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半月,宏晅不曾來過瑜華宮。我受封的風頭也因此過得很快,宮女得寵為宮嬪多是這樣,一朝受封之後就被拋在腦後,有的興許一輩子也沒有麵聖的機會了。所以偶爾有個宮女得了幸,人們也都是不怎麽在意的,我隻因為當日封得高了些才掀起了陣小小波瀾。波瀾過後,我自然而然地成了眾人眼中的失寵宮嬪。


    就是在瑜華宮裏,我也常聽到有灑掃的宮女盡量壓低著聲音又無法掩去好奇地議論:“看……新封的晏瓊章,從前可是禦前尚儀呢。”


    另一人一聲蔑笑:“隻怕日後還不如當尚儀呢……”


    這樣的議論戳在我心上,我當然不悅,卻無法反駁。她們說得很對,無論我得寵與否,都不會有先前在禦前那般瀟灑的日子了。


    一個午後,陽光透過窗前的楓樹枝葉灑進屋裏,地上樹影斑駁,就像一張破舊的紙。我看著莫名煩躁,讓詩染闔上窗戶。


    婉然憂心忡忡地走進屋裏,告訴我:“和貴嬪那兒來人說請姐姐去一趟。”


    我沉吟一笑:“幹什麽這個樣子?主位嬪妃叫低位去不是正常得很?”


    婉然麵色不太自然,附在我耳邊低語幾句,我輕一蹙眉:“知道了,不用怕。”就移步往瑜華宮主殿欣華殿去了。


    瑜華宮裏氣氛嚴肅得發悶,隻在微風刮過吹動樹上枝葉時有沙沙聲傳進殿裏。沈語歆已經到了,低頭向我一福:“瓊章娘子。”


    我點了點頭,徑直上前向和貴嬪端施萬福:“貴嬪娘娘萬福金安。”


    和貴嬪“嗯”了一聲,蘊笑道:“兩位妹妹都坐吧。”


    我和沈語歆各自落座,見她滿臉疑惑知她還不明此行原委,也不便開口,隻等和貴嬪發話。


    和貴嬪撫了撫髻上珠翠,語氣輕緩,漫不經心:“眼見著暑氣重了,不該擾兩位妹妹休息。不過這整肅宮規的事,還是要兩位妹妹都在才好,回去都各自叮囑宮人,好好做分內的事。”


    我與語歆都道了聲“諾”。和貴嬪揚聲吩咐帶人進來,兩名宦官便半拖半扶著一女子進了殿。十五六歲的樣子,一身交領襦裙料子算得不錯,繡的鳶尾花也精細,該是個得臉的宮女。此時卻是發髻散亂,一邊臉頰微腫著,我側頭看向和貴嬪,溫和的笑意裏帶著深深的不解:“這是怎麽的了?這丫頭是手腳不幹淨還是犯了什麽大錯惹得娘娘如此不快?”


    和貴嬪深吸了一口氣,笑顏如舊,意味深長:“若真是手腳不幹淨,發去慎刑司就是了,哪需要勞兩位妹妹走一趟?”她笑容中覆上了些許寒意,隨著她的目光直逼向我,“這事兒說起來丟人,不過兩位妹妹是自己人,本宮也沒什麽可瞞著的。”她指一指下麵那宮女,連手勢中都帶著厭惡,“她啊,叫玉穗,仗著有幾分姿色,做事也算規矩,在本宮這兒得臉了,還不知足,偏想讓陛下多看她一眼,也不想想自己是個家世什麽出身。”


    和貴嬪說這話的時候慢條斯理,玉穗隻是跪在地上低著頭一句辯解也無,看樣子倒是沒冤枉她。明知這一套說到底是做給我看的,我也隻能維持著笑容看下去。


    沈語歆聞言低啐了一聲:“怨不得娘娘生這麽大的氣,原是個狐媚惑主的……”話說到一半,抬頭猛然看見我,意識到了什麽,訕訕地閉了口,麵上隱有怯意。


    我知她是無心之言,向她淺淺一笑示意無礙。和貴嬪接口道:“閑華妹妹怕什麽?可不就是個狐媚惑主的?莫說本宮不答應,就是本宮答應又能如何?六宮嬪妃論家世論容貌論才德哪個差了,陛下都未必喜歡,何輪得到她一個奴婢上位!便是得了聖眷也遲早是個失寵的!”


    我心裏冷笑,和貴嬪這指桑罵槐的本事可真不錯,無一句不是直指著我。我垂眸一笑,溫聲勸道:“娘娘生氣歸生氣,這麽議論陛下總是不好的。”


    和貴嬪隻作未聞,手搭在身旁墊枕上,冷意涔涔:“玉穗,陛下怎麽說的?誇你笑起來好看是吧?來啊,把她那一口貝齒給本宮拔了,本宮倒要看看她拿什麽做那狐媚子的笑!”


