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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創學院大學附屬高中,也終於迎來了文化祭。


    十月,文化祭開始的前一天,放學後的整個學校都在為節日做準備,洋溢著無窮活力。


    所謂的活動,光這樣就像一股潮流。滿懷熱情的人,興致索然的人,全都會被卷入這個洪流之中,衝向終點。


    這所學校自然也不例外。


    在校園內,許許多多的學生正忙碌地四處奔走,不管校庭還是校舍都搖身一變,充滿了“文化祭”的色彩。


    各種各樣的團體為了開辦他們的小攤和展覽,各種各樣的地方被逐漸占領。室外搭起了帳篷,教室的窗戶上分別掛上了裝飾品或暗幕。


    學校現在已經不是平時的樣子。


    這所貼著磚紋花磚的西式學校經過一番裝點之後,外觀上別有一番感覺。


    對於普通高中的文化祭而言,這樣的情景顯然非比尋常。


    但話雖如此,這確是異常再普通不過的高中文化祭。


    硬要說的話,這裏給人的就像是電影裏的那種印象。整個學校所營造出的感覺,讓人仿佛置身於電影裏出現的歐洲寄宿學校裏舉辦的慶祝活動。


    現在這夕暮降臨的情景,更加突顯出那種非同尋常的感覺。


    放學時間早就過了。日已西斜,校園內點亮著無數璀璨燈光。帳篷的支柱和樹上,牽著無數根保障工作用的電線,校舍外壁之類的地方也裝上了不少電燈,將校園照得燈火通明。


    之所以這個樣子,是因為這天是星期五,準備工作顯然會進行到很晚。由於這所聖學附屬的文化祭在周六舉辦,設備幾天前就搬進了教室,這天一大早就趁休息時間開始做準備了。


    用作展覽的教室從一大早就在布置,課也是在裏麵上。這樣所營造出的非同尋常的感覺愈發強烈,那天不倫學生還是老師都一副身心不寧的感覺。


    對於學生們來說,等到文化祭當天準備就來不及了,所以準備工作在幾天前就已經開始了。每年都會重複同樣的情景,而今年也不例外。


    但是,今年文化祭的氣氛與往年有所不同。


    所有人都能切身地感受到,但由於那個變化又過於細微,又都沒辦法清清楚楚地感覺出來。


    隱隱約約……


    大家都隱隱約約地……感到有些沉重。


    所有人心裏都有這種感覺,但誰也都沒有說出口。誰都知道其中的理由,但誰都沒有去在意,或裝作忘記。


    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那是所有人都知道,但又都不會提及的事。


    在這幾個嶽莉,學校裏有人遇害,有人自殺,淒慘的事件接連發生。


    那些事件給文化祭的熱鬧氣氛,蒙上了薄薄一層暗影。


    學生們在歡聲笑語之際,心中都懷著微微的霧靄。


    今年的文化祭在那樣的氣氛之下,戴上了名為「一成未變」的麵具,在快樂與歡騰中開始了。


    *


    一號樓二樓的那間教室裏,已經堆起了大量的紙箱。


    「……嘿、咻」


    近藤武巳來到活動室,將抱在懷裏的紙箱放到地上之後,誇張地向後伸了個腰,總算是喘上了一口氣。


    武巳所在的文藝社分到的,就是這間教室。


    女生們負責搬桌子將屋子弄成了服務台,男生負責從代替倉庫使用的一樓會議室裏把箱子搬上來。


    說到文藝社的活動,那就是分發冊子了。


    分發的冊子便是文藝社的社刊,是匯集文藝社員們的心血製成的書。


    因此比其他社團在文化祭上的工作,文藝社要來得輕鬆。


    即便明白這一點,但還是不得不對搬運工作感到棘手。


    箱子不算太大,差不多就一摟大,然而重量卻十分驚人。這也難怪,畢竟裏塞滿了用來配發的冊子。


    紙分外有分量。考慮到那個重量,所以箱子專程選用了小號的。


    因此,箱子的數量必然就會變多。男生社員全體出動,一次一箱地往上運,最後印刷廠的箱子在教室角落創造出了一幕堪稱壯觀的景象。


    「這麽一看還真厲害啊……」


    武巳自言自語地呢喃起來。


    數量粗算超過了二十箱。剛才在會議室看到相同的小山,應該也會覺得那麽厲害才對,可是現在能夠感到微妙的不同。


    他心中感慨,這麽多的箱子還真是搬上來了。


    雖然隻製作了兩百冊,但每一次的厚度都跟往年一樣,不可小覷。數量先不論,那重量還真是令人不禁想笑。


    女生們打開一個箱子,歡呼起來。


    從箱子裏取出來的,是厚度高達六百頁的冊子,外觀上儼然就是b5版電話簿。


    這是二十名社員一年社團活動的成果。一年級的社員看著冊子連連叫著厲害厲害,歡呼聲經久不息。


    武巳雖然是第二次看到這冊子,但還是覺得很厲害。


    或許是因為這是他們自己製作的,出於偏心才覺得厲害。


    即便如此,看著自己的社團活動以這種行程成型,還是會樂得笑起來。


    偏心肯定是存在的,但有這種感想的不止武巳一個。


    「………………」


    不知不覺間,大夥都聚到了這邊。


    高年級的,低年級的,大夥都圍著那座小山,望著冊子。


    「……真厲害啊」


    這個時候,日下部棱子來到了武巳身旁,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嗯……是啊」


    聽到棱子這句話,武巳姑且這樣應了一聲。


    ……事件過後,如同風平浪靜一般,武巳等人又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中。


    以“魔女的弟子”雪村月子為開端的事件中,一人自殺,一人失蹤,然後還有一人——恐怕再也不會出來了——住進了醫院,這才最終結束。


    事件由錢仙的變種“宗次大人”引發,在發生過程中,還出現了全宿舍的所有窗戶被塗紅異常情況,鬧得滿城風雨。


    而事件完結之後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度的平靜反倒令人感覺不適應。


    盡管事情鬧得那麽大,但沒有影響到任何人,就好像事件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一樣,大夥都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中。


