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晴天最近持續了一段日子。


    這座羽間市內充滿了盛夏的氣息。


    陽光的光束強烈到肉眼可見的程度,灑在古老西洋風格的街道上,不分目標地炙烤著住在這裏的人們。


    七月將盡,炎熱的日子不見盡頭,隻要走出室外一步就會感到一股熱浪迎麵撲來。


    毛巾是必需品,防曬用品也是必需品。


    這個季節火熱得令人發指,外麵簡直變成了一個烤箱,就算過了中午火力都沒減弱,反倒就像是預熱才剛剛結束似的。


    光線曬人,空氣灼人。


    就是那樣普普通通的一個夏天。


    *


    「………………嗯?」


    那天,日下部棱子在跟人約好碰麵的咖啡廳裏一個人納悶地歪著腦袋。


    「什麽啊,這是……」


    棱子一邊呢喃,一邊把桌上的六本書擺開。


    她拿起其中一本書,百思不得其解。


    那本書的封麵背麵貼著分類標簽,是圖書館的書。


    這一點不會有錯,不過棱子還是怎麽想都弄不明白。


    她在到這裏之前去學校圖書館借過書,打了咖啡廳把書拿出來一看,結果發現裏麵混進了一本完全沒有印象的書。


    她不記得自己借過這本書。


    她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書,但肯定不是她借的那些主題。


    那天棱子借的是小說的參考資料,小說要刊載在文藝社社刊上。


    不過那本書看起來很薄,感覺充其量就是古文翻譯或者歌集,不然就是當地製作的鄉土史研究讀本之類的東西。


    文藝社會在每年十月的文化祭上製作社刊。


    題為《輝石》。


    由於那是唯一能製作社刊的時期,可以說文藝社放上台麵的活動隻有文化祭的社刊了。隻不過那實際上是一整年的成果,熱心的社員會刊登上許多作品。


    因此,社刊成了相當厚的冊子,每年都相當具有衝擊力。


    但反過來說,文藝社也隻有社刊是出售的,因此文藝社僅僅靠《輝石》支撐著,這是不爭的事實。


    「文藝社有啥來著?」


    「瞧,就是那個超厚的書喔」


    社刊孤軍奮戰,勉強支撐著文藝社。


    因為有社刊的存在,文藝社才好不容易被學生們記住。


    正因如此,『至少發表一部作品』便成了社員的義務。截稿日是九月初,中間過個暑假就沒有多久了。


    棱子當然也準備針對社刊寫一篇小說,而且是恐怖小說。


    大夥似乎都很意外,但棱子挺喜歡恐怖作品。雖然要比常人害怕一倍,但棱子還是喜歡恐怖作品。


    ——不對,正因為比常人更加害怕才會喜歡吧。


    棱子覺得,沒人會不害怕還喜歡恐怖小說了。


    正因為能帶來震撼,小說才會有趣。


    戀愛小說也是相同的道理。


    覺得戀愛沒意思一定不會喜歡戀愛小說。同理,不會害怕的人就算讀了恐怖小說,肯定也不會感到絲毫樂趣。


    從加入文藝社的時候開始,棱子就一直在寫恐怖小說。


    去年寫的是吸血鬼小說,評價是還需努力,說是一點都不可怕。寫作能力不足是一個方麵,不過也感覺在耽美的方向偏得有些過了。


    這一次,她不再回顧過去的事,一心打算寫幽靈小說。在資料方麵,她也弄到了許多幽靈的相關題材,準備萬全。


    她借了日本怪談故事集,歐洲幽靈傳說集,對民間流傳的怪談進行史實考證的書,還有英國著名的鬼屋——博爾利教區長館的書。然後她還有關於名叫『二笑庭』的精神病人建的奇怪房子的書,雖然跟幽靈完全無關,但就是感覺很有意思,不知不覺間就借走了。她覺得這本書以後說不定會用到,將它們結合起來弄個鬼屋題材,這點子也挺有意思。


    ……不過說老實話,棱子其實沒有信心能夠充分運用這些資料。


    知識方麵先撇開不談,棱子的應用能力比較低。棱子對此有自知之明,怎麽也無法將知識融會貫通。而這成為了棱子的創作活動中最令她苦惱的事情。所以,棱子的文章寫著寫著便支離破碎,喪失主題,最後變成亂七八糟的作品。


