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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近快要拂曉了。


    在窗簾外麵開始微妙發白的這個時間,棱子和亞紀一聲不吭地地坐在步由實的臥室裏。


    兩人基本一聲不吭,房間一角隨便放著深夜電視節目。


    電視上放映的電影,兩人既沒看過也沒聽說過,但都沒去看一眼。


    電視僅僅隻是在取代bgm。兩人純粹不過是討厭寂靜。


    兩個人都是一副陰沉的表情。亞紀臭著臉,用手撐著頭,亞紀一副世界末日到來般的表情,垂著頭。


    現在,這個家裏隻有棱子和亞紀。


    步由實在水方的陪同下,上了亞紀叫來的救護車。


    水方拜托兩人看家,然後就這樣過了幾個鍾頭。


    「………………」


    棱子垂著頭,一聲不吭。


    事情發生之後,棱子就一直沉浸在自我厭惡之中。


    棱子再一次毫無作為。叫醒水方的,喊救護車的全是亞紀。棱子再一次什麽也幫不上,隻顧著驚慌失措。


    棱子又沒幫上忙,而且又給別人添了麻煩,這讓她開始討厭自己。


    棱子覺得,步由實之所變成那樣,都是自己害的。如果自己不做多餘的事情,步由實應該就不會那麽慘了。


    又搞砸了。


    棱子實在沒辦法承受這些,非常得消沉。


    她覺得一切都是自己害的,思維沉浸在了自責中。


    「…………呐,亞紀」


    棱子愣愣地說道。


    「……嗯?」


    亞紀還是撐著臉,回應棱子


    「什麽?」


    「學姐她,不要緊吧…………」


    「……明知故問」


    兩人從開始看家到現在,一次都沒提過這個問題。如今問這個確實很奇怪。


    不對,硬要說的話,之前完全不說話才更奇怪。


    但是,這是有原因的。


    因為不論哪方麵都完全不覺得沒問題。


    要是看到步由實被送走時的狀況還能覺得她沒事,那真的隻能說太樂天了。


    她的臉一般被血和墨水弄髒,還被堵上嘴巴防止咬舌,人是被整個綁在擔架上抬走了。


    急救員連忙動用兩個人摁住了她嚴重痙攣、扭曲而且僵硬的全身。


    損壞的手指不住地滴著血。


    急救員問過驚慌失措的水方步由實有沒有癲癇發作的病史。


    然後水方在混亂狀態下,作為陪護人員一起被帶走了。之後,房間的地方上留下了大量的墨水和血漬。


    這怎麽想都絕非尋常。


    即便如此,棱子依舊盼望著步由實平安無事。


    希望與現實的差距,讓她一直避免談及步由實安危的話題。現在再談起這個話題,是因為自責的感情已經膨脹過頭了。


    棱子開口


    「呐……」


    「什麽?」


    「……學姐會不會也死掉呢……就像姐姐那樣…………」


    然後小聲這樣說道。


    隨後,亞紀非常不能理解地看著亞紀,皺緊眉頭。那表情是在表達「你究竟在說什麽」。


    亞紀就像在試探棱子的真實想法一般,直直地觀察棱子。不久,亞紀對棱子說道


    「棱子」


    「…………嗯?」


    「我就覺得有點奇怪,你是把學姐跟姐姐重合起來了?」


    「……咦?」


    棱子大吃一驚,朝亞紀回望過去。


    「怎、怎麽會……」


    「沒有?沒有就算了,不過你最好不要混淆了。你要是想那種事,精神會受不了的。說句不好聽的,學姐終歸隻是個外人」


    亞紀一臉嚴肅地說道。


    棱子本來很想反駁,但有跟武巳的先例,也就沒有說了。


    一方麵也在於亞紀那種不容置喙的態度,但關鍵在於棱子自己也有很強烈的那種感覺。就像被看透的那種心情,讓棱子沒有吭聲,直接低下了頭。


    「…………」


    棱子和亞紀再度陷入沉默。


    隻有電視裏的聲音空洞地播放出來。


    *


    在黑夜完全散去的時候,響起大門打開的聲音,水方回來了。


    棱子和亞紀到玄關迎接的時候,水方的臉色當然不可能好看。他神色顯得很慌張,很焦慮。


