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西寧和部下們一回到營地就被奉為英雄。


    迎接他們歸來是第五十六狙擊師全軍列隊的大陣仗。


    即便是維西寧,也掩飾不了此刻內心的疑惑。嚴格說起來,他們做的事不過就是衝進敵陣,然後在敵人還沒組織起正式反擊就逃回來,


    在他看來,就算有功頂多隻是幾句長官的褒獎,能拿個倒數第二階的勳章就差不多了。受到如此盛大的喝采,完全超出他的預期。


    在淹沒道路的人海中,兩輛戰車比步行還慢的緩緩前進。成群的士兵伸手觸摸戰車裝甲,仿佛到了勇闖敵陣又安然歸來的戰車,就能夠得到某種庇佑。本來冰冷的裝甲也變得溫暖。


    「巴布羅耶維奇上尉,請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失去搭乘車輛的維西寧和穆拉雪夫,一起跨坐在二號車上。


    巴布羅耶維奇分開人牆走了過來大搖大擺地爬上戰車後,用一副自己也參加了戰鬥的神情對士兵們揮起手來。


    「我們第五十六狙擊師在你的奮戰下得救了。」


    「……請問這是?」


    「你們不在時我們受到敵人的總攻擊,情勢可說非常危急,不過你們抱著必死的決心,向敵陣中心發動突擊甚至將其占領。敵人感到受威脅於是中止攻擊撤退了。你們的勇氣成為士兵們的楷模,是祖國的英雄呢。」


    「這是我的光榮,不過會不會太過誇大了呢?」


    「考慮到我軍的現狀,隻褒獎各位的壯舉還遠遠不夠。必需要徹底地稱頌你們,讓士兵們羨慕你們,把你們當作榜樣才行。這些都是為了鼓舞士兵,讓大家勇氣十足的必要措施。」


    也就是因為情勢不妙所以需要英雄。維西寧不禁在內心的深處咋舌。


    如此一來他保持低調、偽裝平凡的求生之道就要泡湯了。


    「不,現在放棄還太早。」


    既然自己平常就被當成一個沒什麽用處、也沒什麽害處的人。那被捧成英雄也不見得會被當一回事。隻要裝成一個,純粹靠幸運偶然立戰功的平庸軍官,就能降低被盯上的危險。


    「原來如此……要做模範是嗎?」


    對於維西寧的結論,巴布羅耶維奇上尉大大地肯定。


    「就是這樣,所以你們現在可以囂張一下。來,快向士兵們揮手。」


    維西寧少尉聽從巴布羅耶維奇的建議,對著迎接他們的士兵擠出生硬的笑臉並揮手致意。


    二排被帶到二百一十三旅的指揮所。


    維西寧和部下們在一群將軍和政戰官的麵前排成一列。


    巴布羅耶維奇上尉驕傲地向長官們介紹自己的屬下。


    「我向各位介紹紐沃斯聯邦新誕生的英雄。二百一十三狙擊兵旅,戰車連二排排長維西寧少尉……更正,是中尉。」


    聽到這句話維西寧才知道自己升官了。不隻是他,二排的人全都升了一級。


    在眾軍官的鼓掌下,維西寧和師長、旅長僵硬地握過手,甚至接受了軍團政治指導局的局長列留申科政戰官的誇獎。


    「我先在這裏讚美你的壯舉。唯一遺憾的是,因為過於倉促無法將勳章和獎狀親手交給你,不過我保證你一定會拿到的。到時候你就不是在這裏受勳而是在莫斯科瓦。你麵前的也不會是我而是朱加什維利同誌了。」


    「非常謝謝你,閣下。可是我也失去了優秀的部下,實在遺憾不已。」


    「包括巴利西耶同誌在內的三員士兵,我保證會得到和功績相符的褒獎。連升兩級也是當然的。」


    「非常感謝。我在這裏代他們表達謝意。」


    「不過現在是屬於活人的時間,因此我們嘉獎你們的壯舉。當然哀悼失去的部下是在所難免,不過希望你暫時放下哀傷,說說你的壯舉,究竟敵陣的狀況是如何呢?」


    負責報導的人圍了上來為維西寧和列留申科合照。記者們抓著筆記本、豎起耳朵深怕聽漏了他的?武勳。維西寧意識到這點,同時開口說:


    「的確是堅強的對手。不過並不是贏不了的……這樣可以吧?」


    「對了,我們就是想聽這種話,就是這種能讓大家聞言奮起的話。繼續說、繼續說。敵方陷入疲憊了嗎?」


    「是。也許是因為我方猛烈的炮擊。敵陣的壕溝垮了,士兵也少的可憐反擊的子彈不多。不過他們的士氣還是相當旺盛,有兩輛戰車在他們的近身肉搏之下被擊破。希望有強烈的一擊能粉碎他們的戰意。」


