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言意本以為這事就是那姓安的大夫不知天高地厚作出來的。


    但隨著當日在軍營那裏看著安素秋走的將士出來辟謠, 表明安素秋是自己離開的,並非薑言意攆走的,民間卻傳出那些將士是受薑言意脅迫才那般說的聲音來。而且這些聲音還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明顯是有人在背後故意引導。


    薑言意終於覺出不對勁兒來, 安素秋一個小小大夫可沒這麽大的本事。


    她派人去暗中查訪那些謠言的來源, 但得到的結果都是安素秋同她鄰家幾個大娘親口說的。


    口徑統一成這般, 顯然有人是借了安素秋這把刀,想在她身上捅個血窟窿。


    至於這目的,也不言而喻了。


    她是封朔未過門的王妃, 如今楚昌平的勢力雖算不上大,但也絕對不可小覷,還有一個楚承茂是後起之秀, 在家世上越得過她去的沒幾個。


    她又帶著藥材親自南下, 賺足了名聲,如今唯一的汙點大抵就是安素秋扯出來的那些謊話。


    對方把這個汙點無限擴大了說, 就算無法動搖她準王妃的地位, 將來無論何時,都能把這個子虛烏有的汙點扯出來給她盡情潑髒水。


    而這幕後的受益者, 自然是等著上位的那些世家女了。


    衡州有名望的世家就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 薑言意篩選出家中有待嫁女兒的幾家, 讓楊岫邴紹去查查那幾家下人近期內都跟什麽人接觸過。


    這有目標性地一查,很快就查出了結果, 衡州兵曹從事家中的一名管事婆子, 原跟安素秋住一條街,偶然聽得了安素秋詆毀薑言意的那些話,轉頭當做笑話講與兵曹府上共事的婆子聽,碰巧被當家主母聽到了。


    家中有正待閨中的女兒, 這天下也遲早是封朔的,衡州大大小小的官員,或多或少都存了把女兒獻給封朔的心思,隻不過封朔那邊從未鬆口罷了。


    兵曹家的主母覺著自家閨女跟了封朔隻是遲早的事,能在大婚前就給薑言意扣上一個善妒容不得人的名聲,何樂而不為?


    便命人煽風點火,把安素秋那些謊話傳得人盡皆知,努力敗壞薑言意的名聲。


    楊岫和邴紹綁了兵曹家的管事婆子回來,薑言意二話沒說,直接讓人押去給封朔。


    對方家中跟軍營有牽扯,她把人送過去,怎麽處理這事就看封朔如何考量了。


    ***


    兵曹家的管事婆子被抓,那邊也不敢再生什麽幺蛾子,甚至腆著臉攜了重禮去王府拜見薑言意,可惜薑言意沒肯接見。


    沒了幕後推波助瀾的推手,為薑言意申辯的聲音最終占了上風。


    安素秋的謊言被戳破,她一貫又是個要強的性子,如今出門買個菜都被人指指點點。


    一些潑辣的小媳婦甚至會當街諷刺她幾句:


    “某些人自以為有幾分姿色,明麵上是打著進軍營治病救人的名頭,暗地裏安的卻不知是什麽心思呢!人家楚小姐什麽身份什麽胸懷?同人家比,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個兒配不配!”


    “自己棄那麽多受傷的將士不顧,賭氣離開軍營還好意思說是楚小姐攆人的,人家傷兵營的將士都出來辟謠了,好歹還是個大夫,這心腸怎就壞成這般?今後誰還敢找她看病!”


    “她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那塊醫館的匾額都叫她弄髒了!”


    流言蜚語是刀子紮在被人身上的時候不覺著疼,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安素秋才算是體會到了叫什麽滋味。


    她歸家後沒忍住大哭一場。


    她那日同鄰家幾個大娘說那些,純粹隻是一時氣不過,後麵事情演變成全城皆知,也是她沒料到的。


    想到自己令家族蒙羞,以後在衡州城也沒臉再待下去了,安素秋悲從中來,打算直接用一根白綾結果了自己。


    也是趕巧,當日薑言意讓楊岫帶著銀票去找安素秋,如今軍營用藥緊張,她捐給軍營的那些藥材原封不動還回去是不可能了,薑言意按市價給她換算成了銀票,權當是軍營向她買的那些藥材。


    楊岫問了路,到安素秋家後敲了好幾下門都沒人應聲,如今坊間對安素秋罵聲一片,他想到安素秋或許不堪罵名尋短見,當即破開了門,果然發現安素秋在自家醫館裏上吊了。


    索性楊岫破門及時,人還有的救。


    都要鬧出人命來了,坊間的罵聲還是消停了些,鄰家幾個大娘都是看著安素秋長大的,見這閨女都要走上絕路了,便主動承擔起照顧她的責任。


    楊岫當著圍觀眾人的麵把薑言意給安素秋的銀票交與她鄰家的大娘代為保管,讓大娘在安素秋醒後交給安素秋,這才回王府向薑言意稟報此事。


    薑言意先前還以為是安素秋自己策劃了這些謠言,如今明白都是兵曹家使的障眼法,安素秋的確嘴壞說了那些話,但後麵也是被人推到風口浪尖上的。


    現在兵曹一家在謠言裏全身而退,承受這謠言反擊的卻隻是安素秋一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也算是個受害者。


