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世界始終你好


    告別商陸,商流沙折到就近的理發店修理被油漆沾染的發梢。


    長發剪掉被油漆沾染的部分之後隻剩及肩長。


    她奪目的眉眼在短發映襯下重新變得張揚。


    看了一會兒鏡子適應了下新形象,她回小院內打包了幾本要用的書便再度啟程離開小院前去父母所在的老宅。


    路上回顧適才過去的那幾個小時,她略微覺得懊惱。


    在商陸麵前,她表現得其實有些任性。


    商陸不是她的父親,他無論是作為叔叔還是作為喬樾的父親,她同商陸之間的關係都不算熟絡親近。


    她其實沒有同他講條件的底氣。


    可她那時並不膽怯,也許是篤定雖然和喬樾的關係一團糟,但商陸並非完全不在意喬樾;也許是近些年她的父親席宴清和商陸的關係日益融洽,長輩的和諧相處讓她安心。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父子關係要想破冰,單憑一朝一夕的催化很難。


    可事關喬樾,她一向自持的冷靜、理智,輕易崩盤瓦解。


    她有些急進。


    愛也許能讓人成長,可同時也讓人關心則亂。


    她能在背後慢慢推幾把,可和商陸的關係走向如河,決定權還在喬樾手裏。


    他想做什麽,她支持。


    他想有什麽,她幫忙要。


    他停滯不前,她並不想逼他快走。


    ***


    南印度洋。


    海上航行搭配著海底下潛測試。


    日暮晨昏在顛簸的海上對喬樾來說沒有太大的分別。


    有區別的隻是天氣惡劣和良好,是否有利於展開下潛作業。


    躍龍號隨母船東方紅07出航半個多月,才迎來第一次靠岸補給。


    承擔任務的潛航員不多,參與項目的科學家就更少。


    搭乘躍龍號海底取物的冷泉,結束這第一階段的航行,船靠岸後,便會跟隨她的團隊先行搭機回國。


    置身躍龍號艙內下潛的過程中,海麵的控製室全程監控艙內的情況,那樣的環境並不適合冷泉問及喬樾的私事。


    他們的一舉一動,在很多人的眼皮底下,說得每一句話,都有很多雙耳朵準備著想要監聽。


    靠了岸,見喬樾和周徐深這兩個她熟悉的潛航員出來,冷泉沒走,等在他們必經的路旁。


    能不能得到一個人,也許靠的隻是一個靠岸補給的時間。


    不抓緊,就可能錯過。


    冷泉不希望錯過是她的結果,所以她準備好了,隨時要迎男而上。


    她上一次搭乘躍龍號見到喬樾時,聽了其他人對她講述喬樾在國家海洋基地出色的表現。


    從他進入基地到被選拔為主駕駛,一路都讓人刮目相看。


    提起他,他的同仁有用不完的形容詞。


    他在國家海洋基地裏的那些風雲軼事,她聽得越多,對他的想法便越不單純。


    他身上有男人理應具備的開闊視野,醇厚學識。


    她喜歡優秀的男人,何況這個男人還有天然吸引異性的俊逸臉龐和她僅用目光扒掉他衣服便能想象到的布料包裹下的緊實身體。


    她目標定位他已久。


    ***


    周徐深眸一掃便看到冷泉等在不遠處,他推推喬樾:“等你呢,需要我倒回去嗎?”


    喬樾抬眼看了下,冷泉的確在前麵等。


    他的視力極好,隔著這段不算短的距離,能捕捉到冷泉眼底那種灼熱的光。


    他尊重,但不喜。


    他踢了下周徐深:“這麽發展下去,你會比跳廣場舞的阿姨還八卦。走快點兒,你走前麵。”


    周徐深特利落地照做,走在前麵還不斷回頭看喬樾:“冷教授的臉、身材是不如嫂子,但腦力總不差。你說話悠著點兒啊,別辣手摧花傷害人家。”


    喬樾蹙眉:“哦。你心疼了?”