    「雖然你這麽說……不過這不好辦啊。」


    「不,這是可能的。」


    這句話讓眾人的視線從主角身上,轉到站在一旁的政治委員群。


    發言的是伊格裏上級政治委員。他在前線雖能以政治委員的身分呼風喚雨,但在這個場合中不過是個觀眾,理應沒有他說話的份。


    因此師長和政戰官們都對他投以『這家夥怎麽搞的?』的眼神,可是他卻毫不在意繼續說道:「要擊垮敵方的戰意是有可能的,同誌閣下。」


    「這話怎麽說?」


    「敵人很勇敢而且有一部分還相當優秀。有一個敵人讓我軍的將士都很害怕。」


    「你說的,難不成就是那『白色死神』嗎?」


    「正是。隻要能夠打倒那個男人,就能如維西寧少尉所說——擊垮敵人的戰意。」


    「可是他是個神出鬼沒的家夥不知道在這廣大的柯拉戰線的哪個地方。因此我們難得召集了優秀的狙擊手,卻不知道該投入那個戰區。」


    維納亞在所有戰區都飽受狙擊之苦,無法說出哪個區域是『白色死神』下的手。斯歐密軍用槍的高手如雲,幾乎所有戰線都因狙擊造成嚴重損害。


    所以維納亞人才會覺得,所有被害者的身後都是『白色死神』而對這個名號越來越恐懼。可以說『白色死神』這個稱號並不是指某一個人,而是泛指所有的斯歐密槍手。


    「之前是如此,可是現在多虧了少尉,這個問題現在能夠解決了。」


    伊格裏從列留申科轉向維西寧。


    「少尉,那雙手套是怎麽來的?我記得那應該不是我軍的配給品……」


    「這是從敵方繳獲的。剛好手很冷我就拿來用了。很可愛吧?」


    他一句話逗得將軍們全笑了起來,瞬間化解了現場的緊張氣氛。手背上繡了雪結晶的妖精圖案,這種的手套適合少女的手但戴在男人粗糙的手上實在不太搭調。


    「唉,難得占領了敵陣,我也很後悔沒能拿到敵方軍力配置之類的機密文書。可是當時沒那個空閑,光是抓起這個逃命就很辛苦了。」


    維西寧巧妙的言詞緩和了伊格裏弄僵的氣氛,將軍和高級軍官們也都大笑起來。可是伊格裏認真的表情卻絲毫未變。


    「這倒不見得少尉這手套能告訴我們重要的訊息。」


    「此話怎講?」


    「你認為這是斯歐密常見的產品嗎?」


    「我想不是。應該是為了某人而特製的手工製品吧。」


    「是否能讓我看一下?請不用擔心,我不會搶走的。」


    「伊格裏,我理解你的發言的重要性,不過你也該看一下場合。難道就不能晚點說嗎?還有,他已經是中尉了。」


    伊格裏對列留申科這近乎斥責的提醒,也隻是說:「馬上就好。」絲毫不肯停下。


    維西寧將手套脫了下來交給伊格裏。


    伊格裏試著戴上它再看看縫線,翻過來仔細檢查做工,就發現了繡在內側的斯歐密語「給親愛的柯露卡」。


    「叫一個精通斯歐密語的士兵來。」伊格裏要師團中的翻譯兵確認裏麵寫了什麽。


    「有什麽問題嗎?您該不會說這


    手套的主人就是白色死神吧?」


    「當然不是本人,不過戴著這手套的少女曾經和白色死神一起行動。我在九死一生的絕境看到少女和手套上的雪妖精,一起烙印在眼裏無法消退啊。」


    「您平安度過了生死危機呢,真是厲害。」


    維西寧跟著恭維他。被討厭的人搭話時的隊應方法有幾種,其中之一就是說些好話讓對話的程度不至於加深。他決定采取這種做法。


    「這多虧了黨的指導和士兵們的犧牲。」


    「這雙手套的主人是位少女嗎?」


    「是啊。很年輕,一頭短發,是個美得讓人為之一凜的姑娘。」


    「原來如此。真是名符其實的『雪妖精』呢。」


    一聽到這句話,伊格裏立刻露出不快的樣子。


    「少尉,你不該這樣稱呼她。綽號這種東西,形象會一直膨脹讓士兵們陷入恐懼。」


    「說出雪妖精的的確是我,不過政治委員閣下也是共犯吧。」


    對維西寧的指責伊格裏不禁愕然的看看四周,政戰官們也以責難的視線點頭同意維西寧的意見。維西寧像是要搭救詞窮的伊格裏,接著說:


    「不過我能從如此強敵的老巢全身而退,看來運氣相當好呢。」


    維西寧故做姿態地抖了一抖,露出驚魂未定的樣子。事實上比起素未謀麵的敵人,他反而比較害怕正把話題帶往壞方向的政治委員。


    維西寧覺得再聽下去,似乎會被這家夥卷入麻煩,連忙轉向等在一旁的列留申科和記者們。


    可是不管他再怎麽想拉開距離——


    「少尉!不、中尉!還請有著英雄稱號的你助我一臂之力!也許就能打倒那個被稱為『白色死神』那個讓我軍聞風喪膽的敵人!」


    ——伊格裏卻不肯放過他。


    斯歐密軍二十號的攻擊以失敗收場。


    六連的成員們將大量傷患和死者放在雪橇上,拖著因為徒勞的戰事而疲憊的雙腳,回到了柯拉西岸的陣地。


    「各位高興一點吧!聽哈特曼少校的口氣似乎有機會打雪恥戰。大後天二十三號要再發動一次攻擊。所有人好好準備收拾敵人好過聖誕吧!」


    尤帝萊寧這麽交代完就宣布解散。


    說到士兵該做的,不外乎保養武器、吃飽、保持身體健康還有活下去。聽起來簡單可是在現在卻頗難做到。身處炮彈和雪一起狂落的環境下,大家不管是吃東西還是保養裝備都隻能適度,因為隨時要躲進壕溝裏。


    士兵們不爽的表情讓人連想搭話都怕。柯露卡看了海赫緊皺的眉頭和比平常更嚴峻的視線後,別說道謝,連出現在他的眼前都不敢。


    「留守組報告一下。沒事吧?」


    尤帝萊寧詢問向負責留守的卡拉夫上士,看到壕溝上的戰車便一屁股坐下去。不愧是連長即使是這種狀況也不忘以炮塔為盾,坐在維納亞軍看不到的方向。


    「連長,都看到這台戰車你還問我有沒有事,要我怎麽回答啊。」


    「啊?這麽說來,本來沒這玩意呢。你們是怎麽把這大家夥運來的啊?」


    「看到這個不該講這種話。


    吧?您不認為是有敵人攻過來了嗎?」


    「什麽,本大人不在的時候有敵人殺過來?」


    「是的,就是這樣」


    「那真是辛苦啦。敵人都收拾掉了吧?還有什麽事嗎?」


    如此過份的反應終於讓卡拉夫受不了。他自暴自棄地回答:


