射性地張口，為了發出言語而張開嘴巴。
然後，他發現沒有任何想法從自己的內心湧現出來。
太一陷入沉默，無計可施。
「你怎麽啦？」
桐山不可思議似地問道。
太一依舊沉默不語，而且動彈不得。
「喂，太一？」
連稻葉也出聲呼喚，太一這才猛然回神。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臉頰發燙起來。自己是否臉紅了呢？感覺汗水滲透全身。
「呃……我還沒有想到那些……真的是白紙狀態，我想自己應該從現在開始認真思考。」
「你用不著隱瞞啊。」
「不是那樣的，千尋同學。太一學長這種等級的人，是因為選項太多才會迷惘，例如該當配音員、解說員、播報員，或是負責每天早上用甜美的聲音叫我起床。」
「其實應該全部吐槽一遍，但暫且隻提一點。最後那個根本不是職業吧。」
「啊……我、我把願望說溜嘴了！」
「紫乃，你竟然擅自拿別人的男友來妄想…
…不過morning call嗎……我會認真考慮看看……當然，隻有我可以聽。」
「稻、稻葉學姐！一次就好，請錄下來給我聽吧！」
「……圓城寺對聲音的積極度，還真是驚人。」
千尋一臉無奈。
因為兩名一年級生跟稻葉閑聊起來，轉移大家的焦點，太一因此鬆一口氣。
——自己為什麽鬆一口氣？
「嗯～算啦。那青木你呢？」永瀨將話題轉到青木身上。
「……我……」
青木吐了個字便語塞，似乎不是在賣關子。青木會像這樣遲疑真是稀奇。
「……我幹脆當董事長好啦！我要自己創業當董事長！畢竟我可能沒辦法上大學，幹脆去工作！」
「因為你太笨，所以沒辦法上大學嗎？真可憐……你好歹考進這間高中，如果是分數比較低的學校，應該勉強擠得進去吧？」
「別當真同情我啊，唯！這跟笨不笨無關啦！啊，還、還是當作有關……」
「你在說什麽啊？你是白癡嗎？」
稻葉冷淡地說。
「慢點慢點，話不是這麽說。」
這麽插嘴否定的並非青木，而是永瀨。
「不過……我不要插嘴會比較好嗎？」
永瀨向青木確認著什麽。兩人四目相交，產生一段奇妙的空檔。
「不要……不對，應該說……盡量插嘴吧。無論要不要隱瞞，我都沒關係。」
「咦……你說真的？我不是建議你說出來喔，應該說是確認嗎……」
「我明白的，伊織，是我自己想這麽做。」
「怎麽？發生什麽事嗎？」
他們兩人商量著隻有彼此才知道的事情，於是太一這麽問道。
「別急別急，我現在就說。希望你們聽聽就好，別放在心上。」
青木先說了前提之後，繼續說道：
「其實我家碰上一點麻煩……我爸好像被迫辭職。公司正打算裁員的時候，我爸似乎不小心闖了禍。不過他本人說他是清白的，我們也相信他。」
言語間散發出嚴肅的氣氛。
「『他是清白的』是指……」
桐山的表情看來非常擔心。
「嗯……這個我不太方便說。唯，你不用那麽擔心，沒問題的。」
「啊……抱歉。」
桐山似乎不曉得該怎麽反應，因而低下頭。
「哎呀，你別道歉嘛。」青木苦笑道，「雖然我姐在工作，但考慮到家裏的貸款，經濟上還是有點困難。」
「不過現在……應該可以申請獎學金之類的吧？」
太一想到這點，開口提議。
「嗯～升學的費用應該是湊得出來，但這麽一來，姐姐就沒辦法離開家裏。啊，我姐二十四歲，因為她責任感很重，如果變成這種情況，她一定會說要留在家裏，直到我大學畢業為止。難得她最近碰上不錯的對象啊～」
「……不知道說『意外』是否恰當……但這理由很正經啊。」
稻葉也是一臉嚴肅的表情。