    周徐深歎了口氣,而後又嘖了兩聲,最後吐槽:“扯,隻是同胞愛。我能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嗎?看著慈眉善目,笑開了那叫一個讓人如沐春風。可你拒絕人時,就一無情的閻王,特不留情。上次那個——”


    喬樾打斷他:“別翻舊曆史,我沒有聽自己舊曆史的興趣。”


    “kao”,周徐深停了下來,“好像我對說你的舊曆史很有興趣一樣”。


    喬樾給出定論:“你表現的是像這麽回事兒。”


    周徐深嗤了聲:“我閑的,成嗎?!等這次回去見到嫂子,我得在嫂子耳邊吹風讓她小心你出牆。要試試?”


    喬樾作勢卸周徐深肩膀,語調上挑:“你敢嗎?”


    “我真敢。”周徐深不怕死。


    喬樾沒再逗他,光線此刻過於強烈,適才他還能看清冷泉的表情,多走這幾步,他便被日光刺得睜不開眼睛。


    他扯開自己的製服領口紐扣,身體悶在製服下有些燙,沁出一層薄汗。


    天幕下他和周徐深的影子也縮得極短。


    他告訴周徐深:“你可以去。但是她一定當你在講笑話。她信我。嗯,你執著地非要白費口舌我也攔不住你。”


    周徐深聞言白他一眼,喬樾看到又順手敲了他後背一錘。


    周徐深笑著翻眼,喬樾敲得也沒用力。


    小打小鬧聊著,話落時,沒幾步他們便要走到冷泉跟前。


    臨近了,喬樾步伐沒變,依舊大刀闊斧地往前邁。


    路過冷泉身畔的時候,出乎周徐深的意料,竟是喬樾先開口:“冷教授今天就回n市?”


    他主動,冷泉略覺驚喜,聲愉悅:“對,三個半小時後的航班。”


    喬樾從藍色製服口袋內掏出一個盒子,問:“我家也在n市,能不能麻煩冷教授幫我捎樣東西回去給家裏人?”


    冷泉應承地極快,幾乎在喬樾話落的同時,她的答案一齊脫口而出:“好,帶什麽,給什麽人?”


    絨盒在喬樾掌心,他輕微晃了晃,答:“這個盒子。麻煩你帶給我的新婚妻子。”


    多日之前,他曾經說過這個稱謂。


    那次是假的,這次是真的。


    商流沙聽到這個稱謂的話,大概會嫌棄,他猜是這樣。


    可這四個字,他喜歡,說出來覺得自己有前所未有的歸屬感。


    此後生,他的姓氏冠著她的名字。


    此後死,墓誌銘上可以什麽都不寫,隻寫“夫妻”。


    這是世上最好的一種男女關係。


    ***


    冷泉的臉在喬樾擲出“妻子”這個詞的隨後數秒內換了數重神色。


    她聰明,不會允許自己自作多情。


    上次在n市偶遇時拒絕冷泉的看展覽邀約,喬樾以為那拒絕已經足夠她明白,可看起來依舊不夠。


    他希望這次能扼殺徹底。


    等冷泉眼底的光散個幹淨,喬樾拿在掌心的盒子沒遞給冷泉,而是重新握緊又塞回口袋:“算了,她宅的時候,不好找人。還是不麻煩您了。這種東西,還是親自送比較有誠意。”


    冷泉啟齒艱辛,從齒縫滲進唇舌間的風一改灼熱開始失溫:“什麽時候結婚的?上次我聽大家說,你還是單身。”


    喬樾點頭:“環境特殊,沒法把人秀出來,有的同仁不知道正常。人我看上很久,但覬覦得不少。雖然自私了點,但結了婚我走才能放心,就結了。要感謝她不離不棄。”


    冷泉臉部線條繃緊:“挺好。”


    “嗯,她很好”,喬樾微微一笑,“祝你一路順風”。


    ****


    冷泉走後,周徐深又在喬樾身旁感慨:“你這招我怎麽覺得還不如等人說完再拒絕呢?”


