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研社的七名成員,隔天都聚集在社辦裏。


    太一和桐山主張,如果是正確的事,就應該使用「能力」。稻葉和青木則主張,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該使用「能力」。由於對立的兩派不同班,因此雙方自從昨天的午休時間之後,一直到現在才碰上麵。


    加上起了爭執的緣故,太一等人昨天暫停社團活動,但在永瀨居中調解後,他們決定認真地繼續社團活動,雙方也要碰個麵。


    分裂成二對二的文研社裏,永瀨沒有主張哪一方才是正確的。恐怕她是為了維持平衡,才刻意不表達意見。


    「那個……氣氛好像挺糟的耶?」


    「……昨天也是突然跟我們說『社團活動取消』。」


    不曉得原因的宇和千尋與圓城寺紫乃,一起露出懷疑的表情。


    「喔,說的也是,還沒告訴兩個一年級的發生什麽事呢。」


    在永瀨向兩人說明的期間,其他四名二年級生一臉尷尬地進行各自的作業。


    永瀨大致說明完畢後,稻葉開口問:


    「紫乃跟千尋認為哪邊才是正確的?」


    突然就切入核心嗎?太一不禁捏一把冷汗。稻葉的視線雖然對著千尋與圓城寺兩人,但可以深切感受到她正警戒著太一和桐山。


    「哪、哪邊才是正確的嗎……就算你這麽問……」


    圓城寺的視線不知所措地徘徊著。


    「如果我們支持其中某一邊,會有什麽不一樣嗎?」


    相對的,千尋則是冷靜地反問。


    「不會。因為是你們,我們才把事情說出來,但你們跟這次現象沒有直接關係,我們不打算把你們卷進來,我隻是純粹好奇你們的意見。」


    桐山雖然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但她很明顯地靜不下來。


    「這樣子嗎……」千尋停頓一下之後,開口說道:「那麽,我認為什麽都不該做。隻要不動手,就什麽也不會發生。雖然我覺得無事主義(注5)是有點問題,但碰上這種情況也沒辦法……最重要的是,我已經遭遇過慘痛的教訓。」(注5:隻求沒有紛爭、能安穩度過就好的消極態度或想法。)


    千尋露出非常不愉快的表情,讓稻葉咧嘴笑了。


    「這話由你來說,還真是充滿說服力。」


    「怎、怎麽這樣,千尋同學……明明能夠幫助大家啊……」


    桐山虛弱地低喃。


    「閉嘴,唯,千尋的意見就是這樣。」


    稻葉毫不留情地打斷桐山的話。


    「這樣不行唷,稻葉兒,不可以這樣挑釁~」


    永瀨流暢地插入兩人之間,形成緩衝。她用既不沉重也不輕佻的語調,調整現場的氣氛。


    「……你控製場麵的技術還真是絕妙啊。」


    「嘻嘻~隻要我拿出真本事,這根本是小菜一碟。」


    「那紫乃呢?」


    稻葉似乎不打算讓事情就這樣曖昧不明地結束。


    「啊……有!我……我覺得……」


    圓城寺試著說出意見,但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讓她不禁縮起身體。


    「算啦,不用勉強也沒關係。」


    青木開口這麽說,但在這時,圓城寺堅定地抬起頭。


    「我、我認為……如果能做些什麽,就應該去做!倒不如說……感覺這樣比較好……或者應該說……呃,該怎麽說呢?」


    圓城寺努力表達自己的意見,但被稻葉一瞪,後半沒有說完就中斷了。


    「圓城寺認為如果是好事,即使利用『能力』也無妨對吧?」


    太一伸出援手。


    「是、是的!雖然我不太會表達!但我覺得,看到有人溺水卻不伸手救他,應該是錯誤的行為。即使是奇怪的能力,但擁有力量,就必須幫助別人才行!」


    「『夢』其實是那個人的願望,跟溺水不一樣。」


    稻葉這麽挑毛病,於是太一反駁:


    「但理解的方法是一樣的吧。」


    不過,稻葉並未理會太一。


    「想清楚,紫乃。『願望』是拜托別人實現的東西嗎?應該要靠自己達成才對。」


    「靠自己……達成……是、是的。」


    「但拜托別人協助,是很普通的——」


    「如果當事者想實現『願望』,憑自己的意誌向人求助,那當然是可以。但是,協助跟擅自幹涉別人的願望,根本是兩回事。」


    「咦……可是……如果是願望……或許是那樣也說不定,但是……呃……」


    圓城寺混亂起來,看不下去的桐山插嘴說:


