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趕緊道:“我對這廚娘絕無非分之想,我生平最大的缺點就是見不得美人受罪……”


    封朔冷淡別開眼,“她極有可能也是個細作。”


    池青愣了愣。


    他了解到小廚娘戶籍上的巧合,又回想了一下小廚娘驚人的美貌,頓時覺得封朔會有這樣的懷疑也無可厚非。


    他摸了摸光潔的下巴道:“或許可以試她一試。”


    薑言意對他們把自己的身份猜出了個花來是一概不知。


    她讓秋葵生了火,蒸上扣肉。


    中午她的扣肉做出來,幾個火頭軍吃了都說朱廚子的吃起來更有油水些,她的扣肉好吃是好吃,但一點油味兒都沒有,吃著不過癮。


    朱廚子很是得意,陰陽怪氣諷刺了一頓薑言意做的扣肉。


    最後被送去各位將軍帳中的扣肉,自然也是朱廚子做的。


    薑言意做的扣肉到現在還剩了三個,她倒也沒往心裏去,畢竟她做扣肉的法子更偏向現代人的口味,講究一個肥而不膩。


    西州大營的將士一年難得吃上幾回肉,就圖肥肉的油和膩,自己做出來的扣肉自然不符合他們期望。


    蒸上了扣肉,她又另起一口鍋烙餅。


    這裏沒有做梅菜扣肉餅的專用鍋爐,隻能將就著用鐵鍋烙。


    她先前做扣肉餅的材料還剩了些,薑言意揪了一個小麵團,壓平後像包包子一樣,裹上炒香的梅幹菜和大份鹵肉收褶子。包好了再次壓扁,用擀麵杖擀薄。


    等鍋底燒至五成熱了,再將麵餅放下去烙至兩麵酥脆,餅子表皮散發出小麥的焦香和梅幹菜的香味,裏麵的肉餡兒包得嚴實,入口咬爆出醬汁時,肉的濃香和麵餅的寡淡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刺激味覺。


    她烙好三張扣肉餅,扣肉和飯也熱好了。


    薑言意把梅菜扣肉餅擺進盤子裏,用另一個盤子將扣肉倒扣過來,把裏麵的湯汁倒進鍋裏,加上水澱粉勾芡,再澆到扣肉上,紅褐色的豬皮淋上金褐色的醬汁,賣相好看,肉香也格外饞人。


    秋葵眼巴巴望著,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明明已經吃得很飽了,但不知怎的,瞧著這扣肉她還是覺著餓。


    薑言意端著托盤走出去時,正好聽見外邊那二人似乎在商談軍事。


    書生打扮的青衫男子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寫畫畫。


    “……一入秋,北方突厥就不安生,前些日子剛搶了趙家屯的牛羊,依我看,丁家村背靠雁回嶺,突厥人擅平原騎射,不會冒險上山搶糧食,反倒是劉家裕的地勢一馬平川,需要多加防範……”


    薑言意本無心聽他們說什麽,但“丁家村”三字實在是耳熟。


    她仔細一回憶,頓時心中一個咯噔。


    那是個在原書裏被突厥人屠了全村的村子!


    她之所以記得,還是因為男二陸臨遠當時就在丁家村,他被陸家的死士護著,才勉強撿回一條命,順帶救出了收留他過夜的農戶的女兒,但丁家村其他人全都慘死。


    有著救命之恩加持,農戶女又一輩子也沒見過陸臨遠這麽才氣斐然的俊俏郎君,當即喜歡上了他,成了繼原身死後的又一個惡毒女配。


    但因為農戶女父親對陸臨遠有恩,丁家村的人死光了她又無家可歸,所以不管農戶女做出多麽過分的事情,陸臨遠都選擇原諒她。


    畢竟在陸臨遠看來,農戶女粗鄙無知那是單純不做作。


    女主不遠千裏跑來西州找他時,被他身邊的農戶女茶言茶語給氣走,半道上被突厥王子擄走,要帶她回去當王妃。皇帝衝冠一怒為紅顏,當即決定和突厥開戰,大宣朝血流成河,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為了這些主角們的愛情,反正是拿了天下百姓的性命去鋪路。


    看書時寥寥帶過的幾筆,放到這個世界裏卻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薑言意做不到無動於衷。


    眼前這二人,一個是軍師,一個是幕僚,都是能接觸到大將軍的人物,必須得把丁家村會遭難的消息告知他們才行!


    那裏可有幾百戶人家!


    薑言意借著上菜的時機開口:“兩位軍爺,是不是要打仗了啊?我前不久才聽一個來火頭營取飯的軍爺說,丁家村那邊似乎不大太平……”


    池青在薑言意開口時,眼底就閃過一抹幽光,他不動聲色看了封朔一眼,仿佛在說魚兒上鉤了。


    封朔麵上依舊是一派生人勿進,隻問:“怎麽個不太平法?”