    棱子恨不得立刻就問步由實的情況。


    「稍微等我一下好麽」


    水方說完這話之後,把兩人留在客廳,一個人走進裏屋。


    他一副焦急的樣子開始打電話,講電話的聲音微弱地傳到客廳。


    具體內容聽不清,不過似乎是跟工作的地方打電話。他打完兩三通電話之後才回到客廳,然後首先對留在客廳的兩人首先這樣說道


    「…………突然讓你們看家,真是抱歉」


    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過意不去。亞紀靜靜地回答


    「哪裏,這沒什麽」


    但是棱子不止沒能回答,還十分焦慮自責,陷入了混亂狀態。她很想問步由實的情況,但沒法好好地說出來。


    「那、那個,比起這些……」


    「……比起這些,學姐狀況怎樣?」


    亞紀打斷了說不清楚的棱子,冷靜地向水方問道。


    水方向驚慌失錯的棱子溫柔地看了一眼,示意她冷靜下來,說


    「沒有事,已經穩定下來了,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真的麽!」


    「嗯。手也進行了手術,沒問題」


    聽到水方這麽說,棱子心中的石頭落了地,整個人放鬆下來。


    「是麽……太好了…………」


    剛一說話,淚水奪眶而出。


    棱子感動至極,當場捂著嘴哭了起來。水方一直說「沒事的、沒事的」安慰棱子。


    亞紀說


    「棱子,你這樣很丟人啊」


    「……嗯…………嗯,我知道」


    棱子反複地擦拭淚水,深呼吸,讓心情冷靜下來。在這種地方哭隻會給水方添麻煩。


    亞紀沒有去管抽抽搭搭的棱子,向水方問道


    「老師」


    「嗯?」


    「學姐現在情況怎樣?」


    水方對亞紀的提問似乎很困擾,說


    「這個嘛…………完全不知道啊」


    說完,水方重重地歎了口氣。他是由衷感到困惑,而且很擔心的樣子。


    「這樣啊……」


    亞紀呢喃了一聲。


    「嗯,總之決定住院了」


    「是。請問,是哪家醫院?」


    「我馬上要去整理行李,還得回趟醫院。所以,我現在正讓載我來的出租車等我,你們先回去吧」


    水方說道


    「諸事不周,實在不好意思。謝謝你們關心小女」


    說完,水方鞠了一躬。


    麵對水方那個樣子,棱子反倒慚愧起來。


    「……哪、哪裏。那個,這沒什麽的…………」


    棱子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回答水方。


    「哪裏,我們才是承蒙照顧了」


    亞紀則是道了聲謝後站了起來,接著再一次向水方提問


    「於是,是哪家醫院?」


    「啊……這件事下次會聯係你們的」


    對於這個問題,水方的回答顯得特別口齒不清。


    亞紀一聽到這個答案,眉頭立刻詫異地皺了起來。亞紀壓低聲音,向水方問道


    「…………難道學姐情況很糟?」


    「怎、怎麽會呢,沒那種事」


    水方雖然答了出來,但語調總讓人有些奇怪。


    「原因真的弄不清麽?」


    「啊,嗯。因為檢查結果還……」


    他臉上的笑容,總覺得有些僵硬。


    「結果什麽時候出來開?」


    「這個我不太清楚啊…………」


    「是送的外科?」


    「是,因為手受傷了,當然是外科啊……」


    在提問的同時,亞紀的表情變得嚴肅。而水方有種要冒冷汗的感覺。棱子聽著他們的對話,心頭躁動不安。她懷疑步由實出了什麽事,不祥的預感令她冒起雞皮疙瘩。


    「……」


    亞紀沉默了片刻。


    然後水方問了一句


    「————讓她去看精神科了?」


    這一刻,水方的表情發生了劇烈變化。在亞紀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水方表情僵住,轉逐漸目眥盡裂,暴怒起來。