    棱子的作品得到讚賞的地方,隻有人物的心理描寫。


    得到讚賞不是令人不開心的事,但那並不是她努力過或者下過功夫的地方,所以這也讓她有些不滿意。


    『————你讀了那麽多的書,怎麽就不能稍微納為己用呢……』


    亞紀對棱子是這麽說的,不過棱子更想知道那是為什麽。


    對於棱子來說,推測人的感情要比建立理論簡單好幾倍。


    說不定這次的資料也白收集的了。


    這些先不提了…………事情就是這樣,那本書無聲無息地混進了借的五本書中。


    《三取奈良梨考》


    那個冊子是這個標題,隻有不到一百頁,然而裝幀非常精美。封麵包著薄而光滑的白皮,標題的墨跡十分清晰。


    這樣就是六本書了。


    圖書館最多隻許借五本。


    這下棱子弄不清楚了。


    那本書肯定是在哪兒不小心混進去的。說起來,她記得在借書服務台的時候,圖書管理員大叔反複地抽取過堆起來的書。大概……一定是那個時候混進去的,也隻有這種可能了。


    「……哎呀……得還回去啊……」


    棱子呢喃起來,回想起那位親切的圖書管理員大叔慌張的表情。


    棱子無意識地翻開了那本書。這個動作真的是出於無意,然而棱子不禁被翻開的地方吸引住了。


    ————『禁帶出』


    封麵的背麵蓋有藍黑色的墨印。


    「……」


    棱子的表情微微黯淡下來。


    她所感受到的,是她完全不需要背負的,將禁止帶出的書帶走的罪惡感……然而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更加強烈的感覺。那個禁止帶出的印記能讓看到它的人感到不安,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毛骨悚然的印象。


    豎狀長方形的印記中間寫著『禁帶出』的字樣,上下兩端多餘的部分印著複雜的花紋。兩個四邊形將文字夾在中間,中間好似蔓草花紋的線條相互交纏。


    這個主題多半是“相互纏繞的繩索”,不過不由得讓人聯想到蛇,讓棱子有種不祥的感覺。


    那又有漫漶又有飛白的印,有種難以言喻的陰森感覺。


    複雜的圖案蠢蠢欲動般纏住人的視覺。


    「……」


    等棱子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情不自禁地注視著那個圖案了。


    她的眼睛被圖案深深吸住。


    「…………」


    眼睛在相互糾纏的線條上打轉。


    「………………」


    又像繩子又像是蛇的線條動了起來,就像活的一樣,開始一點一點地相互糾纏。


    ————滋嚕滋嚕、滋嚕滋嚕


    棱子感到眩暈。


    ————滋嚕滋嚕、滋嚕滋嚕滋嚕滋嚕……


    「……!」


    棱子連忙把書合上。


    又來了。也許是感覺過於敏感的緣故,棱子有時候就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她很容易被圖案那類東西給吸引住,然後就像看著漩渦一樣感到眩暈。


    這樣的症狀特別在最近十分明顯。棱子覺得覺得自己可能是容易中催眠術。


    「……」


    棱子擺擺頭,將那個圖案從腦中驅趕出去,藉此讓心情平複下來。


    即便如此,那個不


    舒服的印象還是不知不覺地殘留在了心中。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隻是有個感覺不祥的芥蒂。


    …………後來想來,那可能就是“預感”。


    但此時的棱子根本無從知道後麵將會發生的事。


    …………


    ……………………


    2


    門鈴發出輕快的聲音,一位長發女性走進店裏。


    女性朝著古典風格的店內掃視一番,立刻與棱子四目相接,露出柔美的微笑。


    「……好久不見」


    女性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向棱子走去。棱子把桌上的書推到角落,向女性回以笑容。


    「真的好久沒見了啊,姐姐」


    她,棱子的姐姐霞織就是棱子今天約好碰麵的對象。她們有好久都沒見麵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在東京工作的霞織辭掉了公司的工作,決定回本家。


