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第三章:離地心最近的人


    n市的冬日一向寒冷陰沉,天光總被雲翳遮擋,白日也偏晦暗。


    今年的寒潮來得又史無前例地早,冬風一吹,掛在樹木枝幹上的葉,再沒有一絲支撐的動力,落得一幹二淨。


    喬樾闖入的快,在商流沙的地盤睡足十二個小時,又再度快速消失。


    從他現身到現在一晃幾十個小時過去,擺在商流沙麵前的日曆,日期翻了兩翻還隻是定格於周三,距離周末尚早。


    ***


    費因格的心理醫生曾簷,是表弟霍行止從所在的醫院介紹給她的。


    曾簷人雖話少,但處事細致,在業內小有名氣。


    費因格入曾簷手已經半個月,他的病況屬於他的個人*,但商流沙還是想同曾簷交流下治療進展。


    她極度不希望下次見到費因格,依舊是在某個轄區派出所。


    不希望看到他指關節擦傷、麵部掛彩、垂頭喪氣,再為一時衝動打人後悔。


    她寄希望於曾簷“妙手回春”。


    她更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去讓費因格走出而今的泥潭。


    為師一日,那便是她的責任之一。


    少時跟隨曾經入伍的母親霍之汶養成的作息是起得比雞早。


    一大早商流沙起床,連帽衫上身,而後繞周圍的街道晨跑,然後回家喂飽晨起伸懶腰撒嬌蹭她腿的蛋黃,最後搬出她的坐騎——一輛用表弟霍行止的話來說“黑得和烏鴉沒什麽分別”的四五年前的舊款車身龐大的黑色山地車出門。


    ****


    醫院一早便人流不絕。


    因為畏寒,進入門診大廳之後,商流沙才摘掉連帽衫的帽子,而後脫掉黑色的口罩。


    往來之人多半因有病痛自顧不暇,可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依舊不少。


    商流沙自我反省,大概是因為她適才全副武裝的模樣像是即刻便能從腰後掏出槍來幹一票劫持等違法犯罪活動,才讓路人不得不多看兩眼時刻保持警惕。


    到了曾簷所在的那層,她才從值班護士那裏聽說他今日休班。


    為了不讓這來這趟變成白來,商流沙又折到外科去翻表弟霍行止的牌子。


    ***


    霍行止在科室內是長青草,商流沙每次現身,都被醫院的眾護士、醫生愛屋及烏關懷備至。


    膚色極深偏偏姓白的護士小白將她引路到科室內的休息室,路上喋喋不休地對她提及霍行止的近況:“霍醫生近來胃口很好,心情也不錯,臉色好得不能再好,手指比上周顯得更長了。”


    商流沙隨著護士小白的語調僵硬地笑……胃口好、臉色好……她總覺得這不像是形容正常人,而像是形容某種動物。


    或者是用來形容某個行將就木的病人,以寬慰家屬。


    霍行止置身這樣的環境裏,遲早被大家慣壞。


    在小白繼續用盡各種形容詞來形容霍行止的時候,商流沙忍不住握拳抵在唇畔咳了一聲:“小白。”


    小白停下話頭,看她。


    商流沙眉眼含笑誠意十足地告訴她:“以我對你的霍醫生的了解,他比較喜歡話少的姑娘。”


    休息室近在眼前,商流沙趁小白發愣的空檔伸出一隻手臂將小白抵在醫院素淨的牆壁上,仗著高小白半個頭的身高優勢,她伸手敲休息室門的同時,微微俯身附在小白耳側說:“小白,我是覺得我們有緣才打算告訴你。換個人追,裏麵這個眼神不好,沒發現你的好,先瞄上別人了。”


    ***


    休息室內無人應答,商流沙隔了幾秒再度敲了幾下門,而後試探性地轉了下門把。


    門沒有被反鎖,她慢慢推開走進去。


    入目是被揉皺成一團擱置在單人行軍床上的白大褂,她剛想轉身走出去,突然又聽到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隔著室內的屏風傳出來。


    一種像是人體撞擊向牆壁的聲音。


    而後,一架眼鏡,突然被人從屏風後扔出來,滑到她的腳邊。


    商流沙下意識地彎腰撿拾眼鏡,看到了眼鏡架上刻著的那兩個字母:my。


    某人乳名的縮寫。


    她笑了下,在起身時視線掃向屏風底端,四隻腳在她視野內一閃,突然隻剩兩隻。


    商流沙踢了下一旁的木椅:“滿月?滾出來。”


    乳名被商流沙一喚,屏風後很快露出來一個鼻音極重聽不清本來音色的男聲:“姐……你先坐。”


    商流沙開始倒數:“5,4,3,……”


    很快,一道英岸的身影迫於淫/威出現在她的視線之內。


    霍行止扯著他被流感病毒折磨慘的嗓子說:“你怎麽突然來了,查我的崗?”