「別看得這麽嚴重啦，又不會死人。家人也說會想辦法讓我上大學，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青木露出笑容，但要說他的笑容是否完全沒有陰影，那是騙人的。畢竟認識這麽久，他們可以看出青木受到打擊。
現實問題有時比非現實問題更加沉重。
因為他們必須活在現實之中。
「我是碰巧聽到青木跟老師在討論這件事……」
永瀨看似尷尬地這麽說。她身旁的桐山抬起頭開口：
「如、如果有我能幫忙的地方，盡管說喔！真的不用客氣……盡管說！」
「謝啦，那我說不定會拜托唯幫忙呢。」
青木露出笑容，於是桐山的表情跟著緩和下來。
但是，桐山立刻轉變成陰暗的表情並低下頭，同時悄悄地低喃著什麽。
雖然那聲音小得大概沒有人聽見，但位於桐山正前方的太一，清楚地看到桐山嘴巴的動作。
「……他遇到這種狀況……現在根本沒辦法……告白做個了結吧。」
□■□■
社團活動結束後，太一跟稻葉兩人，在回家前繞到咖啡廳坐坐。
雖然稱不上是約會，不過太一跟稻葉有時會在社團活動結束後，製造兩人相處的時間。兩人一起跟大家道別時，總是因此被永瀨揶揄。
「我戳。」
兩人麵對麵坐著，稻葉忽然不明所以地戳太一的臉頰。
「怎麽？」
「戳戳。」
稻葉又用食指輕輕按著太一的臉頰。
「我說，」「戳。」「哎——」「戳戳。」「喂。」「……戳？」
稻葉將手指按在太一的臉頰上，露出純真無邪的表情歪了歪頭。那宛如小嬰兒在向父母親撒嬌一般，可愛得不得了。
「稻、稻葉……你這樣子，感覺對我的心髒不太好。」
「我就是要射穿你的心啊。」
稻葉用手比出手槍的形狀，向太一送秋波，那眼神巧妙地混合可愛和帥氣。
「嗚啊！」
太一按住胸口。他並非裝出被擊中的樣子，純粹是心髒承受不住這樣的攻擊。怎麽回事……這破壞力真是驚人……
「嗯，今天就撒嬌到這邊為止吧。」
「喂，別說這種會讓人從夢中清醒過來的話。」
真希望她別這樣自己調整撒嬌的強度。
「話說回來，關於之後的出路，你真的完全是白紙狀態嗎？」
今天成了話題的未來出路，又再度被提起。
「是啊……反正，還有將近兩個月嘛。」
太一為了掩飾自己含糊的回應，啜飲起奶茶。
「連要選文組或理組，都還沒決定？」
「……對。」
「都已是二年級秋天，應該多少會考慮到這些事吧？」
最近稻葉對太一的態度，多少變得嚴苛起來。
因為太過習慣甜美溫柔的稻葉，太一感覺自己好像挨了罵……不過他會挨罵，的確是無可奈何的。
他不像青木那樣，選項不得已受到限製；也不像稻葉她們那樣，踏實地注視著未來，甚至還沒站上迷惘將來的階段。
仔細想想，考高中時也是，他好像沒有仔細思考過未來的目標。
「畢竟你多少有一點優柔寡斷呢，這也是你溫柔的地方。」
優柔寡斷、溫柔——用這種動聽的詞匯來形容，是否恰當呢？
「因為溫柔，你才會……」
稻葉的臉忽然蒙上一層陰影，陰暗到光明無法靠近，但那股陰影隨即消失無蹤，稻葉又露出明朗的表情。
「慢慢煩惱吧，年輕人。」
「我們同年吧？」
「嗬嗬～」
稻葉大方地笑了笑，豔麗的中長發隨之搖晃，感覺非常成熟。這是當然的嗎？要說還早是還早，要說就快了也沒錯，太一等人即將變成大人。
出路。未來。工作。夢想。人生。
過於龐大而無法看清全貌的這些事，讓太一感覺身體遭到沉重的壓迫。
就算有人問自己該前進的道路，太一也毫無頭緒。
仿佛要被茫然的不安給吞沒，他連忙吐了口氣，逃離呼吸困難的狀態。
「算啦，船到橋頭自然直。」
稻葉這番話讓太一非常安心。船到橋頭自然直——他決定先樂觀看待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