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十七日一早便按品大妝,從衣飾到發髻都仔仔細細地準備周全了,半點也不敢含糊。乘了步輦,不急不躁地往毓秀宮去。


    毓秀宮的正殿較往日肅穆許多,眾家人子排了六列候在殿外,三列在主道左邊,另三列在右邊。我坐在步輦之上依次從她們麵前行去,看著她們依次見禮,個個都是循規蹈矩地很是謹慎,從衣著到動作皆是整齊劃一。


    入殿時,帝後與兩位太後皆還未到,琳孝妃和肅悅大長公主倒是在了。二人是母女,眼下殿外又沒有外人,便坐在一起閑談著。我走上前去淺笑著一福身:“大長公主萬安、琳孝妃娘娘萬安。”


    “寧貴姬。”肅悅大長公主莞爾點頭,“貴姬坐吧,不必多禮了。”


    我在自己該去的席上坐下。今日的席位,是帝後居中,兩位太後分在兩側,大長公主與琳孝妃再側,我則是坐在琳孝妃旁邊的。


    琳孝妃又與大長公主說了兩句,就回到了我旁邊的席位上,盈盈笑道:“這些日子辛苦貴姬,日日教習禮儀,還要來這殿選。”


    我垂首笑答:“從前做慣了的事,有什麽辛不辛苦的。”


    琳孝妃望了望殿外,輕一歎,道:“前幾日還說著今夏可算是不熱,今兒個殿選倒突然熱了起來,讓她們在外麵這麽等著,也不知受得住受不住。”


    琳孝妃總是好心,可她也知道這規矩到底是廢不得的,故而歎息歸歎息,也並未想著去改變什麽。其實我亦對這般的炎熱有些擔心,好在方才來時見芷寒站在前排,該是不必等太久就可麵聖,事畢也就可以先行回去歇息了.


    “皇太後駕到,帝太後駕到,陛下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宦官的通稟聲由遠及近,一聲壓過一聲,傳過毓秀宮一道又一道的宮門,直入殿中。片刻之後,我們聽到殿外一陣或清亮或嬌柔的女聲響起,混合成一片,聽起來竟也算得嘹亮了:“皇太後萬安、帝太後萬安、陛下萬安、皇後娘娘萬安。”


    便與琳孝妃相視一眼,一並起了身,至殿門口迎駕,口道萬安。


    “都免了,坐吧。”宏晅口氣隨意地命了免禮,各自落座,待得宮人奉完了茶,鄭褚方向前詢問道:“陛下,開始了?”


    宏晅一點頭:“傳吧。”


    鄭褚又向旁邊的小黃門一點頭,小黃門拿著名冊躬身退到了殿門口,轉過身朝著殿前廣場悠長且抑揚頓挫地朗聲宣讀:“傳,映陽桓州蘇氏燕回,梧洵越城秦氏沫漓,皋驊楓寧荀氏荷,祁川旻州江氏菱蘭,錦都陳氏清瀾,入殿。”


    五人依次入了殿,再度齊齊見了禮,垂首正坐。宏晅未動聲色地沉吟著,似是都不想留的樣子,琳孝妃在旁笑道:“本宮若沒記錯,那天月薇宮小聚,可是這位蘇姑娘在?”


    蘇燕回一叩首,輕輕曼曼地回道:“是小女。”


    “姑娘好才情。”琳孝妃回憶著麵露讚許,“那幅墨荷畫的,隻怕也沒幾個宮中畫師比得過了。”


    蘇燕回溫婉一笑,又一叩首:“娘娘謬讚了,小女不過自幼喜歡便學過一二,豈敢同宮中畫師作比。”


    琳孝妃不再同她說話,垂眸側首向宏晅,詢問他的意思。宏晅會意,點了點頭:“留了吧。旁人……”他的目光定在陳清瀾麵上,問她,“陳氏?可是大理寺丞的女兒?”


    陳清瀾頓時麵露喜色,一叩首道:“是,臣女清瀾。”


    宏晅又問她:“多大了?”


    陳清瀾回道:“臣女十六。”


    “十六……”宏晅想了一想,轉向帝太後道,“十二弟明年及弱冠,太妃囑托了,說趁著采選給他挑挑正妃和良娣,不如就把她賜下去。”


    陳清瀾陡然變了臉色。被宏晅問話,她定然以為是要被留了,誰知轉臉就賜了親王。她怔怔地望向帝太後,帝太後點頭道:“你做主就是了。’


    女史便在旁邊分別記了蘇氏與陳氏的名字,餘下四人俱是神色黯淡地退下。


    小黃門再次朗聲傳家人子進殿,五人均是未留。


    第三番就是芷寒等幾人了,宏晅掃了一眼,即道:“晏氏留下,旁的不必了。”


    已有十五人麵完了聖,太後和皇後都看出了宏晅對此頗不上心。第四波入殿後,帝太後做主留了容貌姣好的柯氏若;又進五人,皇太後留了庖歌來的景氏;再後一批,皇後留了個齊氏,帝太後又留了個苗氏。


