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許植讓向小園下去。


    那時向小園剛剛洗漱完畢,腳上的水還沒幹。


    她坐在床上,一雙白如雨花石的小腳垂下一前一後的擺動,嘴上沒精打采的問:“下哪兒去?”


    許植說:“我在你樓下。”


    向小園一頭霧水:“開什麽玩笑,我今天請假了,沒上班。”


    許植說:“快點下來,我們去吃飯。”


    向小園說:“大哥,我真不在公司!我在東彭考駕照呢!”


    許植的聲音隱隱帶了笑意:“小笨蛋,我就在你樓下。”


    向小園躊躇一番,還是走到窗口探頭望了望。


    她的房間在二樓,她一眼就看見樓下空地上,多了一輛漆黑的龐然大物。一個熟悉的身影靠在車前抽煙。恰巧這時,那人似乎抬起頭朝她看了過來,他的眼睛在夜色裏,比他手中忽明忽滅的火光還要閃耀。


    向小園捂著嘴低呼一聲,大腦瞬間短路,第一反應竟是掐斷了許植的電話。


    她來不及梳頭,胡亂披了件外套,穿著拖鞋就往樓下跑。


    他怎麽來了?他真的來了?他來幹什麽?!


    向小園心底有一種感覺,隱隱約約,蠢蠢欲動,看不見摸不著,她想讀懂,又害怕去深究。直到她氣喘籲籲的跑下樓,直到許植明朗又略帶倦怠的笑容展現在她麵前,剛才那個奇妙的感覺才如同嬌嫩的新芽,在她心尖尖之上,猶猶豫豫的破土而出,有一點酥麻也有一點痛癢。


    向小園走近他,她一遍遍的深呼吸,才勉強壓抑住內心的澎湃萬千。她佯裝平靜的樣子,問:“你怎麽來了?”


    許植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他說:“來觀摩你的第七次。”


    向小園也沒氣惱,猜測到:“還是你在這附近出差,順便來找我?”


    話音剛落,身後牛棚裏的牛的“哞---”的,叫了一聲,嘹亮而悠長。


    許植低笑:“五小時前我的確在上海出差,啊,真是順得一手好便。”


    向小園震驚無比,她想說誰讓你來了,又想說你真是閑得慌。但她一句話都沒說出,她隻是怔怔的看著許植。


    雨下大了些,雨水順著他額前的短發流下,他不知已經站了多久,外衣快被雨水淋濕。她不假思索的責備:“你不知道進車裏躲躲嗎?上星期才進了醫院你忘了?!”


    許植熄滅了煙,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漫不經心的說:“我要是不下車,你看不見我。”


    很多年之後,向小園還能準確的回憶起當時,那個刺骨的雨夜,風肆意亂刮,冬雨下得湍急,空氣中還飄散著牛糞和煤炭的氣息,遠處狗吠一聲聲此起彼伏,一樓客廳忽明忽閃的白熾燈下一群男人在咆哮著打牌,二樓窗戶上幾顆黑糊糊的腦袋正望著這邊熱切議論著什麽,在此不久向小園還無比真摯的對其中一人說“真羨慕你”。


    在這間農房改造的簡陋的旅店外,在房簷昏暗微黃的燈光下,那個男人站在雨裏,吊兒郎當的靠在車門上抽煙,滿不在乎的說“我要是不下車,你看不見我”……這個畫麵將永遠停格在向小園有限時間長河裏,鮮明如初,直到她垂垂老去,直到她生命彌留。


    許植在這時打斷她的遐想:“上車吧,找地方吃飯去。”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關係也不算親近,談不上友誼,更沒有感情。若是平時,向小園準會斬釘截鐵的拒絕。


    但那個時候,不知是因為他明如星子的眉眼過於坦蕩,還是他長途跋涉前來的那份執著過於虔誠。反正那時,向小園就像中了他的蠱,他要帶她走,她並不知道目的地,但她隻是從善如流的“哦”了一聲,不假思索的說,“那你等等我去換鞋。”然後她轉過身,兔子一樣跑掉。


    向小園樓上樓下的跑,用最快的速度換鞋,穿衣,拿包。她做這些舉措時大腦一片混沌,她緊抓住胸口的衣服,那裏心如重錘。


    許植的車裏,向小園熟門熟路的跟他介紹:“你想吃中餐還是西餐,噢對了!你能吃辣嗎?我知道有家烤羊肉特別好吃!”


    許植單手帥氣的掌著方向盤,嘴角勾勒著春風般的微笑,他輕快的說:“無辣不歡!”