    人家都自尋短見了,薑言意也不想再追究下去。


    但人總得為自己犯下的錯承擔後果,安素秋在衡州城信譽盡失,對她來說也算是一種懲罰了。


    封朔那邊很快就給了薑言意回應,原本打算派給那名兵曹的差事交給了另一名下屬,那名兵曹反倒領了個管理後勤的閑差,往後立軍功升職無望。


    兵曹百思不得其解,跑去邢堯那裏探口風,才得知是自家夫人做了那些蠢事,一時間怒火攻心,歸家後同自家夫人大吵一番,至此離了心,兵曹夫人後悔莫及且不提。


    叫薑言意沒想到的,倒是安素秋病好後,親自來王府拜見她。


    沉魚同薑言意嘀咕:“她還有臉來見您?”


    薑言意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十幾歲的小姑娘,都會有做錯事的時候,且見她一見吧。”


    沉魚吐了吐舌頭:“也是東家您心善罷了,您自個兒不也才十六歲出頭?”


    薑言意笑笑不語,她上輩子好歹也活了二十好幾,在社會上打拚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比起古代一輩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不管是人生閱曆還是心性上都要成熟些。


    得了薑言意的話,王府的下人才引著安素秋來見她。


    夏日炎熱,衡州戰亂條件有限,薑言意著輕薄的冰絲紗裙半倚在竹製躺椅上看書,沉魚在一旁給她打扇子,再隨意不過的一身裝扮,因為她容貌氣質出眾,一時間竟也叫人移不開眼。


    安素秋進屋後怔怔看了薑言意一會兒,在沉魚沉著臉提點她後,才想起來給薑言意行禮,“民女見過楚姑娘。”


    “不必多禮,你大病初愈,且坐吧。”薑言意下顎微抬,示意她坐一旁的繡墩,手中的書翻了一頁,語氣有些慵懶地問:“不知安姑娘今日上門來,所謂何事?”


    安素秋氣色比起薑言意初見她時差了許多,顯然是之前被罵言所困抑鬱不已,如今眉宇間那股鋒芒畢露的傲氣沒了,倒是多了一股堅韌感。


    她看著薑言意,眼底沒了之前的敵意,隻有慚愧,“今日前來,是為兩件事。其一是想向楚姑娘道歉,從前是我鬼迷心竅,惡語詆毀楚姑娘,經曆過流言蜚語和生死,我知曉那是個什麽滋味,如今回想起來,實在是羞愧不已。”


    薑言意眼底露出幾分意外的神色,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罷,凡事向前看。”


    安素秋因羞愧紅了眼,“謝楚姑娘寬宏大量。這第二件事,便是我想向楚姑娘道謝,當日若不是楚姑娘的人救下了我,或許我現在已在閻羅殿了。我也不怕楚姑娘笑話,我爹從小就嫌棄我不是個兒子,將來沒法繼承家業,我從幼時起就告誡自己,做任何事都不能比男子差。”


    “我跟同齡的姑娘們玩不到一塊去,她們嫌我沒個女兒家的樣子,給人看病時也不忌諱男女大防什麽的,將來怕是嫁不出去。我便小心眼地覺著她們這輩子也就隻會圍著一個男人轉了,私心裏卻還是想將來嫁進高門大府,好叫那些人再也說不出閑話來……”


    “王爺是個蓋世英雄,世間又有哪個女子不喜歡英雄呢?我仰慕王爺的英名,胡前輩雖讓我負責幫王爺煎藥換藥,但我其實連王爺的麵都沒見過。偶爾去送藥,聽軍帳門口的守衛說王爺一忙起來又不按時吃飯,也隻有楚姑娘您在時才勸得動王爺,那時我好奇您究竟是何方神聖。”


    “後來您千裏迢迢運送藥材南下,將士們都感懷您的大義,在傷病營初次見到您,我是真的嫉妒。顯赫的家世、傾城的容貌,還能為王爺做到這份上……”安素秋說到這裏苦笑了一下:“這世間再也沒有誰能比您更配得上王爺了。”


    這話,薑言意還真不知怎麽接,索性沒出聲,隻在心底埋怨封朔那招蜂引蝶的家夥。


    安素秋神色愈發愧疚:“離開軍營後,聽到您為將士們做的那些事,我是被嫉妒衝昏了頭腦,才說了那些胡話的,事情演變成這般,也是我沒料到的,最後自食惡果,我本想一死了之,多虧了楚姑娘派來的人,我才能繼續苟活於世。”