    沒錯,如同以往那樣。


    以前發生的事件就像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一般被人遺忘,就跟這次一樣。


    武巳直到現在才終於開始感到有些不對勁。想想就會發覺,這所學校裏死者和失蹤者出現的頻率堪稱異常,然而誰都沒有過多地去談論那些事。老師也好,學生也好,就連報紙上電視上都沒把那些當成什麽大事。就好像沒人能夠正確認識這所學校裏發生的事情一樣。


    就好像……周圍的人都沒掌握事情的全貌。


    武巳對這樣的情況感到非常不對勁……


    然後,平安無事的日子大概過了一個月。


    武巳在九月的事件中所懷的不安,也被月底開始的冊子的編輯工作所分散。武巳被繁雜的高中生活攆著攆著,那份不安便漸漸變得淡漠。


    現在,武巳也總算開始習慣原本的普通生活。就在這時文化祭將近,武巳借著這股浪潮,算是將眼前的不安和疑念成功驅趕到了頭腦的角落裏。


    在文化家前一天的教室裏。


    桌子被擺成櫃台狀,上麵鋪上了桌布。


    現在,製成的冊子終於到場了。


    圍繞著這些事情,武巳和大家共同歡笑,共同興奮,開始產生總算可以把一切全部拋諸腦後的感覺。


    一年級社員從箱子裏拿出冊子。


    武巳望著這個情


    景,回想自己一年級的時候。


    「————我過去拿」


    棱子說完之後跑了過去,然後懷裏抱著兩本冊子,笑容滿麵地回到了武巳身邊。


    「給」


    「啊……嗯,謝了……」


    武巳提心吊膽地接過棱子遞過來的冊子。


    雖說這樣的情況早已非常習慣,但麵對那毫無防備的笑容,武巳還是難免有些猶豫。


    「……?」


    棱子似乎注意到了武巳那微妙的表情,稍稍歪起了腦袋。


    武巳連忙去看冊子,毫無意義地快速翻閱起來。


    「…………」


    這是取名為《輝石》的,文藝社製作的冊子。


    在這厚厚的冊子裏,當然也收錄了武巳的作品。


    武巳目光掃過書頁,刊登自己作品的部分不久進入視線。武巳剛開始準備掃眼文章,但沒一會兒就讀不下去了,條件反射地合上了書。


    「唔……」


    他臉微微顰蹙,搖搖頭。


    見狀,棱子不解地問道


    「……怎麽了?」


    「…………讀自己寫的東西……太難為情了啊」


    雖然製成書是很開心,寫的時候也很開心,可是武巳怎麽都沒辦法欣然回顧自己創作的東西。


    「哎,這是常有的事呢」


    棱子點點頭。


    武巳也點點頭,但武巳覺得自己這種感覺不能算那個『常有』。


    聽說寫小說的時候需要客觀地去讀自己寫出來的東西,但武巳不相信有人能夠真正做到那種事。武巳堅信,人是不可能一視同仁地去讀自己寫的文章和買其他人寫的書。


    基本上像這樣弄出來之後,才會發現自己當初的不足和錯誤。


    不,這些先撇開不談,武巳怎麽也擺脫不了讀自己作品時的那種羞恥感。


    就像人看不到自己的動作一樣,寫作中途是不可能保持客觀視角的。武巳甚至總是在想,這世上有沒有一麵鏡子,能像客觀反映動作那樣,也將文章客觀地反映出來。


    「……唔,但我覺得很有意思呢……」


    棱子對消極的武巳小聲說道。


    「什麽?」


    「武巳君寫的文章」


    聽到這話,武巳皺起眉頭,彎起腦袋。


    「……有麽?」


    武巳對此十分懷疑。


    實際上,武巳無法判斷自己寫的文章有沒有趣。


    武巳這次寫的作品大概屬於文學類。別看武巳這樣,其實他愛好純文學。他讀那種泛泛而讀無法明白含義的晦澀小說,感慨作品的深奧,擁有稍顯怪異的文學品味。


    當然,這篇命名為《無題》的作品,也是武巳品味的寫照。


    更準確的說,那是由於臨近截稿日才開始寫,做好大綱的時候完全想不起來故事有何含義,莫名其妙就創作出來的怪作。


    大綱概括來說,就是這種感覺。


    由於是半年多前寫的大綱,所以就連編寫大綱的本人都已經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某畫家畫不存在的東西,而東西被畫出來之後,便不再不存在』


