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說大也不大,京城人當個笑話聽聽也就算了,眾人最關注的要數選秀了。兩宮太後娘家枝繁葉茂,都有嫡出的女孩兒入宮參選,四品以上官員十五歲至十八歲之間的女子不乏有才有貌的,這一次充入宮廷的有二十五個之多。因當今玉牒中所載生母為仁壽皇太後,故其中位分最高的要數沈貴妃妃,其次為齊淑妃,後位空懸,其餘皆為寶林、美人之類,待當今寵幸之後再行分封。


    皇上潛邸中的兩位老人,張昭儀和賈昭容已成昨日黃花,無人問津。張昭儀因出身不好,沒有娘家幫襯,入了宮後皇上也不多加寵幸,寶華殿早冷宮一樣了;賈昭容因皇後難產一事被皇上遷怒,亦是不出彩。此時後宮充實,誰還能想得起她們。


    賈家空自著急,賈元春年紀比不得新人,顏色不是最出挑的,家世更不能引起皇上注意,她當如何自處?賈元春是個聰明人,她手裏還握著一張王牌。


    秦可卿。


    你道秦可卿若隻是太子遺孤,怎可能讓賈家當做王牌掌握?卻是因太子自刎謝罪後,其詹士府餘孽與幕後勢力並沒有被太上皇一網打盡,太上皇黏在往日情分並沒有趕盡殺絕,可難壞了當今聖上。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一日不除盡太子欲孽,皇上一日不能安心,就是篤定這一點,賈家才小心保守著秦可卿的秘密,靜待一鳴驚人的那天。


    於是某一日皇上下朝之後,麗春殿宮人便有話傳來,賈昭容身子病了。皇上念舊,當時便叫了太醫去瞧,晚上又去麗春殿探視賈昭容。


    據說,那晚皇上竟留宿在了麗春殿,第二日連早朝也起得比平常晚了一刻。自此後,賈昭容像是重新被皇上看在眼裏似的,一月裏五日歇在沈貴妃處,五日歇在齊淑妃處,十日留宿在麗春殿,十日剩下的宮人均攤。賈府更常常有貢物賞賜,上回被成武侯家小郡主摔壞的禦賜匾額,皇上重給賈家補了一件,一時之間風頭無兩,再沒人敢說賈家落敗了。


    賈家雖說一姓,卻有兩門,榮國府正自歡聲笑語,寧國府卻傳出喪鍾,原來是寧國府嫡少奶奶,營繕郎秦邦業之女秦可卿去了。誰也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媳婦不過生了場病,前一天還能下床走一走,晚上就沒了。一時間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仆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愛老慈幼之恩,莫不悲號痛哭。


    寧國府賈珍素來喜歡兒媳和煦,把一大家子人照顧的妥帖,因此十分傷心,比尤氏賈蓉更甚。親自請了榮國府裏伶俐的王熙鳳料理喪事,又為賈蓉捐了官,喪葬規格極大,滿城皆知。


    有人家為了討好賈家橫插一杠子,多是些老牌的國公家,爵位隻剩下子、男爵的;明白的不屑與之為伍,幹脆捂緊了耳朵裝不知道。賈母雖覺得賈珍做的過了,因心裏內疚也由著他去,賈母不提,賈府裏便沒人曉得分寸,一味誇張奢侈。因賈珍嫌杉木板配不上秦可卿身份,滿城找棺材板子使,薛蟠聽說了,特特找出為義忠親王備的薔木板給賈珍,賈珍才滿意了。


    林璧住在賈家有些尷尬,前陣子傳言很在賈家下人裏流了一陣子,他不是賈家人,不好對人家家教指手畫腳,也不屑理論,便拘著林黛玉在逸興居養病。雖說大男人不拘小節,心裏免不了有了嫌隙,賈家太亂了。寧國府發喪的時候,林璧也因此沒去,隻讓管家去憑吊了一番。


    秦可卿的手尾,林璧是知道的,賈珍的形狀不少世家都在嘀咕不一般,兒媳婦死了公公比兒子哭的還哀切,怎麽瞧都不大合理,私底下早就在私語了,隻是礙於賈家賢德妃不明說罷了。