    「回家之前先見個麵吧」


    棱子對這件突如其來的事情十分吃驚,但霞織提出這樣的要求,於是兩人約好在羽間車站附近的咖啡廳碰麵。霞織回去的路上繞道羽間,似乎是想見見棱子。


    約好的日期是星期六,而且棱子本來就不反對這個提議。


    於是,兩姐妹闊別大約一年,決定碰麵了。


    「……你在學習?對不起呀」


    「沒關係,這是社團活動」


    在堆著書的桌子上與姐姐麵對著麵,棱子品味著與久違的與親人相見的感覺。


    棱子是寄宿生,在回家之前都不會與家人見麵,所以在回家見家人的時候,對家人的身影總會有住進宿舍之前所不曾感受過的感覺。


    因為彼此離得太近,所以這種感覺跟“懷念”有所差別。不過分別的時間確實很長,所以是種接近“不協調感”的奇妙感覺。


    棱子並不討厭那種感覺,因為能從不協調感中感受到牽絆一樣的東西,顯然是與對其他人的感覺是不同的。


    「……我本來就隻是拿來打發時間的,沒關係」


    玲子說道。


    「是麽,那太好了」


    姐姐一笑。


    久別重逢再看看姐姐,還是老樣子。


    她的長相一般般,不算特別漂亮,不過棱子感覺她比起以前見到的時候明顯漂亮了許多。


    棱子想著原因,仔細一看,發現姐姐的衣著,化的妝,還有行為舉止都比較講究。這是社會人士的感覺,這種變化讓棱子明確地感覺到姐姐作為一名公司職員工作過。


    姐姐的樣子讓棱子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歲月又過了一年。


    兩人都準備了好多事情想說,但也不知道怎麽開口,彼此都有些猶豫。


    「————這決定好突然啊」


    棱子用吸管把冰紅茶攪了許久,這樣開口了。


    「嗯……」


    霞織看著自己的手邊,點頭回答


    「……發生了很多事,最後辭職了」


    「嗯」


    「辭職之後,爸爸媽媽都叫我回去」


    「嗯……」


    霞織這個人總是有些唯唯諾諾,很少會表現出強硬的態度。但是,那隻是她平靜天性的流露,別看她這個樣子,其實意誌十分堅強,發起火來很可怕。


    在這次這件事上,她似乎相當的焦慮不安,肯定和父母談了很久的話。


    「……算了…………姐姐畢竟是長女呢」


    棱子感慨地說道。


    「基本上吧」


    霞織露出一抹略顯寂寞的微笑。


    「嗯……」


    棱子點點頭,但不禁移開了視線。棱子一看到姐姐的那個微笑,總有種複雜的感情油然心生。


    在棱子的心目中,姐姐霞織是可以依靠的人,但同時依靠霞織會讓她感到內疚。霞織溫柔而堅強,但一生坎坷。


    不知為什麽,霞織在就學就業方麵總是問題不斷。她本來體弱多病,而且總是招來不幸,甚至有次因父親失業而差點上不了學。這次辭職的原因也跟她本人沒有半點關係,是公司本身出了麻煩。霞織早已習以為常,她一生中總遇到那種事。


    但是,霞織就算身處那麽糟糕的狀態依然對棱子十分貼心,總是支撐著棱子。所以,棱子對此很開心,但也無法消除對姐姐的愧疚之情。


    棱子強烈地意識到,兩姐妹中隻有自己得到過多的眷顧。每當她看到姐姐那哀愁的微笑就會回想起那種感情。那個感情平時雖然不會湧現出來,但早已深深地紮根在棱子心中。


    「……工作,還想繼續麽?」


    棱子問道。


    「沒有…………就別說我了,你呢?在學校過得怎樣?」


    霞織反問。


    就是這樣。


    霞織從來不會吐苦水,說話的時候總是這樣。


    她擔心別人必定會勝過關心自己,所以棱子覺得姐姐是個很堅強的人。


    「嗯,已經習慣了,過得很開心喔」


    棱子笑著答道。


    「是麽,那就好。上次聽你說話的時候感覺你有些不安的樣子,我還有些擔心呢」


    ——有麽?