    那時是晚上八點左右,烤羊肉的生意正紅火。滋滋冒油的鮮美羊肉,外焦裏嫩,灑滿辣椒粉和孜然沫,再放一把切得細碎的蔥花跟香菜,連皮帶肉一口咬下去,一股濃鬱的滿足感能從心底騰升至舌尖,再配上一口沁人心脾的啤酒,那真是舞動在味蕾之上最直接粗暴的享受。


    末了再來一碗滋味甘甜鮮香的羊雜湯,吃幾片兒白蘿卜沾青椒醬,渾身上下都會彌漫著熱氣騰騰的暖意。麻辣鮮香燙,滋味十足,回味無窮。冬天裏吃羊肉是最舒服不過了。


    店裏大多都是當地人,他們男男女女,抄著濃鬱的鄉音猜拳罰酒,炭火跟滾鍋將店麵有限的空間渲染得熱浪翻騰,與外麵陰雨綿綿的嚴寒冬夜形成鮮明對比。


    許植顯然餓壞了,大口吃了幾塊羊肉後,對這家店讚不絕口,稱以後一定要帶朋友來光顧。向小園一邊替他倒酒,一邊唉聲歎氣:“但願我這輩子都不用再來了。”許植會意,看著她的笑意裏帶著一份揶揄。


    向小園原本不餓,她嚐了幾口,就放下碗筷,看對麵的人吃。


    許植脫下西裝,裏麵是一件燙貼整齊的白襯衫。他先用刀將羊肉最嫩的地方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全倒進向小園的碗裏。他自己則卷起袖口直接上手,每每吃到一塊他覺得鮮嫩的地方,他就會將剩下的肉用刀切碎,送到小園的碗裏。


    許植對她的那份體貼毫不矯揉造作,向小園心裏是感動的。


    她單手托腮,默默的看著許植西裝革履的坐在這裏啃羊肉,他高大正派的形象與店麵粗糙簡陋的裝潢格格不入,她晃了一會兒神。


    小鎮交通還不發達,停車的地方到羊肉店還需經過一段田埂小路。天下著雨,路麵更加泥濘不堪。許植原本一塵不染的光潔的皮鞋底部,淤積了一層厚實的稀泥,黏著幾根青草,看上去十分滑稽。


    他本人倒似滿不在乎,喝酒吃肉痛哉快哉。


    向小園看著嘴饞,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啤酒。


    許植一手按住她的酒杯,抬頭叫了服務員:“一打熱豆漿,謝謝。”


    向小園翻了個白眼:“我說,你是不是以為我隻要一沾酒就會醉呢!那天隻是個意外!”


    話剛出口,她就後悔了。


    果然,許植迅速看了她一眼,盡管他的眼睛坦蕩清明,但他嘴角邊上嚼著的那個不懷好意的笑紋,還是讓向小園的臉噌的一下紅了。


    她自我解嘲的想,容易臉紅隻是她從小到大的特性,與風月無關。


    那個長相乖巧的服務員送上溫熱的豆漿時,對許植展露出甜得發膩的笑容:“需要我為您倒上嗎”。


    許植報以禮貌的笑容,說謝謝,我自己來。


    然後他親自為向小園倒了一杯豆漿,遞過去,悠悠的說:“這幾天別吃得太涼。”


    向小園接過他遞來的杯子,聞言,驚慌失色的望著他:“你……你怎麽知道?!”


    許植瞟了一眼她放在身邊未拉上拉鏈的包,風輕雲淡的說:“剛好看到。”


    那時向小園將杯子送到嘴邊正要喝,她順著許植的目光看過去,果然見到自己手提包入口處,一片雪白的包裝袋毅然矗立,一目了然。


    她大為窘迫,慌忙伸手去拉拉鏈。卻不想,一個不小心,杯中的豆漿濺灑了出來。


    向小園手忙腳亂的站起身來,嘴裏求助到:“紙!紙!”


    許植卻不為所動,他望著她的臉,視線逐漸下移。


    向小園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一看,幸而剛才在入座時就脫下了外套,隻著一件黑色的修身毛衣,她身形本就纖細苗條,傾倒的豆漿全都直徑滴落到地麵,並未有一滴半點沾染到衣服之上。


    向小園慶幸:“嗬嗬,還好我不胖。”


    許植摸著下巴一番若有所指:“唔……果然小也有小的好處。”


    向小園:“……”


    許植一翩翩佳公子,臉上又時刻掛著謙和的笑容,很得店裏的年輕女服務員的歡心。她們三不五時的主動跑來為許植服務,含情脈脈的問候,需要加碳嗎,需要添茶嗎?許植都會彬彬有禮的點頭,誠懇的說一聲謝謝。


    向小園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這個風騷的男人。同時嘴上更忍不住要奚落一番:“你跑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不會就是為了吃這家烤羊肉順便跟女服務員打情罵俏吧?你到底是來幹什麽了?”