    「什麽嘛,稻葉。你打算講道理,硬把紫乃拉到你的陣營嗎?」


    「我是在解決你們外圍的問題啊,有意見嗎?」


    即使不是直接出手,仍是令人相當厭惡的攻擊方式。


    「沒有人願意肯定的話,你們就無法戰鬥吧?」


    「我……我能夠戰鬥,因為這是我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我也一樣……我也是……」


    他也是憑自己的意誌,靠自己的決定站在這裏,所以——


    「那句話……我原封不動地奉還給稻葉。」


    「……你!」


    稻葉的眼眸出現動搖的神色。對於讓稻葉產生動搖這件事,太一感到困惑。


    「別吵架啦,如果是建設性的議論倒是無妨。真是的,你們要讓我扮演幾次仲裁的角色啊?你們打算讓我改名為『裁判員永瀨』嗎?」


    顧慮到永瀨的辛勞,太一沒有再多說下去。


    然後,太一感覺有點不對勁。他發現一件事:在氣氛這麽糟的情況下,原本總是會當個歡樂製造機、故意說笑打圓場的青木,如今沒有任何動作。


    文化研究社已經無法維持之前的模樣。


    □■□■


    自從在稻葉他們麵前,明確宣言會利用「能力」之後,太一和桐山變得比以前更加積極地利用「透視夢境」去幫助人,例如幫忙解決他人的煩惱,或是協助對方完成想做的事,當然,是在別人不會覺得詭異的範圍內。但自從太一像這樣開始行動後,或是因為期望著想盡量多看見「夢」的關係,原本「透視夢境」的發生頻率就有逐漸增加的傾向,現在更是從當初的一天幾次,增加成一天十幾次。這點桐山似乎也一樣。因為睡覺期間不會發生,平均來算,大約是一小時會發生一次。太一問過永瀨的情況,據說永瀨是一天會發生七、八次。


    不過也因此,可以辦到的事情變多了。遠大的「夢」當然是沒辦法,但如果是目前想實現的小「夢」,其實不難解決。倒不如說,貼近生活的「夢」,隻要本人稍微努力一下,或是從旁幫點小忙,大多都能實現,因此隻要輕輕推他們一把,或是稍微做點什麽,太一和桐山的任務就結束了。


    其中一個最常碰到的任務,就是擔任商量戀愛煩惱的對象。


    太一和桐山看過許多「夢」,從「將來想參加奧運」這種壯大的「夢」,到「希望數學課快點結束」這種貼近日常生活的「夢」都見過,但看見關於戀愛的「夢」的機會特別多。


    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生,不可能連一個在意的對象都沒有,在學校裏總會碰見一、兩個喜歡的對象,一旦遇見也必然會意識到對方。


    幾乎學校裏的所有人,一天都會意識到一次這種事。這種意識會變成「夢」,出現在太一等人麵前。能看見「夢」的話,他們就能辦到某些事。


    太一和桐山所做的,是找出兩情相悅的人,稍微推他們一把(如果知曉其中一方的心意,會變得較容易捕捉另一方的心意。這或許是因為太一和桐山本身,也會意識到這件事的緣故)。


    因為是兩情相悅,太一和桐山才會幫忙促成。但客觀來看的話……


    「跟八重樫同學還有小唯商量戀愛煩惱的人,和意中人變成情侶的機會,幾乎是百分之百耶!都變情侶了對吧?這會不會太神啦?根本是戀愛專家呀!」中山真理子如是說。


    結果,似乎會演變成這種評價。


    因此,在太一和桐山明確地開始行動後,經過大約一星期時,傳聞已擴散開來,還有人會特地跑來找他們商量戀愛的煩惱。


    傳聞散播的方式,似乎讓太一比較出名。例如前幾天,有個隔壁班女生跑來問太一:「我滿在意八重樫同學班上的平……你覺得有機會嗎?」太一告訴她「給我一點時間」,然後在腦海裏的角落想著,如果能透過「夢」知道平喜歡的人就好了。於是在兩天後——


    【平在現場,他正走著,似乎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在他身旁的,是跑來跟自己商量的女生。兩人貌似親密地