    棱子不解地歪起腦袋,然後想了起來。


    「……姐姐,你記得可真清楚啊,那都快過去一年了」


    麵對吃驚的棱子,霞織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有麽?」


    「嗯。我上次回來的時候是放春假,那時候姐姐忙著工作沒有回來對吧?所以最後一次見麵是在上次的暑假啦……真的快一年了啊。今年的暑假也快到了喔」


    「是麽……已經快一年沒見麵了啊……」


    經棱子一說,霞織好像才重新意識到。


    「……是麽……經過一年已經習慣了呢。我最開始也很困惑,不過到了第二年也習慣了呢…………」


    霞織其實跟棱子一樣,上的也是聖創學院大學附屬高中。


    棱子報考聖學附屬,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姐姐的影響。棱子是在聽了霞織說的話之後,對這個完全學分製的學校產生了興趣。


    在棱子入學的時候,霞織已經短大(※注1)畢業了。對於霞織來說,今日來到羽間市所看到的,肯定是相當懷念的風景。


    想必她通過跟棱子之間的對話,想起了自己高中二年級時候的事。霞織的表情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慨。


    「……我就說吧?新學校一下字就會習慣了。而且棱子是個乖孩子,通常來講,棱子應該很受大家喜歡的。姐姐對棱子的這方麵,一直都非常放心喔」


    「別說啦……」


    聽到姐姐冷不丁地說出難為情的話,棱子的臉紅了起來。


    而且成了高中生之後還說『乖孩子』,這樣的誇獎讓她害羞得不得了。霞織看著難為情的棱子,開心地笑起來。


    霞織的笑容看上去十分欣慰,棱子把臉稍稍鼓了起來。棱子不願意被當成孩子對待,感覺那樣心裏很不好意思。


    看到棱子不滿的樣子,霞織說了句「抱歉」,可到頭來還是沒有立刻斂去笑意。棱子拿這位年紀差距很大的姐姐沒辦法。


    「真是的……」


    棱子隻好歎氣。


    但霞織看著棱子這個樣子,十分開心。


    「是麽……一年了麽……」


    「嗯」


    「……發生了很多事麽?」


    霞織一邊微笑一邊問道。


    「嗯……?嗯……」


    棱子本想回答,但又沒說出口。


    「……啊、嗯…………是發生了很多事……」


    棱子下意識含糊其辭。


    問這個問題本來沒什麽奇怪的,不過棱子想了想,真的想起這段時間發生過許許多多的事情。


    那些淨是連棱子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怪事,因此棱子欲言又止。


    『神隱』『詛咒』,就算將之前發生過的事告訴霞織,霞織肯定也不會相信的吧。


    「嗯…………是發生了很多事」


    「……?」


    棱子的反應讓霞織麵生疑色。但是,霞織似乎立刻得出了其他的結論呢。


    霞織直直地盯著棱子的臉,若有所思。然後,霞織出其不意地對棱子說道


    「…………我說,你難道有喜歡的人了?」


    「!」


    連棱子自己都知道臉上表現出的動搖有多麽明顯。她完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果然沒錯」


    霞織由衷開心地笑起來。


    「……對方是怎樣的人?自小學的高見君之後,這是第一個?」


    「別、別說了啊!那種陳年舊事……」


    麵對始料未及的發展,棱子麵泛紅潮,向姐姐激烈地揮舞雙手。但霞織仍舊不依不饒。


    「告訴姐姐,那男孩叫什麽名字?」


    「……不告訴你」


    「那就再說說高見君的事情吧」


    「嗚…………他叫……近藤君」


    「近藤君啊……」


    霞織探出身體,輕輕地撐著臉。這是完全進入這個話題的態勢。


    「……呐,別說這個話題了好不好?」


    棱子慌了。


    「不行」


    霞織麵帶笑容,一語駁回。


    「嗷唔……」


    「……那是個怎樣的男生?」


    「怎樣的……」


    這樣一來,主導權完全握在姐姐手裏了。霞織歡天喜地詢問,棱子心裏一邊抱怨「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一邊開始說明。


    話雖如此,真開始說的時候她又覺得自己根本說不清楚。名叫近藤武巳的少年沒有非常明顯的特點,硬要說的話也隻能說他有偏文科的感覺,再想不到其他特點了。


    「……所以說,他是個平凡的男生喔」


    霞織對如此說明的棱子繼續死纏爛打。


    「不過,你喜歡他吧」


    「…………嗯」


    棱子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喜歡他哪裏?」


    「你這麽問……我也答不上來……」


    「不是有很多麽?」


    「你說有很多……也隻會讓我困擾啊…………喜歡就是喜歡。我不喜歡思考戀愛的理由,姐姐不也知道麽?」


    棱子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忍住羞澀噘起嘴。


    「這麽說也沒錯呢……」


    霞織連聲道歉,但重要的事情還沒有提及。在她問到那個問題的答案之前是不會罷休的。隔了片刻,棱子稍稍冷靜來下來之後,霞織果不其然的問出了那個問題


    「……那麽,棱子已經把心意傳達給他了?」


    「…………」


    棱子紅透了臉,低下頭。


    「…………………………還沒」


    霞織無法理解地歪起腦袋。


    「……為什麽?」


    「我、我並不是什麽都不做光遠遠地望著他喔。隻是我們現在已經很要好了,也不想破壞這樣的關係————而且,我已經好幾次不露聲色地向他傳達過了,可他完全沒有發覺喔。我反倒更害怕一心急把事情給搞砸了」