    她把薑言意先前讓楊岫送去的銀票原封不動還回來,“那些藥材是我心甘情願捐出去的,從一開始就隻是想為用性命守著大宣國土的將士盡一份綿薄之力,這銀票我不能收。”


    薑言意見她這般,倒是歎了聲:“胡軍醫同我說過,你在醫術上頗有慧根,能一步步走到今日,你從一開始就跳脫了世俗,如今又何必用世俗束縛自己?莫要失了本心。我初到衡州大營時,傷病營的將士們敬重你,並非是因你的身份,而是感恩安大夫你的醫術。尋常女子相夫教子,安大夫你治病救人,這本就是不同的兩條路,不需要去比較的。”


    安素秋被薑言意說得淚眼朦朧,她用袖子狼狽擦了擦眼道:“楚姑娘說的是,曾經我自詡清高,卻不知自己還是落了世俗。紙上得來終覺淺,我已打算離開衡州,去外麵走走看看,四處遊曆治病救人,總能增長些見識。”


    送走安素秋,對於安素秋的轉變,薑言意心底還是挺高興的。


    她並非聖母心,對方對她惡語詆毀,本身不是什麽不可饒恕的大罪,如今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幡然醒悟去追尋自己想要的人生也好。


    *****


    傍晚的時候突然下了一場大雨,太陽都還沒落山,天邊的霞光耀眼,豆大的雨點就這麽砸在了院中的青石板地麵上。


    農家人都說,豔陽天下雨是山裏要長菌菇了。


    薑言意正同霍蒹葭和沉魚說笑再過半月就去附近山上采蘑菇,王府的下人突然通報說封朔回來了。


    自從她到衡州後,封朔隻有一日三餐飯點才抽空回府,今日竟比往常早了半個時辰。


    她出去迎他,隻轉過回廊就撞見了。


    薑言意笑道:“灶上的湯是我比著時辰煲的,怕是還得等半個時辰才能好。”


    這場雨下得大,回廊的簷瓦都往下滴落著水珠,空氣裏的悶熱倒是被雨水帶走了大半,風卷過廊下,薑言意竟感到了一絲涼意。


    封朔上前拉了她的手往屋中走,這是他頭一回在人前同薑言意這般親密。


    進屋後薑言意一邊給她斟茶一邊問他:“怎麽了?”


    封朔遲疑了一會兒,才問:“阿意,你想當皇後嗎?”


    薑言意莞爾道:“我既決定跟你,將來不管你走哪條路,我都是在你身旁的,你想坐擁這天下也好,想裂土封王自在逍遙也好,我的身份都隻是你的妻。”


    封朔用力抱了她一下,“阿意,有你真好。”


    薑言意用瑩白的指尖輕輕幫他梳理鬢角的發,“發生什麽事了?”


    封朔道:“各路諸侯要朝廷也出兵才肯一道出兵抵禦明翰國。”


    薑言意見他神情疲憊,指尖下移幫他揉按太陽穴的位置,問:“朝廷那邊要你俯首稱臣?”


    封朔點了一下頭:“宮裏雖然對外一直隱瞞新帝重病的消息,但京城的探子來報,大長公主前不久召了六歲的淮王世子進宮,新帝顯然是撐不了多久了,長公主在挑選幼帝。”


    淮王生母隻是個宮女,淮王一脈無權無勢,大長公主扶持淮王世子登基,頗有些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思在裏邊了。


    封時衍一死,他和高家當年為奪嫡做的那些天怒人怨之事,就也跟著翻篇了。


    封朔要奪帝位,得在大長公主挑選的幼帝繼位前殺回京城才行。


    但如今外敵當前,他一撤兵,不僅是衡州淪陷,大宣朝南邊的大門簡直就是對外敞開著的。


    況且單耗他一方的兵力,這麽耗下去也不是辦法。


    薑言意反問他:“封朔,你想要這天下嗎?”


    封朔執了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了一下,“我不想再讓母妃回皇宮那地方,也不想你受半點委屈。”


    現在看似是朝廷給了他選擇,但他若是放手一搏,打下京城倒也並非沒有勝算。


    隻是皇宮那地方對他和太皇太妃來說都沒什麽好的記憶,他反倒擔心太皇太妃回到宮裏病情又會加重。


    經年戰亂已讓百姓苦不堪言,貿然遷都又是一項勞民傷財的大工程,短期內遷都是不可能的。


    他手底下的兵曹家中婦人對薑言意做的那些蠢事,也讓封朔窩火。


    他如今還沒稱帝,就有人這般不折手段,將來若是真當了皇帝,後宮若是隻有薑言意一人,明麵上會有大臣給薑言意施壓,暗地裏不知還有多少醃臢伎倆。


    封朔光是想想都覺著惡心。


    相反他俯首稱臣,朝廷那邊除了在對外的名聲上好聽些,實質上也奈何不了他,隻能任他占著半壁江山當個逍遙王爺。


    作者有話要說:  封憨憨:當個好男人,媳婦兒放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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