    喬樾看他一眼,不動聲色。


    周徐深又問:“冷教授是有比不上嫂子的地方,可去年那個電視台的主播很好,可惜。”


    喬樾劈手砍他肩一掌,在海底待了幾個小時,此刻他聲音才透出一絲疲憊:“不可惜。在你眼裏她們是女人,在我眼裏她們是人。你有那時間,還不如多研究研究今天帶上來的動物是什麽。”


    周徐深:“……”


    那些海底生物公母都難分,研究個什麽勁兒。


    ***


    n市。


    寒假在即,在曇縣久待的費因格重回n大。


    他這次回來,相比去曇縣之前那個臉色時常猶如暮雪千山的費因格明朗了許多。


    商流沙在n大見到他的時候,見他精神麵貌煥然一新,不可謂不喜。


    陪費因格走得那段去曇縣的路,找回了他臉上的笑。


    同時還找回了他丟失已久的妹妹,也找到了她和喬樾不再兜轉走到彼此身邊的路。


    那條路對費因格來說是一條失而複得的路;對她和喬樾來說,是一條攜手與共的新征途。


    各有各的圓滿。


    一起坐在學院僻靜的廢置活動室,費因格將一份禮物推給商流沙:“思瓏給你的,囑咐我帶給你。”


    商流沙接過:“替我謝謝她。”


    費因格盯著包裹嚴密的禮盒,問:“不拆?”


    商流沙知道他打得什麽主意,反問:“不急,思瓏小妹沒送你東西?”


    費因格撇了下嘴:“我和她什麽關係,還需要靠送禮物維係感情?!不需要那麽客氣。”


    哦,看來真沒送。


    商流沙單刀直入:“這麽好奇裏麵裝了什麽,為什麽不直接問她?”


    她還是沒拆,也沒等費因格給出答案,隻提醒他:“回來見過曾醫生嗎?他怎麽說?”


    商流沙沒忘,去曇縣之前費因格還時常要到心理醫生曾簷那裏報道,起因是他那一段時間內頻繁出手打人。


    費因格搖頭:“我好了。流沙姐,找到思瓏之後,我沒想再去打誰。曾醫生那裏,我可能不需要了。”


    商流沙強調:“曾醫生確認過,才可以。別以為你自己久病成醫,能斷生死了。”


    費因格點頭,同時想起邀功:“等處理完學校的事兒,我再找他。流沙姐,這幾天回來就考試連考試,我發揮得應該還行。”


    他有些洋洋自得,商流沙則眉目換了肅色:“不能隻是還行,應該是很好。”


    費因格哈哈笑:“下次,下次。這次就這麽著了,下次我努力。”


    商流沙:“別隻貧。”


    費因格唇翹得很高,驟然站起身,突然走到商流沙座位前,伸出手臂擁了她一下:“謝謝你,流沙。”


    那些想說的感謝太長,僅僅幾個句子無法表述的清。


    費因格沒出聲,在心裏念了很長,很久。


    商流沙沒掙,沒動。


    費因格感謝她,她其實也感謝費因格。


    沒有因他而起的曇縣之行,也許她和喬樾會浪費更多的時間徘徊,那更多的一年又一年倏爾走過的話,她會覺得可惜。


    ***


    日升,日落。


    時間匆匆。


    冬深,冬末。


    去日繁多。


    喬樾歸期將至的時候,商流沙突然收到他接到海底搜尋任務,隨眾調赴南太平洋的消息。


    他的歸期被迫推遲,且沒有確切日期。


    喬樾在給她的留言裏沒有說明推遲的具體原因,可新聞已經鋪天蓋地,商流沙自行看到了答案。


    新聞用到的標題無一例外的觸目驚心。


    載有237人的空客a320失聯,航空公司於失聯48小時之後宣告飛機失事。


    突發的特大空難一出,相關國家集結各種力量沿專家推測區域進行海空大搜救。


    ***


    新聞上的那些字眼,商流沙並不陌生。


    時隔幾十年的時間,上一起失聯同胞達近二百人的特大空難,還是近三十年前她的大伯商潯身為副駕駛駕駛的ce9602墜機事件。


    ce9602時至今日,依舊被認為沉入海底,因此不見蹤跡。


    事發時飛機下落不明,身為副駕駛的商潯在媒體捕風捉影的揣測報道中被指蓄意墜機引發輿論抨擊狂潮。


    那是整個商家災難的開始。


    她的爺爺、爸爸……眾多的人因為那架失聯的客機命運發生了轉折。(見《憾婚》)


