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安寂,就等著皇後發話。皇後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主位宮嬪,俄而肅然告誡道:“今兒的事兒,各位心裏有個數就行了,不要再亂說話。管好各宮隨居宮嬪的嘴巴,別再鬧出什麽亂子。”


    “諾。”我們皆是一福,恭敬應下。方婉華眼見著沒有好下場,誰還敢拿這事閑聊去?


    眾人複又看向猶跪在地上的方婉華,靜等下文。皇後的視線也落在她身上,帶著幾分疲乏,厭惡道:“你對嬈姬如此,嬈姬卻未必不念你這個妹妹。罷了,目下還是她腹中之子為重,這事一時也了不了,傳本宮旨意下去,方婉華禁足,嚴加看管,等嬈姬的孩子生下來再說。”


    等嬈姬的孩子生下來再說。可見皇後也對嬈姬腹中的孩子存了疑,又怕嬈姬動了胎氣真傷了皇裔,先將方婉華禁足也不失為一個穩妥的做法。


    .


    下午時,宏晅再來看我,我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想想也是,事情做得順利了,心情如何能不好呢?


    宏晅便在旁靜靜看著我與元沂玩翻繩,當元沂第三次在同一步上翻壞了時終於笑出了聲。抱起他交給乳母帶走,促狹地向我道:“千金難買美人笑啊,還是兒子管用?”


    我看著他淺淺笑道:“那臣妾坦白告訴陛下吧,臣妾心情好,是因為皇後娘娘禁了方婉華的足。”


    “這脾氣……”他輕一笑。


    婉然為我端了紅棗粥來,我瞧了一眼蹙起眉頭:“天熱吃不下,紅棗倒是補血的好東西,去給嬈姬送去。”


    “喲嗬。”宏晅似有詫異,我偏頭問他:“怎麽了?”


    他搖開折扇,愜意地扇著,帶來習習涼風:“轉性了啊?平日裏你不是最小心這個、最不願給嬪妃送吃食了?”


    “現在她隻會比臣妾更小心。”我不在意地悠悠道,“更不會自己搭上這個孩子來害臣妾了。”


    這孩子若此時沒了,她的清白就說不清了;一個可能有偷情之嫌的嬪妃,哪怕是錯殺,也不可能被那樣寬容地留下。


    宏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嫵媚而笑地走近他:“這粥是當著陛下的麵送出去的,若有人說臣妾在這粥裏給她下毒,陛下信麽?”


    他淡看著我挑一挑眉毛:“看心情。”


    .


    除卻方家兩姐妹因為不同的罪名被禁足以外,一切如常。過了端午,天氣開始涼快下來,也就開始著手安排回宮的行程了。


    同樣是禁足,卻是完全不同的待遇。嬈姬那邊,煖轎前隨侍的宮人照舊不少,人人都是細心伺候著,生怕她有個閃失——雖說她這孩子有可能不是天家皇裔,但如果是呢?


    方婉華那邊就不同了,雖也是有不少人簇擁著,卻都是看守的侍衛,形同犯人。


    我上轎的時候,她碰巧回過頭來,我朝她嫣然一笑,徑自上了轎。


    是她自己傻,怨不得別人。這宮裏沒背景可以活、無子可以活,甚至長久無寵也可以活,但傻子一定活不下來。


    不說她,沐氏不也是個先例麽?


    .


    “嬈姬那邊,對她可有什麽說法?”起了轎,我微掀起窗簾看著不遠處嬈姬的轎子問婉然。


    “好像也沒聽說什麽特別的說法,但心寒是必然了。”婉然一歎,“若不是靜妃娘娘和姐姐有那樣的打算,我還真想瞧瞧嬈姬生下孩子後要怎麽跟她相處。”


    能怎麽相處?我還真不信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她們二人還能不反目成仇。


    .


