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軋


    不知在什麽地方,繩子微弱地軋軋作響。


    「……要不要緊?」


    「沒事……我不要緊」


    步由實回答了駕駛座上的芳賀。


    「請你拿出頑強的意誌,支撐下去。隻要他們答應,事情就有一定的轉機」


    「……是」


    芳賀熱心地鼓勵著步由實。


    「你隻用想著如何活下去就行了」


    「是」


    「這樣一來,父親就不會替你擔心了」


    「是……」


    步由實坐在黑色烤漆的車裏回答道。


    芳賀不厭其煩地跟她說話,但這種方法並沒有什麽錯。如果她一直獨自思考,一時不經意間就會被帶走。


    步由實覺得,其實放著不管就行了。


    在昏昏沉沉的意識中,步由實回想起來哥哥大叫時的身影。


    『……別進來!不要進來!』


    哥哥性格溫和,但發作起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哥哥死的那一天病情發作,隨即衝出房間,光著腳奔出了家門。步由實拚命地在後麵追趕,但哥哥就像是被什麽附身了一樣,以超乎尋常的速度衝進了山裏,等步由實找到他的時候已經晚了。


    哥哥上吊了。


    ————噠啷


    隻見哥哥掛在樹枝上。


    脖子被皮帶緊緊勒住,拉長變形。


    她覺得搞不好自己不久後也會變成那個樣子。


    搞不好也會上吊。


    搞不好也會放聲大叫,衝進山裏,醜態畢露地死去。


    搞不好就會像哥哥那樣。


    「…………沒事的。他們應會答應的」


    步由實除了回應什麽話都不說,芳賀又接著對她說道


    「別看他們那樣,他們都是一群善良的人。那個大個子雖然反對,但他其實是個很為朋友著想的男人,隻是不希望讓空目君卷進麻煩之中……」


    「……是」


    芳賀可能是想安慰步由實,一個人說個不停


    「他基本上就是那樣一個人,既然聽了你的那番話,感情上應該難以對你見死不救。雖然他們會對這樣的事感到惱火,但畢竟就是那樣的性格,沒辦法的。真是一個一個熱血男兒啊」


    芳賀笑了起來,又接著說道。


    「所以他們無法拒絕。事情就是這樣。他們一定會答應的,你就敬請期待吧」


    芳賀斬釘截鐵地說道。


    「……是」


    聽到芳賀說的這番話,步由實照例以曖昧的笑容示意。


    可是,芳賀沒有察覺到最根本的事情。


    步由實一直低著頭,不曾抬起臉,一直死死地盯著放在膝蓋上的手背。


    她緊緊攥住的手微微發抖,毫無血色。


    她現在正忍受著虛幻的傾軋聲的煎熬。


    ————過來吧……


    過來吧……


    有東西軋軋作響。


    ————過來吧……


    過來吧……


    隻聞軋軋的聲音。


    ————軋、


    軋、


    過來吧……


    過來吧…………


    步由實屏氣懾息,一動不動地低著頭。


    一根上吊的麻繩筆直地掛在芳賀映射在窗戶上的脖子的倒影上。


    2


    常言道,要看一個城市的特色首先就看車站。特別是對於旅遊城市來說,車站是城市的窗口,是城市的標誌,也是城市的臉麵。


    車站是接來客的第一個地方,所以頭一次來到那座城市的人,最先看到的總是車站。


    所以車站代表著一個城市的形象。


    事實上在一些城市裏,車站本身就是城市的標誌。


    車站是臉麵。是城市的標誌。


    既然如此,一座城市應該不會不關注車站。


    羽間市也不會不關注。


    jr『羽間站』


    那即是城市的標誌。


    一隻金玉其外的食金蟲。


    這座城市的政策,傾向與注重外在評價,而忽略其他的所有一切。


    用紅磚砌成的古典風格車站,從它的規模上便能看出建設費用非同小可,其壯麗的外觀堪稱這座城市愛慕虛榮的象征。