    林黛玉身體弱,一年四季經常生些小病,如今在兩個嬤嬤調理下已經好多了,賈府人卻不不知,他們對林黛玉的病已經見怪不怪。林璧見林黛玉悶在小院裏鬱鬱寡歡,便向賈母禮貌性說了一聲,想帶著自家妹妹去郊外頭莊子養病。賈母說家裏女孩兒都沒出過門子,怕憋壞了,叫林璧一起帶著去,林璧怕林黛玉無聊,點頭答應了,因都是未出閣的女子,賈母又叫賈璉夫婦跟著,大家又是親戚,如此不遭詬病。賈寶玉想來,王夫人不讓,以賈政要他複習功課為由擋了,林黛玉走了,正好和薛寶釵培養感情。賈寶玉跟林黛玉並非兩小無猜,感情沒那麽深厚,也不很執著,很容易被王夫人哄住。


    莊子背靠青山,前頭就是一條河,周圍都是村莊,人煙稀少、風景又好,就是路途遠了些,馬車趕了一天才到地方。


    林璧縱身下馬,道,“二哥二嫂子、姑娘們下來吧,這裏都是自己人,不用戴紗。”


    林黛玉家時聽林璧說了,第一個出了馬車,一眼看出去就笑彎了眼睛,“哥,這裏風景果然好,比家裏的園子好多了。”


    林璧扶著她,指著莊子附近說,“前頭不遠就是條河,裏頭的魚極鮮美,那邊的山裏獵物也多,晚上深山裏狼蟲虎豹的嘯聲都能聽見。”


    賈璉夫婦、迎春三個也下了車,瞧著都很新鮮。莊子蓋的並不精致,沒有雕梁畫棟,隻是淳樸粗獷的大屋,看著卻很舒適。綠樹花草映襯著磚牆,有種隱世的感覺,可見是廢了一番心力的。


    三春住在一起,賈璉夫婦住一個院子,林黛玉、林璧各住一處院子,天色漸晚了,各去休息不提。


    因來的是林家產業,賈府帶的下人不多,各貼身帶了兩個丫頭。賈璉夫婦被賈母細細囑咐,一定要給迎春和林璧創造些獨處機會,畢竟是一個父親的兄妹,林家也富貴,賈璉想給迎春謀個好去處的心不比賈母少,很下了幾分心力。


    這一日林璧坐在樹蔭下釣魚,林黛玉並王熙鳳三春姐妹看見了,也要釣魚。小廝剛給幾人放好了釣竿,賈璉就來了,笑道,“林妹妹,你不是一直想看小貓崽嗎?莊子裏那隻大貓剛才產了一窩六個,粉嫩柔軟可好看了。”


    林黛玉一聽,手裏的釣竿就拿不下去了,又恐被林璧說沒耐性,眼巴巴看著他。林璧見狀好笑,“看我做什麽,稀罕就去看。”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


    林黛玉覺得自己被小瞧了,賭氣扭過頭去繼續釣魚,“貓崽就在哪裏,什麽時候看不行?”可把賈璉急的夠戧,卻不能太露痕跡,一會兒就熱出了滿身的汗。


    王熙鳳見狀,叫平兒收了釣竿,站起來笑道,“林妹妹,賭這個氣做什麽,眼看太陽到頭頂了,咱們呢,還是回屋裏喝綠豆湯、看貓兒去吧。反正我啊,是不肯受這份罪了。”


    賈璉笑道,“奶奶說的是,咱們都回了吧。”


    林璧與林黛玉對視一眼,道,“你身子弱,中了暑就不值當了,還是先回吧。”


    林黛玉眼裏透著不情願,打量誰不知道他們想法呢?迎春雖好,也不能可勁往人家懷裏推,像什麽話!遂道,“不,我陪哥哥。”


    迎春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水麵,似已經癡了。探春惜春也要回去,探春拉著林黛玉的手,“聽你哥哥的罷,大熱的天,何苦來。”林璧衝著她笑,點點頭,林黛玉氣苦,隻能先走了。