    回宮的第二日,我去荷蒔宮見莊聆。在漣儀殿外看見個算是熟悉的身影,正和收在外頭的宮人不知說著什麽,瞧見我來,低眉福身:“寧婕妤娘娘萬安。”


    抿唇一笑,不去理她,提步進殿。


    “姐姐萬安。”我朝莊聆一福,莊聆放下瓷碗笑嗔道:“來得是時候,剛呈上來的冰鎮酸梅湯。”


    含笑落座,我瞥了眼殿外那久久不肯離開又進不得殿的身影凝笑道:“就知道她大抵得差人來求姐姐,卻不知道這麽快。”


    莊聆持著白瑩瑩的瓷勺在碗裏攪著,撥弄著碗中的半融的一塊冰道:“自己不中用又擅自做主,還指望我來給她收場麽?”她抬眸看了看我,“你也是的,也不攔她一攔。”


    “她也得給我這機會不是?”我抿笑道,“主意大了去了,我不過是告訴她嬈姬就算難產死了也必有一份哀榮,叫她不要做得太絕,她便做出這樣的事來。這下好了,嬈姬禁足,她把自己也搭進去,真是劃算得很。”


    隻要嬈姬生下那孩子,證明確是皇裔,她便清白了,追諡半分也不會少;方婉華就不同了,那樣的罪名,夠廢黜賜死了。


    所謂賠了夫人又折兵。


    莊聆笑了一笑:“陪我出去走走吧,看看順貴嬪去?”


    我頜首:“好,聽說永定這些日子學著箏,練得很是有些樣子。”


    .


    夏日的習習暖風卷起已長得蔥鬱的柳枝,猶如千萬條碧綠細帶輕輕揚起。我和莊聆在湖畔踱著步子,莊聆忽地笑了。我不解地看向她,她說:“小的時候,跟著父母進宮參宴,也愛來這湖邊玩兒。”


    我點點頭:“是。”但我隻跟父母入宮參過一次宴,是在五六歲的時候,那會兒晏家還沒倒;後來,就是隨著尚是太子的宏晅入宮了。


    “我們都沒想過,有一天會變成這個樣子。”莊聆說。


    我默然以對。


    良久,我問她:“姐姐後悔麽?”


    她微微一笑:“你指什麽?”


    “做妾。”我看著她道,“給陛下做妾。”


    這是我多多少少耿耿於懷的事,哪怕是在我知道了他強要我的原因之後仍有些難以釋懷。是以我想知道,於她這個從來都是趙家嫡長女的貴女而言,做他的嬪妃……心甘情願麽?


    她駐足,抬頭望著那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一樹柳枝,緩緩搖頭道:“我不知道。大概……說不上後悔吧。做陛下的妾也好、做別人的妻也好,都是為了趙家。”


    到底還是背負著家族的重托,和韻昭媛、瑤妃一樣。


    如果晏家沒倒,身為晏家嫡長女的我,是不是也可以因為這樣的心思坦然做帝王妾?


    我不知道,這般的假設沒什麽意義。


    “而且陛下待我也還不錯。”她淡淡地又道,俄而略帶自嘲地一笑,“哪怕是看在姑母和父親的麵子上。”


    “姐姐為什麽要嫁給他?”我突然問起了這個已經很久遠的問題,她聞言一怔,我又道,“我知道趙伯伯那時已經給姐姐尋了門親事。”


    “嗯……”她的笑意迷離地飄散,悠悠遠遠,“我想……是因為薑雁嵐吧。”


    韻昭媛?


    “你知道的,薑家和趙家爭了那麽多年,我與她也從小事事攀比。”她帶著回憶淒然一笑,“那會兒,我聽說皇太後要她嫁給陛下,覺得自己不論做了何樣的外命婦,進了宮還是要向她見禮……又或者她可能會做到皇後,母儀天下,我忍不了。”


    我訝了一訝,巴巴地問她:“所以……姐姐你後悔麽?”