    「唔……你是想說我家步由實是瘋子麽!」


    他的怒吼聲太過激烈,棱子嚇得都差點跳了起來,渾身發軟。


    那種能在客廳裏回響的怒吼,兩人從未聽過水方發出過這種怒吼。


    平時性格穩重的水方,展現出無法想象的樣子。水方拍案而起,用氣得發抖的聲音向亞紀怒吼。


    「你這家夥!究竟有什麽權力…………!」


    水方滿臉通紅,幾乎撕破喉嚨似的大喊起來。


    「…………!」


    棱子吃驚得說不出來話。


    亞紀一時間也露出驚訝的表情,但反而銳利地眯起眼睛,與水方針鋒相對。


    「……究竟怎麽了?」


    「閉、閉嘴!你、你覺得有什麽權力中傷步由實!」


    亞紀的說話方式激怒水方,水方勃然大怒。


    棱子非常清楚,情緒激動的水方顯然也讓亞紀非常憤怒,但亞紀能夠將憤怒堆在心裏。以亞紀的性格,會用感情來對抗對方投來的感情。


    「你想錯了,請冷靜一點」


    亞紀硬是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這顯然是在挑釁對方。


    很顯然,這樣下去事情會深陷泥沼。水方的嘴唇顫抖起來,暴怒使他麵色蒼白。


    水方大喊


    「滾、滾出去!」


    平時那柔和表情,在現在的水方臉上無影無蹤。


    「快給我滾出去!現在就滾!」


    水方瞪向亞紀,亞紀回瞪水方。


    「…………走了,棱子」


    然後亞紀轉過身去,離開了客廳。


    「啊……」


    棱子看看亞紀,又看看水方,急忙向水方行了一禮,追著亞紀離開了房間。


    2


    …………………………


    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呢?步由實無法理解。


    情況實在太沒條理了,步由實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現在躺在床上。


    但不知為何,身體無法動彈。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


    藥品,還有消過毒的床單的氣味。


    白色的,房間。


    這裏是醫院。


    這裏確實是的醫院,但步由實無法判斷這裏是不是真的是醫院。


    這個房間裏,有個醫院裏不該有的,讓人無法理解的東西。


    房間裏,長著一棵樹。


    在捆綁步由實的那張床旁邊,能夠看到一根黝黑、粗壯而且扭曲的樹幹。


    那是棵得兩個成年人才能環抱起來的,歪歪扭扭的大樹。


    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步由實完全無法明白。


    白色的天花板是實實在在的,房間是怎麽容下這棵怕有好幾米高的大樹。


    當然,天花板是普通高度,那種事顯然是不可能的。


    樹就像錯覺畫一樣,被容納在房間裏。


    在感覺上能夠理解,房間絕不算大,樹非常巨大。


    但是巨樹在視覺上進入了屋內,伸出綠油油的枝葉。


    步由實明白了……這是幻覺。


    她茫然地望著這幅匪夷所思的情景。


    ————沙


    幻風吹拂,枝葉搖擺。


    整麵的綠葉在風中,齊刷刷地沙沙作響。


    葉子不停地響,那聲音漸漸發生扭曲,就像經過調律一般發生變化。


    音高出現分歧,擁有了多樣性,形成了一個複雜的和音。


    那是一個嘶啞的,人的聲音。


    ————來吧,到這裏來開始采摘吧。


    沙沙,人聲在屋內回蕩。


    ————為了你的親人,把果實帶回去吧。


    沙沙,沙沙,枝葉在風中搖擺,如此說道。


    聲音崩解,又重塑起來,就像接收不良的收音機一般,不穩定地向她講述。


    她不明白枝葉說的話,但總覺得那個聲音聽起來讓 她十分懷念。


    ————要小心池塘的妖怪喔。


    葉子相互摩擦,接著說道。


    步由實被那個情景和那個聲音環繞著,一直望著喪失現實感的世界…………


    忽然,此時病房的門打開了。


    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名少女邁著輕盈的腳步走了進來。


    少女在步由實不可思議的目光下,來到了床邊。然後,她俯視著步由實,開心地露出澄澈的微笑。


    「…………你好,“第三位三郎”。作為“池塘”的妖怪,果真得完成自己的工作呢」


    步由實認識這個少女。


    她是步由實一個年級的同學,是學校裏無人不知的“魔女”。


    步由實雖然認識她,但不曾和她說過話。步由實無法理解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魔女”沒有去管吃驚的步由實,微笑起來,然後——