    肩靠肩,彼此的手……】


    太一得以碰見這樣的「夢」,然後告訴那名女生:「我覺得有希望。」


    於是又過了兩天——


    「八重樫同學,謝謝你!我告白成功了!那家夥也……平似乎也一直很在意我。」


    「那真是太好啦,恭喜你。」


    「不過,你怎麽會知道有希望呢?」


    「啊、啊啊,我是跟認識的人打聽來的。」


    「是哦,感覺好像偵探呢。總之,謝謝你!如果不是八重樫同學跟我說『有希望』,我一定會害怕破壞目前的關係,根本不敢跟對方告白。」


    於是,太一得以協助一對情侶正式誕生。


    時間進入十月。


    今天放學後,又有一個班上男生跑來找太一商量戀愛的煩惱。


    「真的……真的沒問題吧?」


    「是啊,你盡管衝吧。」


    太一推他一把。


    「……我知道了。謝啦,八重樫!被你這麽一說,我就覺得有希望!你果真是愛的傳教士!」


    「加油啊。」太一這麽說,目送那名男生離開。


    這是對方主動來找太一商量的模式,而且根據桐山「透視夢境」得知的情報,太一知道那個男生喜歡的女生其實也對他有好感,因此能清楚地告訴他有希望。


    太一站起身,準備離開教室。


    「你最近似乎狀況很好呢,八重樫同學。」


    冰冷透徹的音色,改變了周圍的溫度——太一有這種錯覺。


    原本留在教室的三人組離開之後,教室裏隻剩下太一,以及藤島麻衣子。


    兩人麵對麵,藤島散發出一種強烈的存在感,強烈到稀釋周圍的背景。


    胸口這陣騷動,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以戀愛話題為主,陪許多人商量各種煩惱,剛才也表現得很不賴。」


    「咦,你剛才在旁邊嗎?」


    「……你是想說我沒什麽存在感嗎?」


    「嗯,你最近在班上很少發言啊。」


    「唔唔……我、我也……我其實也!」


    藤島推開眼鏡,擦拭含淚的雙眼。


    「你、你別哭啦,我開玩笑的,沒有人的個性像你這麽強烈喔。」


    太一原以為,藤島一定會自顧自地說到高興為止,這反應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藤島在現場。她手扠著腰放聲大笑,有個人跪伏在藤島眼前,是下跪求饒的狀態。下跪的人是……八重樫太一。太一說:「是敝人輸了,藤島大人……愛的傳教士這個稱號,是藤島大人的東西……」藤島回道:「沒錯,隻有我才適合這個稱號,呼哈哈哈哈哈!」】


    太一看見非常驚人的「夢」。藤島似乎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你用不著擔心,『愛的傳教士』這個稱號,總有一天會回到你身上。」


    「什麽……你竟能這麽準確地安慰到我在偷聽時最在意的部分,真不簡單。」


    雖然剛才毫無意義地妄想她很強悍,但那似乎隻是誤會一場。更何況強悍的藤島最近一直無聲無息,她已經變成單純的怪人。


    「沒有啦,不過是偶然——」


    「我開玩笑的,你以為我會講這種喪氣的台詞嗎?你這個天真的小鬼。」


    她的語調忽然產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銳利冰冷的視線,從眼鏡底下捕捉著太一。


    太一無法出聲,整個人動彈不得。


    然後,藤島開口說道:


    「哎,八重樫同學?難道你可以看穿人心嗎?」


    藤島的視線絲毫沒有移開,很難想象這是她擅長的玩笑。


    「你怎麽……突然這麽說啊?」


    「你突然變得能夠看穿人心呢,是碰上可以獲得『特殊能力』的機會嗎?」


    幾乎是八九不離十。


    藤島麻衣子差點就要說出真相。


    警鍾在太一腦內宛如呻吟般響起。


    ——請千萬注意,不要讓人發現「能力」的事……因為我不想扯上麻煩……


    〈風船葛〉曾這麽說過。


    所謂的「扯上麻煩」是指什麽?跟「事情會變得麻煩」這種表現不一樣的說法,是代表〈風船葛〉必須做些麻煩的事嗎?


    假如是這樣,藤島會有什麽下場?捅漏子的自己會遭受什麽懲罰?