    “傳,皋驊羨城南宮氏洛,宜寧雋州閔氏珺合,煜都方氏茹汐,煜都方氏茹沅,煜都方氏茹清,入殿。”


    殿裏氣氛微凝。南宮氏與閔氏無礙,但後麵三個方氏均是皇長子生母方德妃的本族姐妹。早在去年名冊剛剛呈上來時,宮中便起了傳言,說是方氏不甘讓皇後撫養皇長子,意欲再送家人子參選奪回皇長子。我後來從宏晅口中得知,這其中有不少是他暗中的安排,用皇權壓製世家,倒不如讓兩個世家相互製衡。


    便見宏晅冕前的十二旒一晃,他的笑聲低低傳出:“三位方家的小姐。貴姬,你說說看。”


    三人神色微動,到底沒敢抬頭看我,猶自垂首靜靜坐著。我思慮片刻,笑道:“三位方小姐都是蘭心蕙質,陛下讓臣妾說,臣妾也說不出個什麽。不過記得有一日自茹沅小姐門前經過,聽見裏麵琴音靈動,宛若天籟。”


    他便向一旁的女史遞了個眼色,女史會意,記了方茹沅的名字。鄭褚見沒有再問旁人的意思,剛要命退下,皇後卻徐徐開了口:“這位茹清小姐,本宮是有印象的。彼時陛下還是太子,茹清小姐到太子府探望方德妃,彼時才十一二歲已很是端莊,如今是當真是大家閨秀了。鄭大人,也留了吧。”


    鄭褚道了“諾”,示意女子記名。我不禁為南宮氏一聲歎息,若論姿色,她比這三個方氏強得多了,在毓秀宮這些日子,也能看出她是有必然得選的信心的。誰知和三個方氏一同進殿麵聖,眾人注意著那三人,自然就無心看她了。


    不知不覺已近晌午,自留了兩個方氏之後,竟未再留一人,琳孝妃在旁提醒道:“陛下,眼見著家人子已見了大半,總共才留了八個,如此……今次的未免太少了些。”


    宏晅點了點頭:“知道了。”


    再入五人,聽得宦官宣名時我便起了笑意。五人入殿,齊齊見禮,同樣的衣著同樣的動作,當中那人卻尤其顯得身姿婷婷,肅悅大長公主一見,笑問道:“中間這位姑娘,是哪家的家人子?”


    那女子伏地一拜:“小女沐氏,閨名雨薇,淮昱涇州人。”


    沐雨薇說完,坐直身子,恢複了正坐的姿態。肅悅大長公主欣然點頭:“禮數也周全。鄭大人,給陛下留了吧。”


    沐雨薇欣喜再拜:“謝大長公主。”


    鄭褚揮手命幾人退下,幾人起身間,沐雨薇左側的家人子阮氏忽而腳下一跌,身子一側摔了下去,她連忙以手支了地。這一摔無意中扯壞了腰間香囊,一股香氣迎麵襲來,恬淡清甜,沁人心脾。


    我淡看著她,驚慌中仍是一副嬌柔之態,就連摔倒的姿勢也顯得極是優美。心中暗歎一聲相安無事地過了半日,可算是有耐不住性子的要施伎倆引人注目了。這樣的事,今次有、三年前有,以往的殿選大約也都有。或是摔倒,或是掉個帕子、簪釵俯身去撿讓人下意識地多看一眼,總之她們總是覺得但凡能被多看一眼便多一分的勝算,卻將教習禮儀的尚儀的話當了耳旁風。


    其餘四個家人子都驚在了一旁,我連忙起身行至禦座前深深一拜:“臣妾教習疏漏,陛下恕罪。”


    阮氏也隨著我慌忙一拜,口道“陛下恕罪”,隱隱帶著哭腔的語聲卻是無限的嬌意。


    帝太後聲音涼涼地問鄭褚:“這是哪家的貴女?”


    鄭褚躬身道:“回太後,這是淄沛漻州的阮氏,不是哪位大人家的貴女。”


    帝太後沉了口氣,不再說話。須臾,宏晅的聲音低沉地傳來:“阮氏殿前失儀,著即發去浣衣局服役。”繼而口氣緩和幾分,向我道,“貴姬起來吧。”


    “謝陛下。”我叩了首,起身回去落座。抬眼見阮氏怔在那裏,麵上無半分血色。自作聰明,想當然地覺得這能引人憐香惜玉,殊不知這些個手段宮裏早就見慣了。再者就算她有沉魚落雁之容,宮中也不會要一個連行、坐都會出岔子的嬪妃。


    如她真是個貴女、有世家傍身也還罷了,左不過是落選、宏晅再斥責她家中兩句罷了,可她除了兩分姿色以外再無其他,還要強逞這個能.


    這次殿選,一共隻留了十三人,該算是從先帝登基至今最少的一次了。三日後下了聖旨,芷寒得封正七品婉儀,居簌淵宮惜清苑。另有一煜都的家人子苗氏佳洛與她位子齊平,封了肅儀;皇後做主留下的齊玉桐和琳孝妃留的蘇燕回皆封了正六品才人;皇太後留的景珍、帝太後挑的柯若均是從五品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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