    「我是“池塘”的妖怪。我來告訴你無限接近於真相的現象,以及要選擇的路」


    將臉湊近步由實,輕聲細語。


    「你在渾然不覺間被命運給玩弄了,真可憐呢」


    “魔女”又說


    「至少想要自己來選是吧?是把梨帶回去,還是被池塘的妖怪吃掉……」


    那流水般的話語,如同魔法一般直接滑入步由實的心。


    對著無法動彈的步由實,“魔女”輕聲細語。


    對著在長著巨樹的病房裏被綁在床上的病人,魔女靜靜地,輕聲細語。


    …………………………


    *


    聽完具體的情況後,芳賀這樣說了一句,皺緊灰色的眉頭。


    「————情況確實變得有些棘手了……」


    然後他說了聲「暫時失陪」站了起來,拿出手機離開了接待室。


    在沉默的客廳裏,棱子重重地歎了口氣。


    亞紀的嘴歪了起來,為自己沒能穩重行事向大夥道歉


    「……對不起。他突然間衝我發火,我不由自主地就頂回去了。是我太輕率了」


    空目和俊也大方地點點頭。


    武巳和菖蒲坐立不安地移開視線。


    …………事情發生後,大夥在空目家緊急集合。


    今天本來也預定在步由實家集合,但由於步由實變成了那個樣子,於是亞紀就在今天在上用電話通知了大夥情況有變。


    然後芳賀接到聯係後出現,於是就到了現在的情況。情況大致已經說清楚了,但棱子內心還沒有整理好。


    棱子覺得有什麽很奇怪。


    那種違和感就像是感情的開關按錯了一樣,讓棱子十分困惑。


    突然暴怒的水方也好,頂撞水方的亞紀也好,情


    緒不穩定的自己也好,全都好奇怪。棱子自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所有的一切都缺乏調和。


    以前覺得很正常的事情,不知從哪裏開始錯亂了。


    她不知道是哪裏錯亂,但感覺上能夠分辨情況會向哪個方向推進。


    她還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最後到的終點是個叫做“毀滅”的地方。


    「……大家夥,剛才不好意思了」


    芳賀回到了接待室,又坐回到原來坐的沙發上,向眾人掃了一眼。


    「剛才我讓情報部去調查,應該馬上就會知道步由實同學住的醫院了」


    聽到這話,棱子放下心來。因為她覺得,這樣下去步由實會跟大夥隔離開,那是最危險的情況。


    「太好了,能搞清楚啊……」


    「嗯,這很簡單。弄清楚之後,會派代理人去的」


    「是代理人麽?」


    「是的。這麽說可能不太好,還是把她移送到“我們”下轄的醫院吧。不然的話事情會變得很麻煩,而且很危險的」


    「……」


    芳賀過度強調危險的那句話,讓俊也露骨地擺出厭惡的表情。可棱子覺得,如果這能這樣的話,沒有什麽比這樣處理更讓人放心的了。


    亞紀問道


    「……辦得到麽?」


    「理由怎麽找都沒問題」


    芳賀這樣答道


    「隨便找個“移送到設備齊全的醫院”之類的理由就能移送過去了。這樣就能夠避免不能自有回家而造成的最大弊端了……最關鍵的是,現在問題不斷,情況十分緊迫呢。怎樣?找到突破口了麽?」


    回答完之後,芳賀靜靜地向空目這樣說道。


    可是空目靜靜地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想到了幾種假設,但要繼續深入還需要情報」


    「……是這樣啊……」


    「尤其是找不到與學姐相關的『故事』,這是最致命的問題。


    既然弄不清怪異擁有怎樣的“本質”,就無法確定應對方法。雖然可以通過菖蒲的“異界”進行直接攻擊,但現階段判斷不出怪異的本體是什麽,這樣基本沒辦法弄清該如何攻擊」


    空目說出了現在麵臨的絕望處境。


    「隻要弄清『故事』,我應該就能憑感覺理解法則。但最關鍵的『故事』尚未弄清,我們能做的隻有外圍準備工作了」


    「是啊……」


    芳賀也十分嚴肅地點點頭。


    「外圍工作是你們負責的,調查結果如何?」


    「還正在調查,沒有結果」


    兩人至今進行著空洞的對話。


    棱子內心很焦急,但她對此無能為力。連空目和芳賀都辦不到的事情,她覺得自己不可能辦得到。因此,棱子沒有抱怨的權利。不管結果變成什麽樣子,棱子都沒有權利責備他們。


    芳賀說道


    「嗯……能不能把你的“假設”說給我聽聽?」


    空目頓時皺緊眉頭,但還是開始講出自己的考慮


    「……我重讀了『大迫榮一郎』的書,想到了一些事」


    這方麵的研究是空目的專場。一般人很多事都無法理解,這種異常情況的結論,隻有空目才能得出。


    「……我的應該能夠大致想象到,這次的事件要麽是大迫榮一郎本人,要麽是與他的研究對象極其相近的離奇現象」


    空目又接著說


    「其實大迫榮一郎的《傳說與童話考》稍稍提到過『三取奈良梨』。在那裏令人在意的是,裏麵講述在談『三取奈良梨』的時候,以民間傳說研究的角度通常是將其作為『三兄弟』和『末子成功傳』這一主題進行研究」


