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頎……”霍寧愣了一會兒,一陣無奈,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扶住她的肩膀,“你誤會了,我和寧婕妤沒有……”他歉然看了看我,坦然地向她解釋著,沒有絲毫心虛之意,“我來此,隻是因為她是晏公子的妹妹,至於她腹中的孩子……那是陛下的。”


    “是陛下的?”朵頎微怔,看向我,仍有不信地問我,“真的?”


    “是。”我苦笑頜首,“夫人,我出宮剛幾日,怎會有將軍的孩子?夫人如是不信,待這孩子生下來自有分曉。”


    朵頎顯得很是尷尬,滯了滯道:“對不起……我還以為……”她覷了霍寧一眼,“我先回去了……”


    便是忙不迭地離開了。霍寧放鬆一喟,自言自語地輕道了句:“這都哪兒跟哪兒……”


    “夫人是好心。”我凝神笑著,“她是擔心將軍的安危。”


    “我知道。”霍寧緩笑,“等晏公子抓藥回來,讓他去找我一趟吧……既然你有孕在身,他是走是留隻怕還要再議。”


    我點頭:“好,我知道。”.


    兄長拎著藥回來,幾包藥捆在一起,他放在桌上解著係繩,我告訴他:“將軍來過……說讓你去一趟。”


    他手上一頓,漫不經心地說道:“知道了,我一會兒去,先給你把藥煎了。”


    “他說要再商量商量你走的事。”


    他回過頭:“誰說我要走了?”


    “哥,我知道了。”我扯起笑容,“昨天晚上我就聽見了。沒事,你聽將軍安排吧,總不能為此搭上命。十三年都熬過來了,還怕日後會見不到麽?”


    “阿宸……”他悵然一歎,“你有著孕,我不能留你自己在這兒。”


    “哥……你知道麽?陛下下的密旨,是不會讓不相幹的人知道的。將軍知道這道密旨,接旨的人大抵就是他,你若留在錦都,他假作尋不到你,也是抗旨的大罪。”我凝視著他,從他平靜的表情中尋到一些動搖,“我們不能害死將軍。”.


    我們各自在自己的屋裏思索了一下午,我在努力的去想有沒有萬全的法子,我猜他也是。


    傍晚時分,有人叩門。我走出房門,他也正好出來,相互一望,一起去開門。


    是朵頎公主。


    “夫人……”因著上午的事情,我猶覺有些尷尬,欠了欠身不再說話。


    “晏然、晏公子……你們……”她看看兄長又看看我,猶豫著說,“你們去霍府住吧……”


    “啊?”我錯愕地看著她。


    她回身關好門,又回過頭來說:“我聽霍寧說了,晏公子不走,你們都危險得很;可晏公子走……你有著身孕總要有家人在身邊才好……去霍府住吧,霍寧是驃騎將軍,就算是搜查也搜不到他家裏。”她咬了一咬下唇,“隻不過……晏公子得忍一陣子不能出府門,待風頭過去了才好。”


    “……”我和兄長互相望了一望,一時間誰也不好拿這個主意。朵頎拉起我的手,“別多心了,上午時是我的錯。現下……除此之外你們可還有別的辦法麽?”


    若有別的辦法,我和兄長也不至於各自在屋裏幹坐著的了。


    見我仍不說話,朵頎繼續勸道:“左不過等你生完孩子再去別的地方就是了,眼下不是經不起顛簸麽?就別那麽多猶豫了。”


    最後還是兄長拿了主意:“多謝夫人。”.


    說不準這個主意是朵頎先想的還是霍寧先想的,總之當我們到霍府的時候,住處都已經收拾好了。是一個獨立的院子,在府中相對僻靜的角落。朵頎親自帶著我們看過了每個房間,然後對我笑說:“日子還長,以後閑的沒事做來找我好啦,我也時常閑得無聊。”


    “好……”我莞爾笑道,“多謝。”


    朵頎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謝什麽?反正本也不是沒地方住。”.


    晚上聽說霍寧有事出去了,我在府中漫無目的地閑逛著,心想趁著這個時候多走動走動,再過幾個月就走不動了……


    路過主屋時,聽得一陣箏聲悠揚,好奇地走過去看,通過月門,見月下一女子正撫著箏,技法頗是嫻熟,居然是朵頎?


    箏是漢人的樂器,靳傾應該沒有,即便有,她也不大可能從小就學。如今卻彈得這樣好了,委實令人瞠目。


    “原來夫人還彈得一手好箏。”我笑著走進去,她停住手,微微笑說,“來大燕之後學的,彈得還可以麽?”


