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我冷笑出聲,端詳著她清然而道,“陛下讓方采女遷居落華宮,是靜思。美人你隔三差五地前去探望,她如何安心靜思?美人是有意違陛下的意麽?”


    “婕妤娘娘。”方美人轉向我,亦是冷笑漣漣,“不牢娘娘操這個心了,後宮裏的事,到底還不是婕妤娘娘說了算的。”


    “當然不是本宮說了算。”我輕笑淡然,欣賞著她氣急的神色,語聲曼曼,“美人娘子可以不聽本宮的勸、不聽靜妃娘娘的勸,本宮也很樂意看一看,美人娘子你和方采女還能鬧出怎樣的亂子。”


    她們真以為自己有本事去和皇後奪子麽?那從一開始,都不過是宏晅放了風聲出去,給了方家這個奢望。可之所以有這一遭,到底是為了平衡家族勢力。


    他本心並非給皇長子換母親,方家的一切謀算根本就成不了。否則,他就不會任由著兩姐妹在宮中一敗再敗。


    方美人靜默了一瞬,忽然嫣然一笑:“婕妤娘娘這是什麽話?臣妾當然不會鬧出什麽亂子。”她的視線在我與莊聆之間遊移著,笑意深深地說,“難不成兩位娘娘覺得,想在宮中立足憑的竟是會鬧事麽?”


    她笑中帶著那樣的自信,我與莊聆同時會意,立時一凜,莊聆即刻揚聲道:“子佩!送客!”


    留不得她,不能讓她在荷蒔宮出事。


    .


    方美人離開時留下一串清脆笑聲,我與莊聆各自壓著怒氣不言,旁的嬪妃見狀皆自識趣地行禮告退。我移到莊聆麵前落座,莊聆怒然擊案,一聲脆響,長長的指甲上顯了一道白痕,她隻作不理,狠然道:“她倒是有本事!近來陛下統共才見過她幾次!”


    是,一共才兩次,昨晚一次,再之前就是方采女獲罪那晚。


    “她這個孩子……”我思索著,不知自己想說什麽,隻覺自己的心緒複雜得很。


    “不能讓她生下來。”莊聆恨恨道,轉而帶了凜然的笑意,“皇後娘娘也不會讓她生下來的。”


    我是這樣想的麽?也許是吧,我必是不願見到這個孩子的,他的母親與我為敵,他日後也必定與元沂為敵。


    可我在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稚子無辜。


    “姐姐,失子的滋味兒我知道。”我淡淡地歎息,莊聆神色不定地看一看我,“我們不能。”


    莊聆不屑地睨著我輕笑說:“無不無辜,你都已經做過一次了,有什麽不能?”


    我噎住。她說的是嶽淩夏的孩子,雖是瑤妃動的手,卻是我與皇後一步步設計她、逼著她動得手。若說罪魁禍首,該是我和皇後。


    莊聆又輕笑一聲,悠悠地靠在靠背上,徐徐說道:“所以麽,現在又發什麽善心?還是說你覺得嶽淩夏讓你和陛下生了嫌隙,她的孩子就是有罪的?”


    我無言以對。我也說不清楚自己當時為何能夠那樣冷靜地算計瑤妃,逼著她去害一個孩子,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更加不明白,為什麽在事成之後……甚至是至今,想起始末,我都隻有深深的快意,卻無半分對那孩子的愧疚。


    大概是因為……我到底還是怨嶽淩夏的,哪怕宏晅與她隻是做戲,可那些日子我心中的苦,畢竟是十年來從未有過的。


    但不管原因如何,去殺一個孩子,到底還是錯。我錯了第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


    “姐姐和皇後娘娘容不下方家姐妹,卻不等同於容不下他們的孩子吧?”我凝視著她淡淡道,她微有一怔:“你是想……”


    “不好麽?”我勉強地笑了一笑,“反正姐姐也想有個孩子不是?”


    莊聆沉默,須臾,笑而搖頭:“落到皇後娘娘手裏的皇長子,他們都敢再送人進來奪。”


    “這次再損兵折將可就未必會了,他方家有多少女兒能這樣往宮裏送?”我淺淺笑著,竭力的告訴自己,哪怕是去母留子,也是目下最好的結果了。


    莊聆靜靜思索著,我也不再多說,起身告退。


    莊聆大概是會應的,然不管她應不應,接下來母子皆除也好、去母留子也好,終會是一場惡戰。方美人不是傻子,方采女也不是,她們從來都不似嶽淩夏那樣好擺弄、那樣好騙。


    當然,莊聆還是技高一籌的,如若不然現在被遣去靜思的就不是方采女了。


    .


    當日下午,美人方氏茹清複正五品嬈姬位。


    眼瞧著明玉殿裏一眾宮人服侍得都小心翼翼,連婉然的話都少了許多。我從她手裏接過一盞桂花糖芋苗,嗔笑道:“幹什麽這個樣子?這不是今兒個在荷蒔宮時就已預料到的事了麽?”