    商流沙下顎往屏風後一挑。


    霍行止切了一聲:“別發揮你的想象力,裏麵什麽都沒有。”


    商流沙隻是問:“此地無銀?”


    霍行止也不多做解釋,眼神在她身上上下一掃,最後蹙眉問:“五官、四肢、五髒六腑,有哪裏覺得不舒服?來醫院幹什麽?”


    他有些緊張過度,商流沙搖頭:“都好。”


    “真話?”


    “百分百。”


    霍行止這才鬆口氣將手臂搭在她肩上,將她往他身側攏:“那麽健康的話,我還是勉為其難把感冒分享給你好了。”


    商流沙看了他一眼,而後習慣性地將手伸向他的手臂,隨意地擰了個鈍角:“你的良知呢?”


    她眼神一爍,再度將視線停留在屏風上,剛想試探性地喊出一個名字,霍行止神色一緊,先她一步邊說邊將她推出休息室:“今天白天我輪休,正好要走,約好給人接風,你要回學校吧?順路送你?”


    商流沙還沒拒絕,霍行止又無比嫌棄地問:“你沒騎你那老古董烏鴉車出門吧?”


    商流沙沒否認:“烏鴉招你惹你了?”


    霍行止唇角下壓……他隻不過不想後備箱門開著放那樣一個大塊頭,一路想低調都不行,隻能招搖過市。


    ***


    最終商流沙還是接受了霍行止的送。


    他一路將車開進n大校門。


    甚至車停下的那刻,他都沒有走的打算,開門下車,氣定神閑地靠在車身上。


    一副世家紈/絝子弟想要耍/流/氓的模樣。


    商流沙含著審問的目光掃向他。


    霍行止這才交代:“樾哥今天在你們這兒做報告,是海洋周論壇邀請他們來做宣講。我來接他,我說順便送你,那是真話。”


    偶有路過的學生看向他們,遠遠地可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模樣,不知道在八卦些什麽。


    商流沙倒也不理會這些,隻手把山地車從霍行止座駕的後備箱裏搬下來,不慌不忙,對霍行止話裏透露的信息沒什麽反應。


    霍行止旁觀著她雲淡風輕的模樣。


    尤其厭惡這種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局麵,忍不住問:“一起去看看?”


    商流沙溫和地笑:“我可以陪你。”


    她一個陪字說得極重,一副不怎麽情願的樣子。


    霍行止知道她一向嘴硬,也沒非要戳穿。


    商流沙是他會因為好友因病化療掉發而能陪對方一起剃光頭共同渡過艱難時光的姐姐,他怎麽舍得。


    可是他沒想到商流沙的話還有後續:“去之前先給我當次苦力搬點兒東西。”


    艸,商流沙這魂淡可真是從來都舍得奴役他。


    他真是自作多情。


    ***


    七本部頭書從五樓抱下來,每一本都是辭海那樣厚重。


    一直到和商流沙一起步入會場,霍行止才覺得胳膊上的血管流通順暢過來。


    他開始後知後覺地懷疑商流沙是不是故意的。


    可他也沒幹什麽壞事兒需要被整啊?


    **


    報告廳裏人滿為患,他們兩個站在最後排,前麵已經有站了數列的“站”友。


    早些年航天事業備受矚目,而今也有更多的關注度投向海洋。


    隔著密密麻麻的人頭,商流沙能夠看到報告廳主席台上懸掛的那條橫幅:離地心最近的人。


    列席的除了喬樾,還有和他同屬第一梯隊的,商流沙經常能從他的郵件裏了解二三的躍龍號的另一位主駕駛,周徐深。


    不聽,她也能通過這個標題,猜到他們報告的內容。


    說得是深海潛水器躍龍號在北太平洋西部,形成於約6000多萬年前的馬裏亞納海溝創下深潛記錄的數次下潛活動。


    那是地球的最深點,最深處萬餘米。


    將整座喜馬拉雅山放下去,山頂也會沒不可見。


    間隔這幾十米的距離,她能清楚地看到喬樾臉上那種閃光的從容自信。


    深處人海之後,她能辨別出眾人臉上有多少笑意來自被他常年帶笑的眉眼感染所致。


    他在向學生們介紹通過操縱潛水器的機械手從海底采集到的生物。


    清亮的音色娓娓道來,配著那些新奇的物種,讓人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唯恐幹擾。


    有呆萌同時又靈動的白色的水母,有白色的鼠尾魚,有紫色的動作慢吞吞的海參。


    一個豐富絢爛的海底世界。


    還有他們將國旗通過機械手插在海底的畫麵,以及在潛水器躍龍號的母船東方紅07的甲板上高歌的場景。


    年輕和熱血奪眶而出。


    從一千米到三千米,從五千米再到而今的七千米。他一步步走向更廣闊未知的蔚藍深海。


    而驕傲之外,商流沙更記得,海洋是她少時的渴望。


    她沒做到,他卻代之達成了。<!--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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