    「沒事了!雖然當時狀況危急不過都過去了,請您不必擔心。總共八員戰死、三員燒傷還有克魯克的手套被搶了。


    「你說什麽?那個克魯克帶來向我們炫耀,他馬子送的禮物被搶走了?真他媽的太過分了!我本來還在打那東西的主意。真不得了,這可是自開戰以來第一樁慘事啊!」


    「最感傷的是那個喔?」讓卡拉夫無言以對。擊破兩輛戰車的戰果也不想說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很累現在要去睡了,還會悔恨地哭濕一片枕頭。這期間就交給你除非有敵人打過來,否則不要叫醒我,就算真的有人打過來了也別叫醒我。隻有那個搶走手套的家夥來的時候再叫我,我要去搶回來。還有克魯克,你那個愛人要是有漂亮的姊姊或朋友的話要介紹給我。完畢!」


    就這樣,以尤帝萊寧為首的出擊人員全都去休息了。這段時間,留守的柯露卡等人繼續負責警戒。


    「果然隻靠四個營就想消滅一個師根本就不可能嘛。」


    賽波一邊對柯露卡抱怨、一邊粗暴地用鏟子將壕溝底的雪挖出來。相較於舉雙手讚成攻擊的柯露卡,賽波打從一開始就懷疑這個作戰是否真的能成功。他對後天的攻擊計劃也持反對的態度。


    「不要跟我講話啦,會被敵人發現的。」


    柯露卡鑽進廢棄的戰車以裝甲板上開的洞當槍眼,監視著柯拉東岸。此刻她正拿著望遠鏡看著維納亞陣地。


    因為朋友相贈的手套遺失,她隻好將配給的手套好幾雙疊起來用。雖然勉強能保暖可是手感卻不好。手感變鈍難以拿捏扣扳機的力道。


    「克魯克可真好命,隻要架著槍盯著敵人那邊看就好了。我可是要到處挖土耶。」


    除了雪,戰壤還堆滿了因為炮擊而漫天飛舞的砂土。要是不挖出來戰壕就會變得越來越淺,想躲還得屈著身子。現在有些戰壕隻能用爬的通行了。


    挖戰壕,維納亞軍用炮擊填滿戰壕、再挖、再填。開戰還不到兩星期,這早已是例行公事。


    柯露卡剛開始挖戰壕時,還因為弄黑了地麵而被罵,現在陣地周圍已經變得黑白相間,根本沒有人在意黑土該丟哪。


    「站哨也很辛苦耶。不然誰要去警戒維納亞的陣地啊?」


    「那邊不就有人在看嗎?」


    「那是看有沒有敵襲的哨吧?我是在看有沒有維納亞的狙擊手!」


    柯露卡將槍一放轉過身來。


    「而且雖然你說攻擊很亂來,可是塔威拉戰鬥團不就打敗了兩個師嗎?好像還拿到了一堆武器和彈藥啊。」


    「跟別人比有什麽用啊。我們跟塔威拉戰鬥團的戰力差太多了吧?人家是第十六步兵旅加三個營,實際上是將近兩個旅耶。我們雖然也是兩個旅卻被抽走兩個營,實際上隻有四個營。這樣哪能相提並論?」


    也許是因為擔任連長的侍從,賽波對其他戰線的動向也很清楚。隻在戰場上開槍的柯露卡,在這方麵根本不是對手。


    「喂喂,兩位。爭論也該適可而止啦。我看連維納亞陣地都聽到你們的聲音了。賽波,你別打擾克魯克工作……」


    賽波對著沿戰壕走來的列年少尉大喊:


    「列年少尉請小心,那邊土還沒挖完,站起來的話會被對岸看到頭的!」


    「唉呀。」


    列年聽了賽波的警告後就單膝跪下。也許是勁道太大,膝蓋著地後他就保持這個姿勢不動。


    「您沒事吧?」


    沒有回應。賽波靠過去輕輕一碰列年,少尉就頹然往地上一倒。


    **


    「列年少尉被打死了?」


    「是維納亞的狙擊手!」


    六連的士兵湊了過來。柯露卡迅速架起槍朝著子彈可能射來的方位尋找敵人。可是對方不是個會四處亂跑暴露行蹤的笨蛋,想必躲在某處觀察情況。


    「從哪邊打過來的?」


    尤帝萊寧提著狙擊步槍的和幾個部下趕到,向柯露卡問道。


    「我、我不知道。」


    「你不是在站哨嗎?」


    「視線剛好轉開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都是我跟克魯克講話……」


    癱坐在列年身邊抱著頭的賽波,以顫抖的聲音說明事情經過。


    「才剛被少尉念了而已!都是我,都是我害的。」


    「是我自己把頭轉開的!」


    尤帝萊寧在兩個新兵麵前歎了口氣。


    「該死!總之克魯克你繼續盯哨,臉不要離槍眼太近。那台戰車殘骸現在很顯眼。對方是狙擊手的話,一開始應該會觀察有沒有人躲在裏麵。你剛才沒被發現是因為那台戰車實在太明顯了,對方不覺得裏麵會有人躲著。你要是開槍就會有一堆子彈飛過來的!」