    他的目光冰冷又尖銳,像是一把尖刀,能刨進人心底最深的地方。


    薑言意不敢看他的眼睛,垂著眼:“聽說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外地人在那邊出沒。”


    算算時間,陸臨淵差不多也在丁家村落腳了,他和陸家派去保護他的死士們都是外地人,自己這話也不算撒謊。


    而且突厥人襲擊丁家村,肯定會先派斥候前往,查看駐守的兵力有多少。


    隻要西州大營這邊派人過去一查,肯定能發現端倪!


    封朔不知在想什麽,好一會兒沒出聲。


    池青怕這“細作”發現什麽端倪,替封朔回了句:“竟有此事?待我等稟了大將軍,必當派人去查探一二。”


    有了這話,薑言意就放心了些。


    她能做的隻有這麽多了,若是一口咬定丁家村會遇襲,她根本沒法解釋自己為何會事先知曉。把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和盤托出,指不定會被當成妖怪綁起來燒死。


    薑言意屈膝退下。


    這是這具身體的肌肉記憶,她退下時本能的做了出來。


    薑言意此刻正有些心神不寧,壓根沒注意到封朔見她行此禮後緊緊皺起的眉頭。


    等薑言意退下了,池青打發了邊上幾個想上前伺候又不懂怎麽伺候人的火頭軍,這才對封朔道:“這廚娘的確有些問題,你打算怎麽處置?”


    封朔隻道一句“先不打草驚蛇”,想了想,又叫來守在火頭營外邊的邢堯:“你點幾個斥候連夜去丁家村一帶,看有無異常。”


    邢堯領命退下。


    池青午飯因為那扣肉太過油膩,倒盡胃口,刨了兩口白飯就沒甚食欲,餓到現在早已是前胸貼後背。


    小廚娘端上來的扣肉色澤金紅,肥肉相宜,看上去倒不顯得膩,梅菜的香味和肉香一齊往鼻孔裏鑽,勾得他肚子裏的饞蟲全活過來了。


    他吞了吞口水,眼巴巴望著擺在封朔跟前的扣肉,可憐見的拿起自己跟前的餅子啃了起來。


    這扣肉餅乍一看是素的,咬進嘴裏才發現裏麵竟有肉餡,裹了醬汁的鹵肉味道醇厚,配上梅菜的鹹香,滋味正好。


    池青格外驚喜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平平無奇的餅:“這個好吃!”


    封朔掃了他一眼,並未理會。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肥瘦各半的梅菜扣肉放到顆粒分明的米飯上,一口吃下去,久違的味蕾再次在舌尖綻開。


    比起第一次的驚喜,封朔這次倒是疑惑居多。


    他昨夜從小廚娘這裏拿去的方子,府上的郎中瞧了,發現隻是一張普通食譜,並沒有什麽能讓他恢複味覺的藥材。


    郎中檢查了他打包帶走的糖炒栗子,也沒發現任何問題。


    而且栗子明明在火頭營吃的時候還格外香甜,回府後再嚐,竟然也是半點味道也沒有了。


    封朔慢慢摸索出了一個規律,他在自己的軍帳裏吃東西,隻能嚐出三分味,越靠近火頭營,他的味覺就恢複越明顯,在火頭營用飯,他便能恢複了十分的味覺。


    是不是說明,讓他恢複味覺的原因並不在菜上,而是火頭營的風水?


    封朔眉心擰得更緊了些。


    他從來不信鬼神之說,但此事的確是太過玄乎。


    或許他該請個方士來瞧瞧……


    封朔兀自思索著,壓根沒注意到啃完了兩張餅的池青正望著他跟前的梅菜扣肉咽口水。


    “那個……我嚐一塊……”


    池青小心翼翼征詢封朔的許可,這碗扣肉若是擺在他跟前,他興許也不會覺得有多好吃,但問題就出在那不是他的!


    人的天性大抵就是永遠覺得別人碗裏的比較好吃。


    封朔想著事情沒有搭理他,池青就當封朔默許了,他從竹筒裏拿了一雙筷子,夾起一塊扣肉就送進自己嘴裏。


    一雙狐狸眼瞬間瞪得溜圓,扭頭就衝著後廚喊:“廚娘!我也要一份扣肉——”


    扭頭對上封朔不善的目光,他訕訕一笑:“都怪中午的扣肉太難吃了,這會兒正餓得慌……”


    封朔移開目光,眼不見為淨。


    ……


    結賬的時候,封朔身上自是沒有銅板的,直接給了薑言意二兩碎銀,薑言意笑得兩眼彎彎。


    當真是出手闊綽的食客看上去都比旁人俊俏三分!


    池青摳摳搜搜從袖袋裏摸了半天才摸出幾個銅板,一見封朔給了那麽多錢,趕緊又把銅板放回自己口袋裏,半點不害臊地衝薑言意道:“我的飯錢也算在裏麵。”


    封朔覺得沒眼看:“你的月俸都拿去做什麽了?”


    池青半點不覺吃人嘴短,理直氣壯道:“你以為老婆本是那麽容易攢的?”