    大概是因為某件事情有感而發吧,但他想不起是什麽事情了。


    棱子說那故事很有意思。武巳不知道棱子有幾分認真,覺得十分詫異,但在他與直直注視著自己的棱子四目相交的那一刻,就沒心思問了。


    看到武巳這樣,棱子再次歪了下腦袋。


    「……怎麽了?」


    「…………沒什麽」


    武巳說完把眼睛背了過去,毫無意義地環望幾乎已經準備完畢的教室。


    社員們差不多開始離開教室了。


    武巳在教室裏發現了空目他們…………但總覺得不敢硬是找他們搭腔,舉到一半的手又放了下來。


    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會那麽覺得。


    但是,在之前的事件發生後,武巳就經常對空目他們突然產生可以稱之為“隔絕感”的奇妙感覺。


    不,武巳其實注意到原因了。


    盡管平時會忘記或者假裝忘記,但這種“畏懼”會因微不足道的小事突然冒出頭來,讓武巳疏離大夥。


    「…………」


    武巳一聲不吭地埋著頭。


    棱子一臉不解地看著武巳,不久向武巳搭腔


    「武巳君……?」


    「抱歉。我接下來還有點事」


    武巳沉默了一會兒,但最後這麽說道,微微舉單手示意。


    「咦?」


    「抱歉」


    棱子朝著突然走出去的武巳困惑地叫了一聲,但武巳沒有去管,離開了教室,在走廊上向前走。


    武巳想要遠離大夥,漫無目的地走向學生們來往穿梭的走廊上。


    2


    校內廣播在呼叫美術社員。


    抱著紙箱的同學快步從身旁穿過。


    聚成一團的男生們正搬運著桌椅。


    女生正在牆壁和公告板上張貼手繪的海報。


    有人搬運展覽用具……


    有人遊手好閑……


    有人在走廊上掛招牌……


    有人站在椅子上往門口掛暗幕…………


    武巳獨自走在灑滿夕陽的走廊上,與忙忙碌碌或慢條斯理地進行著工作的同學們擦肩而過。


    形形色色的學生在周圍來來往往,武巳毫無意義地上樓,下樓,漫無目的地在廊上走走瞧瞧。


    他沒有目的。


    隻想一個人靜靜。


    漫無目的的武巳腳步不同於周圍任何人,但大夥忙於工作都不會留意到那種事情。武巳慢慢地到處走,沉浸在無為的思緒中。


    最近,太陽完全落山的時間變早了。


    窗外的天空暗了下來,走廊上亮起的等就像在抵抗黑暗一般,而走廊上的景色模模糊糊地倒映在窗戶上。


    窗戶上映出的校舍內部也好,外頭的校庭的也好,都有許許多多的學生正來來往往。武巳看著那猶如剪影一般虛無遙遠的東西,內心被毫無意義模模糊糊的疏離感所侵擾。


    這樣的狀況,明顯是因為武巳的心理狀況造成的。


    武巳在“害怕”。


    武巳注意到了,在這所學校裏身處的這份日常,其實非常的虛無縹緲。異常事件在背後接連發生,可誰都沒有注意到……在他眼中,這個危險的世界突然變得非常可怕。


    在這個世界上發生的異常“事實”,全都被黑衣“機關”消除了。那件可怕的事實,誰都————甚至是武巳現在周圍的人,連一個都————沒有注意到。


    武巳知道這一點。所以,武巳無法對這個世界感到惡心,而且在人群之中十分孤獨。


    但是,知道那件“事實”的不止武巳一個。


    即便如此,武巳還是孤獨的。


    因為空目、俊也、亞紀、棱子,知道這個“事實”的人,沒有一個對這個世界的危險感到害怕。至少誰都沒有親口說出那份“害怕”。


    難道大夥根本無動於衷麽?


    武巳心裏這麽想過,但害怕問出口。


    他最害怕的是因為提問而自找麻煩。


    武巳害怕自己可能已經“感染”的事情被大夥,乃至“黑衣”發覺。


    他害怕自己也會像之前的事件中那樣,“被處理成一切都不存在過”。


    所以,武巳選擇了沉默。


    其實武巳很多次想跟大夥說,但總是錯過時機,然後機會在猶豫中一次次溜走,結果一直拖到最後,弄成現在這種根本開不了口的狀態。


    武巳將那份“害怕”埋在心底,盡


    可能地不去想它。


    久而久之,武巳成功地漸漸將它遺忘了。


    可是,那份“害怕”有時會像現在這樣冒出頭來。就因為微不足道的事情,武巳就會突然害怕這個世界,害怕大夥。


    「…………」


    武巳站在走廊上,茫然地望著窗戶。


    日常生活就如同窗中映出的景色那樣不穩定。


    玻璃碎掉就會崩潰,“那邊”的東西就會湧過來。


    而且,誰都不會注意到,自己不過隻是在那脆弱的玻璃之上映出的虛像……


    「————喔,你在幹什麽?」


    這個時候,有人向站在窗前的武巳喊了一聲。


    武巳轉過頭去,隻見一個走出教室的男生站在那裏,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啊,衝本……」


