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對於頭七看的很重,但是所謂的重不過是去給逝去的人燒紙錢祭拜而已。


    等從祖墳回來,父親對我道:“小凡,去帶你二叔,去三爺爺家裏。入族譜。”


    三爺爺是我們村兒裏的族長,也是最德高望重的一個人。


    我點了點頭,帶著二叔,去祠堂,三爺爺膝下無兒無女,平時就住在祠堂裏。


    “二叔,您以前住在哪裏?我是誰哪個城市?”在路上,我找借口跟他說道。


    “居無定所,四處飄蕩。”他對我笑道。


    “那我有沒有二嬸兒?”我笑著問道。


    “沒有。”他回道。


    “那二奶奶呢,她還好嗎?”我問了一句。


    二叔的腳步有短暫的停頓。過了一會兒,他說道:“她已經去世很多很多年了。”


    我搞了一個尷尬,不好意思再說話。一路無言,到了祠堂之後,我找三爺爺說明了來意。我家的事兒幾乎已經算是家喻戶曉,三爺爺笑著對二叔道:“這才對,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都是我們林家的人。”


    我看到二叔在聽到三爺爺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暴起了一道精光,一閃即逝。那一道光,令我恐懼。


    或許那是傳說中的殺意。


    二叔是個有故事得人,也就是在今天,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林八千。


    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名字。


    我回去備了備課,這份工作雖然是我當下暫時逃避的無奈選擇,但是我還是希望去做好它。這裏的孩子們,他們理應享有同樣學習的權利,我不能讓他們因為貧窮,就一輩子無法走出大山。而我能做的,就是盡心去教授他們。


    這一夜,是無話的,我們家,有四間土房,父親和母親一間,爺爺奶奶一間,我單獨一間,而剩下一個本來儲藏雜物的,現在由二叔住著。


    看了看手表,已經十點多,這裏是山村,沒有閉塞到不通電。但是起碼這裏的人,都為了節省電費而很早睡覺。實際上,連電視都隻有村長家有的這個山村兒,晚上除了睡覺之外,也沒有其他的活動。


    我吹滅了煤油燈,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冷醒的,時值酷暑,可是山裏的氣候,一到晚上就特別的涼爽。估摸著時間,外麵天才蒙蒙亮,我伸出手,想拉一下薄薄的毛巾被,再來一個回籠覺。


    可是,我伸出的手,卻摸到了一隻手,一隻冰冷的手。


    困意在那一瞬間煙消雲散。


    我有一隻手機,是上大學的時候,室友淘汰下來的諾基亞手機,為了方便聯係我,就送給了我,它承載了我太多太多的回憶,就是它,在大學四年裏,我和女友發了數不清數量的信息,是我們溝通的橋梁,所以,盡管回到山村之後,這裏沒有信號,我還是一直給它充電。想起某人的時候,就看一下,上麵殘留的短信。


    信息滿了可以刪除,可是回憶呢?


    我就在此時,手忙腳亂的摸出了手機。摁亮了手機的光,幾乎是全身顫抖的用光亮朝我剛才摸到手的方向遞了過去。


    結果我看到了一張臉。


    一張略顯浮腫帶著鐵青色的臉。


    他是我爺爺,他身上穿著一身,下葬的時候穿的上麵繡滿了青綠色花朵的壽衣。


    我一個軲轆翻下床,大腦已經被嚇的暫時短路,我不知道我接下來要去做什麽。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逃出去。


    我打開了房間門,出了房間,看到院子裏的景致,那一刻,我放聲大哭,對,不嫌丟臉,我被自己的爺爺嚇哭了。


    老人們的睡眠本來就淺,我的哭聲驚動了我的奶奶,她穿著一個背心兒從房間裏走了出來,拿著一把破扇子,問我道:“小凡,你怎麽了?”


    在她看到我哭的稀裏嘩啦的時候,她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膀道:“這麽大孩子了怎麽還哭鼻子?做噩夢了?”


    噩夢?


    我被奶奶的一句話點醒。


    或許說不是點醒,而是我在一瞬間,並不確定剛才的一切是不是我所看到的東西是不是真的,或許,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個夢境?


    我止住哭聲,因為剛哭過,搞的我現在說話都有點困難,所以沒有立即向奶奶解釋我之所以會這樣的原因。


    再有,就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感覺,在你恐懼的時候,身邊隻要有個人,就可以安定下來。


    我緊握著拳頭,打開了房間的門。我再奢求,剛才的那一切,都是一場夢,是因為我太過緊張,所以才有的夢境。


    我拉開了燈,看到了我的床上的那個人影,他依舊在,我抽了自己一巴掌,他還在。


    這時候,父親跟二叔也聽到了動靜,走了出來,他們三個人站在我的房間門口,跟我一樣的不知所措。


    而奶奶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哭了。跟我不同的是,他不是被嚇哭,而是看到爺爺的悲傷,一下子就撲倒在了爺爺的遺體上。


    “死老頭子,你是不舍得家麽?”奶奶哭道。


    ――大清早的,我們家裏的三口人,在堂屋端坐著。


    “我昨晚做夢夢到老頭子說不舍得我們,想孫子了要回來看看,原來這是真的。”奶奶還在碎碎念。


    “媽!爸走了,要入土為安。”父親抽著爺爺留下來的旱煙袋道。


    而我,隻想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兒。爺爺的遺體,怎麽會在昨天晚上,來到了我的床上。