    可那時無論世界各國派出的搜尋力量多麽龐大,飛機如同人間蒸發,不現一絲蹤跡。


    未知的海底不是陸地平原,人類在其間的作為有限。


    近些年,商流沙一直在關注海洋的探秘和開發。


    最初,是她先對海洋有了企圖。


    做潛航員是她少時的期望之一,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鯁在商家人心上的那起空難。


    她希望終有一日技術更為進步之時,人間蒸發的ce9602能在更大麵積的海底搜尋中被發現。


    少時她曾多次對喬樾說起過那起空難。


    生命和生活都像輪回。


    曾經ce9602墜機時,她尚未出世,是事故的旁聽者;如今的墜機和躍龍號參與搜救,喬樾是親曆者,隔著眾多資訊,她是旁觀者。


    乘客的生機已經渺茫。


    可哪怕事故的最終結果是發現失聯人員遺體,也比失蹤這樣的結果折磨生者要少。


    她沒有時刻刷新聞。


    喬樾給她的留言裏說:“等我。”


    她耐心地等。


    等到他為止。


    ****


    日子仍舊一天天過。


    這短短數天之內,身邊人來人往,雖是幾日,商流沙過得卻猶如數月。


    喬樾還不曾回來,數日未有聯絡的許驚蟄,前來同她道別。


    影版的《殺生》最終許驚蟄沒有接。


    國內的演藝事業他決定暫停,他要赴美進修聲樂。


    商流沙見到許驚蟄的時候,她剛帶蛋黃去寵物醫院進行疫苗注射,手臂圈抱著蛋黃,蛋黃乖巧地窩在她懷裏。


    許驚蟄的房車停在她身前,車窗降下。


    他走到哪裏都是狗仔追逐的對象,他們隻說了幾句話,許驚蟄沒有久留。


    兩人才傳過緋聞,好不容易壓下去了,許驚蟄也不希望舊事複燃。


    “發剪了?”他見到商流沙垂肩的發微愣,下意識地就說,“跟高一那會兒綁馬尾那長度差不多。”


    她在前桌,他坐後桌看了那麽多天,對她頭發的長度記憶尤深。


    何止……她背影裏的很多細節,他都記得。


    話擲出,他才驚覺失言。


    而今的殷勤和關切,對她的新生活而言都是多餘。


    他送出祝福,也許才是她更需要的。


    ***


    商流沙沒察覺不妥,嗯了聲,沒有告訴許驚蟄剪發是因為他的粉絲“護短”和“占有欲”作祟的潑油漆所致。


    同學一場,朋友一場,已經解決的事,她沒必要為他增添困擾。


    蛋黃在她懷裏一掙,像見到久未見過的人很驚喜般要跳下去鑽到那人懷裏去。


    商流沙緊了緊手臂安撫蛋黃,而後對許驚蟄說:“時間久了,總要換一換形象,就去剪了。”


    “出國的決定做的有些突然”,許驚蟄沒再問,看了一眼商流沙懷裏的蛋黃,眉目柔軟,“前些天還說到接了你的處女作,現在逃票,我走前來解釋一下,免得日後因為這個影響我們……同學感情。”


    最後幾個字,他好像頓了下,又好像沒有。


    商流沙靜靜聽他說完:“不會。我有聯係的跳級前的同學不多,影響不了。”


    許驚蟄沒再廢話,他視野之內的商流沙靜靜地立在夜裏望著他,看多了他怕留戀,他怕再度失言:“就這麽點事兒,我走了。”


    商流沙摸了下似乎更躁動的蛋黃的腦袋,點頭:“一路順風。”


    許驚蟄擺了擺手,司機升上車窗。


    他還是沒能說再見。


    暗戀這條路難走。


    戀人的那個一路披荊斬棘,心尖猶如踏著刀山火海,小心翼翼前行,希望時光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而被戀的那個一路渾然不覺,時光過得再快,在其眼中也隻是一去經年。


    不會有感同身受。


    你和喜歡的那個人不是同路人,你便不能求其理解你。


    那是一場漫長而孤獨的戰爭,戰術都是空談,會有數不清的失措,且不會有援軍。


    你既然不能背水一戰將其變成明戀,就要承擔一敗塗地愛而不得的後果。


    你喜歡一個人,別人沒有同樣喜歡你的義務。


    許驚蟄一早便明白這個道理。


    不能背水一戰,是怕失去;而這漫長的暗戀盡頭,亦沒有得。


    時至今日,他甚至不能告訴商流沙,她懷裏那隻貓,是她撿的沒錯,可不是偶然。是他知道她喜歡,送到她家附近的。


    如果《驚鴻一麵》上映的早一點,他先於另一個男人開口問她,會不會就不是錯過了?