    誰都忘了迎春存在,連司棋、繡橘都悄悄走了,樹蔭底下就剩了林璧、迎春兩個。


    林璧眼神幽幽望著虛空,道,“二妹妹怎麽不走,天也熱了。”


    迎春手裏釣竿動了動,魚線蕩出一圈圈的波紋,如同她紊亂的心,“我不熱,我挺喜歡釣魚的。”


    林璧一笑,正想說些什麽,突然感到一股力量將魚線往下拉,趕緊提上來,是一隻尺把長的黑鯉吊在魚線尾端歡蹦亂跳。他將魚鉤取下來,隨手把魚扔回了河裏,“魚活著,是因為水,若失了這水,也終是死路一條。”那魚兒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重新落回河裏,幾個靈巧的擺尾便消失了。


    迎春沉默了會,終是道,“林大哥便是帶回去用水養著也無不可,也不枉廢許多時間心力引他來。”


    林璧站起來,背著手緩緩走了,去時低低說了句,“他眷戀的,隻是這一汪水,便是能躍了龍門也萬萬不肯。”


    迎春聽著林璧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留下兩行淚來,“便是能躍了龍門也萬萬不肯”,何況她不是那龍門。一輩子不爭不搶,唯有這一回,也是癡心妄想了。


    卻說林黛玉回院裏看了一回貓兒,想起之前的事,十分不順心,遂支開丫頭朝莊子左邊一處竹林行去。農莊很偏僻,輕易不會有人,山裏的野獸也不敢下山,林璧跟莊子裏佃戶打了招呼不讓到這一片來,還有家丁巡邏,但白嬤嬤還是不放心,叫碧樹碧玉跟上去。


    竹林有些年頭了,最粗的能有碗粗,林黛玉順著小路往前走,一時看癡了。竹子根部盤根交錯,林黛玉走的艱難,沒一會就累壞了,便找了塊幹淨的石頭坐下休息。


    “這位姑娘……”


    是個男子的聲音,林黛玉吃驚回頭,不遠處站著個高大的男子,一身勁裝,身後背著弓箭,腰上還掛著幾隻獵物。獵物還沒斷氣,有隻兔子一直有氣無力的撲騰。


    林黛玉隻看了一眼連忙轉過頭去,連連後退,一不小心腳磕在竹根上,她口裏發出一聲驚呼,眼看就要摔倒。美人既在,英雄怎能缺席?那男子下一秒便扶住了林黛玉。


    林黛玉隻覺得自己被納入一具安穩灼熱的胸膛,男子氣息極重,她感覺連呼吸都不能了,“你……”此人好生孟浪,攬著她不放手。


    沈戰連忙放開手,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壞人,我隻是迷了路,想問個路。”


    林黛玉後退幾步,方道,“你沿著小路往前走就是了。”


    沈戰抱拳行了個武人的禮節,“多謝姑娘,林子裏蛇蟲很多,姑娘也早些回去吧。”言罷,沈戰出手如電,轉眼間手裏便捏了一條綠色的小蛇。


    林黛玉被駭了一跳,臉兒慘白。她養在深閨,不知道看似美麗安靜的竹林裏竟有如此凶險。


    沈戰笑了笑,將蛇捏死拋得遠遠的,“所以姑娘還是與我一道走吧,沈某不放心姑娘一個。”


    林黛玉剛要回答,前頭碧玉碧樹匆匆忙忙跑了來,碧玉口裏喊著“姑娘,你走遠了!”待看見沈戰,兩個小姑娘大張著手臂護在林黛玉身前。


    林黛玉道,“碧玉碧樹,不得無禮,是這位公子救了我。”碧玉碧樹互相瞧了一眼,又像沈戰道歉。


    沈戰活了二十多年沒遇見過如此小巧的女子,仿佛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走,哪裏敢責怪她的丫頭,“沒事,是沈某唐突了姑娘。”