    「喲……喝……」


    在這樣的車站大廳裏,武巳看到要等的列車進站了,隨手將手中的空咖啡罐扔進了垃圾桶。


    他站在檢票口附近等了一會兒,要等的人不久便跟一大群陌生人一起出現了。


    武巳是來接人的。他現在恨不得搖旗呐喊。出檢票口出來的棱子樣子有些疲憊,肩上掛著個大包,正是旅途勞頓的寫照。


    「……嗨,歡迎回來」


    棱子發現了舉起手來的武巳,笑著向他揮手。


    「啊,是武巳君。好久不見」


    「哪有好久,也才兩個禮拜吧」


    麵對輕鬆地開著玩笑的棱子,武巳也打趣道。


    「跟天數沒關係啦」


    「說什麽傻話呢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我說你啊……」


    他們就這樣相互看著對方,笑了起來。


    武巳是為接探親歸來的棱子來到了車站。


    棱子因為要參加姐姐的葬禮,結業典禮也沒參加就回了家,一直在家待到暑假開始,因此武巳大概有兩周沒有見到棱子。棱子畢竟是為了姐姐的事,武巳一直擔心棱子會悶悶不樂。棱子今天回來,似乎也是以今年想多跟朋友待一待為理由的。通常回了家會待到暑假快結束才會回來。武巳懷疑棱子是被姐姐的事逼得受不了了才提前回來了。


    「……不過呢,回來就好」


    武巳放下心來。


    棱子看上去跟平時沒什麽兩樣。


    「記得你去參加了姐姐的葬禮是吧?好一些了麽?」


    所以,武巳這樣問道。


    但是……


    「………………!」


    棱子的表情頓時陰沉下來。見狀,武巳立刻覺得自己闖禍了。


    武巳確確實實是在為棱子擔心。他回想起棱子從羽間市出發的時候,基本是徹底心灰意冷的狀態。也就是說,棱子留在自家那邊隻會無限期地消沉下去,是為了轉換心情才離開家門的。


    「……總、總之,你一路辛苦了」


    武巳連忙說出連自己都看不過去的話來。


    「嗯……」


    棱子點點頭,臉上恢複了幾分神采,向武巳看去。


    「……那你至少幫我拿個包啊」


    「啊,對不起」


    武巳一件一件把行李接過去之後再一看,棱子正一副感慨頗深的表情環望四周。武巳也跟著向四周環望,但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東西。


    「…………怎麽了?」


    「啊、嗯……我隻是覺得……像這樣重新看看會發現,羽間市真是個『不一樣的世界』呢」


    棱子感慨至深的話,讓武巳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再怎麽說他們平時也住在這裏,被說成是不一樣的世界實在有些傷腦筋。


    「……啊,武巳君不明白呢」


    棱子輕輕一笑。


    「嗯……抱歉」


    武巳承認了。


    「我是說,羽間市的風景跟一般的城市不一樣,對吧?」


    「……嗯」


    武巳覺得這一點沒錯。貼著砂岩花磚的建築物與古老西洋風的街景,被城市的景觀保護條例嚴格地保護著。


    「所以呢,一出車站就感覺來到


    的地方不是日本一樣」


    「沒那麽誇張吧……」


    武巳在車站附近張望了一番,小聲嘀咕起來。


    不管怎樣,這裏都是現代日本的土地。盡管有些特殊,但還是無法完全掩蓋日本街道的氛圍。


    「……啊,我們早就看習慣了,所以不會發覺,其實車站附近的這片地方特別下功夫喔。闊別許久再來看看,就會有那種感慨啊。電話亭的風格也很別致,頭一次過來的人肯定會覺得自己就像來到了某家主題樂園。武巳君最開始沒那種感覺麽?」


    「這個嘛……」


    武巳思考起來。經棱子這麽一說,他覺得似乎不是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主題樂園是一種『異界』的藝術呈現呢……電視上好像這麽說過」