    可沒有時光機,世上不存在假如,他猶豫那一刹那,已是出局。


    ***


    新年已不算伊始,今年兩曆相差大,春節尚在逼近中,還有數日才到。


    費因格寒假一開始又跑去曇縣,許驚蟄也離開遠走,朝戈每日陪他的導師遛古玩城……商流沙身邊的人紛紛忙碌起來,顯得她形單影隻。


    媒體報道的空難搜尋進展不斷在更新,但真正的進展卻寥寥無幾,始終是那些重複的文字和圖片。


    商流沙認真地看著那些事關躍龍號的消息,看到那三個字,就覺得離喬樾近了一點。


    ***


    年關將近,平時不常見的人走動得也多。


    商流沙在等喬樾的日子裏,等來了老班長言霧發來的聚會的消息。


    上次喬樾騙她,聚會是假。


    這次言霧趁大家長假組織聚會,聚會是真。


    言霧雖然通知她,但也知道她同大部分同學不算熟悉,沒有強求,隻讓她方便的話抽空出席。


    商流沙在備忘錄裏添了聚會那一項。


    喬樾如果回來,他肯定會出場。


    這樣的話,如今她並不介意同他一起去。


    在那些回不去的青春裏,他們曾經在同一間教室備考,在同一間學校讀書。穿同樣藍白色的校服,坐同一條線的公車。


    共同的記憶很多,多到她想隨手塗鴉回憶裏的片段,都不知道該從哪裏撿起,撿哪一些描摹。


    ***


    距離言霧組織的聚會僅剩兩日。


    這期間商流沙在新聞裏見到失聯客機搜尋的新進展。


    搜尋工作取得了重大突破,在南太平洋發現了客機殘骸。


    她看到報道裏的那些字眼,提到躍龍號的海底探尋為發現和定位殘骸位置作出重要貢獻。


    前段時間趕稿件進度休息的晚,最近幾日她難得早眠,零點卻突然被手機震醒。


    她接起來,屏住呼吸沒出聲。


    那端傳來一聲低笑,而後是喬樾清潤的嗓音:“流沙。”


    喬樾念她的名字。


    他還問:“瘦了沒?”


    困意被驅散一空,商流沙彎唇,也問他:“黑了嗎?”


    喬樾又笑,笑意在胸腔內滌蕩,隔著聲筒,商流沙都能感覺得到。


    他還問:“想我嗎?”


    商流沙眼眸一潤:“一般,海浪海風倒是聽膩歪了。”


    他走時曾說,想他就聽一聽他錄下來的那些海浪聲和海風的聲音。


    喬樾笑,真嘴硬。


    他心火爆燃,告訴商流沙:“不虧,我想得更多。給我想瘦了,白瞎了一堆夥食。”


    相聚很短,他舍不得不去直白表達。


    商流沙輕嗤:“瘦到硌人不行。”


    喬樾靠在走廊裏笑:“見了讓你抱著試試硌不咯。”


    不等商流沙接話,他又突然接著說:“別聽海風了,開門,我把喬樾刮進去送你。”


    商流沙被他一句話砸的略懵:“哪裏?”


    喬樾闔上手機敲了敲近在咫尺的她的閨房門,用敲門聲告訴她答案。


    就你這裏。


    ***


    走廊裏沒有第三個人。


    商流沙拉開門的時候,喬樾身長玉立,就站在她眼前。


    隔著近兩個月的光景,此刻看到他,她要眨一下眼睛去確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


    廊道光線昏黃,即使這樣,商流沙也看得到他眼底的紅血絲。


    瘦了,黑了,精神狀態尚可,但明顯疲憊。


    她抬了抬目光,說:“矬了。”