    她一聲嗤笑:“哪兒有那麽多後悔的事?我到底是贏了她,不是麽?”


    是的,她到底是贏了,韻昭媛已死,而她位列四妃。甚至……薑家都已不在,趙家贏得徹底、贏得漂亮。


    我一時間不知到底該說她心思太複雜還是太簡單。有時候就是這樣吧,自己心裏會有一份旁人無法領會的執拗。


    “你呢?還怨陛下麽?”她問我。這是我時常會問自己的問題,卻頭一次聽別人問出來。我想了一想,搖了頭,卻不是告訴她“不怨”,而是說:“我麽……早沒了怨別人的資格。”


    “其實陛下待你不錯。”她笑說,“天子宮嬪嘛,知足就好。”


    我點頭:“是,我明白。”


    .


    遠遠的有嘈雜的腳步聲和呼喝聲,我和莊聆一並停下腳步,蹙眉望去,一時看不到什麽。過了須臾,見一女子在前快步跑著,後有五六名侍衛模樣的人在追,一壁追著一壁高喝:“站住!”


    莊聆定睛看了看,沁出冷笑:“方茹沅?”


    我不由笑歎:“那麽多人看著,她還能跑出來,也真夠有本事的。”


    遂與莊聆攜了手,欲改道而行,免得與她多費口舌。


    轉身間,眼見已離得不遠的方婉華神色一滯,繼而騰起怒意,快步追上我們。她瘋一般地拉住莊聆,大喊道:“你跟我和皇後娘娘對質去!休想讓我一個人擔這罪名!”


    “你幹什麽!放開本宮!”莊聆怒喝著要拽開她,她卻拽得很死。宮人們連忙上前拉架,她卻死活不肯撒手。可見關了這麽些時日,她也預料到自己會是怎樣的結果了——嬈姬被誣蔑通奸可以翻案證明清白,她傳的那些風言風語可是證據確鑿沒得翻案。


    狗急了要跳牆,沒得跳牆,便隻好咬死個人墊背了。


    我亦竭力地去拉她,指上用了力,長長的指甲深深掐在她手上,她猶是不鬆手。莊聆已被拽得衣衫淩亂,這兒離湖又近得很,若一步不穩掉下去便不好了。我狠一咬牙,鬆開她的手的同時反手向她臉上打了上去。


    一聲脆響。


    莊聆趁她愣神地當間掙開她,宮人立刻護在前麵不由她再近身。她捂著臉頰滯了一瞬,霎時間怒意更甚,猛向我撲了過來,似是定要還我這一巴掌不可。


    我拚力和她僵持著,死握著她的手腕不許她抬手,她便狠拽著我的衣襟,目眥欲裂。


    “放手!”我連喝了兩聲,她猶不鬆手。心下一狠,隻好一口咬了下去。


    她終於一聲低呼鬆了開來,早已追上來又不好插手地侍衛這才得以把她鉗製住。又慌忙向我與莊聆謝罪不已。


    莊聆理了理衣衫,眉頭緊蹙著大是不快:“帶她回去!若再讓她跑出來,你們自己跟皇後娘娘解釋去!”


    他們押著方婉華忙不迭地退下。莊聆淡看著她仍在掙紮個不停的身體不屑地輕哼:“將死之人,掙紮個什麽。還不如老老實實呆著,指不準還能得個恩典葬到妃陵裏去!”


    我輕然一歎:“將死之人,由她去。”


    作者有話要說:推基友的文~~~


    文案


    無寵、廢黜、賜死,這是她的上一世。


    直至鴆酒入口,方如夢初醒。


    在這九重宮闕裏,充滿了冤魂和鮮血,


    更充滿了權利和誘惑。


    該爭的、不該爭的,爭得起的,爭不起的,


    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


    前路注定遍布荊棘刀劍,


    而那枚已不屬於她的鳳印,


    她是否還可重新執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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