    雖然自己抱著「一定不要緊」這種想法,但〈風船葛〉善變的態度沒有任何保障。再說那家夥已經宣言,這是最後一次。


    已經不打算再對太一等人做什麽的〈風船葛〉,沒有理由要保證太一等人的安全。


    搞不好,這是跟平常有著決定性差異的地方。


    太一等人遭到支配的命運將會如何,全在那家夥的一念之間。所以……


    「哎,八重樫同學,你在聽嗎?」


    所以,自己正處於危險水域。最糟的情況下,自己也就罷了,但藤島——


    「……喔,我在聽。因為藤島突然說些沒頭沒腦的話,讓我嚇一跳。」


    「明明是事實。」


    「……沒那回事。」


    「哦,你不會輕易地承認是嗎?」


    藤島這麽說,雙手環抱在胸前。她似乎還沒掌握到確切的證據。


    「倒不如說……為什麽會扯到那邊啊?」


    「八重樫同學,你實在太過敏銳,剛才也是一樣。你平常明明很遲鈍的。不過,最重要的是,看到最近常有人來找八重樫同學商量煩惱的樣子……」


    「常有人來找我商量煩惱……有哪裏不對勁嗎?我承認這件事突然成了傳聞。」


    使用「能力」的方式,出現什麽致命的錯誤嗎?自己應該沒有亂來才對。


    「人數多得誇張也是個問題,但最可疑的部分,是『八重樫同學』你自己。」


    「我哪裏有問題?」


    「因為你不是那種聽人家傾訴煩惱之後,便能高明開導對方的類型。」


    「咦?」


    「這對沒有意圖也沒有意誌的八重樫同學而言,應該是不可能的任務。」


    「……且慢,我怎麽可能沒有意圖和意誌?」


    感覺她好像在說自己什麽也沒在想,太一不禁有點火大。


    「啊,對不起,我的語意很難傳達給你嗎?那我換個說法。八重樫同學——」


    「——你並沒有思想呀。」


    「八重樫同學感覺就像古早rpg裏的主角一樣。」


    稻葉前幾天也用「主角」這個說法形容自己。這是偶然嗎?


    「隱藏驚人的能力,也具備勇氣和判斷力,所以能夠拯救某些人,儼然是英雄。」


    「……你好像對我評價很高呢。」


    太一語帶諷刺地說。


    「我是在稱讚你呀。我認為你很了不起,這不是客套話。」


    「那麽——」


    「不過,你隻是隨波逐流。」


    隻是隨波逐流。


    「你不會主動采取行動。因為眼前有人遇到危機,你才會伸出援手;因為有人向你求助,你才會幫忙對方。」


    藤島平淡但確實地將太一逼入絕境。


    「因為擁有能力,所以發生事件的話可以應付,但無法自己引發事件——主角不會說話的rpg,就是這種感覺對吧?隻是沿著有人準備好的選項行動。嗯,我這比喻還真是貼切。」


    「……你在老王賣瓜啊?」


    太一實在很難接受這種說法,但又無法判斷該怎麽否定,隻好就無關緊要的地方吐槽。


    「沒有思想的八重樫同學,不可能自己主動去幫忙別人,也無法敏銳地搶先一步察覺對方的心情。」


    「喂,你把我說成這樣,那你自己——」


    有資格說別人嗎——太一本想接著這麽說,但隨即閉上嘴。


    氣勢洶洶地站著的藤島散發出來的強烈存在感,感覺比太一還要強。


    這並非身體尺寸的問題,也不是姿勢的問題。是什麽讓她如此強悍?是意誌、決心或目的?還是思想?不過,所謂的思想是什麽?


    「我不是想責怪你。畢竟我們還是孩子,隻要今後能逐漸找到自己的思想就行了。不過,我們也差不多該決定出路,即使仍不明確,還是先擁有自己的思想比較好。」


    「如果不是責怪,那又是什麽意思?我為什麽要被你這樣責備?」


    「那我就直截了當地說吧。」在這樣的開場白之後,藤島說:「八重樫太一辦不到你現在這種幫助人的方式。要說是他有所成長,未免太過突然。你現在幫助人的方式,實在過於完美,簡直像是獲得什麽奇妙的『能力』一樣。」