    喬樾逼近她,頭微垂,什麽都不再說,一隻手臂將她身體拉進懷裏,另一隻手擱置在她腦後,吻她。


    腳步挪移,商流沙被他帶進房間,他踢關上門。


    臥室裏的燈開關,隨著她被他抵在牆壁上,身體壓上去,被摁下,室內重歸黑暗。


    喬樾吻得急,索取她的氣息之後卻又密密麻麻地溫柔舔/舐。


    身體摩擦,唇舌交纏。


    欲/火瞬間騰起,喬樾撕扯她的睡衣,抱住她,放到不遠處的床上。


    次數不多,但彼此已然適應對方的身體。


    喬樾撫摸她的背,手從後向下探向那片密林。


    夜色透過紗簾飄進來,隔著滿室濃稠的黑,商流沙看到喬樾眼底那些耀眼的鋒芒。


    他的手探得越深,她越控製不住喘/息的頻率。


    他的指走在前列,一點點等她濕。


    臉頰滾燙,燥熱的身體相貼的位置,都在沁出薄汗。


    商流沙的手搭在喬樾胸前。


    觸手的肌理勻稱緊實。


    他的指擠進一點,她忍不住悶哼一聲:“喬樾。”


    她說得無意,嗓音是完全出乎她自己意料的啞、嬌、嗔、迷離。


    像是邀請。像是嗚咽。


    咬唇片刻,忍下更多的戰栗,她試著去摸他的武器:“這就是你的……想?”


    她話落,他的指撤離,身體壓下來,和她撞成一體。


    他抱她,問:“硌嗎?”


    適才他說“見了讓你抱著試試硌不咯。”


    商流沙答:“硌,骨架。”


    他又撞:“嫌棄?”


    商流沙猛地顫抖,視線都被抽空,想回答他,卻除了細微的□□,無力組織更多的聲音。


    ***


    清晨商流沙醒來的時候,喬樾還在沉睡。


    他的眉眼在晨光下更顯疲憊,他沒醒,商流沙便不舍得叫他。


    他睡,她看了足足半個多小時。


    還在父母這裏,到底不能貪歡。


    商流沙不知道喬樾昨夜進門前是否同父母打過招呼。她猜有,否則他會克製。


    她輕手輕腳下床,昨夜喬樾什麽時候替她清理換裝,她完全沒有了印象。


    她有很多事情得告訴他。


    比如聚會。


    她也有很多事情想聽他告訴她。


    比如這些時日他累不累,缺不缺安慰。


    ****


    整個上午,喬樾都處於沉睡狀態中。


    怕他胃不舒服,商流沙試圖叫醒他,未果。


    突然就想起前些年,他每次出任務回來,都是闖進她家睡夠再走。


    好像她的房子,是他能補眠的最佳場所。


    那會兒他睡她的床,現在他升級一步睡她。


    幾個月前,有人這樣說的話,她還隻覺得是天方夜譚。


    午飯臨近,她不忍心他被弄醒,可長久昏睡並不健康。


    她吻他的唇,拍他的臉。


    喬樾未完全清醒,突然說了句夢話般的話:“小周,船停了立馬叫我,我得早回家。”


    他微微翻身,人還處於累極了倒在船的簡易床上的狀態。


    想維持清明趕在最早那刻下船回家,奔向家裏的那個她;卻又累極撐不住,呢喃著拜托別人提醒他。


    商流沙摸他的額。


    傻瓜。


    她又捏了他側臉一下。


    累成這樣,一回就做,那會兒的體力難不成是強弩之末?


    ***


    近三天三夜沒合眼,喬樾那日睡得昏天暗地。


    連家裏昨夜替他開門的阿姨,都擔心地催促商流沙去看他的狀態,擔心他病了。


    他看著還是累極的模樣,此後整日,商流沙看著他補眠,哪兒都沒去,哪兒也沒讓喬樾去。


    同學聚會?不重要。


    就像在去曇縣的路上,喬樾為了忽悠她所說的那句話。


    他和她曾經是同學,他和她在一起已經是同學聚會。


    ***


    到了第三日,喬樾才捎著商流沙,讓她陪他一起到國家海洋基地。


    因為空難對躍龍號的大規模報道,參與搜救的幾位潛航員一度也成了新聞熱點。


    喬樾和周徐深謝絕在大災大難前出鏡成為媒體唱頌歌的對象,但他們在現場的照片,還是被很多記者捕捉到上傳新聞版麵。


    連同個人資料,都被重新扒出來貼到新聞頁麵裏。


    搜尋工作開展了一周,還沒結束,就開始有一些網友寄信件和包裹到基地裏。


    組裏統一查收。


    喬樾剛回基地,把商流沙安置到基地內的小型展覽館內,他去找先他一步修整好回來的秦衍。


    秦衍前一日發簡訊說讓他回基地取東西。


    乍見麵,秦衍便塞給他一個包裹:“看看。”


    喬樾接了過來:“什麽東西?”