    棱子的心意沒有摻假,她覺得與其弄錯時機把氣氛弄僵,倒不如一直維持現狀。


    「……那個近藤君,並沒有喜歡別的女生吧」


    霞織眯起眼睛說道。


    「…………那種事,我不知道啊」


    棱子凝視著空茶杯,說


    「但我覺得,武巳君應該更在乎朋友關係。因為他在聊朋友的時候看上去最開心了…………」


    「原來是這樣」


    麵對笑眯眯地盯著自己的霞織,棱子一直垂著頭。


    兩人的舉動跟最開始完全相反,不過這就是棱子與姐姐本來的立場關係。霞織對於玲子來說,與其說是姐姐,更像是第二個媽媽。


    「那樣的男生是有的呢」


    霞織說道


    「到頭來還是個“孩子”啊」


    「……嗯。差不多吧」


    她流露著大人從容的說話方式讓棱子有些吃驚,但棱子還是點點頭。


    兩人沉默了許久。


    棱子低著頭,開始擺弄手邊的書。霞織則十分欣慰地看著這樣的棱子。


    棱子感覺自己現在就像坐在審訊室裏一樣,整個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馬上起身逃離這裏。


    霞織笑道


    「……算了。今天就放過你吧」


    「咦?」


    聽到這話,棱子徹徹底底地鬆了口氣。


    可她一抬起臉,發現霞織正麵紅耳赤地憋著笑意。


    「啊……」


    此時,棱子也注意到了。


    「………………你的心事真的全都會在臉上啊……」


    麵對完全藏不住心思的棱子,霞織由衷地開心笑了出來。


    棱子什麽也沒說,一臉憤懣地盯著霞織。


    ※注1:短大是短期大學的簡稱,是日本一種以專業技能培訓為重點的教育體係,學製為兩到三年。


    3


    棱子跟霞織熱火朝天地聊了一會兒,就在眼下的話題聊完的時候,霞織說道


    「……呐,棱子」


    「嗯?什麽事?」


    「從剛才起我就一直很在意了……」


    霞織的目光定格在了堆在桌上的那些書上。這時候兩人已經東拉西扯了兩個小時左右。


    「……那些是圖書館的書吧」


    「嗯,我今天剛借的」


    ————不出所料。


    棱子心裏暗自一笑。


    她早就發現霞織到了這裏之後一直在意這些書。


    畢竟她們兩姐妹都喜歡書,要發現那種事易如反掌。棱子和霞織都喜歡讀書,所以隻要在眼前擺上書,一定就能夠成為話題。再說了,棱子本來就是為了製造話題才特意把書擺上來的。她很想跟霞織聊聊這些書。


    「……你借的什麽書?」


    「這些啊,是……」


    棱子對自己借來的書進行說明。


    那些是『幽靈』的資料。


    是棱子準備寫的小說的新題材。


    但是,選是選了這個題材,能不能好好寫出來又得另當別論了。


    所以棱子覺得機會難得,就想跟霞織聊一聊幽靈這個主題。


    俗話說薑還是老的辣,霞織對小說擁有獨樹一幟的見解。


    試著聊聊這些,說不定會聽到有意思的見解。


    但是霞織似乎對恐怖作品不是那麽來電,甚至還有一口咬定《四穀怪談(※注2)》是戀愛小說的前科。恐怖題材作品中確實經常加入“愛恨情仇”,不過那些恐怖描寫在霞織眼中反倒成了瑣碎之物。


    盡管以霞織的感性完全無法明白這方麵的妙趣,但也覺得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心理描寫,兩人在這一點上意見一致。棱子和霞織都是將感情完全代入來享受小說的類型,所以從方方麵麵來說,她們感興趣的對象十分相近。