    我坦誠點頭:“確是很好了,夫人聰慧。”


    她搖搖頭,不似平日的活潑,微凝神道:“聰慧什麽的說不上,你們漢族人的樂器與靳傾樂器相聚甚遠,我學得費力得很。不過我覺得……霍寧大約會喜歡吧。當時是我一時衝動立誓說誰救我父兄我就嫁誰,陛下答允了,他回朝後也沒了餘地。可……後來我想,他也許並不想娶個靳傾人呢?”


    我微怔,凝視著她,她確實變了很多,和剛來大燕時那個連漢語都說不好的靳傾姑娘判若兩人。她穿著一襲交領襦裙,長發和我們一樣綰成發髻,若不仔細去看幾乎看不出她是靳傾人了。性子也嫻靜了許多,雖則仍不失幾分烈性,舉手投足卻已是貴女的模樣。


    “夫人很愛將軍?”我問她。


    “起初並沒有吧……”她沉吟著,笑意清淺,“剛開始,我隻是感激他救了我父兄的命。後來聽他說了與你的過往,我覺得他是個好重情義的男子,比靳傾的勇士半點不差。成婚之後……”她垂下眼簾,麵上浮起的微微紅暈道出她的幸福,“他待我很好。”


    “夫人錯了。”我覆下羽睫,沉靜地定定道,“我與將軍……並沒有過往。”


    “我知道。”她爽朗地一笑,“你不必再怕我多心了,先前不過一時性急罷了。想一想也知道,我嫁給霍寧這麽久、連孩子也有了,從前的事又還有什麽關係呢?”她頜首含歉道,“我真的隻是一時氣急,你別計較……”


    “如此便好。”我鬆了口氣,莞然笑道。


    “你愛陛下麽?”她忽地這樣問我,“或者……你曾經愛過陛下麽?”


    我覺得心中被人一刺,淡泊答說:“我不知道。”


    這是實話,我不知道。宮裏的每一日每一刻都緊張著,時時有那麽多事情要想,我甚至從來沒有時間去用心體會我是否愛他。


    朵頎又問:“那……你恨陛下麽?”


    我怔了一怔,答得肯定:“恨。”


    “因為他廢了你?”


    “……不,因為他聽了那些話後,連問我都不問一句,見也不見一麵。”我抬了抬眼睛,“那時我才知道,他從來都信不過我。”


    “晏然,你知道嗎?如果你的孩子真的是霍寧的,我一定會恨上他,不是因為他納妾,是因為他瞞我。”她忽地這樣說,話語尖銳但說得極是認真,全然不似譏諷之意。


    我意味不明地看著她,她說:“我是想說……這樣的恨是因為在意吧,是因為曾經有愛才有恨。你還是會想陛下,對不對?”


    我聽得大震。是,我時常會想起他,這些日子都是。午夜夢回時、無事靜想間,他總會不經意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每次都要我好一番努力才可以打斷這神思。我笑了一笑:“是,共處了十幾年,總會想的。”


    “你別自欺欺人了。”她輕笑著,對我的解釋大感不屑,“其實陛下對你也和對別的嬪妃不一樣,連我都看出來了。他是廢了你,但他也許有他的難言之隱呢?”


    我在僅僅一瞬的動容後便是森然的冷意:“夫人,那若將軍休了你呢?哪怕他有他的難言之隱,休了你,你會原諒他麽?”


    朵頎默然。


    “是,他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是事實。我害過人,不止一個,他按宮規治我的罪我無話可說。但……他總該知道我也有我的難處,那些人我容不得,她們若不死便是我死。他可以廢了我,但總該來聽我說一句話,讓我知道我先前對他的心是值得的、先前的情分不是一場笑話……”我說得激動,朵頎聽得怔怔無話,我沉氣緩和幾分,續道,“他既不體諒我的難處,我又何必去理會他的難言之隱?”


    所以最終,到底還是兩相辜負吧。


    “晏然……”朵頎開口,似乎想勸我些什麽。我挑了挑眉頭:“夫人以後也叫我阿宸吧,晏然死了。”


    她滯住。良久,歎息沉重,苦笑淒然:“你們宮裏的事,太複雜,我真是愈發慶幸自己當年沒有嫁給陛下。得寵如你,都能一朝廢黜,半分恩情也不剩,我隻會比你更慘。”


    我驀地想起當初委婉地告訴她宮中險惡讓她知難而退的事,看來委實是幫了她一道,我自己卻終究沒能逃過。


    “這事兒,夫人得謝我。”我微微笑著。


    她點了點頭,了然笑答:“是啊,多謝你,簡直無以為報……”她睨了一眼箏邊正溫著酒的爐子,“若不是你有著身孕不宜飲酒,必要敬你一杯。”


    我聞之眉眼一彎:“得了吧……你們靳傾的酒太烈,吃不消。”


    心中的一搐再度證實了朵頎方才的話,我是忘不了宏晅的。我記得,他曾在我喝這酒時調侃我酒量不好還硬要喝,他還說……日後定要找霍寧喝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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