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得樹枝哢嚓哢嚓響,林間一座孤零零的墳頭,在暗夜裏看著格外瘮人。


    顧楠打了個寒戰,攏緊披風,不解地看向秦太後。


    “皇嫂,這是?”


    秦太後將手裏的燈籠遞給她,然後轉身從車裏拿出祭祀用的香燭,紙錢等物。


    “過去看看。”


    二人說話間已經到了墳前。


    借著燈籠透出的昏黃燈光,她看到墓碑上刻著一行字。


    先妣蘇氏婉如之墓。


    左側刻著:孝子蕭凜,蕭彥敬立。


    她驚得手一抖,燈籠差點沒掉在地上。


    “皇嫂,這...這是先帝蘇貴妃娘娘的墓?怎麽會在這裏?”


    秦太後蹲在地上將帶來的供品擺出來,然後歎息一聲。


    “沒錯,這裏麵葬的正是先皇的蘇貴妃,是太上皇與阿彥的生母,也是咱們嫡親的婆婆。


    楠楠,先過來祭拜母妃吧。”


    顧楠下意識往後看去。


    她們從皇陵行宮一路向北而行,約走了半個時辰來到這裏。


    算算路程,這裏距離皇陵至少有一百裏路了。


    蘇貴妃為何沒有葬在皇陵,反而一個人孤零零葬在山林間?


    她壓下心頭種種疑問,走到秦太後麵前,隨著她一起在墓碑前跪下,焚燒紙錢。


    秦太後道:“母妃,兒媳來看你了,阿凜他身體不好,今年便不來了。


    阿彥他娶了媳婦,這是顧楠,是您的小兒媳,楠楠,向母妃磕個頭吧。”


    顧楠依言磕了個頭,然後扶著秦太後起身,妯娌倆站在墓前,靜靜地看著紙錢燒完。


    秦太後道:“咱們走吧。”


    直到上了馬車,秦太後才拍拍顧楠的手,“想問為什麽母妃沒有葬在皇陵裏?”


    顧楠點頭。


    秦太後靠在車廂上,歎了口氣,神色複雜。


    “咱們這位婆婆啊,是太傅嫡女,是全家人千嬌百寵長大的蘇姑娘,自出生便與二皇子定了親。


    二皇子拜在蘇太傅門下讀書,他們二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蘇姑娘才貌雙全,二皇子溫柔多情,他們二人是全京城人人羨慕的金童玉女。


    聽說蘇太傅一家原本是支持當時的大皇子的,可蘇姑娘愛慕二皇子,費盡心思說服父兄支持二皇子。


    等到及笄後,兩人便成了親,誰知成親沒兩日,皇帝突然駕崩,二皇子靈前登基為帝。


    蘇姑娘滿心歡喜地等著心愛的丈夫接她入宮,封她為後,誰知等來等去卻隻等到了丈夫迎娶新皇後的消息。”


    顧楠聽得入了神,想起太皇太後姓陳,不由心中一動。


    “先帝立了承恩公府陳家的女兒為皇後?”


    秦太後點頭,“沒錯,先帝迎了陳家女為皇後,又過一個月才冊封蘇姑娘為貴妃。”


    顧楠低聲道:“婆婆她當時一定很傷心吧?”


    皇後是正妻,貴妃再好聽,也是個側室。


    乍然從正妻降為側室,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承受。


    秦太後道:“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具體情況咱們也無從考究了。


    後來陳皇後先一步生下了大皇子蕭徹,蘇貴妃生下了二皇子蕭凜,就是現在的太上皇。


    再後來十幾年中,宮中嬪妃卻沒有一人能誕下龍嗣,懷了身孕的嬪妃不是小產,就是血崩,要不就是生下死胎。”


    顧楠倒吸一口氣,小聲問:“莫非是因為蘇貴妃?”


    秦太後道:“先帝命人查了許久,也沒查到蛛絲馬跡,偏偏在此時,陳皇後所生的大皇子中毒了。


    太醫院查來查去,查到此事與蘇貴妃有關,先帝派人搜查後宮,在蘇貴妃宮裏發現了許多違禁藥物。


    先帝震怒,將蘇貴妃打入冷宮,阿凜封了晉王,連夜離京去封地。”


    說到這裏,秦太後頓了頓,眼神一暗。


    “我那時剛嫁給阿凜不久,匆忙接到聖旨,禁軍押著我們夫婦收拾東西連夜離開京城。


    可我不知道自己那時已經有了身孕,一路奔波到晉州,便小產了。”


    顧楠想起蕭彥說過秦太後一連流掉五個孩子的事,心頭一酸,握住秦太後的手。


    “皇嫂。”


    秦太後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又恢複了平靜。


    “扯遠了,咱們接著說蘇貴妃的事。被打入冷宮一個月後,蘇貴妃傳出有孕的消息。


    先帝才將她接回宮裏,改為幽禁。”


    顧楠驚訝,“有孕?”


    秦太後點頭,“沒錯,那個孩子就是阿彥。


    蘇貴妃本以為她生下阿彥能重新獲得先帝的寵愛,誰知伴隨著阿彥的平安出生,宮裏也陸續生下了幾位公主,還有一位四皇子。


    這更加坐實了先前那些嬪妃小產都是蘇貴妃害的,縱然她生下了阿彥,依舊沒有挽回先帝的心。


    蘇貴妃十分失望,便常常拿小小的阿彥出氣。”


    顧楠心口一顫,“拿王爺出氣?”


    秦皇後沉沉歎息,“這隻是我的猜測,後來蘇家謀逆,下旨抄家。


    我和王爺奉旨回京自辨,阿凜進宮的時候,帶回來奄奄一息的阿彥。”


    顧楠聲音輕顫,“那時候王爺幾歲?”


    “四歲多吧。”想起那時的蕭彥,秦太後眼圈一紅。


    “那天發生了什麽事,他們兄弟倆到現在都三緘其口,但是那時的阿彥可真讓人心疼啊。


    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的皮肉,又紅又腫,還有很多地方都潰爛了。


    有鞭痕,有手掐的痕跡,還有針紮的,甚至還有.....”


    秦太後聲音哽咽,“他是皇子啊,誰敢對他下那樣的毒手啊?


    除非是阿彥心甘情願承受或者要保護的人,那個人隻能是.....”


    顧楠從牙縫裏蹦出三個字,“蘇貴妃。”


    秦太後默然不語。


    顧楠手指顫得厲害,無法想象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狠心的母親,拿自己的孩子撒氣。


    她的眼前仿佛出現一幅畫麵,小小的蕭彥趴在地上,被神色狠厲的蘇貴妃不停地鞭打著,卻抿緊了嘴唇,一聲不吭。


    仿佛又跟針突然紮入心口一般,她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剛才聽秦太後說起蘇貴妃的事,她本來還心生同情,此刻卻隻想跑回墳前質問她。


    質問她為何要如此對待蕭彥。


    秦皇後接著說:“阿彥剛到我們跟前時,骨瘦如柴,就像一隻受傷的小狗一樣。


    總是一個人默默地蜷縮在角落裏,一句話都不說,給東西就吃,不給也不喊餓。


    你不知道,我用了整整半年多的時間才讓他開口說第一句話。


    楠楠,你知道他第一句話和我說了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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