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下的房門虛掩著,我輕輕說了聲“殿下,奴婢明嵐。”


    沒反應,睡著了?


    我壯膽,推開了房門。


    這時候的我,尚未及笄,又一直以醫女自居,於男女之防上,實在沒多少涉獵。


    當隻穿一條褻褲,從耳房走出來的七殿下怒不可遏地把帕子砸到我臉上時,我才知道自己惹到他了。


    可……為什麽會惹到呢?


    我睜大眼,看向了他。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他直接把水盆子扣到了我頭上。


    天啦,這家夥!是不是太暴躁了?他真的是劉姑娘的兒子嗎?外頭撿的吧?


    我心中憤怒,麵上卻不敢有半分顯露,握了握拳,把清洗好的匕首放在桌上:“多謝殿下救命之恩,今後但凡有差遣,明嵐萬死不辭。”


    七殿下看了那匕首一眼,那是他殺死總管事的凶器,我想,我還是應該還給他的。


    “我救的是太醫院的醫女,不是你。”


    他淡淡地說。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他娘身子不好,需要一個大夫,但他們太窮又請不起大夫——


    這一點,是我分屍的時候得到的感悟。劉姑娘明明說她好了不用吃藥了,半夜七殿下把藥抓回來了,劉姑娘肯定是舍不得錢——


    知道他們窮,卻不知道他們這麽窮!


    總之呢,我的到來正好給劉姑娘做了免費大夫,若非如此,哪怕我被總管事殺成碎片,七殿下也是不會管的。


    我輕輕說了聲“是”,便躬身退出了房間。


    整個過程,除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我幾乎連他鼻子都未曾注意到,鬼使神差地,跨出房門時,我偷偷瞄了一眼……


    夜裏,我送了一盒金瘡藥給素蓉,讓她幫七殿下塗上。


    七殿下傷得很厲害,除了臉之外,渾身上下都是淤青,就連手腕上都有,上次在柳春閣見到他時都是白白淨淨的呢……


    一連三日不見他的真相竟是這樣嗎?


    為什麽我心裏突然有些難過了呢?


    回了柳春閣,劉姑娘已經起了,見到我時溫和地笑了笑:“昨晚多謝你照顧七殿下了,七殿下沒事了吧?”


    啊!還真是七殿下打過招呼的啊!


    我垂下眸子,忍住心虛道:“沒事了,一點風寒而已,已經痊愈了。”


    不知道七殿下說沒說什麽病,我隻能胡掐了一個,好在劉姑娘信了。


    “這兩天不用到我跟前服侍了,好生歇息。”劉姑娘柔聲說。


    我心中汗顏,雖然碎屍的確是個體力活兒,可劉姑娘身邊除了姑姑之外,便隻有我一人服侍,我實在不好意思休息兩整天,睡了一覺,下午,繼續當值了。


    關於七殿下的傷勢,我不知道劉姑娘知不知道,但下意識地,我沒多嘴一問。


    晚上,我想起劉姑娘讓我交給七殿下的香囊忘記給了,忙又去了上陽殿一趟,順便帶過去的,還有一瓶師父留給我的金瘡藥。


    我把金瘡藥放進荷包,再讓素蓉轉交,多餘的話,我一個字沒說。


    我不知道七殿下擦藥了沒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雖然他明明白白地告訴了我,他救我是因為我對他娘親有用,可心裏,還是會有那麽一點壓製不住的竊喜呢。


    長這麽大,一直是我在救別人,終於有人救了我一次,這種感覺,真好。


    總管事失蹤了,皇宮派了人來查案,其中真的有個仵作哦!那仵作在總管事房裏東查西看的時候,素蓉、蓮蓉與白蓉差點兒嚇得腿都軟了。我對自己的善後技術非常放心,誰讓以前宮裏每次死太監宮女,都是師父給他們驗的屍呢?


    與屍體打交道,說實話,我都麻木了。碎屍那晚,我看總管事,與看一隻白切雞沒什麽兩樣。


    公的白切雞也是閹過噠!


    唯一不同的是,切白切雞是給我自己吃,切總管事大人是給小魚兒們吃!


    仵作查過之後,查案大人又對我們幾個挨個例行了詢問。


    我們四個對那天的事全都守口如瓶,加上上陽殿別的當值宮人全都偷懶玩兒去了,也確實沒有目擊證人,最終,他們以總管事私自潛逃為由將他列入了通緝名單,不久,上頭派來了一位新的管事。


    “明嵐!”