    「沒錯沒錯,這也是一樣的喔。旅遊城市的景觀保護,不就是創造不常見的地方麽?這座城市也是也是相似的理念,所以就是一種異世界,就是一座主題樂園喔」


    「是麽……我倒覺得這是個極端的看法呢」


    「可是,這裏不是學藝都市麽?是屬於學校的城市。那不就是屬於孩子們的城市麽?」


    「啊,原來如此。記得是《匹諾曹》來著?主人公被誘拐到遊樂園中被變成了驢什麽的強製勞動的那故事」


    「武巳君…………好歹也應該聯想到『永無鄉』吧」


    「咦?」


    ——不過我還是覺得《匹諾曹》更貼切啊。


    武巳心裏嘟噥起來。他覺得學校跟那種地方十分相似。


    「嗯……」


    棱子跟武巳一起走著,因夢想被破壞而鼓起臉來。但是,她立刻轉向武巳問道


    「……話說回來,其他人呢?」


    「啊,他們啊……」


    武巳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頓時猶豫起來。


    按最初的安排,本來大夥是準備一起來接棱子的,可到頭來隻有武巳一個人來了車站。其他人都還在空目家裏。


    要說為什麽————因為正在爭吵。


    空目他們三個圍繞著是否接受芳賀請求的問題還沒做出定論。


    「……說來話長了啊……」


    武巳做了這樣的開場白之後,將芳賀把大夥召集到空目家的事,芳賀帶來了一個叫步由實的少女,並委托空目解決圍繞著她發生的怪異現象的事,還有其他三個人正在為是否接受進行爭論的事,從頭到尾一一向棱子進行了說明。


    想必這種事對棱子來說如同晴天霹靂,棱子一臉吃驚地聆聽武巳講述。


    「……咦?那我們現在要去魔王大人家麽?」


    「嗯,大夥都在陛下家裏等著哦」


    「喔?好期待。我還沒見過魔王大人的家呢」


    「你的心情我明白……不過現在的重點是離奇現象。那真的好可怕……」


    武巳心情十分複雜。


    步由實表述的現象確實很可怕,武巳也很同情她,但在武巳看來,步由實自身的狀態更加可怕。那樣子顯然精神出了問題。


    「嘿……」


    棱子果然很感興趣。


    「是怎樣的事情?」


    「這個嘛……」


    武巳一邊回憶,一邊將一連串關於上吊的事情講給了棱子。


    步由實的哥哥離奇自殺,上吊者的幻影每天天逼近。而這些事情成為了誘因,不知不覺間談到了混進圖書館書籍的書…………武巳這才發覺棱子變了臉色。


    「啊……」


    此刻,武巳察覺到了自己的失策。


    他完全忽略棱子的姐姐是怎麽去世的了。


    「啊………………對不起」


    武巳應付不來了。


    ——偏偏現在跟棱子談上吊的事,我究竟在幹什麽。


    「抱歉,瞧我這嘴」


    「沒事的……」


    棱子雖然嘴上說著沒事,但臉色很難看,還捂著嘴。


    「不、不要緊吧……」


    武巳驚慌失措。


    棱子低下頭,又重複了一次『沒事』,忽然間用央求式的目光看著武巳,嚴肅地問道


    「…………呐,有沒有說那本書是《三取奈良梨考》?」


    「誒?」


    始料未及的提問,讓武巳目瞪口呆。


    ——讓她不開心的不是上吊的事?


    武巳在混亂中作出回答


    「是說書名麽?我印象中,應該沒說過書名來著……」


    「是麽……」


    棱子依舊把手擱在嘴邊,閉上眼睛。


    「……怎麽了?」


    「啊……嗯…………有點事情讓我很在意」


    「什麽事?」


    「呃…………如果我說我說不定見過那本“書”,你覺得怎樣?」


    「……啥?」


    ——她在說什麽?