    他是衝本範幸,是武巳宿舍裏的室友。


    因為每天都會打照麵,見到他也不覺得吸氣。衝本對此也是一樣,不過武巳一個人站在這種地方,倒似乎是吸引了衝本的注意。


    衝本問道


    「你呆在這種地方在做什麽?」


    「沒什麽……你是美術社的?」


    「噢」


    衝本用大拇指指向身後的教室。


    衝本留海分開,頭發染成了茶色,給人的感覺乍一看就像搞運動或者搞音樂的。他似乎也會彈吉他,所以那種印象本來也沒錯,但衝本實際上是美術社的。


    他看上去這個樣子,會畫硬派油畫。他畫的畫在武巳看來已經相當不錯了,但衝本本人卻堅持說自己畫得絕不算好。


    衝本好像也正在為自己社團的展覽做準備。


    他指的那間教室門口豎著作畫用的畫架,在上麵豎著『美術社展』的招牌。


    那招牌是一副畫在畫布上的油畫。


    在旁邊有張椅子,椅子上放著調色板和筆。是以招牌本身來充當『作品』的設計理念。


    「有意思吧?」


    衝本察覺到武巳的視線,笑逐顏開。


    「是我想出來的」


    「喔?」


    可能是多心了,衝本的樣子看上去有些驕傲。


    武巳覺得那畫很棒,很佩服。而且就在和過來的衝本說的話的時候,心中的那份“害怕”不知不覺就消失了。


    武巳慢慢開始找到平時的節奏。


    說真的,武巳對此十分感激。


    「喂……」


    武巳向衝本搭腔。


    他覺得跟衝本說說話可以忘掉那種令人難受的思考。


    「……嗯?」


    武巳對歪著頭的衝本說


    「準備已經結束了麽?」


    教室裏看上去還在進行準備。


    「……沒有,還差一點」


    衝本坦坦蕩蕩的樣子,讓武巳不禁苦笑起來


    「那你偷什麽懶啊」


    說完,衝本立刻笑了起來。衝本被戳到痛處的時候,總會笑著掩飾。


    「有什麽關係,基本上已經搞定了」


    說著,衝本好像有些掛心一樣,目光在教室裏掃過。


    他果然多少有些犯懶病了。


    「……你呢?你的社團呢?」


    「嗯,已經完成了」


    「總在一起的那群人呢?」


    「不知道,可能已經回去了吧……」


    武巳將衝本問候性的提問隨口應付過去。


    隨後,衝本沉吟了一聲,把手放在下巴上——


    「……是這樣啊,那你過來這裏就是想幫我們準備的意思啊」


    然後對武巳投去有些壞心眼的笑容。


    「……糟了」


    武巳半笑著作出愁態。


    不過,武巳現在其實覺得幫下忙也沒關係。


    「那就對不住咯」


    衝本開開心心地把武巳招進教室。


    「美術社人很少,你來真是幫大忙了」


    明明剛才還想著偷懶,現在卻煞有介事地說出這種話,帶著開玩笑的感覺輕輕拍了下武巳的肩膀。


    盡管衝本剛才是在逗笑,不過美術社的人數確實很少。


    武巳不懂什麽興衰,不過本期的美術社從一年級到三年級全部加起來也隻有六個人。


    作為聖學附屬這個頗具規模的高中來說,這個數字確實讓人沒辦法覺得正常。如果隻是非主流的小規模同好會倒好說,可美術社是無人不知的最基本的社團。


    衝本他們二年級的人數最多,有三個。


    然後說到三年級,就隻有一個。


    話雖如此,這種社團的興衰似乎存在著類似“循環”的規律。據說衝本上高一的時候三年級有二十人,從長遠來看,現在這種低穀一般的人數下降或許也沒不值得稀奇。


    而且按衝本的說法,漫畫和動畫的同好會對此也有一定的衝擊。


    不是來畫正統的畫,而是去畫插畫的人突然暴增,於是有生力量都向那邊流失了。


    再說說實際情況,據武巳所知,“漫研”和“動畫研”都一片繁榮。


    雖然現在美術社碰巧遭受了顯而易見的衝擊,說不定對文藝社也會造成相當大的影響。


    「————來吧,請看請看」


    武巳被不知怎的似乎有些開心的衝本帶進了美術社用作展廳的教室。


    裏麵確實如衝本所說,準備工作已經基本完成了。


    教室裏展開了掛畫用的白屏風,就像一個小型畫廊。以社員的比例來說作品很少,所以沒有勉強去用教室的牆壁,這樣反而顯得十分清爽美觀。


    還沒掛上去的畫,現在擺在地上。


    配置似乎已經定好了,現在就等著往上掛了。


    隻要這個工作完成,準備工作應該就結束了吧。但總覺得那少量的工作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完成。


    光看這裏就有那種感覺。


    但要花時間的理由一目了然。


    「什麽啊……這些是……」


    武巳禁不住呢喃起來。


    這間教室三分之一被屏風隔開,而且屏風還被暗幕完全蓋住了。


    屏風從教室靠走廊的一側開始,在那裏隔出了一片形似通道的空間。


    暗幕沿著屏風掛在上麵,延續到教室的後麵,在那裏轉彎之後向窗戶那側眼神,擺成一道l字形的牆壁。


    衝本對瞪圓眼睛的武巳說道


    「啊,那些麽?是特別展」


    「特別展?」


    「嗯,這便是常規展,那邊是特別展」


    衝本指向他們所在的展覽場地,然後按順序指向掛上暗幕的屏風。


    「那邊是……」


    「暗幕那邊也是展品。是今年就要畢業的學長————盡管隻有一個人,但用一個主題完成了一個係列。於是為了展示那個係列,將展區單獨分割出來了」


    衝本說玩,走向隔開房間的屏風,停在一個畫架前麵,將翻過去的畫布拉了回來。


    畫布招牌上寫著這樣一行字


    特別展『八純啟·噩夢的世界』


    招牌上隻用了黑色文字,就像美術館的招牌一樣簡約精煉。


    文字僅有小小的一行,就像印刷體一樣,以橫版漂漂亮亮地寫在畫布中央。


    畫板旁邊是屏風的開口,看來那裏是入口。整體上是從那裏進去,然後從靠窗戶一側離開教室的格局。


    「噩夢的世界啊……」


    武巳念出了招牌上的文字。


    作為美術社展覽的名稱來說,感覺有些新奇,不太合適。


    但是衝本好像不在意那種事,甚至還非常開心地一邊向武巳展示招牌


    ,一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把蒙上布的迷藏展品放在一邊,在客人麵前擺出收藏家式的笑容,這種做法讓人不敢恭維。