    「…………」


    「但是…………大迫在上麵對一個奇特的方麵進行了研究,從末子成功傳得出了一個結論:不知為何,“最小的孩子”總會得到眷顧」


    「……喔」


    芳賀對此深感興趣。


    「從這樣的論調來看,大迫榮一郎確實將“末子”視為神聖的東西。他似乎認為末子是“神”————即是容易接受『異界存在』的存在。“末子”似乎擁有接納“不一般的東西”這一概念的潛質。『隻有弟弟聽了勸而成功』的傳說確實有很多,同樣都是竹子給出的建議,隻要冷靜想想就隻能覺得那是幻聽。


    但是作為研究來說,這個結論太跳躍了。大迫榮一郎的著作隻有研究書籍,並沒有被視為正統的學術書。因為他展開的論述中,存在這種非常露骨的思維跳躍。即便如此,若本人還是相信的話,那其中便具備意義」


    「……意義?」


    「相信的話,就有以它為基準展開行動的可能性。


    尤其是魔法師會通過名為“意向”的技術令『它』深入到精神世界,藉此來改變現實。如果大迫從『三取奈良梨』這個故事中發現了象征性的意義,就能夠直接轉用於儀式這種形式。例如基督教的儀式以聖經的逸聞做基礎,佛教的胎內巡回表示輪回轉生,黑彌撒是將基督教儀式顛倒過來————魔法……尤其是被稱為妖術的東西,都能以同樣的意象來構築儀式」


    「…………」


    「雖然不知道出於何種目的,但這一連串的離奇現象,極有可能是以『三取奈良梨』為基礎的意向。這便是現階段的假說中最讓人在意的一個。但是這個假說太過抽象,發揮不了縮小範圍的作用。而且,是什麽人進行的意向,那麽做又是出於何種目的,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完全弄不明白。


    至少,不明白對方從『三取奈良梨』中找出的立意,就沒辦法對解決事件起到作用。現在發現不了『故事』,也隻能祈禱“實行者”不是『怪異』了」


    「……」


    聽完空目這番話,芳賀煞有介事地哼了一聲。


    他那裝模作樣的表情之下,可以窺見微微的煩躁之色。


    「背後的關係現在正在調查……不過我完全陷於被動了呢」


    「一開始就被動了」


    空目冷淡地說道。


    「不要太辜負我的期待喔」


    芳賀此言一出——


    「少自說自話了……」


    俊也就像低吼一樣說道,向芳賀瞪過去。


    芳賀漠然置之,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這時,芳賀手機響了,離開了房間。


    其他人都興致索然,但棱子鬆了口氣。


    氣氛如果繼續糟糕下去,棱子真不知道還撐不撐得住。


    「…………空目,沒問題麽?」


    不過芳賀離去之後,俊也就開口了。


    「你指什麽?」


    「學姐的移送。讓我們眼睜睜地讓她落到“黑衣”手上,真有那麽安全麽?」


    俊也皺緊眉頭,對“黑衣”的不信任還是老樣子溢於言表。空目輕描淡寫地回答


    「怎麽可能安全」


    「喂」


    「那是那幫家夥掌控的醫院,這無異於把人送進屠宰場。那幫家夥隻要判定稍有危險,恐怕立刻就能不留證據地把人“處理”掉」


    空目淡然地把話說死。


    這話題是俊也自己開的頭,但被說得那麽死,還是麵露苦色。


    「……就是說啊。你不擔心麽?」


    「但是,照那樣放任不管,無異於見死不救。這麽想來,就狀況而論,還是讓她呆在我們夠得到的地方更加有利。如果萬一找到對策,但是見不到人的話就麻煩了。我們需要立刻能夠到達學姐所在的地方,你就把這種危險當做保證措施的代價吧」