    武巳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問我覺得怎麽樣……」


    「我,看到過……圖書館應該沒有的書……」


    武巳覺得她是在開玩笑,情不自禁地直直看著棱子。


    但是棱子的表情非常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難道說…………」


    武巳頓時感覺頭皮發麻。


    「……嗯,我想……就是那本…………」


    棱子露出快要又哭又笑的表情。


    「……我從圖書館裏的借的書中,混了一本完全沒印象的書。那本書禁止帶出,姐姐說要替我換,所以我直接就…………」


    「我、我知道了,不用再說了!」


    棱子的聲音漸漸變成哭腔,武巳連忙製止住她。


    「總之先去陛下家吧!去了之後再全都告訴陛下!……好麽?」


    「嗯……」


    麵對武巳拚命的樣子,棱子點點頭。


    她垂下眼睛,抓住了武巳的衣服。


    3


    這是一間隻有書桌,文件櫃,然後就是一台電腦的辦公室。


    在這間毫無格調的屋子裏,芳賀正在接電話。


    「…………是這樣麽?你們願意接受我的請求麽?非常感謝」


    芳賀露出笑容,對著手機說道


    「我也將這件事告知她吧,她一定會開心的」


    『是麽』


    電話那頭的態度十分冰冷。


    這間屋子沒有窗戶所以難以判斷,現在已是傍晚。到了這個時間,空目才打電話告知芳賀接受委托。


    空目的口吻沒有透露出來,但他們並非倉促之下做的決定。


    芳賀本以為還需要主動暗示一下,不過他們答應的要比芳賀預料的快。


    「感謝你這麽快就做出決斷」


    芳賀在電話裏表達感謝。這樣的行為讓他感覺自己上了年紀,暗自苦笑。


    然而下一刻,他又不露聲色地開始交涉。套出他們情報,對他們做出評價,這也是芳賀的工作。


    「可是…………村神君改變意見了麽?」


    芳賀話音剛落,空目便十分肯定地說道


    『不要裝傻,你已經察覺到了吧』


    「被你們發現了麽?」


    『我是在試探你』


    「……也罷,我本來就無意隱瞞。既然跟日下部同學有關,你們也無法拒絕吧」


    芳賀承認。


    『真讓人不愉快』


    空目隻是這樣短短地說了一句。


    ——虧你有臉說。


    芳賀是隻狐狸,對方又何嚐不是。年紀輕輕便如此清晰地了解自己,能與芳賀鬥智鬥勇而不落下風,隻能說前途可畏。


    ——也罷,不是這樣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要是普通人擁有那樣的能力,理論上要麽會被“異存在”吞噬掉,要麽會被“機關”“處理”掉。


    「…………我們從一開始就猜測,棱子同學的姐姐霞織霞姐的自殺其實是同係列的事件」


    芳賀開始解說。


    「雖為懸枝自縊,但完全沒留下使用過墊腳物的痕跡。我們獲取警方的情報,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並將情報隱藏了起來。其實在相同的地方,以相同的方法自殺的,還有一個人」


    在這個國家內,建立了一旦出現情況可疑的死亡就會完全向“機關”報告的體係。


    『……死者是那位學姐的“哥哥”麽?』


    「不是。你會這麽想也很正常,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其中存在什麽關聯麽?』


    「不清楚。但存在關聯的準確性很高。那位是步由實的祖父,所以很難排除其中的關聯。就算發現其中存在某些關聯,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呢」


    『…………』


    電話那頭沉默下來,應該是正在思考吧。


    「……」


    芳賀暗自竊喜。這樣就算是中套了。實際上芳賀認為,霞織的事件可能與這件事沒有關聯。他隻要暗示那種可能性,將空目牽連進來,霞織這個人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隻要棱子遭遇危險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空目就不得不懷疑所有的可能性,參與到事件中來。如果他們沒有察覺到兩起事件的相似點,那麽芳賀就會主動放出情報。


    在發現步由實和霞織這兩起事件非常相似的那一刻,芳賀便設計好了整套計劃。


    空目不管怎樣都無法拒絕了。


    「……霞織小姐上吊是怎樣的來龍去脈?」


    芳賀厚顏無恥地提問。


    他對此不報期待,但空目答出了決定性的事情


    『跟學姐的哥哥一樣,似乎是因為在圖書館混進了別的書』


    「喔?」


    『有可能就是那本書,日下部記得書名』


    這則訊息,讓芳賀也不得不為之驚訝。


    「……書名是什麽?」


    『書名為“三取奈良梨考”。作者是大迫榮一郎』


    「……」


    『那應該是本一百頁左右的薄冊子。它混進了日下部從圖書館借來的書裏,日下部的姐姐說過由她來還。她有可能在路上讀了裏麵的內容。日下部本人並沒有看裏麵的文章』


    「原來如此……」


    沒想到竟然誤打誤撞給撞上了。芳賀一邊通話,一邊操縱手邊的電腦。


    「……奇怪。大迫榮一郎的書中沒有“三取奈良梨考(ナラナシトリコウ)”呢」


    『確定麽?』


    「嗯,至少公開出版的書籍中不存在。他的著作被我們視為危險,經過通常的渠道出版的書籍應該都會經過檢查。其中很多書被我們扣下了。其中含有真正“異存在”『故事』的精確度相當高呢。打個比方吧,讓那些書出版流通,就相當於散播危險的病原菌」