    衝本那笑容,未免有些炫耀之嫌。然後,他開口說道


    「這些啊……畫得非常好」


    「是麽?」


    「是啊。跟是不是三年級沒關係,他確確實實是美術社畫得最好的」


    衝本深深點頭,然後準備為自己的話作結,以此強調他對那位的技藝是多麽佩服


    「假把式可是不能以美大為目標的。總之,那絕對不是我那種外行人的水平。學長很用心地學習畫畫,紮紮實實地打下了基礎。說了這麽多,其實學長的厲害之處更在於意境」


    「喔?」


    平時吊兒郎當的衝本很少見地宣講起了藝術論,武巳完全一副看稀奇的表情,興致勃勃地對他洗耳恭聽。


    「八純學長擁有一個獨特的世界……不,學長其實是最近才開始畫那些話的,應該說發現了獨特的世界會更準確吧」


    「…………」


    「我一看到這幅畫,我便成為了學長的粉絲。那真是太厲害了」


    「……有那麽厲害?」


    「是啊,你也可以看一次喔。正好現在就給你看看吧」


    說完,衝本觸碰覆蓋背後的暗幕。讓衝本感動的畫,似乎現在就在這麵黑布的後麵展示著。


    「注意咯,裏麵很黑,用這個……」


    衝本拿出一支手電筆,準備交給武巳。


    但就在這一刻,一個嚴厲的聲音喊住了衝本,衝本大吃一驚,停了下來。


    「喂,衝本君!」


    聲音是個編著一頭中等長發的女生發出來的。


    她大步流星地逼近衝本,隨手將手裏卷成筒狀的畫紙向衝本的腦袋揮了下來。


    「……痛啊!」


    「白癡,哪兒有那麽痛啊……」


    少女一副吃驚的樣子對誇張地捂住腦袋的衝本說道。


    「你在幹什麽啊」


    「不……沒幹什麽……」


    衝本被問到,想要搪塞過去,眼睛轉向不相幹的方向。


    「真是的,一不管你你就偷懶……」


    少女像門神一樣站在衝本麵前,瞪著衝本。但是她小嘴噘著,那表情完全沒有魄力。


    「抱歉抱歉」


    衝本笑著向少女道歉


    「奈奈美同學所言極是」


    然後逗趣地舉雙手向少女投降。


    少女是二年級,武巳也認識她。她名叫大木奈奈美,是衝本的女朋友。


    美術社的活動實際是由奈奈美管理的。武巳這個局外人覺得,這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武巳不了解三個二年級中的另外一個,不過奈奈美的性格就跟剛才表現得那樣,對社團活動似乎也很熱心。