    「……我有些話想說。假設我承認你前半段的說法,但那個奇妙的『能力』又是什麽?」


    被太一這麽指摘,藤島皺起眉頭。


    「……坦白說,我自己也覺得我說的話有


    點怪。但是很奇妙呀……雖然最近也是,不過正好在去年這個時候吧,從那時候開始,包含八重樫同學在內的文化研究社的成員們,有時會變得不太對勁。」


    如何——藤島挑釁的眼神仿佛想這麽說,太一無言以對,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每件事都是可以用『有點不對勁呢』來帶過的芝麻小事,但累積這麽多次之後,讓人不得不確信那其實是『異常變化』。然後,把那些事情視為『異常變化』來重新思考的話,隻能認為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現象」合計已經發生過六次。太一一直以為,現象是發生在文研社裏、是在隔離區域內的事,而且他們成功地封鎖住這些情報。但即使待在被隔離的社群裏,太一等人仍別無選擇地會跟外界接觸。


    因此,即使沒有直接接觸、沒有目擊到決定性的場麵,有人沿著線索找到正確解答,也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在我的預測中,我認為八重樫同學應該是事件的中心人物。」


    雖然藤島還是有弄錯的部分,但太一感覺到自己背後開始冒冷汗。


    「你們究竟在做些什麽?」


    藤島靠近一步,太一退後一步。


    太一又往後退一步,這時他的腳撞上桌子。


    他已無處可逃,即將被逼入絕境。


    「你們究竟在做些什麽?」


    藤島仿佛要親上來似地將臉湊近太一。在她清爽的表情背後,可以窺見絕不會退讓的頑強信念。


    太一領悟到自己太大意了。


    他早就知道藤島的直覺十分敏銳,也知道她具有莫名其妙的潛能。


    但至今為止,藤島一直滿嘴戀愛話題,朝奇怪的方向猛衝;或是偏離正道,專門朝搞笑的路線發展,所以太一以為藤島就是這種人。


    現在的狀況是自己造成的。要跟曾在發生現象時的重要場麵中,牽扯過好幾次的人對峙,自己的態度實在太輕率。


    「……算了,你不會回答我吧。」


    藤島這麽說,和太一拉開距離。


    「不過,勝負從現在才開始,八重樫同學。我會完美地揭穿你的秘密,你做好覺悟吧。這其中肯定有什麽內幕。」


    藤島的力量,現在指向八重樫太一,還有他背後的文研社的秘密。


    太一的本能告訴他,不能當真與這個女人為敵。


    「現在的我,應該稱之為名偵探藤島麻衣子。」


    藤島將手臂伸直,擺出帥氣的姿勢,非常認真地用開玩笑的態度向太一做出宣戰布告。


    □■□■


    和稻葉對立、麵對藤島做出的宣戰布告,但即使如此,不,正因為如此,更應該利用「透視夢境」來采取行動——太一在當天就這麽決定。


    因為太一覺得,倘若在這裏停下來,簡直像是承認自己「沒有思想」一樣。他認為,即使碰到障礙,也必須貫徹自己相信是正確的道路。


    太一隔天立刻告訴桐山,自己跟藤島之間發生的事。雖然桐山擔心地說「沒問題嗎」,但藤島似乎將目標鎖定為太一,沒有對桐山起疑的樣子。因此,太一刻意包下幾乎所有表麵上的煩惱谘詢任務。


    關於藤島對現象起疑的事,或許應該跟稻葉他們也商量一下,但太一沒有那麽做。因為利用「透視夢境」的人隻有太一和桐山,這很明顯是兩人應該自行解決的問題。


    這次已經不是五個人。


    一天、兩天、三天……時間逐漸流逝。


    太一會承接煩惱谘詢而且解決率相當高的傳聞,慢慢在校內擴散開來。當然稻葉和藤島似乎也有采取行動,有時會聽說「稻葉同學叫我『別跟那家夥商量事情』」,或是「藤島同學逼問我商量煩惱時的對話,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不過,她們並非直接做了什麽,太一也沒有被抓到把柄,就這樣又過了幾天。