    「是,我了解了。」


    柯露卡壓抑不了失去少尉的震驚,回應尤帝萊寧的話也是些微顫抖著。


    「注意了柯露卡把眼睛給我睜大點,一定要找到對方的狙擊手,懂嗎?你的專長就是眼力好,全靠你了!」


    「是!」


    柯露卡架起了槍看向維納亞陣地。在她背後,列年的遺體正被運走。眾人散去後四周又恢複一片寂靜,隻剩下賽波的啜泣聲。


    柯露卡持續注意敵陣,直到夕陽西下看不見對岸為止。可是她還是沒能找到狙擊手。


    到了晚上維納亞陣地不斷發射照明彈,想必是為了戒備斯歐密軍的突擊。敵陣和周圍都籠罩在光芒中。


    照明彈像煙火一樣發射上天,再藉由降落傘緩緩落下。由於它由上往下掉,使得照亮的事物不管是人還是靜物,看起來都拖著一道會移動的長黑影。動作明顯的敵人還容易發現,可是想要看到躲在壕溝裏的敵人就很困難。


    要說柯露卡能做到的事,就是監視雪原上有沒有敵人吧。即使如此,她還是一動不動地緊盯著敵方的動作,恨不得能不眨眼。


    「克魯克,今天就到這裏吧。」


    連上的傳令官亞荷寧士官長。來到她藏身的戰車傳達了連長的命令。


    「還有去找卡拉夫報告,知道嗎?」


    柯露卡放下槍,一邊揉揉凍僵的肌肉,一邊問:


    「卡拉夫上士?」


    「對。」


    柯露卡沮喪地回到自己的床位。


    槍不能拿進屋內。因為從低溫的室外拿進溫、濕度較高的室內,會使水氣凝結而造成運作不良。所以槍枝的保養都在戶外進行,再蓋起來放在室外的槍架。


    她分配到的床位在一個像地窖般的壕溝裏,簡陋的床是用彈藥箱和裝手榴彈的箱子堆起來,再蓋上布就完成了。


    「我回來了。」


    夥伴們以憂鬱的視線迎接她。這並不是戰爭中頭一次出現犧牲者。相識的兵士都一個個戰死或負傷消失在戰線上。所以列年的死應該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才對。


    可是對士兵來說,軍官畢竟是意義特別的存在。軍官能將渺小的散兵集合成戰力並加以指揮,告?訴他們應該前進的方向。並且,讓一個人的血汗流得有意義,成為邁向勝利的基礎。軍官還會把每個人的貢獻告訴大家、告訴親人。


    所以士兵們會聽從指揮而戰,指揮官背負眾人的期望。逝去人對士兵來說像是失去曾經流過的血汗一樣。


    **


    「在目標戰區中擊殺一員軍官。另外在回程中發現了敵人的斥侯,擊殺了兩員。」


    伊格裏上級政治委員對狙擊手賽尼洛夫的報告鼓掌稱許。


    「我這邊是幹掉五個兵。裏麵好像有個是士官,可是我沒有去確認所以不用算在帳上。」


    站在賽尼洛夫身旁的兩位女性狙擊手,態度輕佻地報告戰果。成果也無可挑剔,伊格裏堆起滿麵笑容稱讚他們。


    「太棒了!不愧是人稱『紅色卡斯巴爾』的娜塔莉亞。」


    不過女子揮手製止他。


    「那不過是宣傳而已。」


    「你在批判黨的方針嗎?」


    「我也就這麽點本事,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


    「連在內戰時如此活躍的你都如此靈,那我們就什麽都不敢說了。你說是吧!維西寧中尉。」


    「是啊。我也沒想到兩位竟然如此美麗。」


    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也被找來的維西寧,對娜塔利亞上士和米夏兵長這對搭檔的戰果,發自內心地讚美而不是附和。


    娜塔利亞是被共產黨取名為『紅色卡斯巴爾』的女性狙擊手。這位女戰士,在一九一七到一九二三年的維納亞內亂末期突然出現、聲名大噪。


    她的女兒米夏雖然名聲有所不及,不過傳聞其狙擊實力可能更在母親之上。既然娜塔利亞被稱為『紅色卡斯巴爾』她女兒被認為遲早也會封為『紅色馬克斯』。


    娜塔利亞看起來像是二十五歲但實際的年齡不詳。維西寧看了文件一眼,才發現伊格裏手上文件的年齡欄竟然被塗黑了,不知是何人所為。


    母女兩人站在一起還比較像是姊妹。娜塔利亞留著淡蜂蜜色的短發,米夏則將頭發編成辮子。


    「在這裏要交代各位別看到敵人就打,請你們確實地以軍官為目標。如此一來,焦急的敵人就會派白色死神或雪妖精出馬了!」


    「是哪個都沒差啦,一起收拾掉就好了。」


    即使麵對長官娜塔利亞的態度仍然無禮。久經沙場的老兵常常瞧不起空降的軍官,此時伊格裏成了她輕視的對象。


    「不,我並不是要讓狙擊手去對付狙擊手。因為那樣就變成輸贏參半的局麵了。」


    「伊格裏長官不信任我們的實力嗎?」


    連比較認真的賽尼洛夫伍長也遮掩不住對伊格裏的不滿之情。對技術自豪又無比大膽,也許狙擊手都是這樣的人物吧。


    「怎麽會。你胸前的勳章,不就代表了你的實力嗎?這我一點都不懷疑。可是戰爭不是運動,不需要堂堂正正的競爭。像你這樣優秀的狙擊手可不多,所以我希望能用確實打倒敵人的方法。」


    「請問是什麽樣的作戰?」


    「我希望各位在特定的區域行動。如此一來,對方的狙擊手應該會過來對付你們,然後我們用戰車來消滅他們。」


    這時伊格裏指了指一旁的維西寧。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先前得到『紐沃斯聯邦英雄」稱號的戰車隊長維西寧中尉。」