    許植“啊”了一聲,說,“車管所有個要好的朋友,我來給他打聲招呼。”說到這裏,他吊兒郎當的敲著桌麵,“免得某人再考不過又要去酒吧419。”


    向小園紅著臉嚷了一句:“誰稀罕你瞎幫忙,我車技好著呢!”


    又想到他千裏迢迢驅車前來,竟然隻是專門為自己走後門!向小園的心,如同手中盛裝熱豆漿的杯子一樣,暖融融的。


    許植正經八百的說:“是啊,咱們車技好著呢。上次還聽聞你們駕校正準備全額退了某學員的學費,讓她另請高明,聽說那女學員二十多歲,長得還挺秀氣,科目二考了七八次都考不過。”許植轉了轉酒杯,看著向小園,認真思忖,“不知道是哪個女學員這麽鶴立雞群呢。”


    向小園頓時啞口無言。勸退一說確有其事,向小園的教練的確半開玩笑的提過,聲稱寧願退她學費,讓她去另外的駕校報名。


    許植誤打誤撞踩到了她的痛處,向小園鼓著腮幫子用筷子在鍋裏挑挑撿撿找白蘿卜吃,對麵前的男人不再理會。


    猶記得那天,許植胃口大開,吃了不少。向小園得意洋洋的說:“我推薦的羊肉別處吃不到吧。”


    許植“嗯”了一聲,切了一片鮮嫩的後腿肉放進她碗裏,嘴上稱讚到:“七次場考沒有白來。”


    向小園瞪了他一眼,隻見他眼圈微紅,一副熬更守夜的模樣,她本想問他,昨晚沒休息好嗎,話一出口卻成了:“昨晚又上酒吧鬼混去了?”


    許植抬眼瞟了對麵的女人一眼,輕飄飄的說:“你開始過問我的私生活了?”


    向小園真討厭看見他這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準確來說害怕。


    他緩緩泛著漣漪的雙眼,如朗空皎潔的上玄月,獨立不羈。玩世不恭的笑意泛著的精明和智慧,雙眉似在挑逗,欲擒故縱,連笑紋裏都透著成熟男人的陽剛與自信,仿佛世間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疆土之大任他馳騁。還有那個若隱若現的酒窩,性感迷人。這個男人總有手段讓她無所遁形。


    向小園的心差點漏掉一拍,她白了他一眼,單手托腮躲開了視線:“跟我有什麽關係。”


    他搖著頭,笑而不語。


    許植昨夜確實睡得很晚,切確來說是根本沒睡。


    一星期前他在美國處理紐約分所的事情,昨天剛回國,沒有片刻鬆懈,白天在深圳為某官員的刑事案件作辯護,晚上就馬不停蹄的連夜趕到上海,直到今天中午將上海的糾紛暫時處理妥當,剛飛回本市,又連續開兩小時車,趕到向小園考試地點。


    持續的舟車勞頓使他幾乎吃不消。他三天沒有好好睡一覺,隻在飛機上囫圇吃了點麵食,湊合著合了下眼睛。


    許植並不曾仔細思忖自己此番的來意,也沒有刻意要耍追求女人的手段。他本不是個墨守陳規的男人,他隻是在一段繁忙的工作告一段落後,心裏想起了這麽個人,他忽然克製不住想看到她的渴望,於是他就來了。


    許植抬起頭,恰見向小園嘟著嘴嬌憨可愛的側顏,她雪白無垢的臉龐在炭火的烘烤下紅彤彤的,嬌嫩嫩的。他頓時覺得周身的疲憊大為減輕。


    酒足飯飽,結了賬。向小園打聽了鎮上最好的酒店,就陪許植開車去找。兩人在深濃的夜色中兜兜轉轉,好在小鎮不大,沒一會兒就到了。


    這家掛牌三星是小鎮上最奢華最高級的一家酒店,向小園看著許植抱歉的說:“隻能連累你在這裏將就一晚了。”


    許植說:“你那裏不是沒暖氣嗎,你也住這裏。”向小園臉上精彩的反應另他忍俊不禁,不得不加上一句,“開兩間房。”


    向小園仍舊搖頭:“我得回去,明天一大早就要集合。”


    許植也不勉強,開了一豪華標間,然後又驅車送向小園回駕校所在的小旅店。


    那時已經過了夜裏十二點,這間農房改造的小樓烏漆麻黑,向小園試探著敲了幾下門,四下一片寂靜,無人應答。周圍沒有一絲光亮,全靠許植的車燈照明,連早先還忽閃忽滅的屋簷燈也關了個徹底。田埂盡頭的凹地裏時不時傳來一串的狗吠,再遠處山影隱秘,天際黑墨無垠。


    向小園心裏有些害怕,壓著聲量叫了幾聲門,依舊沒人回應。


    許植走到她身後說:“跟我回酒店吧。”向小園也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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