    我正在梅園摘梅花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側麵傳來,我扭頭定睛一看:“常伯伯!”


    常伯伯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摸著我腦袋道:“哎呀,我們小明嵐都長這麽大了!”


    常伯伯是我鄰居,嗯,應該算入宮前的鄰居。我家境貧寒,母親又懷了孩子,快要走投無路的時候,父親動了把我賣個人牙子的打算,恰好那時,常伯伯回家省親,便問我父母可願意讓我入宮。賣入宮比賣給人牙子劃算多了,我父親二話不說點了頭。


    就這樣,我被常伯伯帶進宮了。


    常伯伯與我師父有點交情,在他打點之下,我直接成了師父的徒兒。當然,是私底下的徒兒,明麵上,我隻是很卑微的太醫院小宮女。


    “常伯伯,你怎麽來啦?”我像見到家人了似的,抱住他胳膊笑了起來。


    常伯伯道:“老管事出了事,皇後娘娘讓我先來頂替幾天。”


    我大驚,“常伯伯是我們行宮的新總管啊!”


    簡直太棒了啊!


    有素蓉、蓮蓉、白蓉


    有素蓉、蓮蓉、白蓉三個惺惺相惜的朋友,有常伯伯這麽貼心的長輩,又有劉姑娘這麽溫柔的主子,我瞬間覺得行宮的日子美滿極了!


    每天上午,我給劉姑娘請平安脈,收拾劉姑娘房間,洗劉姑娘的衣裳,陪劉姑娘在院子裏散步,偶爾天氣好時,我會拉她去禦花園。我看得出來,她不愛出柳春閣,不過她好像天生不忍心拒絕人,連我這種小小的宮女都不例外。


    隨著運動量增多,劉姑娘身體漸漸好轉,又一次變天的時候居然沒有發病,姑姑和我都高興極了,當晚還喝了兩杯小酒慶祝。


    由於劉姑娘不是個折騰人的主子,我上午便能把所有差事做完,吃飯有姑姑在,不用我。下午是我自由活動的時間,看書也好、采藥也罷,甚至在行宮裏瞎溜達也沒問題,事實證明,我還真挺喜歡溜達的,不過每次溜達來溜達去,都能溜達進上陽宮。


    經過上任總管事的噩夢之後,素蓉、蓮蓉與白蓉明顯沉穩了許多。素蓉一直是個特別冷靜的人,隻是缺乏膽量;蓮蓉是個腦袋不怎麽好使、執行力卻很高的人,白蓉與我年紀相仿,嘰嘰喳喳小麻雀一個,聒噪得很。


    她聒噪得最多的,便是七殿下。


    “七殿下好漂亮啊!”


    “七殿下昨晚沒睡好,我看見他黑眼圈了。”


    “七殿下拉肚子了,一天跑了七趟廁所。”


    “七殿下又溜出去了,半夜回來的。”


    ……


    與以往她一聒噪,素蓉、蓮蓉便不耐煩地打斷她不同,每次談到七殿下時,二人都聽得特別認真。


    我也聽得很認真。


    突然想到七殿下身上的傷,我問:“七殿下……經常跟人打架嗎?”


    素蓉、蓮蓉、白蓉齊齊給了我一個鄙夷的眼神!


    可他明明有傷啊!新傷舊傷都有!


    算了,這個問題,我還是自己摸索明白吧!


    轉眼到了十二月,宮裏來了一些年貨,與往常一樣,數量不多,質量也差,可由於常伯伯的照顧,柳春閣與上陽殿都比往年富裕許多。


    當然,所謂的富裕也就是多點炭火,多點臘肉,炭還是黑炭呢,熏得人夠嗆,不過劉姑娘說她已經很滿足啦,以前,連黑炭都供應不足呢!


    劉姑娘並不知道我與常伯伯的關係,我也沒說,反正常伯伯對大家好,又不是我的緣故,他本身就是個十分善良的人啊!


    為表達對常伯伯的感謝,我送了常伯伯一壇梅子酒。這種梅子酒是師父的獨門秘方,尋常人喝不到的。我有信心,常伯伯一定會喜歡!


    果然,常伯伯嚐了一口梅子酒後便像撿了寶似的哈哈大笑了,笑完,又洋裝惱怒地啐了一口:“老貨!虧我跟你數十年交情,連口梅子酒都不釀給我喝!”