    「喔,是英雄大人耶?」


    剛才還一臉無聊,沒有加入談話的米夏抬起頭來。


    「你也是名人啊。」


    「媽媽才是啦。」


    「不是姊姊?」


    兩位女性同時對維西寧投以歡喜的視線。她們豔麗的眼神立刻讓維西寧為之傾倒。


    「中尉,你覺得這個作戰如何?」


    「我認為派戰車對付狙擊手這個想法很新穎。雖然有點像大人欺負孩子一樣……有點過份。不過要贏得輕鬆又確實,這也是當然的。」


    「對!就是這樣維西寧同誌。我認為戰爭就該下達穩操勝券的作戰命令,而且要贏得輕鬆。」


    「贏得輕鬆。」這句話讓賽尼洛夫伍長沉默了。


    畢竟這對士兵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因為實際狀況都剛好相反,指揮官坐視士兵的辛勞自己卻想輕鬆奪得戰功。


    不過娜塔利亞卻嗤之以鼻。


    「咱們可是聽說能和敵方高手過招,才大老遠的跑來這裏。結果要靠戰車來了結敵人?別開玩笑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可要回去了。原來待的地方還會放手讓我做,那還比較有意思。」


    也許是從沒被這種態度頂撞過,伊格裏不禁瞪大了眼。


    一般來說,士兵都很怕政治委員,連說話都戒慎恐懼。現在伊格裏反倒不知該拿她怎麽辦。


    如果她說不想戰鬥的話就簡單了。隻要扣上膽怯和叛國的罪名送去處刑就好


    了。但是這個女人卻抱怨不能和強敵一戰。他不知道該是要誇獎她勇敢,還是懲罰她的不合作才好。


    「你、你們是要反抗我嗎?」


    「沒有啊。我隻是覺得讓我們上場,就沒有戰車出場的機會。」


    「你不服從我的命令?」


    「伊格裏閣下您是不是搞錯了?咱們的上司是第七十五狙擊師的達什柯夫少校。我們可是忠實執?行達什夫少校的命令,專程前來收拾斯歐密的狙擊手,輪不到你對我們說三道四。你就少說幾句,從背後槍殺膽小鬼就好了。還是你殺的都是不順你意的人啊?」


    「你這是什麽口氣?要是抗命的話……」


    「怎麽會。我覺得你對狙擊手之間的戰鬥有些誤解才跟你解釋。而且這次的敵人很優秀,我不希望在戰鬥的時候綁手綁腳。要是一念之差使得友軍……特別是偉大的政治委員被幹掉就糟了。說起來敵方用的子彈好像跟我們一樣。到時候是誰開的槍都搞不清楚了。」


    娜塔利亞露出妖豔的微笑。


    現場的氣氛驟變。


    眾人頭上仿佛吊了一把大刀,彌漫著劍拔弩張的壓迫感。


    「你!這、這是在威脅我嗎?」


    「怎麽會。聽起來我像在威脅你嗎?」


    娜塔利亞別有所指地看了伊格裏一眼,舌尖輕舔水潤的雙唇。


    顯得無聊的米夏從背後對娜塔利亞附耳低語。伊格裏還以為米夏是在勸解,可是她嘴唇看起來就像在說:「這種人幹脆就斃了吧。」讓他後背一震。


    這麽說來,娜塔利亞所屬的第七十五狙擊師裏,政戰官的死傷率高得異常。據說是敵方優秀的狙擊手造成的,私底下也有人說可能是自己人幹的。


    維納亞內亂勉強畫下休止符是十六年前的事,當時娜塔利亞應該才十幾歲而已。


    這女人從那時起就像野獸般徘棲在黑暗中,潛伏在森林裏以凶猛的眼神等待著敵人。從瓦礫的縫隙中,冷酷地狙殺強大的敵人和無能的友軍。她是天生的殺手,不管對象是誰都不會猶豫。


    「難、難道,你們該不會……」


    此時賽尼洛夫伍長介入了談話。


    「伊格裏政治委員閣下,娜塔利亞上士可能忙於執行上級的命令,您的計劃就請交給我負責吧。」


    娜塔利亞一聽他這麽說,表情立刻變得十分高興。


    「這樣啊,那就這麽辦吧。我們就在附近隨便閑晃,在不出鋒頭的狀況下打打敵兵就好。這樣伊格裏政治委員閣下就沒有意見了吧?」


    繃緊的氣氛緩和,伊格裏終於能擦擦滿額頭的冷汗。


    他將手帕摺起來,腦中浮現應該現在就將這兩人送去處刑的念頭。


    可是鑒於她們之前的戰功,再加上是向別的師團調來的狙擊兵,想要這樣做並不容易。更重要的是,賽尼洛夫伍長現在正緊盯著他想要得到答案。伊格裏選擇先回應他。


    「喔……嗯,麻煩你了,伍長。」


    「了解。」


    賽尼洛夫伍長規規矩矩地向伊格裏敬禮。


    維西寧內心對娜塔利亞大膽言行喝采。因為被盯上的話可能會慘遭處刑也說不定,盡管如此卻能以若無其事的態度麵對政治委員。光這一件他想做卻不敢做的事,就值得請她喝一杯。


    另外他對米夏稱娜塔利亞為「媽媽」這件事也很感興趣。


    米夏如外表所見是十六、七歲的話,母親差不多三十歲到四十歲才對。可是娜塔利亞再怎麽看都隻有二十幾歲。還有她在內亂時活躍的傳聞也很令人在意。以她看起來的年齡推算,她身為士兵在戰場上活躍的時候也許連十歲都還不到。


    「事情談完了的話我就要去休息囉,明天可要早起。」


    說完就走的兩人腳程意外的快,維西寧直到出了營地司令部才追上她們。


    「娜塔利亞上士!」


    「怎麽啦,英雄大人?」


    在這呼氣都會凍成白霧的寒氣中,兩人是想要盡快回去取暖吧。兩人雖然轉過頭看他但是腳步卻沒停下。


    維西寧想跟著她們還得小跑步才行。


    「說起名人你可是前輩啊,紅色卡斯巴爾。」


    「請別這樣。那不過是宣傳用的假象罷了。待遇沒有跟著變好,戰果也被灌了水。再說卡斯巴爾的典故,不是來自薩克莎共和國的歌劇嗎?自己的國家沒有就硬找個外國名字充數,又不是什麽都塗成紅色就好。你也不是不知道紅色拿破倫的下場。」