    秦衍琢磨了下,語氣不太確定:“情書?不對,也不完全是。”


    喬樾警覺地看著他:“別有人給我寄人肉炸彈就成。”


    秦衍扔下一句:“有把你炸上天的可能。”


    他即刻推門而出,離開見喬樾的辦公室,留喬樾一個人在那裏。


    喬樾拆開包裹,進入他視野的,首先是一封不長的信,而後是一遝厚重的被捆成一遝的紙。


    他看信。


    “英雄,你好。”


    喬樾蹙眉,這稱謂過於誇張,他不是。


    他的舉動隻是在承擔他應盡的義務和責任。


    “我姓喬,我爸爸叫喬樾。我最近在新聞上看到你,知道你也叫喬樾。有點兒緣分。”


    喬樾繼續看下去。


    信裏說:“這些年我爸爸隔段時間會收到陌生人的來信。


    信封裏麵裝得都是一個男生的肖像畫,偶爾帶幾個漢字,但基本沒有漢字。我爸爸見畫得不錯,沒扔,都給保存了下來。樾這個字用的人不多,我在新聞上見到你的照片,就想起我在家裏見到的那些肖像畫。你和畫上的人有些像。我覺得那些畫可能是寄給你的,隻是地址搞錯了,錯的離譜。我把這些畫寄給你。如果是你的,我替你開心。如果你知道畫的作者是誰,你未娶她未嫁的話,希望我的舉動是成人之美。如果不是你的,麻煩你好好保存。”


    很善意的內容。


    喬樾將信折起來,抽掉蓋在那疊厚重泛黃的速寫紙最上麵的白條,開始看。


    ***


    畫的內容很豐富。


    有倚牆而立,閉目沉思的少年。


    有騎單車,隻留背影的少年。


    有咬筆,苦思解題中的少年。


    有捧球,衝著別人揮手,眉眼笑彎的少年……


    也有感冒了懨懨無神,將自己的臉裹在厚圍巾裏,厚圍巾還不知被誰打成一個大大的紮眼的蝴蝶結的少年。


    喬樾摸著那些速寫紙。


    看著看著,記憶倒轉,速寫紙上的肖像開始著色,一個個鮮活的呈現在他眼前。


    這筆觸,他看過,就能認出。


    這畫是他的沒錯,畫中人都是他。


    他不知道,那些曾經的他,曾經這樣被人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舊時光裏。


    他的一顰一笑,都是她用筆尖刻在歲月裏的銘記於心。


    他的女孩……傻。


    他心一熱。


    幸好他沒渾下去,不說,不去爭取。


    ***


    寄信的人說有的速寫紙上有字。


    看過畫,他開始仔細翻找字跡。


    找了許久,才在其中一張上發現了已經隨著時間流逝,鉛墨磨掉部分的字跡。


    有人用鉛筆寫:我喜歡你。


    喬樾彎了眉眼,隨手從秦衍辦公桌上的筆筒內抽了一支筆,在後麵添了好幾個字:我喜歡你—很久了。


    商流沙還在外麵等他。


    如果是她,他願意跑著去。


    他帶著那些畫,帶著那七個字,以最快的速度,去往她的身邊。


    除非天災*亡他,通往她身旁的這條路,論速度,他一定是冠軍。


    他去了,就不再走。


    商流沙這個名字,是他有生之年,走過那樣多的路,途經那樣多的橋,跨過那樣廣闊的海,所遇見的最美的風景。


    遇見她就是他一樹一樹的花開;


    遇見她就是他一聲一聲燕在梁間的呢喃。


    我的女孩,我喜歡你很久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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