    「…………可惡」


    「再說了,她被帶到我們這邊的時候,已


    經惡化到了相當嚴重的地步。狀況不利是一開始就知道的。事到於今,不管情況再有什麽改變,也不值得驚訝」


    說著這種話的時候,芳賀回來了。


    芳賀不知怎的一臉嚴肅,坐也不坐向大夥掃視了一番。


    棱子有種不好的預感。芳賀沉重地張開嘴,說道


    「……事情難辦了」


    聽了一下,他接著說道


    「已經查到步由實同學被送去的醫院了,可是…………已經被移送了」


    「……誒?」


    棱子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發出詫異的聲音。


    「這是……什麽意思……」


    「送到別的醫院之後,似乎被水方先生帶走了,然後就沒有再進任何醫院的跡象」


    「…………」


    事情太過突然,這令棱子啞口無言。


    空目呢喃起來


    「在家麽……」


    「是啊,被關起來了。這不是什麽好的趨勢。一個人在房間裏……這種狀態持續下去,症狀會惡化的。


    怪異這種東西在精神層麵上很麵,確實去意識它,它就會顯得越鮮明。不願去看也好,害怕也好,這些都是在意識它的基礎上出現的行為,所以周圍沒有人,沒有東西能夠分散她的注意力,這種狀態是最危險的。水方先生可能是想保護女兒,但這反而讓女兒暴露在危險之下。這樣下去,我們也沒辦法進行幹涉,有可能演變成最糟糕的情況」


    芳賀顧慮很深,應該是在考慮預料外狀況的先行應對策略。


    「真是的…………所以才說完全搞不懂人類的想法。光從行動上看,“異存在”倒好對付多了……」


    亞紀問道


    「我們不能趁老師不在的時候,自行去找她麽?」


    芳賀搖搖頭


    「……女兒住院之後,水方先生就把請假單遞上去了。水芳先生打算暫時和女兒兩個人關在家裏。他重新上班之後,再來討論這個方法。可是在此之前若發生什麽,我們無法幹預」


    「…………」


    狀況變得棘手了。棱子明顯感受到了那種氣氛。


    沉重的氣氛,開始強烈地侵蝕接待室的空氣。


    棱子開口了


    「……那個……不能強行住院麽?」


    「隻要他們在家就沒有辦法」


    芳賀立刻回答,並進行說明


    「從正規手續上,基本毫無方法。用非法手段就會變成『綁架』。“我們”不會使用綁架之類的高風險手段。雖然可以做到,但現在不能背負那麽高的風險」


    可是,棱子無法接受這個答案。按步由實現在的情況明明應該分秒必爭,可他卻說不是能夠冒險的情況,棱子對此無法理解。


    「可是不帶出來的話,不是會有危險麽?」


    「……話是沒錯」


    「學姐現在有生命危險,為什麽不能去救!」


    棱子憤然起身。


    隨後芳賀立刻斂去表情,用冰冷的目光回望棱子。


    「你好像誤會了什麽。歸根結底,步由實小姐的生死與我們“機關”毫無關係」


    「…………!」


    芳賀冷血的話,讓棱子大受打擊。


    「我們的活動是“暗中驅逐異存在”,不可能為了步由實同學一個人去冒公諸於眾的風險。你知道綁架監禁隱藏一個人要花多少功夫麽?搞不好會留下不必要的證據,導致我們的存在暴露。


    我們是為了人類而行動的,為了大我而犧牲小我。比起綁架,殺掉之後用事故掩蓋倒還要省事幾百倍,而且風險也很低。坦白說吧,放步由實同學活到現在,已經是非常特殊的情況了」