    「現在又沒時間又沒人手,好歹這時候要認真點幹啊……」


    奈奈美抱怨起來。


    「可是,特別展這邊我也幫過忙喔」


    「這不是廢話!」


    聽到這話,奈奈美用搓圓的畫紙朝衝本頭上又來了一下。


    「大家都有做,你神氣個鬼啊!再說,現在隻有四個人啊」


    奈奈美說著向教室示意,隻見兩個應該是一年級的女生一邊不時往這邊看,一邊露出苦笑掛著畫。


    「……真是的,阿裕上哪兒去了啊…………」


    奈奈美把手插在腰上,歎了口氣。


    看來二年級的第三個人不知上哪兒去了。


    話說回來,好像聽到廣播裏放過那樣的名字。武巳津津有味地聽著兩人的對話,然後從旁稍微插嘴說道


    「……那個,我也來幫忙吧?」


    隨後,奈奈美突然露出笑容,擺了擺手。


    「不用啦,近藤君。這多不好」


    「我沒關係的」


    「我們也沒關係啦。我這就讓這個笨蛋好好幹活」


    奈奈美笑眯眯地說著,抓住衝本的胳膊。


    「可是……」


    「想看八純學長的畫對吧?」


    奈奈美似乎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武巳他們的對話,露出微笑。


    「啊……是這樣沒錯……」


    「武巳,去吧,不要管我」


    衝本也笑著說著漫畫裏麵的台詞。


    武巳苦笑起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完,用剛才給的手電筆輕輕朝衝本晃了晃示意。


    武巳把手放在暗幕上的時候轉身一看,衝本竟非常老實地聽從奈奈美的吩咐準備開始幹活了。


    武巳再一次苦笑起來,推開『特別展』的暗幕,走了進去。


    3


    裏頭比想象中還要黑。


    武巳進來,暗幕封上入口之後,裏麵一下子暗了下來,形成一片光照不到的空間。


    應該是經過了嚴密的遮蔽處理,厚厚的暗幕成功阻絕了絕大部分的光。暗幕將聲音和空氣都隔絕開來,裏麵的空氣出乎意料的寧靜,有些凝重、淤塞。


    存在於那邊的牆壁化作壓迫感,從四麵八方都能感覺到。


    即便這樣,順著往前走肯定總能碰到牆壁。


    裏麵黑的得用手來探路。


    這一片空間,就像是用黑暗填充起來的一樣。


    「…………」


    武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打開手電筆。


    細微的光線在小小的器具中點亮,照亮逼仄的空間,讓牆壁與通道的輪廓略微顯現出來。


    小小的光斑懸浮在牆麵上,微弱的光讓那周圍浮現出來。


    那光亮在無與倫比的黑暗中看上去十分無力,但勉強為武巳提供了行走所需充足亮度。


    武巳把光晃了晃,確認自己周圍的情況。


    『特別展』的內部壁麵一片黑色。


    眼前應該是教室的牆壁,但那裏也被暗幕蓋住了。那毫無光澤的黑色讓黑暗更加黑暗,在通道深處致密地淤積起來,深深地、深深地創造出一條不見盡頭的黑暗長廊。


    手電發出的昏黃光亮,讓眼前的牆壁上的亮色標牌浮現出來。


    它是展示開始的標識,白紙上印著這場展覽的作者姓名與作品標題。


    將光線放上去之後,細微的光勉強照出紙上的文字。


    上麵這樣寫著


    八純啟 《係列·鏡中的七大不可思議》


    在這條閉塞的通道中,應該就掛著那些畫。話又說回話,七大不可思議還真是有意思的題材,這樣就能夠理解為什麽搞成這種在漆黑的通道裏掛畫的離奇設計了。


    這種做法真有意思。


    武巳有些開心,向通道前麵看去。


    可是這條通道一片漆黑,黑得連腳下都看不清楚……氣氛是充分地營造出來了,但黑得實在讓人不好邁腳。


    衝本給的手電筆也不是常開式的,而是點開式的。隻有按著按鈕才會有光,一旦鬆開光就會消失,完全靠不住。


    可就算這樣,沒這手電筆就寸步難行了。武巳將光對向前方,用細微的光亮掃過地麵,掃過牆壁,然後對著通道前頭進行確認。


    牆壁上零星點點地掛著像畫框一樣的東西。


    可是手電的光太弱了,無法看清畫中的內容,就連究竟是不是畫都無法確認。光勉強能找到通道頂頭,但那也僅僅隻是一個昏黑的點,隻能判別牆壁的位置,看不見拐角的情況。


    通道那頭充滿高密度的黑暗,恍如無盡深淵。


    武巳對那黑暗萌生一抹不安,但這時候沒理由返回。武巳朝著那片黑暗,一步一步,一


    邊確認著看不見的腳下,一邊前進。


    「………………」


    沒走多久便達到了第一幅畫。


    將手電筆指向掛在黑暗中的畫,隻見畫的中央鮮明地呈現出來,周圍也在模糊的光亮中朦朧浮現。


    武巳下意識向那裏注視過去。


    剛看到的時候還以為那是照片。


    那從沒見過那麽寫實的油畫。至少武巳憑自己對畫的知識,不相信油畫是那麽寫實的東西。


    打個比方來說,那幅畫的寫實性就如同歐洲名畫一般。


    武巳一瞬間懷疑起自己的眼睛,確認到畫中的東西是在畫布上用顏料構成的之後,這才意識到它出自同齡的高中生之手,不禁發出感歎。


    這也難怪衝本會大加讚賞。


    但是,武巳看不出裏麵的獨特氛圍。


    武巳一眼便認出畫上畫的是這所學校的某個地方。


    因為,畫上的是這幢校舍所特有的磚紋花磚牆壁,那對與武巳他們來說再熟悉不過了。


    不論磚的質感還是風景都無比正確,難以想象出自人類之手。可是,武巳分辨不出這畫的是校舍的什麽地方。


    上麵畫的毫無疑問是學校校舍的牆壁。但是那幅畫不是在畫建築物,就像是蹲在校舍一側,如同窺探牆壁與地麵的分歧點一般,畫出來的基本都是牆壁,是種耐人尋味的構圖。


    然而在校舍的牆壁上豎著一個不勻稱的菱形板狀物,那東西裏麵也平滑地存在著“景色”。


    那是一麵鏡子。


    那幅畫是將碎鏡子靠在校舍的牆壁上,並對那樣的情景進行寫生來完成的。


    鏡中淋漓盡致地畫著室外的景色。景色中有綠樹和白櫻,是院地內的某處,讓人聯想到東側校庭一帶。


    背景是單調的紅磚牆。


    鏡中的景色與之形成鮮明的對照,十分細致。


    武巳想看得更仔細,將手電筆的光湊近鏡子的部分。然後,他看著裏麵的景色————忽然發覺裏麵混著奇怪的東西。


    校庭中的茂綠樹木。


    綻放的白色櫻花。


    那個就站在此情此景中。


    那個穿著胭脂色衣服的少女仿佛融入背景中一般,稀薄地、透明地站在櫻花樹幹前麵。


    「……!」


    武巳倒抽一口涼氣。


    鏡中少女的及腰長發隨風飄逸,背景從她身上透過,恰似幽靈一般。


    而且,武巳知道那個身影。


    那的的確確就是武巳所熟知的一位少女。


    「為什麽……」


    武巳萬分驚愕,寒毛直豎。他根本沒想過會有這種事。


    據武巳所指,從沒有一無所知的人“看到過”她。可武巳麵前的畫,以不容分毫看錯的描繪力,將那個畫了出來。


    作者的卓越技術,不容一切模棱兩可的結論。


    武巳對此難以置信。


    可是,結論非常明確。


    不管武巳多麽想要否定,那個除了菖蒲之外根本不可能是其他人。


    「…………!」


    武巳退了一步。


    此時,手電筆的光從畫上移開,照亮了畫框下麵貼著的標題。


    標題上寫著這幅係列作品其中之一的標題。但與其說那是表情,不如說是解說短文更加貼切。


    標題上這樣寫道


    ————東樓的櫻花森林有幽靈出沒————


    那短短的一句話更勝雄辯地給武巳帶來了冰冷刺骨的恐懼。


    武巳現在才明確地意識到最開始看到的“七大不可思議”這個標題是何意思。


    「…………」


    武巳一時間噤若寒蟬。


    情況超出了他的理解,他一時間呆呆地定在了那幅畫前。


    什麽也想不到,思考在空轉,一陣仿佛時間定格的沉默過後,武巳動作僵硬地朝通道走去。漆黑的通道中充斥著濃度仿佛增加的黑暗,形同深淵。


    然後在裏頭,手電筆的光孤零零地,孤零零地,讓掛在牆上的畫模模糊糊地顯現出來。


    這是一條黑暗回廊。


    淤塞的空氣與死寂令武巳突然感覺喘不過氣。


    在這片快將人壓垮的凝重黑暗之中,武巳聽著自己孤零零的心跳和呼吸聲。


    ……咕嚕。


    一口空氣哽著喉嚨咽了下去。


    呆呆杵在寂靜中的武巳最後暗自下定決心,邁出腳步。


    他朝下一幅畫走了過去。


    事已至此,留給武巳的就隻有將剩下的畫全部看完這一途。


    「……」


    武巳停在了第二幅畫前麵。


    在昏暗的燈光下照亮的第二幅畫畫的是一號教學樓的走廊,使用遠近法將深深的走廊充分地描繪出來。


    那題材本身並無獨特之處,奇怪的是視角非常低,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作者蹲在走廊中央,並以那個視角描繪出的景色。