    「……有沒有可能是標題的“讀法”或者作者名弄錯的情況?」


    『不清楚』


    空目毫不猶豫地回答了芳賀的提問,接著說道


    『這全得看日下部的記憶力值得信任到何種程度了。但是關於作者姓名,我記得在菖蒲的那起事件中出現過,所以留有印象』


    「原來如此」


    作者姓名怕是不會錯的,就算不談印象什麽的都一樣。


    兩人各自陷入思考,沉默了一陣子。


    不久,空目開口了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


    「請說」


    『你說過是“公開出版”對吧?那自費出版呢?』


    「不清楚。事實上,據說自費出版的要比公開出版的數量還要多,特別是通過獨立途徑銷售的東西基本沒有辦法檢查」


    『是麽』


    「……而且大迫榮一郎根本沒必要進行自費出版。他的著作屬於所謂的“奇異學術”這一類,而且在那類書中也是一上架便會遭到搶購的高人氣商品,所以刻意自費出版的可能性很低。而且自費出版的發行數量很少,在“我們”看來,蔓延的危險性會大大降低」


    關於自費出版,如果發生了什麽問題,就不得不開始調查了。然而需要展開調查的事情也完全沒有。


    『……嚐試問問作者如何?』


    「就調查的方向性來說,這個主意不錯,但那是做不到的」


    『為什麽?』


    「因為大迫榮一郎已經辭世了。大約在十年前就過世了」


    『……』


    「在十年就算自費出版,也不可能擴散到現在這種程度。就算當時進行了自費出版,現在已經過去十年,有人氣作家的附加值作用,作為珍貴藏書廣為人知的可能性反而更高。不過,這種事不調查看看是弄不清楚的……」


    『…………』


    空目似乎在沉思。


    這也難怪。走到這一步,任誰都不得不懷疑那種可能性。


    芳賀等待空目開口。正題就在後麵。


    『……應該不是巧合吧』


    「什麽?」


    『大迫步由實和大迫榮一郎姓氏一致,這不會毫無關聯吧』


    「……沒錯,如你所知。作家·大迫榮一郎的本名為大迫摩津方。是大迫步由實同學的祖父,也是我之前所說的那位上吊者」


    芳賀十分吃驚。空目似乎越過了“懷疑”,直接“肯定”了這件事。


    通常就算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會留有懷疑。說實在了,就連芳賀也不敢相信二者一致。可是隻要是在對付“異存在”,就無法區分『偶然』和『必然』。“異存在”擁有著應該稱之為『因緣』的,引發『偶然』的力量。


    芳賀想象,空目說不定是本能地意識到了那個“異存在”那種調和因果的特性……不,恐怕空目非常肯定。


    『上吊自殺麽……』


    「沒錯。大約十年前,摩津方在聖學附屬的原地附近上吊自殺。那時候的校舍還不是現在的校舍,還記得因為是當地的名人自殺,所以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他當時七十一歲,沒有找到自殺時使用過的墊腳物,警方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他是我們的“重點對象”,具體的情報被隱藏起來就是了」


    芳賀接著說道


    「讓太奇怪的情報公開出來的話,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沒錯,不知道什麽會成為導火索。


    自殺的報導可能還會讓人們重新去讀他的作品,引爆話題。那樣的話就會演變成相當棘手的事情,所以予以杜絕。


    『“重點對象”?』


    「是的,這是我們部門使用的隱語,代表被認定與“異存在”關係密切的人。正式名稱會根據違反“處理規定”的尺度而改變,還有很多其他的哦」


    芳賀解答之後,繼續往下說


    「按摩津方先生的情況,屬於“一級嫌疑人”。他是問題作品的作者,還存在實際進行過『魔法』的輕微情節。還相傳他是魔法結社的主辦人,在那個領域十分出名。他是當地的名士,也是異端的學者,同時還是魔法師。這種設定跟哥特式恐怖作品很配吧」