    「怎麽這樣……!」


    「把她交給能夠直接驅除“異存在”的你們,一方麵為了收集數據,讓她活了下來。如果辦不到,我們就會在最糟糕的情況發生前將她“處理”掉。


    ……請想想看吧。這樣下去的話,步由實同學會在幾天內被“處理”掉。要是想救她,隻能你們多加把勁。你們要是失敗,我們隻會進行“處理”。依靠我們算是找錯人了」


    這是明確的殺人宣言。


    說到這裏,芳賀又露出了那個假笑。


    「就說到這裏吧————我還要研究善後對策,就先行告辭了。如果有什麽進展,請再和我聯係」


    然後,芳賀就這樣離開了房間。


    菖蒲很有禮貌地將他送走。


    之後留下的,隻有沉默。


    棱子愣了一會兒,不久悲從中來。


    每個人都露出嚴肅,或者難以形容的表情,默默地坐在接待室中。


    3


    棱子時隔兩日回到了宿舍。室友對她說的話非常正常,同時又非常殘酷。


    「……咦?一個星期就回來了麽?」


    棱子知道室友貫田希說出這些並沒有惡意,然而安排縮短的前因後果,讓棱子的心產生了動搖。


    棱子也很明白這是普通的對話。


    但近似愧疚的感情還是湧上了棱子心頭。


    她總不能對室友說自己被逼得走投無路,所以她禁不住猶豫著要不要回答。


    「嗯…………計劃變了」


    「喔,歡迎回來」


    光是如此簡單的對話,都讓棱子的心更加難受。


    她就像掩飾被罵原因的小孩子一樣,那種罪惡感……應該說是羞恥心,壓迫棱子的胸口。


    這讓棱子重重地歎了口氣。


    那股憂鬱怎麽也無法從心中驅散。


    「……棱子,你怎麽了?」


    希之前在做習題集,這回連著椅子一起轉了過去,看著棱子的樣子。


    「跟男朋友吵架了?」


    雖然不對,但她在奇怪的地方非常敏銳。


    棱子略微抗議


    「……才不是啦」


    武巳確實很尷尬,但他不是男朋友。在各種意義上都笑不出來。


    可是希沒聽棱子的。


    「這可不行哦,如果是你不好,就得好好道歉」


    希用手梳著她特征性的翹頭發,用姐姐式的口吻說道。


    希屬於暑假不快結束就不回家的那一批,不過準確地說是陪足球社的男朋友一直留在羽間的。


    她是個熱情的人,在這種方麵總愛嘮叨。


    不過,這時候一般是有意的。


    「在戀愛方麵要是遇到什麽難過的事,就來找姐姐我談」


    「……我們同歲吧……」


    「你說啥?」


    「沒什麽……」


    棱子知道她是想排解自己的憂鬱,但還是有些傷腦筋。


    盡管對不住希,但這件事根本沒辦法找她談。


    棱子對希說道


    「別瞎操心了……我沒事的」


    「是麽?」


    希有些懷疑,但沒有繼續追問。


    看到希又轉了回去麵朝桌子,棱子在心裏合手致歉。她覺得很對不起希,但這件事希無力插手。


    「我稍微出趟門……」


    說完,棱子離開了房間。她想要稍微一個人靜靜。


    樓梯那邊有個落地窗,棱子從那裏向外望去。現在已是夕暮十分,橙色的陽光平和已經可以用眼睛直視。


    棱子一時間什麽都不想,望著這幕景色。什麽都不想反而能讓人整理心情。


    「…………」


    這個時候,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唔……」


    心情的平複被打斷,棱子有些不樂意,但還是看了看屏幕————上麵出現的名字,足以讓棱子大吃一驚。


    步由實學姐。


    棱子連忙按下通話鍵。


    「喂喂?」


    棱子非常急切,可電話那頭卻沉默不語。


    但隔著電話感受到了氣息,所以對麵肯定有人。


    「…………喂喂,是學姐麽?怎麽了?」


    要不要緊?現在人在哪兒?——想問的事情好多好多。


    「學姐?喂喂?」


    棱子反複地呼喊。


    隨後,電話另一邊細若蚊蚋地傳來短短的一句話。


    「…………對不起……」


    「誒?」


    棱子下意識反問過去。那聲音毫無疑問是步由實的,可她說的話難以分辨。


    「怎麽了?」


    「對不起…………棱子」


    步由實隔著電話,快要哭出來一般說道。


    那和之前步由實一直壓抑著感情的聲音截然不同。她的聲音中喪失了之前強大的意誌力,給人一種破滅的感覺,讓棱子感到不寒而栗。


    「對不起」


    「怎、怎麽了?」


    「我…………現在溜出了家門,在學校裏……」


    「學校?」


    棱子無法理解這話什麽意思,鸚鵡學舌似的反問。


    「對不起……我,就要死了」


    「咦…………」


    「有人告訴我了。我其實,是不需要的……」


    步由實用細微的聲音,斷斷續續不停地講。


    棱子茫然地聽她講話。決定性的話語突然冒出來,令棱子一時間思考停擺。


    可是沒多久,她便深刻地理解到,步由實應該是認真的。


    棱子下意識發出的聲音,被驚訝徹底放大。


    「……誒?誒?喂,學姐!」


    「對不起。我……隻剩這一條路了」


    步由實非常愧疚地說道


    「“池塘”的妖怪告訴我了。我僅僅是為了去摘變成“梨”的祖父而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