    這跟第一幅畫的視角高度相當。


    武巳覺得那種印象不會有錯。因為那走廊中央也擺著那塊菱鏡。畫的視角顯然是凝視鏡子的高度,鏡子裏映出的景色同樣畫得非常精細。


    鏡中映出的還是走廊,是畫上走廊的相反一側,畫得也特別深。


    那鏡像就像套盒一樣,跟周圍的構圖相同。以鏡子為分歧點,前後走廊分別是一個畫麵。


    一大一小,幾乎相同的風景。


    不,不一樣。鏡中的風景中央,畫著外麵所沒有的東西。


    那是小型“黑犬”。


    那黑犬從走廊上依比例來看明顯很小,但那明顯是成犬的形態,就像是在威嚇著這一邊一樣,在鏡子裏麵緊盯觀者。


    武巳有股不祥的預感。


    對於這幅畫暗示的東西,他隻能想到一個。


    畫框旁邊有標題。上麵這樣寫道


    ————在校內奔跑的看不見的狗————


    「…………」


    一注汗水從武巳額頭上滑下。


    不管怎麽看,這畫的肯定是武巳他們牽涉過的事件。


    武巳就像被什麽驅趕著,走向通道深處。他忍不住去確認下一幅畫,確認後麵的情況。


    第三幅畫畫的是樹下。


    是在長著草的樹下擺上鏡子碎片的構圖。


    鏡子裏照出一棵樹。仔細看看那顆枝繁葉茂的樹,枝頭掛著一根結成環狀的繩子。


    標題是


    ————校園某處有顆上吊樹————


    武巳加快腳步走向下一幅畫。


    第四幅是圖書館。鏡子隨便被立在暑假上,在裏頭照出了某個書架的表麵。


    那個書架乍看之下沒有任何異常之處。


    武巳用手電筆對鏡像中的書架仔細調查。


    他覺得不應該什麽也沒有,而不久之後,他確信自己所想的沒有錯。


    與此同時,他渾身冒起雞皮疙瘩。


    因為那個書架上書的封底上成排地貼著『禁帶出』的標簽,從那縫隙中咻地朝這邊伸出手指。


    ————不能讀禁止出借的書————


    看過這個標題之後,又走向了下一個。


    武巳心中的不安已經轉為確信。


    第五章似乎是某個教室。


    可是在那幅畫裏,用手製成的鏡子碎片幾乎畫滿了畫布,不太好分辨是哪間教室。


    而且鏡子之中照出一麵鏡子。


    在鏡子中照出的鏡子就像落地鏡一樣大,用手支撐的鏡子碎片又在那麵鏡子中照了出來。


    然後在鏡中鏡照出的鏡子之中又有那麵落地鏡。相對擺放的兩麵鏡


    子在相互所呈的像中越來越小,數量無限增值,此景以人手極限的精密程度細致地描繪了出來。


    這畫細致地令人感到眩暈。


    但是,在發現裏麵某個異常之後,武巳感到如假包換的血氣喪失。


    鏡中落地鏡最初的景象之中,有一個本來不可能存在的人影。那個人影沒有在其他鏡子裏照出來,僅僅站在最初的落地鏡之中。


    那是一個小男孩。


    一個大約五歲的男孩站在鏡子裏。


    而且那個男孩,沒有雙眼。可是除開那異樣的殘缺之外,武巳的確見過那名少年的身影。


    「………………!」


    一股寒氣沿著背脊躥了上來。


    標題上這樣寫著


    ————本不存在的少年會在鏡子裏照出來————


    夠了。


    受不了了。


    已經沒辦法再繼續確認下去了。


    武巳拖著不聽使喚的腳從畫前離開,用顫抖的手拚命地握緊手電筆,快步朝出口走去。


    他已經不想再看任何東西了。


    但是他的腳在顫抖,腳跟腳就像纏在一起似的,拒絕身體前進。


    隻有意識幹著急地催著身體往前走,但身體卻違抗決定前行的意識,身體動作慢得令人心急如焚。


    那感覺,就像在粘稠的黑暗中泅泳。


    擁有質量的黑暗纏繞著身體,令人喘不上氣。


    到達通道頂頭……到達拐角的路感覺都異樣的長。那不過隻有幾步的距離身體卻像被充滿通道的黑暗往回推一般,無法前進。


    身體抗拒前進。


    心中是難以言喻的不安。


    武巳用手夠到通道的拐角,拐了過去。前麵的黑暗看上去還要更加濃重。


    但是,前麵與出口之間的距離應該所剩無幾。


    他僅僅依靠著這個事實,如同掙紮一般將手電筆的光轉向了拐角前麵的通道。


    他手扶著牆,一心往前走,隻看著照到頂頭的燈光,拚了命地讓動不起來的腳動起來。


    不久,武巳到達終點。麵對近在眼前的出口,焦急與安心同時湧上心頭。


    此時,摸著牆的手碰到了堅東西。


    「……?」


    武巳下意識向那便轉過頭去——————就在他大覺糟糕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那裏掛著一個畫框。