    「哎,太一,你最近有跟稻葉兒說話嗎?」


    太一一進入社辦,永瀨立刻靠過來問道。


    「……你應該知道,我們並不是沒有說話吧?」


    即使發出敵對宣言,他們依然會參與社團活動。畢竟不是小孩子了,雖說想法不同,也不會因此否定對方的人格。


    「我當然是在問你們有沒有兩人獨處,以戀人的身分對話啊。」


    「這……」


    太一這陣子隻有在社辦跟稻葉進行表麵上的對話而已,兩人獨處感覺十分尷尬。


    「我就知道~今天大家因為另外有事什麽的,會來參加社團活動的人很少~具體而言,隻有我、太一跟稻葉兒而已。」


    雖然沒有人的出席率露骨地惡化,但文研社成員的集合率稍微變差了。


    「所以今天——」


    「……唷。」稻葉開門現身。


    「你們兩個去約會一下吧,這是社長的命令!」


    「嗯……怎麽回事?喂,伊織!」


    「別推啦,永瀨。唔!」


    永瀨硬是把太一跟稻葉湊在一起,然後將兩人趕出社辦。


    「啥?那家夥搞什麽啊,莫名其妙。」


    稻葉無法理解狀況,氣憤地這麽說,於是太一向她說明緣由。


    「呃……因為今天會來社團的人很少,她叫我們兩個去約會一下。」


    「別、別開玩笑了。雖說我們兩個是戀人,但現在是戰爭中的敵國。雖然並非已斷絕邦交,但也不能輕易同席。」


    「你的說法還真是死腦筋啊。」


    稻葉說話的模樣看起來有些怯弱。她明明嘴上用死腦筋的說法,想跟自己劃清界限……不對,反倒應該說,她是故意用死腦筋的表達方式,勉強自己劃清界限。


    該指摘她嗎?不對,太一心想,比起指摘,這時應該表現得強硬一點才行。


    「即使是敵國,我們也是男女朋友,一起去喝杯茶吧。」


    太一沒等稻葉回答,率先邁出步伐。於是在間隔一陣子後,稻葉有些遲疑地跟上來。


    「……竟然強調什麽……男女朋友的……這樣犯規吧。」


    太一聽著稻葉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心想自己其實很敏銳吧?


    ——問題不在這裏。


    不知為何,否定的話語用藤島的聲音傳入太一耳裏。


    兩人來到熟悉的咖啡廳,太一點了起司蛋糕與紅茶,稻葉則點了巧克力蛋糕與咖啡。


    兩人暫且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像是最近的課程如何、昨天踢足球的結果怎麽樣,或是快要上映的電影。但在吃完蛋糕的時候,彼此都沉默下來。


    太一本來不討厭和稻葉之間的沉默,現在卻覺得心情靜不下來。


    為了化解這段尷尬的沉默,兩人喝起飲料。


    先將飲料喝完的是稻葉。她歎了口氣,像是認命似地開口說:


    「你還在搞那種事對吧?」


    她沒有和太一對上視線。以稻葉來說,這種行為還真是稀奇。


    「是啊。」


    「你暫時也不打算罷手對吧?」


    「……就算我不主動開口,仍會有人來找我商量煩惱,事到如今也很難收手。」


    稻葉瞬間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這次的現象不是采正攻法,所以才讓人傷腦筋。被敵人襲擊、有災難發生……如果他是讓我們陷入這種困境,反倒比較好應付。」