    這老貨自然是我師父。


    師父早已仙逝,常伯伯這麽說他,我心裏應該不舒服才對,可不知怎的,我眼眶熱熱的,卻一點兒也不生氣。


    當全世界都認為師父是個殺人犯的時候,還有人像緬懷朋友一樣記起他,是一件挺難得的事情,不是嗎?


    我一共釀了四壇梅子酒,一壇送了常伯伯,一壇送了素蓉、蓮蓉與白蓉,她們不喝酒,我知道她們會送給七殿下。


    第三壇我埋在了樹下,第四壇則送給了劉姑娘。


    那晚,劉姑娘屋子裏的燈亮了一夜。


    翌日,我收到了常伯伯的回禮,一個非常精致的荷包……裝的一摞碎銀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受常伯伯照顧,七殿下、劉姑娘的境況都有了明顯改善,素蓉、蓮蓉、白蓉與我也再不用擔心會被誰欺負,我釀酒給他喝,全是出於一片赤誠的感激之情啊,怎麽反而……反而還讓他破費了呢?


    我不想收。


    常伯伯拍了拍我肩膀:“七殿下正是長個子的時候……”


    後麵的話,沒了。


    可就是這麽簡簡單單一句話,戳中了我的軟肋。


    七殿下與劉姑娘的份例銀子加起來,比我們這幾個低賤宮女都不如,夥食方麵更不用說,廚房的那些家夥可不是吃素的,即便新調任的常伯伯,也沒法子立刻與他們翻臉,畢竟他們的背後,盤根錯節地連著皇宮,一不小心觸了哪位主子的逆鱗,我們好不容易有了一絲好轉的逍遙日子便要華為須有了。


    這錢,一定是常伯伯自己的。


    不該收下,明嵐你不該收下!


    七殿下每天都吃不飽飯,還三天兩頭受傷,明嵐,收下!


    “常伯伯,我再多釀些梅子酒給你啊!”


    最終,我還是妥協了。


    但我其實更想說,常伯伯,我以後賺了錢還給你啊,可作為一個比醫女還不如的宮女,我這輩子怕是都還不清常伯伯的錢。


    常伯伯慈祥地摸了摸我腦袋,他很喜歡做這個動作,我也非常享受,它能讓我想到家中的父親,雖然父親賣了我,不過我想,父親心裏也是很痛的。


    那壇被我埋在梅樹下的梅子酒,就是想等出宮之後送給父親的。


    我笑著告別了常伯伯,然後去找了素蓉、蓮蓉與白蓉。


    蓮蓉不在,她陪七殿下練劍去了。


    蓮蓉明明最笨,前一秒接的任務下一秒就能忘,長相嘛,也屬於特別能辟邪的。可偏偏這樣的她,被七殿下選成了間歇性的貼身侍女。


    為什麽是間


    為什麽是間歇性,因為七殿下習慣獨處,除了偶爾需要誰打打雜之外,他基本上不用別人服飾的。


    所以說,蓮蓉的工作其實比我還輕鬆啦!


    我把常伯伯的銀子分了些給她們,白蓉猶豫了一下,素蓉卻道:“不了,既然是讓你給七殿下補身子的,你就買些好吃的給七殿下吧!”


    白蓉也連忙附和:“對對對!把錢花在七殿下身上,我們沒意見噠!”


    我又等蓮蓉回來,問了她的意見,她與二人一樣。


    不僅如此,素蓉還把自己的體積銀子拿了出來:“七殿下個子高了,我看今年的冬衣還是按去年的尺寸做的,再給七殿下買些好的麵料吧!”


    “可是你……家裏的姥姥怎麽辦?”我問。


    素蓉比我還可憐,我起碼有爹娘和弟弟,她卻隻有一個雙目失明的姥姥,為怕姥姥無人照料,她都是把錢寄給族人,讓族人代為照看的。


    素蓉的眸光慢慢暗了下來:“她……上個月過世了。”


    我握住素蓉的手:“節哀。”


    蓮蓉把我放在了我按在素蓉的手上:“節哀。”


    白蓉抱住素蓉脖子:“別傷心,以後我們就是你的親人噠!”