    封朔不想再跟這丟人現眼的家夥說話。


    臨走前,薑言意把包好的披風還給他:“不知這是不是軍師之物,軍師大恩,民女銘記在心,今日將這披風物歸原主。”


    池青一雙狐狸眼裏瞬間燃起了八卦的的小火苗。


    封朔高出薑言意許多,他看著眼前低眉頷首的小廚娘,眸中閃過許多情緒,最終隻道:“不是我的。”


    言罷就離開了火頭營。


    池青撇撇嘴,顯然也沒料到是這麽個無趣的結局,趕緊跟上了封朔的步伐,隻留薑言意愣在原地。


    不是他的?


    是他嫌這披風被自己蓋過了,不想要?


    還是昨夜救自己的另有其人?


    ***


    第二日,薑言意跟女人們跟往常一樣去火頭營上工。


    李廚子是個閑不住的,身體稍好一點又回灶上來忙活,他從幾個火頭軍口中得知自己能被救回來全靠薑言意,嘴上雖不說,但一回來就教薑言意做他的拿手好菜,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李廚子這是在把薑言意當自己的接班人培養了。


    薑言意會做的菜,基本上是以前他爸下鄉辦酒席那會兒,她跟著學的,後來因為嘴饞,也照著食譜學了不少,但人總有個短板,她也不是什麽菜係都會。


    李廚子畢竟是在灶上待了幾十年的人,經驗老道,薑言意實打實地學了不少東西。


    今日是火頭營外出采辦的日子,薑言意自打穿過來,還沒瞧過這西州城是個什麽模樣,自己以後離開軍營重操舊業,也總得了解一下市場。


    她跟李廚子說想一同出去采買,李廚子爽快應下了,直接讓他去找趙頭兒。


    李廚子都發話了,趙頭兒跟李廚子多年的老友,也不可能不給李廚子這個麵子,隻是為了方便出軍營,讓薑言意扮成了個小子。


    薑言意膚色太過白皙,她往自己臉上手上都抹了把鍋灰,瞬間成了一顆黑煤球。


    多看一眼都辣眼睛的那種。


    趙頭兒帶著她和另外幾個負責采辦食材的火頭軍順順利利出了西州大營。


    而此時的主帥大營裏,封朔剛收到斥候帶回來的消息。


    “……末將等人確在丁家村發現了突厥人的蹤跡,突厥的戰馬都來自平西一帶的草原,馬匹高大,馬蹄印也比中原馬大了一圈。丁家村附近山地上留下的馬蹄印,跟之前突厥人在趙家屯留下的馬蹄印一模一樣!”


    封朔看著身前的沙盤陷入沉思,眸光晦暗不明,片刻後道:“傳本王秘令,丁家坡增派五千輕騎,今晚借著夜色行軍。”


    或許昨夜那個廚娘所言不假,或許是對方串通好了故意做出這樣的假象誘他上當。


    不管哪種情況,丁家坡增援,總歸是有備無患。


    此事過後,那個廚娘究竟是不是細作,也能見分曉了。


    他端起一旁的茶水淺飲一口,忽而蹙眉。


    他方才飲茶尚且能有三分味覺,怎的這一會兒工夫,就味覺全失了?


    封朔直覺不對。


    邢堯見他麵色不愉,小心詢問:“主子,可是茶泡得不好?”


    封朔放下茶杯,起身往外走:“餓了,去火頭營看看。”


    邢堯不太確定這是自家主子會說的話,他跟在封朔身邊這麽多年,戰場上軍糧短缺的時候,便是兩天三夜滴水未進,他也沒聽他家主子說過一個“餓”字,今日這是怎麽了?


    封朔突然低調造訪火頭營,把灶上幾個廚子都嚇得不輕。


    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大事,怎料這位大將軍親自過來,竟隻是為了吃碗麵。


    還是隻吃一口就鎖緊眉頭放下碗的那種,周身氣息愈發陰沉。


    煮麵的朱廚子額頭冷汗直冒,差點沒直接暈過去。


    封朔想不通,自己為何在火頭營也味覺全失,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森冷的目光一寸寸掃過火頭營,幾個廚子兩股顫顫,後背全叫冷汗濕透了。


    封朔看了一圈沒瞧見薑言意,突然道:“那個廚娘呢?”


    ***


    此時的薑言意正坐在板車上等著進城,優哉遊哉觀賞這塞外風光。


    趙頭兒是替軍營辦事,城門口的守衛不敢刁難,看了眼他們的通行令牌就放人進城。


    她們的板車從城門左邊進,正好有一隻商隊在城門右邊等著出城。


    最前邊的是一輛馬車,裏麵坐的約莫是這支商隊的主人,後邊三個板車,每個板車上都堆滿了籠箱,因為箱子封得嚴嚴實實,倒也瞧不出他們是做什麽生意的。


    不過中間那輛板車走過的時候,薑言意聞到一股形容不出的臭味,像是什麽東西腐爛了,又故意加了很多香料掩蓋。


    守衛對商人可就沒什麽好臉色了,嚷嚷著要他們把車上籠箱挨個打開看。


    薑言意也好奇這隻商隊運送的是什麽貨物,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也就是這一刻,馬車的簾子被一隻粗糲的大手緩緩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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