    兩人沒有吵架,和平地談論著。


    氣氛相當安穩,但又讓內心騷動不已。


    「……老實說,就算來硬的,我也想阻止你。」


    「你不阻止我嗎?」


    太一這麽問,於是稻葉眯起雙眼,稍微瞪一下太一。或許她是把太一這句話當成挑釁。


    「當真要阻止你的話,當然是有辦法,例如在物理上監禁太一,或是讓你喪失信用也行,隻要沒人會再聽你說話就行了。」


    稻葉侃侃而談。可怕的是,她並非虛張聲勢或胡言亂語。


    「但我當然不會做到那種地步。倘若那麽做,現象結束之後,將無法恢複原狀。這樣……等於是輸了跟『那家夥』的比賽。」


    換言之,如果不打算恢複原狀,這些行為是可能的。


    沉思一陣子後,稻葉搖了搖頭。


    「……我辦不到,那是不能跨越的界線……我是這麽想的。即使想貫徹自己正確的想法,想讓事情有個正確的結局……還是不能那麽做。這點不能讓步。」


    稻葉本想喝點咖啡,但發現杯子已經空了,因而有些煩躁地將杯子移到旁邊。


    「話說回來,對於我跟你持相反意見這件事,你是怎麽想的?」


    「怎麽想是指……」


    「總會有些感想或糾葛吧?」


    「我的想法嗎?這麽說雖然是理所當然的……其實我根本不想跟稻葉對


    立,但我認為,有些事必須做才行。」


    太一在此打住。


    「……就這樣而已?」


    稻葉一臉驚訝地稍微瞪大雙眼,像是在說這不可能。


    就這樣而已?有哪裏說錯嗎?不,自己說的是正論吧。


    「……嗯,這樣呀,你是這樣想的啊。」


    稻葉夾雜著歎息這麽說,從她臉上可以隱約看出憤怒的表情,而且是相當強烈的憤怒。


    「哎,我問你喔。」


    稻葉顫抖的聲音,讓太一明白接下來的話含有重大意義。


    「——你是為了誰而活?」


    太一沒想到她竟然會拋出這樣的問題。


    「為了誰而活……」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由於出乎意料,答案沒有立刻冒出來。


    太一沒有辦法發出聲音。他探索著自己的內心,但想不到答案。


    「這……當然是……」


    自己認為的當然是——


    「為了大家。」


    「……你別開玩笑!」


    稻葉仿佛從地底發出來的低沉聲音,沿著太一的身體往上爬。


    平靜但明確的憤怒,朝著太一發射過來。


    「你又抱著自我犧牲精神在講這種話?」


    「不是那樣子!我知道這是我自以為是,但我並非隻是犧牲自己,也有考慮到大家的事——」


    「住口,你別再說了。」


    稻葉打斷太一的話,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臉。


    「我漸漸……開始了解你這個人了……在真正的意義上。」


    稻葉的聲音非常虛弱,仿佛在害怕什麽,但太一不曉得她究竟在害怕什麽。


    自己逐漸被稻葉看透的感覺,讓太一感到恐怖。


    太一想設法處理一下稻葉傳播過來的不安,但現在是自己這邊比較麻煩……啊啊,太一搞不懂是怎麽一回事。


    「有件事我先跟你說清楚。」


    稻葉從臉上移開手,直盯著太一。太一感覺兩人的距離非常遙遠。


    「假設這世上所有人,都是為了『某個人』而活。某人是為了某個人而活,那個某人又是為了另一個某人而活,那家夥又是為了另外一個某人……如果這樣的關係構成一個圓,就會變成沒有人擁有目的。因為圓圈裏隻存在著……想為了某人而活的人。」


    「為了某人」、「為了大家」——這應該是一種正確的美德,但稻葉卻說:


    「那種世界最後的下場,就是緩慢地衰退與死亡。」


    她徹底否定這種美德。


    太一產生一種抗拒反應。他不想承認稻葉的理論,但稻葉的理論確實符合邏輯,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有個女生在場。她留著一頭短發,耳朵戴著耳環,是瀨戶內薰。瀨戶內正抬頭仰望上方,眼前有個很高的書架。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一本書,但這樣子是構不到的。這時忽然冒出腳踏凳,瀨戶內一臉滿足地踩到腳踏凳上。】


    「——你怎麽突然站起來,太一?」


    「咦……呃……那個……」


    太一慌亂起來,重新坐回座位。在咖啡廳旁邊,有一間大型的連鎖二手書店。那裏的書架非常高,要拿放在上層的作品,一定要用到腳踏凳。恐怕瀨戶內此刻就在舊書店裏,正因為沒有腳踏凳而感到困擾。碰巧在附近的太一,透過「透視夢境」看見這件事……


    「喂,太一。」


    「啊!」太一猛然回神,將焦點對到稻葉臉上。


    「你有在聽嗎?怎麽一臉茫然……你該不會看見某人的『夢』吧?」


    被稻葉說中心事,太一不禁動搖起來。


    「……所以你打算去幫忙是嗎?哼,真是個混賬。」


    稻葉將厭惡感裸露在外的辛辣話語,毫不留情地攻擊太一。


    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的稻葉?自從兩人開始交往之後,感覺幾乎沒看過。


    「哎,太一。」


    稻葉確認桌上的賬單,準備打道回府。


    「兩人想法的差異跟是否要交往,是兩回事嗎?」


    稻葉沒有看向太一,視線集中在手邊。


    「你有認真思考關於我的事情,還有將來的事情嗎?」


    稻葉並非被激情驅使,而是冷靜地質問太一。


    討厭的寂靜在兩人間拍打著波浪。這小小的波浪背後,是否隱藏巨大的波濤呢?