    「別提那個名字!」


    維西寧警告她別提杜哈契夫斯基的名字後才繼續說道:


    「卡斯巴爾是『魔彈射手』裏獵人的名字吧?他把靈魂賣給惡魔得到了百發百中的魔彈。可以的話,要不要聊聊啊?畢竟這陣子我們會一起工作,我對你們也有興趣,沒關係吧?」


    「興趣……是哪一種啊?」


    「對你們在伊格裏麵前,仍能暢所欲言的那份大膽與勇氣。另外,你們真的是母女?」


    娜塔利亞聽了之後,露出冶黯的笑容:「你真的隻對那些事有興趣而已嗎?嘻嘻。」米夏繞到他左邊拉住他的袖子,甜甜的問道:


    「英雄先生,你被表揚的時候有拿到很多好東西吧?裏麵有沒有甜甜的糖果、好吃的罐頭還是讓人通體暢快的伏特加呢?」


    「呃,也不是沒有……」


    母女倆互看一眼、露出笑容。


    「要是你願意端出這些東西的話,我們也很樂意讓你招待喔。硬梆梆的黑麵包跟混了防凍液的酒精之類的鬼東西早就吃膩了。我們也討厭大通鋪。要是英雄大人願意邀請我們到的專用營帳去的話,今晚就好好樂一樂吧。」


    娜塔利亞伸手圈住維西寧的右手,米夏則抓住他的左手。


    維西寧麵對這突發狀況顯得狼狽不堪。


    「呃,上士,你、你不是結婚了嗎?而且你女兒也在看耶。」


    「這裏可是何時會死都不知道戰場,別說那種不解風情的話啦。再說米夏也一起來的話就沒什麽好害羞的啦。」


    「什麽?一起!」


    「對啊,奇妙的是,我跟這丫頭對男性的品味都一樣呢。走吧,中尉的帳篷在哪呢?我想先來點伏特加暖暖身子。』


    「伏特加……我也想喝呢。」


    被兩人氣勢壓倒的維西寧,就像個被秘密警察逮捕的反動分子一樣給帶走了。當然,等著他的是個不得安寧的夜晚。


    隔天,維西寧率領自己的戰車排出發。


    雖說他成了紐沃斯連邦的英雄,但對戰車的損耗仍舊束手無策。排上還是隻有不到滿編的兩輛戰車。相對的,他在伊格裏的安排下,暫時脫離二百一十三狙擊兵旅單獨執行任務。


    說是任務,其實就是把三名狙擊手送到戰場的計程車,然後在名為『白色死神』的敵方狙擊手出現時用戰車炮收拾他。這就是伊格裏的作戰計劃。


    讓受寒風吹撫的臉恢複光澤的母女,坐在維西寧新的一號車上。賽尼洛夫伍長則坐在二號車上隨著車體搖晃。


    「娜塔利亞……雖說你想自由行動,不過你打算去哪個戰區?」


    黑眼圈的維西寧打開艙蓋,詢問兩位穿著白色迷彩服的女兵。


    「今天我想先拜見賽尼洛夫伍長的本事。當然,我不會搶他的功勞啦。要是沒有意外的話,我就隻在後頭看著,等明天再隨心所欲。」


    「沒問題嗎?」


    「你擔心人家嗎?那跟人家結婚不就好了!」


    米夏一邊說、一邊抱住維西寧的脖子。


    「喂!都說我有老婆了,你要我講幾次才懂啊!」


    「嘖,真是死腦筋。那就別對人家這麽好


    啊~」


    「正常來說都會擔心啊。」


    「放心吧,咱們也沒打算被輕鬆幹掉,這一點你可以相信我。」


    「啊!媽媽都已經是太太了,還對人家的維西寧放電。」


    「嘿嘿!小丫頭閃邊去,玩火是大人做的事。」


    娜塔利亞說完,就將冰冷的嘴唇貼在維西寧滾燙的臉頰上。雖然這在維納亞隻是親切的招呼,但是挑逗意味卻很露骨。


    「嗚……」


    兩人看著紅了一張臉的維西寧,吃吃的笑著。


    「哇!維西寧臉紅了。」


    「嗬嗬!這就是我的魅力啊。」


    「維西寧你聽,這個歐巴桑在胡說什麽嘛!人家水嫩嫩的比較好啦。」


    被兩人玩弄於股掌的維西寧隻能屈辱地呻吟。


    到了指定地點後賽尼洛夫先下了車,娜塔莉亞和米夏也接著下車。賽尼洛夫是徒步行動,另外兩人穿好放在戰車上的滑雪板,將雪杖插在地上。


    「賽尼洛夫,你打算怎麽辦?」


    「報告上士。」


    維西寧看著三人對中央的地圖上指指點點的討論著,有一股插不上嘴的疏離感。


    「少尉……抱歉、中尉大人。」


    穆拉雪夫雖然升為下士,不過還是擔任維西寧的駕駛。這台新一號車,本來是由烏拉諾夫下士擔任駕駛。不過因為他升為車長,而原車長尼可拉耶夫也被調到人員不足的部隊去,最後射擊手就由升為伍長的契丁科留任。