    沈戰和林璧見過一回,知道彼此身份,林璧以上賓禮招待他,沈戰得寸進尺,老實不客氣地住進了莊子。沈戰是鎮西公沈家人,家中排行第四,仁壽太後侄子,沈貴妃是他親妹,若沈貴妃產下皇子覲了後位,便是實打實的國舅爺,誰都不敢怠慢。


    去說這位沈四爺,已經二十三歲了還沒娶妻,連個屋裏人也沒有。據說是大和尚給他算的褂,不宜早成親,姻緣自有天定,鎮西候起初不信,誰知接連幾門親事都告吹了,一拖就拖到了現在。這回進京一是為了送妹子入宮,二是向皇上獻忠心,自古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兵權是皇上最忌諱的,雖說是外戚,他們也不敢孟浪,早前送去的那批糧草鎮西公記在心裏呢。


    沈戰是在邊塞長大的,直來直往慣了,當天晚上便向林璧說看上了他家妹子,想要求娶。林璧當然不願意,沈戰又豈是容易善罷甘休的人?但凡他盯上的,就沒有一回沒到手過,不管是韃靼賊還是最好的戰馬,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有句話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這回林璧真的說不清了,看沈戰架勢,林家不同意他就要強搶。這時候,就要看誰的拳頭大了。林璧看了看自己手掌,暗忖回京後找皇上討個說法去。


    ***


    又一日,因上皇身體愈加衰敗,與當今念起往昔老臣,並已故義忠老親王並眾皇子們,感概萬千。皇上純孝,為討上皇歡心,將被圈禁的二皇子與三皇子重新放了出來,並大肆分封諸皇子,封五皇子為忠賢王,六皇子為忠廉王,七皇子為忠順王,八皇子因才十歲,封為渭南郡王。


    不止如此,皇上還大肆分封了後宮,分封了一幹昭容、修容等,將已有身孕的鍾婕妤封為昭容,沈貴妃與齊淑妃亦懷有龍子,沈家賜鎮西公,齊家賜文宣公。賈元春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此稱號與別人不同,以彰顯聖上榮寵。


    皇上更是放出了一批宮女,並說每月逢二六日期,準椒房眷屬入宮請候。椒房眷屬入宮,未免有關國體儀製,母女尚未能愜懷。竟大開方便之恩,特降諭諸椒房貴戚,除二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者,不妨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庶可盡骨肉私情,共享天倫之樂事。


    此話一放出來,不少人家都說要修院子請貴人省親,賈家也不例外,轉頭就忙著量地蓋園子。財大氣粗的世家大族揮金如土,互相攀比誰家要蓋的園子既好且大,幾乎把家底子甩出來。隻有沈家和齊家沒動靜,他們根基不在京城,家裏來京的都是年輕一輩,不省親也在意料之中。


    問題來了,賈家底子掏空,其實是沒錢蓋園子的,他們私房有,但誰都不肯拿出來。大房想賈元春是二房的人,就算封妃跟他們關係不大;二房想這是全府的好事,賈家出了娘娘說出去是全家的榮耀;寧國府倒是很急切地參與進來;賈母最後一拍板,出錢人人有份!於是就連薛家也被剝了一層皮。林家拿了兩萬兩,並說明是孝敬外祖母的,賭了底下人的口。


    林璧心裏還存著跟賈家結親的想法,對賈家的要求不很拒絕,他知道這才是個開頭,打了主意再借就不肯給,不慣他們的壞毛病。王夫人又想讓他家出錢,又看不慣他們林家,好厚臉皮的舅母,真讓人頭疼。


    王夫人打的還真是這個主意。世上就是有人第一次見麵就看不對眼,王夫人就是這樣,她橫豎看林黛玉都是錯,連頭發絲被風飄起來的形狀都不喜歡,恐怕林家出再多的錢,她也鬆不了金口。


    王夫人一邊固執己見,一邊盤算著下回向林家小子借多少錢,一邊為賈寶玉和薛寶釵日漸親密的關係欣喜不已。賈母說了幾回都不管使,礙於賈元春的麵子不好強硬,氣的連飯都吃的少了。


    作者有話要說:呼,終於在今天發出來了。校對了一遍,有不對勁的說啊,歡迎找bug(╯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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