    素蓉含淚一笑:“好。”


    這之後,蓮蓉與白蓉也奉獻了一些自己的私房錢,不過由於她們有親眷要養活,素蓉隻允許她們拿出一半。


    “七殿下的劍柄好像磨損了,如果能買個專用的套子就好啦!”蓮蓉說。


    “七殿下的書好少哦!給他買些回來吧!”白蓉說。


    我想了想:“七殿下喜歡吃糖!我買糖吧!”


    素蓉、蓮蓉、白蓉:==


    我不會告訴她們,我沒錢,不過……七殿下上次送給我的麥芽糖,我還沒吃!


    那個少年或許永遠不會知道,以他為核心的我們,慢慢行成了一種牢不可破的關係。


    離開上陽殿後,我找常伯伯要了出宮的對牌。常伯伯做總管就是好哇,出宮什麽的,簡直方便得不要不要的!


    但我不好說這些錢是怎麽來的,劉姑娘是個心思特別細膩的人,我怕她有思想負擔,於是說道:“劉姑娘,我有個老鄉在京城開了酒莊,我把我釀的酒放他那兒賣賣,看能不能有生意。若有,我就辦些年貨回來!”


    我是她的宮女,我的錢就是她的錢,這是鐵的定律,拿我的錢,沒關係的嘛!


    劉姑娘微微愣了一下,耳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那……你那個朋友的酒莊……賣不賣糕點?”


    啥?


    劉姑娘靦腆地笑了笑,她可是很少露出這種笑容哦,真是美得我一顆心都快化了。


    “我閑來沒事,做了幾樣糕點,不是什麽好材料,就是榆錢。”她輕輕地說。


    榆錢啊,它的葉子可是好東西,我們家鄉鬧饑荒時,就愛吃它了!


    可是它太普通了,在滿是權貴的京城,這種白送都沒人要的東西,肯定是賣不出去的。


    不過也沒關係,反正我的酒一定能賣出去的。


    我對師父的配方非常有信心!


    原本是為了寬劉姑娘的心脫口而出的謊話,說完就發現其實是一條可行性相當高的好策略!一旦酒賣出了,我們就更有錢了!


    到時候,所有人都能過上好日子了!


    劉姑娘給了我兩個食盒的糕點,外加一份采購清單:“要是能賣出去,麻煩你按照上麵的買一下。”


    麻煩我?


    劉姑娘真是我碰到的最溫柔可親的主子!


    原本隻想給七殿下買東西的我,突然有了給劉姑娘也置辦一些的打算。


    黃昏時分,我抵達了鬧市。


    關於老鄉開酒莊的說法其實不完全是吹牛,隻不過,他不是我的老鄉,是我師父的。


    師父在世時,我有幸隨師父來這兒吃過一次飯,那時,我便聽到酒莊的老板找我師父討要梅子酒喝,還說願意花重金買下梅子酒的配方。


    師父不同意。


    “那是我很珍貴的東西,我隻想釀給最珍視的人喝。”


    師父是這麽回答的。


    師父心中,一定有個非常重要的人,我想。


    會是我嗎?


    嗯,八九不離十就是哦!


    因為師父是個單身漢!


    我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相當於他半個女兒!


    有些跑題了~


    我來到盛德酒莊,報了我師父的名諱,很快,盛老板便下來了。


    這是一名身材削瘦、長著山羊胡的老人,一日裏,大半時光是醉的,看到他,我總聯想到李白,雖然,他一首詩都做不出來。


    “盛伯伯!”


    我揚起甜甜的笑容,甜甜地喚了一聲。


    盛老板沒與常伯伯那樣拍我的肩膀或摸我的腦袋,不過他親自接過了我手中的酒壇與食盒,還含了一絲責備地道:“你呀你,走過來的吧?真是!都不曉得雇車!走斷你的腿活該!”


    聽著他的嘮叨,我不僅不惱,反而有種遠行了一陣子,回到家,被家長接過行禮、被家長責備的細小感動。


    等我滿二十五歲,我一定要背個大大、大大的行囊回家,讓父親把它從我肩上卸下來。


    盛老板把東西放到櫃台上,累得夠嗆的他領著我坐到了對麵,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給我倒了杯茶:“真是的,來看盛伯伯就來看唄,帶那麽多禮物做什麽?”


    我:(⊙o⊙)


    ------題外話------


    為什麽要從這麽前麵寫咧?因為它與後文有莫大的關係哇!有米有讀者已經看出來了咧?


    師父認識的人都棒棒噠!


    番外很暖心吧!


    沒有勾心鬥角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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