    「怎麽啦?穆拉雪夫下士。」


    「昨晚很盡興吧。」


    「別說了。」


    「母女通吃耶!太讓人羨慕啦。故鄉的太太知道了會怎麽想咧?」


    「我說,你真的以為我跟她們昨晚有搞什麽嗎?」


    「不然咧?」


    「看就知道了吧!我被她們耍了一整晚。害我難得配給到的零食和酒全都沒了。」


    「是喔……」


    「不過,這代表咱們也有機會吧?好歹我們也是英雄啊。」


    「相信可能性是一件好事。」


    「我喜歡那個叫米夏的姑娘,我想去搭訕。」


    米夏的外表看起來溫柔可人,維西寧並不意外穆拉雪夫會這麽說。不過他已經知道米夏的真麵目,正在考慮如何向穆拉雪夫說明個性和外表完全是兩回事。果然隻有實話實說才能解開誤會。


    「其實米夏在很多方麵都不得了。別的不提,她一個人幹掉了兩瓶伏特加。而且現在的主狙擊手好像也是她,聽說她殺人的手法都很殘忍。她還很高興地跟我聊敵人中彈後痛苦掙紮、死去的樣子,聽得我汗毛直豎。」


    「喔!明明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我還以為把酒喝光的是媽媽呢。」


    「跟她比起來媽媽還算好的了,才喝了一瓶。」


    「一瓶!沒想到母女倆都是酒國英雄……」


    「就是這樣。我不會阻止你用酒跟零食去釣她們,不過最好先有心理準備。」


    「不不不!要是這樣的話,那兩位還是交給中尉,我沒興趣了。不過還是請你注意一下周圍的目光,大家都在想像些糟糕的事情,晚上都睡不著啊。」


    「抱、抱歉。」


    「麻煩囉,不然我們隻好把中尉的帳篷移到陣地外了。」


    身為士官的穆拉雪夫向排長反映了大家的抱怨後,就望向窺視孔外對搭訕這事完全失去了興趣。剛好三人的身影正要消失在森林中。米夏離去時還揮了揮手,看起來就像個楚楚可憐的少女。光是這就引起了屬下們的羨慕之情。維西寧集眾人仿佛能殺人的視線於一身,對米夏揮手時的臉色不由得扭曲起來。


    **


    斯歐密軍第三十四步兵旅二營六連陣地裏,二排排長利卡寧被擊倒是在午前時分。他在營地裏巡視時遭到狙擊。醫務兵雖然馬上趕來卻救不了胸口中彈、口吐鮮血的利卡寧少尉。


    「聽說這次是利卡寧少尉?」


    「被狙擊嗎?」


    「可惡!到底怎麽回事?」


    整個六連都動搖起來了。尤帝萊寧立刻以電話向哈特曼營長報告,並且請求請求遞補缺員。但隻得到士官人手不足,繼任者由連上自己想辦法的回應。


    「士官也沒有多到哪去,又不是隨便拉個人上來就行。話說回來,沒有指揮官明天的作戰也不能執行。好吧!柯斯提,暫時由你指揮二排。」


    尤帝萊寧指派連上的年輕士官擔任排長。柯斯提很清楚連上在明天作戰中的任務,又了解排裏弟兄們的狀況,應該能夠掌握部下吧。


    「我嗎?」


    「沒錯。不過你要小心不要太興奮,做出引人注目的事。頭放低,躲在壕溝裏別露出身子。也別到處嚷嚷、擺派頭,要低調到讓人搞不清楚你在哪最好。懂嗎?」


    「了解。」


    也許是被任命為排長而感到高興,柯斯提中士興奮地前往自己指揮的排。


    「才跟他說要低調……」


    「他還年輕容易興奮。」


    「希望他自重一點。」


    「要我上嗎?」


    待在房間一角的海赫如此提議,不過尤帝萊寧卻搖了搖頭。


    「不,明天就要進攻了,不能把寶貴的戰力分出去。隻要作戰成功情勢就會改變。」


    隻要成功擊潰敵人,對方就不得不撤退。無論敵方狙擊手如何優秀,部隊撤退的話就沒辦法狙擊我方。尤帝萊寧基於這個想法決定之後再對付狙擊手。


    十二月二十三日(六)的早上。


    六連參加對維納亞軍的再攻擊。作戰內容和上一回幾乎相同,眾人都認為這次能避免上次犯下的錯誤,可是戰鬥的結果也和上次一樣。斯歐密軍雖然對敵營發動猛烈的攻擊卻沒能得到理想的戰果,戰鬥在當天午夜結束。