    芳賀哼了一聲。如此可疑的人,真虧他到死為止都能任性妄為。


    『……這麽說,是大迫家血脈的問題麽?』


    空目說出疑問。


    『血統問題?那日下部姐姐上吊要如何解釋?』


    「誰知道。調查這件事是你的工作」


    連芳賀自己都覺得這糊塗裝得太


    假了。


    『那位祖父有沒有召喚過“什麽東西”?』


    「那種可能性十分充分」


    『……』


    感覺空目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空目向芳賀說道


    『……莫非你們為了把我牽扯進去,日下部的姐姐才上吊自殺的?』


    「…………絕無此事!你瞎猜過頭了!」


    芳賀慌了。


    「我們是防疫機關,終歸是負責保護人類的工作,絕對不會把毫無關聯的普通人牽扯進來」


    他義正言辭地反駁了空目。


    「你完全誤會了」


    然後一口咬定。


    話雖如此,芳賀確實是為了讓空目出動才把霞織自殺的事情搬出來的,要說毫無愧疚肯定是騙人的。但是,這一切都是為了拯救步由實而製定的計劃。


    『但願如此…………最後一個問題』


    芳賀無法從空目的口吻中判斷他是否相信自己的辯解。


    空目若無其事地繼續提問


    『……你們所說的“異存在”能夠以書籍作為媒介?』


    「能的」


    芳賀給出了肯定。


    『先例也有麽?』


    「當然。正因如此,我們才會對出版物進行監視。


    “異存在”的本質是“情報”。如你所知,那是與『異界』相連的『故事』,既然是故事的形態,那就完全可以成為書籍。不過由於內容以前衛文學為主,因此數量很少。被『魔導書』迷惑的故事,偶有存在對吧?


    正如之前所說過的,『異界』的知識本身就會危害本人。書籍是知識的體現,如果是由禁斷的知識所構成,那麽傳聞範圍越廣就越危險。其中的含義,你應該能夠明白吧」


    芳賀打算繼續說明。但他頓時考慮到這類情報可能會讓人產生先入為主的觀念。


    他猶豫了一會兒,但轉念一想,覺得在這種事上不需要為空目擔心,於是再次開口


    「……讀書這一行為,其實具備一種催眠效果」


    芳賀繼續解說


    「創造催眠狀態的方法有許多,『不斷給予有一定節奏的感覺刺激』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種。用閃動的光或者語言慢慢誘導,就屬於這種方法。


    ……按照這樣的思維,閱讀文字這一行為也能引發類似的效果。人在讀書的時候,通常在自己腦內會按照一定節奏來讀,並漸漸地專注並沉迷於讀書的行為中……甚至於會忘記時間。你有那種感覺麽?」


    『嗯』


    點頭的感覺隔著電話傳了過來。


    「越是沒有障礙,越是流暢的文章,那種傾向便越顯著。再進一步讓文章本身具備意義,便能輕易地達到對讀者進行暗示的效果。我們“機關”所使用的『Δ式異障親和性測試』在原理上也使用了類似的東西。雖然還未經確認,但要創作出以催眠誘導為目的的文章並非絕無可能。


    這些先不說了……書這一媒體也能夠蘊含危險的東西。究其根本,那就是“情報”,極端來講跟“異存在”是相同的東西。從以催眠狀態發現『靈能』的可能性來考慮,它的危險性還會進一步增加。所以,步由實同學以及霞織小姐看過的書,有充分的可能是那東西」


    『然後嫌疑最大的……就是“三取奈良梨考”』


    「沒錯。需要調查看看呢」


    芳賀點點頭。


    『……那也要我去調查?』


    「不,媒體這個硬件方麵讓個人來調查,想必太費事了,也太困難了。這方麵就由我們來吧。你們請負責軟件方麵。咱們各自發揮各自的長處。我們利用組織,而你發揮知識」


    『我知道了』


    這樣就好說了。這是當初預定的分配。


    『……姑且先提醒一句』


    空目說道。


    『日下部“感染”的可能性很低,你們不要出手』


    那是在叮囑,是在說「你們那些伎倆我都知道」。


    「是,我明白了」


    芳賀若無其事地作答。


    芳賀雖然明白,但要是有必要,還是會動手。


    「……那我把事情也告訴步由實同學了。事不宜遲,可否明天就開始辦?」


    『嗯』


    「我知道了,那麽具體情況定下來之後再聯係。願你奮鬥到底」


    『是麽』


    空目的回答十分冰冷。


    「那就有勞了。要是出現什麽問題,請聯係我」


    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麵對空目過於冰冷的回答,芳賀誇張地歎了口氣。


    而與此同時,他注意到又是隻有自己禮貌地向電話另一頭鞠了一躬,不開心地皺起了灰色的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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