    「喔?幽靈小說麽……」


    霞織一邊聽著棱子簡略的說明,一邊翻著書。


    「……嗯,“幽靈”確實很有意思」


    「沒錯吧?我很喜歡“恐怖”這種感覺哦。我覺得將恐怖的內心活動描寫得淋漓盡致的小說很有意思」


    「嗯……」


    霞織對棱子的這番話點頭示意。


    「……是啊,我就覺得棱子會喜歡那種東西」


    她的口氣很讓人在意。


    「……?姐姐不是麽?」


    「嗯。我啊,有點不一樣」


    霞織繼續說道


    「“幽靈”呢,的確是妖怪,但也是“人類”。我覺得這一點很有意思」


    「…………?」


    「“幽靈”隻有死與沒死的區別,到頭來還是“人類”。所以我覺得“幽靈”很有意思。幽靈確實已經死了,但因為以前曾是人類,所以擁有人類的心理與背景對吧?同樣的,在離奇現象之中,也能將感情帶入到“幽靈”中。那是“異次元生物”所沒有的特征呢」


    「………………」


    棱子首先感到吃驚,然後陷入深思。因為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想法。


    「……這種思維方式真厲害……」


    「有麽?」


    霞織可能覺得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但在棱子看來,這可是個翻天覆地的思維方式。不過,棱子覺得霞織的想法不無道理。能將感情帶入到曾是人類的吸血鬼身上,就沒理由不能帶入到幽靈身上。這其中又有多大的差別呢?


    「是因為沒有“實體”麽?」


    霞織對這個提問做出了回答


    「身體半透明而且沒有屍體,所以感覺是截然不同的東西吧。感覺就是那樣」


    「嗯……」


    棱子作思忖狀。她覺得霞織可能說的沒錯,打算下次嚐試著照這種方式來看待幽靈。


    霞織笑了起來,眼睛突然轉向桌子的一角。


    「……話說,這是什麽?」


    「咦?」


    突如其來的提問,讓棱子愣愣地眨了眨眼。


    隻見霞織向一本書伸出手去。


    那是被推到桌子邊緣的一本薄冊子。是那本在圖書館裏不小心混進來的白皮冊子。


    「啊,那個是……」


    棱子將今天發生的事講給了霞織。由於沒有關聯,所以之前她沒做解釋。


    霞織興致盎然地翻開冊子,目光立刻停在封麵背麵。


    「……是禁止帶出的啊」


    「是的」


    「印章沒見過啊,是不是換了?」


    「誰知道呢?我不清楚……」


    霞織在聖學附屬就學的時候曾擔任過圖書委員,所以對圖書館的了解遠比棱子清楚得多。


    「…………姐姐?」


    霞織一時間沉默下來,靜靜地望著那本冊子。


    可是,她沒過多久忽然抬起臉——


    「……呐,這本書可不可以讓我去還?」


    突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咦?為什麽?」


    棱子很吃驚。


    「嗯,你看,我好久都沒來羽間了,所以想去見見老師們……」


    霞織接著說道


    「……我還很想念當圖書管理員的水方老師,要是回了本家就基本沒機會再見到老師們了,我想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所以…………」


    「啊……」


    棱子想通了。這樣一來棱子也用不著自己費工夫去還了,簡直求之不得。


    「……那麽,我可以勞煩姐姐麽?」


    「嗯」


    兩人相互一笑,事情就定下來了。於是,兩人站了起來。


    「……姐姐,你準備直接去學校?」


    「嗯,我是這麽打算的」


    「我要買東西,準備回去來著」


    「那我們……就在這裏分別吧」


    霞織這樣說著,露出微笑。棱子也點頭答應。


    「再見,棱子」


    「……嗯。馬上就放暑假了,回家再見喔」


    「是啊。我會翹首以盼的」


    「嗯……」


    然後,霞織對依依惜別的棱子補充了一句話。


    「回家之後,我跟媽媽會找你把近藤君的事情問個一清二楚的喔」


    「………………嗷唔……」


    霞織一笑,棱子露出一副就像把糖球囫圇咽下的表情。


    就這樣,兩人離開了咖啡廳,在車站分別————


    霞織就這樣,當天在學校的院地內上吊自殺了。


    連封遺書都沒留下。


    ※注2:《四穀怪談》是1994年上映的日本電影。該片講述了日本江戶時代,伊右衛門喜新厭舊,為娶新歡殺死妻子阿岩,阿岩死後化為怨鬼向丈夫複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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