    事情是發生在回程途中。


    「醫務兵!醫務兵!哈奇寧兵長中彈、科威洛下士也是!」


    摸黑回營的六連,隊伍尾端成了敵人的目標。


    所有人趴在森林中找尋敵人的蹤跡。雖然他們不像維納亞軍一樣,即使看不見還猛開槍露出破綻,可是落入被襲擊的立場、碰上看不到的敵人時,也意外地露出脆弱的一麵。


    「敵人在哪?」


    「先別管那個,拜托你先看看哈奇寧。」


    醫務兵一看就搖頭。哈奇寧的頭仿佛從內部被炸開,上半部完全消失。科威洛的胸口也開了個大洞,這可怕的景象完全不像普通子彈造成的。


    卡拉夫低聲暗罵:「他媽的。」柯露卡則閉眼撇過頭去。


    「臭毛子竟然敢用炸裂彈。」


    「那不是違反國際條約了嗎?」


    「他們可是把炸彈叫做麵包的下三濫,你還期待他們會信守條約才有問題咧。」


    「海赫兵長呢?」


    「在隊伍的最前麵!」


    「這些沒人性的臭毛子!我去解決他們!」


    「賽波,等等!」


    不理老兵的阻止,賽波離開了隊伍朝著敵人所在的森林奔去。


    「克魯克,快阻止賽波!」


    「是!」


    柯露卡在卡拉夫上士的指示下追了過去。


    以樹木為掩蔽物,移動要一氣嗬成。賽波忠實地按基本守則行動,緩慢確實地朝著他所認定敵方狙擊手位置移動。


    「賽波,等一下。」


    「克魯克,你也來幫忙啊,我們一起把維納亞狙擊手解決掉,替列年和利卡寧少尉報仇!」


    賽波對列年少尉被狙擊手射殺一事相當自責。他發出強烈敵意往森林前進,跟平時的他完全聯想不起來。


    「憑你現在這衝動的狀況是不可能的!而且,連敵人在哪裏都不知道啊。」


    「隻要我靠近他們一定會開槍,到時候就知道了。」


    「被打中就死了啊!」


    「沒那麽容易被打中的。」


    太亂來了!」


    「哪會亂來啊,克魯克是膽小鬼!」


    賽波從樹右側舉著槍指向敵人可能在的方位同時確認幾公尺外有棵能做掩蔽的大樹然後照著基本教則稍微後退,再抱著槍從掩蔽物的左方前進。


    可是同一瞬間賽波的大腿炸開了。


    「嗚哇啊啊啊啊~~」


    前進、掩蔽、再前進。他忠於訓練而有規律的行動被敵方狙擊手看穿了。


    「賽波!」


    柯露卡下意識想要衝過去,可是起身的瞬間:一股寒氣撫過讓她後頸一僵。


    緊接著,子彈就和她擦身而過炸開了白樺樹的樹幹。


    柯露卡在飛散的木屑中大叫:


    「賽波!」


    「別過來!」


    柯露卡正要跳時賽波連忙大喊。


    柯露卡才停下腳步,一顆子彈就從她鼻尖前劃破空氣飛過,打進樹幹。似乎也是炸裂彈,樹木被炸斷緩緩倒下。


    「嗚!」


    柯露卡躲進雪裏。


    敵人在哪裏,她完全不知道。


    「賽波?」


    「克魯克,那邊、敵人在那邊。」


    賽波伸手想指出敵人的方位,可是他的手臂立刻被子彈炸開暴露出斷裂的橈骨和尺骨。肌肉也被層層剝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賽波痛得在地上打滾,周圍的雪迅速被他的鮮血染紅。


    「賽波!賽波!」


    柯露卡隻能不斷呼喚他的名字,除此之外根本無計可施。


    「好痛啊!克魯克,救救我!」


    在賽波的哀嚎聲中還摻雜了:「嘻嘻。」的笑聲。


    「笑?竟然在笑!這些家夥為了折磨他故意打他的手腳!」


    「好痛,好痛!」


    「我馬上就去救你了,等一下!」


    柯露卡先向敵方開了幾槍作為牽製,接著朝賽波爬過去。她躲在樹木背後藏在雪坑裏,一公分、十公分一點一點地接近。但是再過去就沒有掩蔽物了。她想要更接近賽波就必須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下。


    「我現在就過去!」


    可是賽波大喊:


    「不可以過來!他們就在等你出來!」


    他雖然不斷地哭叫喊痛。但在關鍵時刻還是冷靜地阻止打算舍身相救的柯露卡。


    柯露卡焦躁不安,在悲傷和憤怒下緊咬牙關從喉嚨中擠出聲音。


    「那你要我怎麽辦嘛!」


    「我不想再痛下去了!」


    柯露卡在賽波哀求的眼神注視下,感到一陣寒毛直豎的恐懼。賽波的眼神希望自己給他個痛快。答應,就等於要親手殺了他。


    接著在柯露卡的眼前,賽波的右小腿被射飛。新的劇痛襲擊讓他在雪地不住地扭動。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柯露卡以顫抖的雙手為莫辛那幹上彈,將睡準線的尖端對準了賽波的眉間。


    想免去他的痛苦就必須一擊射穿腦幹,讓他解脫。


    可是溢出的淚水卻淹沒了她的視野。


    手不停的顫抖,遲遲無法對準。


    「快點克魯克,快啊!」


    聽著不知算是哀嚎或怒吼的聲柯露卡,拚命地壓下動搖的心。


    不快點開槍的話賽波就會繼續受苦。


    賽波正在喊痛、賽波正在叫我救救他——柯露卡勉強壓抑在體內流竄的熱流,扣下了扳機。


    「嗚!」


    一瞬間,少年從痛苦中獲得解放。


    「殺了你、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的家人、你的兒子、你的女兒、你的孫子。我定、絕對要殺了你。隻要流有你血脈的人我通通要殺。」


    柯露卡一邊匍匍前進、一邊尋找著能狙擊賽波的位置。


    「不可原諒,我絕對饒不了你!」


    柯露卡瞄準了黑夜中隱約可見人影扣下扳機。子彈分毫不差地命中。


    「很好!」


    為了確認戰果柯露卡一直趴在原地等待。


    日出是九點二十三分。天亮之後,柯露卡過去確認敵方狙擊手的屍體。


    可是在那裏隻有一個小小的雪人。


    上頭還用維納亞語寫著:「怎麽可能一直躲在同個地方啊?笨蛋!」


    她壓抑不住滿腔怒火,狠狠踢倒那個嘲笑自己的雪人。


    糟糕的是,雪人裏竟然還設置了手榴彈製成的陷阱。


    看到滾來麵前的手榴彈,柯露卡迅速地臥倒躲過爆炸。她因憤怒而咬破了嘴唇,一邊吐出血、一邊大吼:


    「可惡!該死的維納亞渾蛋!給我記住!今天不行的話就明天、明天不行的話就後天。下星期、下個月、明年。就算戰爭結束了,隻要你還活著我就會一直追下去!不管要花十年還是十五年我一定要殺了你!」


    米夏聽著回蕩在森林裏的怒吼,轉頭問母親:


    「他說要追殺我們的家人耶媽媽,怎麽辦?」


    被這麽一問,娜塔利亞苦笑回了句:「人家好怕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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