    而且眼睛以不可避免的形式移了過去,與框中的眼睛四目相交。


    畫框中鑲嵌的是一麵鏡子。


    之前畫中所繪的菱形碎鏡就如同淹沒在顏料中一般,嵌入在內。


    鏡子反射著手電筆暗淡的光,散發著異樣的存在感,閃閃發光。然後,武巳僵硬的表情在鏡子的表麵映照出,雙眼正從鏡中凝視著現實中的武巳。


    但是,照出的來東西不止這些。


    在裏麵,照出了一個小孩。


    鏡中自己的身後,是一片廣袤而模糊的黑暗。


    “那東西”站在鏡像中的黑暗之中。


    那個雙眼蒙起來的孩子就站在背後的黑暗中。那東西靜立在黑暗那頭,靜立在以通道寬度而論絕不可能存在的那一頭,孤零零地對著這邊。


    “宗次大人”


    就在那名字在腦中浮現的那一刻,隨即,孩子『笑了』。


    「!」


    武巳背上竄過一陣寒氣,全身寒毛瞬間倒豎起來。


    他猛地轉過身去,但他看錯了與背後牆壁的距離,右手一下子撞在牆上。手電筆從手中飛了出去,隨著掉在地上發出的聲響,無人再按電筆的按鈕,光說消失就消失了。


    唯一的光源沒有了。


    周圍被黑暗所籠罩。


    武巳驚恐萬狀,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就連近在咫尺的牆壁都看不見……異常的黑暗與寂靜將武巳緊緊包裹。


    ——電筆呢,得找到電筆……!


    武巳想到這裏,連忙蹲了下去。


    就在他開始用手在地上摸索的時候,他注意到一件事。黑暗之中,自己身邊,存在著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氣息。


    「………………」


    眼前一片黑暗。


    那個氣息,存在於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就存在於癱坐在地的武巳麵前。那個氣息就像跟武巳一樣蹲在地上,就像在湊近觀察武巳一般近在咫尺,確確實實地正在呼吸。


    武巳無法從原地離開了。


    他屏住呼吸,全身冒出冷汗。


    ——又來了


    自那時之後,武巳在噩夢中多次夢見“宗次大人”,後來在現實中也幾次在眼角中看到那東西的影子。


    全身寒毛都懸了起來。


    那過敏的感覺,感知到眼前的孩子氣息,為其塑形。


    黑暗中,武巳正與“那東西”麵對著麵。孩子在笑的氣息在黑暗中傳過來,武巳全身上下都能感知到。


    然後——————


    嗬嗬嗬嗬嗬嗬……


    黑暗中飄蕩起微弱的笑聲。


    那細微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笑聲,以黑暗為介質響起來,擴散至空虛的半空中。


    一切都分辨不了的黑暗之中,隻有那詭秘的笑聲明確卻又空虛地擴散開來。那究竟是現實還是源自黑暗的幻聽,武巳已經無法分辨。


    嗬嗬嗬嗬


    嗬嗬嗬嗬嗬嗬…………


    隻有氣息和聲音在黑暗中發笑。黑暗的氣息將感覺逐漸剝奪,聲音將理智逐漸剝奪。


    武巳大腦停擺,身體發僵。但是,這極限的緊張在,就在下一刻被打破了。


    冰冷的手指,觸碰到臉頰。


    「————唔哇啊!」


    武巳就像炸裂了一樣大聲慘叫,摔在了地上。


    隨即,武巳的身體鑽出了暗幕,滾到了黑暗之外。頃刻之間,黑暗消失,刺眼的熒光燈光徹底吞沒武巳的視野。


    「啊————」


    回過神來的時候,身處之地已是現實。


    武巳從“出口”滾到外麵,摔在地板上,仰望著天花板。


    衝本,另外還有美術社的女生們都睜圓了眼睛注視著倒下的武巳。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全都一副吃驚的表情。


    「…………」


    「————你在幹什麽?武巳」


    不久,衝本俯視著武巳,這樣說道。


    武巳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甚至於連自己的情況都不甚明白,就呆呆地望著衝本的臉。


    「…………」


    「……摔倒了?」


    武巳姑且對衝本著句話點點頭。


    雖然什麽都搞不明白,但這一點總之是沒錯的。


    「沒事吧?」


    「…………嗯……」


    通過這樣對話,教室裏的大夥似乎想通了這件事。


    「裏麵會不會太黑了?」


    女生們開始議論。


    在旁邊,武巳借助衝本的幫助站了起來。


    之前的異樣感覺已蕩然無存,但腳還在發抖。武巳抓著衝本的手,擔心發抖的事被衝本發現,想要掩飾。


    「……啊」


    等完全站起來之後,武巳察覺到了。


    「怎麽了?」


    「手電筆……」


    武巳的手裏現在什麽也沒有。掉落的電筆還在『特別展』之中。


    「掉了?」


    衝本循著武巳眼睛的方向,用手撩起暗幕。見狀,武巳想起之前的事情大吃一驚,準備阻止衝本。


    「啊……!」


    「嗯?」


    但他還沒來得及阻止,


    暗幕便被大大掀開。可是裏頭根本沒有“孩子”的身影,隻有一支手電筆掉在地上。


    「……怎麽了?」


    衝本對武巳的行為覺得很怪,轉過身去。


    「啊…………沒……」


    武巳支支吾吾,看著暗幕裏頭和衝本的臉,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看到的東西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武巳回想『特別展』中發生的事情。


    可是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所感覺到的,所聽到的,都在教室的光線下全部喪失了。


    武巳已經無法分辨,這究竟是不是顯示了。


    「…………什麽也沒有」


    武巳對衝本這樣回答,偷偷在心裏勸自己,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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