    對太一而言,這是他初次和人交往,因此沒有體驗過何謂分手,但這種氣氛讓人覺得,對方無論何時提出「我們分手吧」都不奇怪。


    稻葉站起身,太一跟著站起來。


    「哎,太一,我喜歡你喔。」


    稻葉並沒有害羞,而是平淡地這麽說,隻是表達出自己真實的感情。


    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太一不禁停下動作。


    「那麽……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刹那間,太一迷惘著該怎麽回答。


    ——這份迷惘是種錯誤,同時代表了全部。


    稻葉的側臉變得蒼白起來,迅速染上絕望的色彩。


    「呃……稻葉,不是那樣的,我肯定是對你——唔喔!」


    望向下方的稻葉,用近乎出拳的氣勢將拳頭伸向太一。太一接住她的拳頭後,稻葉將錢塞給太一。


    稻葉稍微低下頭,輕輕將額頭貼在太一的胸前。


    夏天的殘渣散發出淡淡的香味,有種女孩子的味道。


    稻葉明明近在身旁,而且身體靠在自己身上,卻散發出一種宛如海市蜃樓一般、仿佛隨時會從眼前消失無蹤的氣息。


    太一正想用手觸摸稻葉時,稻葉迅速地抽身。


    必須說點什麽才行。太一感到焦躁不已,卻想不出適當的話語。


    「……今天我請客啦,畢竟是我約你來的。」


    太一這麽說,於是稻葉用裝出來的笑容搖了搖頭。


    「不用,因為我不能接受敵人的賄賂。」


    戀人之間的交談已經結束,從現在開始是敵人之間的對話。稻葉似乎這麽劃清了界線。


    「我喜歡你喔,太一,所以我會認真地擊潰你——」


    「——即使會因此跟你分手。」


    □■□■


    兩人一起前往車站,跟稻葉道別之後,太一踏上歸途。


    稻葉說的話,讓太一的身體不穩定地搖來晃去,如果冒出什麽契機,仿佛就會崩潰一樣。在搭電車的時候也是,他的腦袋一直朦朧恍惚,無法正常運作。


    離開驗票口後,太一走了一陣子,然後發現——


    〈風船葛〉站在那裏。


    這是太一走過好幾次的熟悉道路。因為〈風船葛〉實在過於理所當然地混雜在道路的風景中,太一一開始還以為那是冒牌貨。


    不過,那確實是有著後藤龍善的身影,又並非後藤龍善的異常存在。


    太一從之前就有些擔心,〈風船葛〉這樣任意使用後藤的身體,後藤的身體狀況跟生活不要緊嗎?


    「……你這次好像經常出現在我麵前啊。」


    太一跟一臉慵懶、有著後藤外表的〈風船葛〉搭話。


    「……你這麽認為嗎?不過,實際上的確是這樣……」


    在這麽普通的街道上交談沒關係嗎?太一這麽心想,但仔細確認之後,發現自己位在停車場附近沒什麽人的場所。這點恐怕也在〈風船葛〉的計算之內。


    「你出現在我麵前,是有什麽目的嗎?」


    「沒有……嗯……該怎麽說呢……我覺得好像……可以找到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


    太一期待著〈風船葛〉或許會說出什麽重要的事實,但又立刻認為這是無謂的期望而放棄這個念頭,反正他應該會說什麽「啊啊……我不小心說出不用說的事情呢……」,然後中斷這個話題。


    太一原本是這麽以為的,但是——


    「是啊……一個搞不好……咦?啊啊,應該說……如果順利的話嗎……我一直在追求的東西……說不定……就在這裏。隻要觀察八重樫同學……或許能明白……那個關鍵……」


    他認真回答太一的疑問,這點跟平常的〈風船葛〉不同。


    「為什麽我身上有關鍵?」


    「呃,隻能說……我有那種感覺吧……啊啊,不過……說不定……該怎麽說呢?若要形容的話……應該是因為……我跟八重樫同學相似?」


    「……啥?」


    自己跟〈風船葛〉相似?


    「慢點,喂……你是怎麽看的,才會推導出這種結論?我們根本不像吧。」


    被不曉得是否為人類的存在說相似,感覺真恐怖。


    「啊啊……我好像弄錯了說法呢……不過就是這麽一回事……那麽,我為什麽會來這裏……對了,我是來鼓勵八重樫同學的……我要跟你說『加油』。」


    打氣?太一毫不明白〈風


    船葛〉的行動目的。


    隻不過很明顯的是,〈風船葛〉是出於跟之前截然不同的原因在行動。


    「那麽……我也想避免在這裏久留……結果被莫名地抓起來……該走啦。」


    「被抓?你在說誰……哎,喂……無視我嗎?」


    〈風船葛〉擅自出現,擅自說了些話,然後又擅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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