    我一顫,玉穗嚇得伏地大哭,直喊得撕心裂肺:“娘娘……奴婢知道錯了您饒了奴婢這次……”宦官過去押住了她,硬掰開嘴,眼見著鉗子便要伸進去,她死命一掙甩開宦官的手,竟直直朝我跪行過來,已是哭成了淚人兒,“瓊章娘子……娘子救奴婢一命……求娘子看在從前同是宮女的份兒上救奴婢……”


    “喲。”座上和貴嬪冷笑出聲,“你倒是會求人,同為宮女?瓊章從前是禦前尚儀,陛下眼麵前數一數二的人,你算什麽東西!”她粲笑著看我,一字字說,“你若真有本事做到尚儀的位子,便是狐媚惑主也沒人管得了你了。”


    見和貴嬪沒有寬恕的意思,宦官不由分說地將玉穗拖開,撬開嘴按在地上。我和語歆皆別過頭去不忍看,隻是一陣陣慘叫不覺於耳,直至疼得暈過去才安靜下來。


    語歆已嚇得臉都白了,我暗自緩了兩口氣,大著膽子抬起頭,見宦官正將一隻金碟子端給和貴嬪看,盤中一枚枚白色上鮮血淋漓。


    玉穗暈倒在地,滿口鮮血順著嘴角淌出來,浸在襦裙的鳶尾繡花上。宦官連潑了兩盆水她才醒來,伏在地上連咳幾聲,如死灰一般的臉上隻餘無法言喻的驚懼。因牙齒盡數被拔,兩頰都凹了下去,與方才那張清秀的麵孔判若兩人。


    這樣的景象,和貴嬪終也笑不出了,冷著臉道:“拔了她的舌頭,挑了手腳筋,關到柴房去。”


    好狠的心,若是宏晅知道,定不會賜她這“和”字作封號了。


    “慢著。”我扶著婉然冰涼的手站起身,走到殿中向和貴嬪一福,“貴嬪娘娘,人死不過頭點地。就算她有萬般的不是,也不足以動如此大刑。宮中人多口雜,若傳出去,旁人還要以為是娘娘心狠手辣。”我抬起頭,語中顯有威脅,“再者,娘娘覺得,此事若傳到陛下那裏,陛下會怎麽看娘娘呢?”


    我說著,笑而看向婉然和林晉,她亦順著我的眼光看過去。從前侍奉禦前的人和如今的禦前宮人總還有交情,就算瑜華宮事事都是她說了算,她大約能看住這些嘴,這也是她不敢賭的。


    她冷冷地看著我,我亦毫無懼意地回視著她,明明白白地讓她知道,隻要她敢再動刑,這事就一定會傳到宏晅耳朵裏。


    良久,她輕一笑,終是做了退讓:“既然瓊章娘子求情,本宮不好不允。來人,把這賤婢拖出去杖斃。”


    她冷視著我,眼中的狠意好像是要把我杖斃了一般。我淺笑福身:“謝娘娘。”


    殿外沒有傳來意料中的慘叫,玉穗她已經喊不動了。隻有那沉悶地落杖聲,聽上去比慘叫還要可怖。待宦官拖著屍體進來複命後,我和語歆終於可以行禮告退了。


    我走出欣華殿,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手腳俱是冰冷無比。語歆身子一歪,竟連站也站不住,我扶住她,她就靠在我肩上哭了起來。


    回到汀雨閣,我呆坐了很久,心亂如麻。


    我知道,在宮中,沒有家世背景已難免要受冷眼,若再不得寵日子隻會更加難過。可即便難過,也好過慘死。我若因得寵遭人側目陷害,沒有家世相助隻怕難逃劫難。


    婉然沏了花茶端給我,沁人心脾的茶香此時卻半分安撫不了人心。我問她:“那玉穗的屍體……怎麽處置的?”


    婉然低頭喃喃道:“能怎麽處置,扔去後山罷了。”


    我悵然一歎,叫來林晉:“你去給玉穗置個棺材,帶兩個人去一起把她葬了吧。以後都記得這個日子,每年燒點紙錢去。”依今日和貴嬪的狠辣,若沒有我晉封宮嬪這一茬,玉穗大約也是難逃一死。但若不是為了做給我看,她也許不用受那般折磨。再往深裏想,若沒有我這個先例在,她興許也不會去做那惑主之事……


    就算這一切都與我無關,在她求我時我嚇得愣住沒能及時出言也還是我的錯處。這是我在成為宮嬪後牽涉的第一條人命,但大約不會是最後一條……


    我要避開。


    “婉然,去把瑤昭儀那日送的桃脯拿來。”我突然要那桃脯,婉然愣了一愣,但見我臉色不好也為多問,立即去取了來。


    我撫了撫盒子上的海棠花紋,打開盒蓋,木訥地將桃脯一枚枚吃下去,甜得嗓子發甜發膩,卻甜不到心裏。


    婉然在旁看得發怔,喚了我幾聲,我也無心應答。吃了大半盒,我才像還了魂一般,直勾勾地盯著盒子裏剩下的一顆顆橘紅色,目光挪也挪不開,聲音略啞地苦笑著,自言自語道:“若是刻意要避,總還是避得開的,對麽?”


    作者有話要說:《晏然傳》的第一滴血……嗯……【←節操呢- -】


    接下來幾天均有更新……求收求評求調戲~~~


    咳……前幾章一直說逢十章節放品秩……但還木有到第十章好著急……


    於是這裏先貼一下吧……


    《宮記·晏然傳》後宮品秩


    (p.s.這是阿簫自己用各朝代的攢的……大部分都比較常見,不常見的那幾個……是北齊的)


    【三夫人】


    正一品:夫人


    【四妃】


    從一品:妃


    【九嬪】


    -上三嬪


    正二品:昭儀、昭媛、昭容


    -下六嬪


    從二品:淑儀、淑媛、淑容、修儀、修媛、修容


    【二十七世婦】


    正三品:充儀、充媛、充容、充華


    從三品:婕妤


    正四品:貴嬪


    從四品:貴姬


    正五品:姬


    從五品:容華


    【八十一禦女】


    正六品:美人


    從六品:才人


    正七品:令儀、秀儀、慎儀、宣儀、婉儀、潤儀、麗儀、弘儀、肅儀


    從七品:瓊章、瑤章


    正八品:婉華、穆華、閑華


    【散號】


    從八品:寶林


    正九品:良使


    從九品: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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