    「誒?」


    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令棱子頭腦混亂。


    「她告訴我,哥哥僅僅是為了那種事而死的。我們要扮演『取梨兄弟』的事情,是出生前就已經注定的…………」


    「這……我聽不明白……」


    「“池塘”的妖怪說了:『要麽被妖怪吃掉以“我”的身份而死,要麽摘下梨讓我的“故事”結束,選個喜歡的吧』」


    「誒……?」


    「我雖然是『故事』的出場人物,但我想以“我”的身份結束……」


    步由實的聲音還是那麽小,就像隨時會消失一樣,然而棱子敏感地從中感覺到了覺悟一般的東西。


    這一刻,棱子跑了起來。她衝下樓梯,衝向大門。


    「……學姐!你現在在哪兒!」


    棱子邊跑邊對手機大叫,心想必須找到步由實並阻止她。


    步由實是認真的。


    雖然不理解她在說什麽,但棱子的直覺能夠明白,她是真的準備尋死。


    「…………對不起」


    步由實沒有回答她在哪兒。


    「聽我說,學姐!不要想不開啊!」


    棱子一邊說一邊打算穿鞋,然而焦慮令她無法隻用一隻手順利把鞋穿好。


    「……對不起,我辜負了大家的努力」


    「學姐!」


    「已經沒時間了。我馬上就……不再是我自己了…………」


    「你在說什麽啊!不要衝動啊!」


    棱子總算把鞋穿上,飛奔出宿舍大門。


    棱子衝出門,在通向學校的石磚地上拚了命地狂奔起來。就在奔跑的時候,棱子也沒有把手機從耳旁拿開。


    「……學姐,不要衝動啊!你在哪兒!」


    棱子拚命叫喊,但步由實什麽都沒說。


    即便如此,棱子還是一邊勸說步由實,一邊向學校跑。


    「學、學姐,你在哪兒……」


    「…………」


    「你在聽麽?學姐!」


    領子氣喘籲籲,邊講話邊跑。


    學校的院地進入視野。


    「……」


    步由實沉默了好一會兒,不久再度張開了嘴


    「……對不起」


    「學……姐!」


    「幫我向大夥道歉」


    「不要啊!」


    「……真的,非常對不起。原諒我爸爸」


    「什……」


    棱子話還沒說話,電話就掛斷了。


    她連忙衝進學校,到處跑了一會兒,可是不管沒頭沒腦地跑多久都不見步由實的身影。


    「學姐……!」


    棱子想要呼喊,可她接不上氣,發不出聲音。


    棱子的呼吸中混著氣喘籲籲的聲音,最終不堪痛苦停下腳步。


    「……」


    她突然想到,用握在手中的手機回撥了過去。沒有語音提示,確確實實地響了起呼叫音,可不管呼叫多久,步由實都完全不接。


    棱子焦急地等待著,將手機貼在耳邊,上氣不接下氣。


    ——————————


    此時,領子察覺到,有地方傳來微弱的來電鈴聲。


    她把手機從耳朵上拿開,豎起耳朵向周圍環視。聲音是從森林裏傳來的,是從學校背後的山裏。


    由於馬蜂出沒,很少有學生進入樹叢。流行樂的旋律就是從那裏頭傳來的。


    棱子毫不猶豫踏進山裏。她分開雜草,就算藤蔓總是絆倒腳,還是拚了命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


    冰冷的樂曲從深深地樹林中傳出來。


    那不合拍的搭配,空泛、詭異、陰森。


    樂曲逐漸接近,變得清晰。


    棱子就像對曲子著了魔一樣往前走。


    她分開樹叢,從樹旁穿過————然後停下了腳步。


    日暮時分,昏暗的樹林裏,一棵格外巨大的樹上,有什麽巨大的,白色的東西,無力地吊著。


    「啊…………」


    棱子呆呆地杵在原地,雙眼大張。


    安靜、空虛、昏暗的森林中,播放著冰冷、輕薄的旋律。


    身穿白襯衫的少女,吊在一根樹枝上。


    她的脖子上纏著一根細繩,煞白的喉嚨被勒得劇烈變形。


    她的表情像睡著了一樣安詳,但卻扭向了詭異的方向。折斷的頸部像塑膠一樣被拉長,盯在上麵的腦袋重重地倒向匪夷所思的方向。


    失去血色的手腳在空中撒開。


    在她的右手,正緊緊地握著一部播著單薄旋律的手機。


    「啊……」


    棱子倒退了一步。


    「啊…………啊…………」


    她的腳被樹叢絆到,當場跌坐在地。


    淚水轉瞬間模糊了景色,腦子變得一片空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中回蕩起慟哭的聲音。


    步由實的遺骸擺著一張非常安詳的表情,俯視著嚎啕大哭的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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