    婉然一屏息,不悅道:“嬈姬一複位就給方采女說情去了,說什麽她有孕在身,希望自家姐妹在旁陪著。”她睨了眼旁邊的其他宮人,壓低了聲說,“娘娘您說,她一個主位娘娘,那邊是個采女,要陪她安胎,還不是得晉位?”


    我悠閑地舀著碗中顆顆圓潤的糖芋苗,舀起一顆吹涼了送進元沂口中:“哦,求的陛下?”


    婉然道:“不是,求的帝太後。”


    “看來她確實不算傻麽。”我輕輕笑著不再言語。元沂吃了兩顆,自己把碗接了過去吃,我笑而囑咐道,“端住了,別灑了。”


    元沂點了點頭。婉然略顯焦急道:“娘娘就由著她們這樣?先前靜妃娘娘費的不都白搭了?”


    “不然怎麽著?”我嗤笑一聲,“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兒,想也知道她們不會放過了這個翻身的機會。就讓她們翻身去,咱看著。”


    “……看著?”婉然一訝。


    我點頭:“是,看著,她這些事兒辦得順了,才能好好養胎,才能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來。若不然,反倒壞了事。”


    元沂抬起頭:“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我不覺一笑,撫著他的額頭說:“是,你嬈母妃有孕了。高不高興?”


    元沂悶悶地搖頭,我一愕,問他:“不高興?為何?”


    他又抬起頭,說:“上次那個……”他小小的眉頭緊緊蹙起,想了很久才說,“瑩才人!她有孕的時候母妃就不高興,母妃不高興元沂也不高興。”


    我一刮他的鼻子,笑言道:“那母妃告訴你,這次你嬈母妃有孕,母妃很高興。你以後會多個弟弟或是妹妹,你也要高興,知不知道?”


    元沂點頭:“哦……”


    一碗糖芋苗吃得差不多了,我把空碗拿過來擱在一邊兒,語不經意地問婉然說:“陛下今兒召了誰麽?”


    婉然搖頭答道:“還沒有。按理說靜妃娘娘剛晉位,該召靜妃的,不過嬈姬有孕也……不知陛下會如何了。”


    我抿唇一笑,又問:“今兒個怡然當不當值?”


    婉然想了一想:“當值的。”


    “哦,那你去告訴她,我今日心情不爽,讓她務必來一趟。”


    婉然了然一福:“諾。”


    .


    照常卸妝沐浴準備就寢。剛換上一襲杏色天絲寢衣,坐在妝台前自顧自地梳著仍然半濕的頭發,便聽得林晉在門口道:“娘娘,陛下來了。”


    繼而便是由遠及近的一聲“陛下駕到”。


    我微微一笑,起身往出了寢殿,往正殿門口去,他正進來,隨手一攬我:“進去說。”


    步履匆匆,麵容肅然,似有心事。我隨著他回到寢殿,麵對麵坐下,他沉沉地喝了口茶,看了看我:“怡然說你……心情不好?”


    我是想好了要在他來時如何委婉地表露出自己的不快和對方家姐妹的厭惡的,為的是以防他因為孩子而對嬈姬嗬護太多,日後的事便不好辦了。但見他如此,原想好的話反倒無從說起,怔了怔,道:“還好……倒是陛下有心事?”


    “嬈姬有孕了。”他道,口吻平靜,好像不帶什麽感情。


    “臣妾知道……”我頜了頜首,銜笑說,“陛下看上去很為難?”


    他輕一歎,道:“朕知道你不喜歡她,但是……”


    “但是皇子是陛下的孩子。臣妾知道。”我盡量笑得溫婉,當然,說出的話也並不是假意,“所以臣妾雖然討厭她,卻不討厭她的孩子。”


    “嗯……”他沉默著。


    如此相對而坐、說著別人的孩子,氣氛委實詭異了些。我想了一想,問他:“陛下為何同臣妾說這些?”宮中嬪妃有孕太正常了,他不可能在其中一人有孕的時候去詢問每個嬪妃的心思。


    他一懵,思忖一瞬啞笑道:“朕也不知道。”


    “……”我挑挑眉毛,“怕臣妾嫉妒?還是怕臣妾會害嬈姬?”


    他搖頭:“都不是,你誤會了。”


    我長長一歎,心平氣和:“所以呢?陛下是覺得臣妾會因此心情不快想解釋些什麽?”我輕然而笑,舒緩出幾分不快的冷然,“陛下何必?臣妾與她同樣是嬪妃,她有孕了,那是陛下的孩子,陛下何必在乎臣妾高不高興?”


    他麵色一沉。


    “每一次都是這樣,臣妾討厭嶽淩夏,嶽淩夏便有了孕;這次嬈姬亦是……”我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分明的譏諷與委屈,“所以陛下又何必在意?”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提前了一個半小時咳咳……以後都這個時間更吧,習慣九點以後看的照常可以九點以後看……這個點鍾正在上班上學路上坐公交地鐵神馬的閑得無聊的可以解解悶……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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