    “你們昨晚聽到了什麽動靜沒有?”我問道。


    “沒有,風平浪靜的。”父親說道。


    “那你怎麽看爺爺的遺體回來這件事兒?”我問他道。


    “嘖嘖。”父親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小凡,你別害怕,是你爺爺想你了,所以回來看看你,自己的親爺爺,他還會害你不成?”奶奶道。


    我沒有跟奶奶爭。這是她對爺爺的感情和想念,我不能破壞了這份兒美好。


    可是,我好歹是一個大學生,是一個接受過教育的人,我並不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但是如果說爺爺給我托一個夢,我還可以理解,但是屍體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跑到了我的床上,這我不信。


    “小凡,你知道頭七回魂夜吧,大家都說,故去的人,在頭七的時候,會回家探望自己的親人。你爺爺他。”父親皺著眉頭說道。


    他的話沒有說完,我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爺爺不僅是回魂兒,身體都回來了。


    “不管怎麽說,這件事兒不能傳出去,小凡該娶媳婦兒了,這麽邪性的事兒傳出去,誰還敢嫁到我們家裏來?”父親抽著煙道。


    奶奶沒有反對,而二叔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話。


    我一直注意著他,他的表情從看到爺爺的那一刻起,就沒有變化過,一直都是波瀾不驚。


    這不是一個正常人的表情。――我在心裏默念道。


    我也沒有反對父親的提議,不是為了娶媳婦兒,隻是不想這事兒傳出去,我家再次成全村兒議論的焦點。


    所以我們商量的計劃是,在今天晚上,我跟二叔還有父親三個人,去偷偷的把爺爺再次下葬。


    計劃是不錯,可是我們忽略了一個重點,一個最重要的重點。


    就在我安頓好家裏,把爺爺的遺體小心的收藏好準備去學校的時候,我打開了門,發現我家的門外,站滿了人。


    為首的是三爺爺,還有一個,就是村長林三水。


    “小凡,你爸爸跟奶奶呢?”林三水問我道。


    “在家裏。”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圍在我家門口。


    “跟你說個事兒,就別讓你家裏人知道了,你爺爺的墳,被人刨了。”林三水對我說道。


    那一刻,我有點眩暈,我想要隱瞞這個真相,卻忽略了,爺爺既然能從祖墳到我的床上,就必須要先破墳。


    山裏人都非常的勤奮,有村民起了個大早,想著趁著涼爽去地裏除草,路過墳地的時候,發現了我爺爺墓地的情況,嚇得屁滾尿流的跑了回來。


    “小凡啊,學生們可以先不上課,耽誤兩天就耽誤兩天,真是想不通哪個挨千刀的做出生孩子沒屁眼兒的事兒來,對了,你爺爺的老屋(對棺材的稱呼)裏,有什麽值錢的?”林三水再一次問我。


    我口幹舌燥的回答道:“沒有。”


    是真的沒有,山裏人,供一個大學生異常的困難。我爺爺渾身上下最值錢的,可能就是他那杆銅質的煙槍,也沒有隨著他下葬,而是留給了我父親。


    “說起來也怪異,我聽說山外盜墓賊多的很,也有進咱們山裏挖墳的,可是咱們這窮地方,還有人來?而且小凡啊,你爺爺他的遺體,沒了。”林三水道。


    後麵的村民,已經開始議論了。這讓我很不舒服,爺爺是已經故去的人,我不想讓他再一次成為別人的談資。


    我請村長林三水和三爺爺進了院子,其他人沒有邀請,山裏人多淳樸,他們走的時候還交代我,如果有什麽事兒的話,可以讓叔叔伯伯來幫忙。


    我並不是排斥他們。有些東西,的確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帶著村長林三水和三爺爺到了我家堂屋,給他們看放在床上的爺爺的遺體。父親剛才在院子裏也聽到了我們的對話,知道一切都瞞不住了,愁的一直在悶頭抽著煙。


    “怎麽個情況?”林三水臉色有點不自然,純粹是嚇的。


    “我醒來的時候,爺爺躺在我的旁邊。”我說道。


    跟在這個送葬隊伍最後麵的是我跟林三水。他遞給我一支帶過濾嘴的煙,我一看,竟然是大中華。


    他對我笑道:“上次去鄉長那裏匯報工作,他給我的,沒舍得吸。”


    我這才看到,他自己抽的,是那種五毛錢一包的茄寶,不帶過濾嘴,煙葉有點甜甜的,爺爺在世的時候,經常拿這個煙絲裝煙袋。


    我點上煙,看著爺爺的遺體,還是感覺不可思議。


    “小凡,這事兒你怎麽看?”村長林三水問我道。


    “不知道,我們老師沒教過這個。”我道。


    “你是文化人,我就問你一句,你信不信鬼神?”他神秘兮兮的問我道。


    “不怎麽信。”我搖了搖頭。


    “嘿,我也不信,我覺麽著,這事兒啊,是有人要整你們家。”他說道。


    “這話怎麽說?”我一聽,就來了興趣。


    “如果真是三叔說的那樣兒,你爺爺回來看你,那死人頭七回魂兒,是要在天亮之前回去的,不然就回不去了,這也是迷信的說法,可是為啥沒回呢?這不對勁兒,呸,我說什麽呢,老子可是預備黨員。”他訕笑道。


    “叔,就咱倆,也別避諱啥了,您想到了什麽,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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