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是,阿眉。”


    “可是……你不是說……”


    “是,我是說過不願讓阿眉回去,但……我不能看著將軍死。”悵然一歎,一縷笑意盡是無奈,“何況,她到底是陛下的女兒,回宮去也沒什麽不對。”


    “但怎麽回宮?”朵頎道,“你要知道,陛下若知你當初就離了宮,你也是抗旨的死罪。”


    “恩,我是一死,但我們不能讓他知道我沒去煜都舊宮。”我的微笑半絲不變,就如在宮裏時總要維持著的微笑一樣,毫無瑕疵地覆住萬千心事,“你要記得,這兩年我不曾見過你們、不曾離開過煜都舊宮。阿眉是我出宮時有孕生下的,迫不得已托人交給了你們。而我……”我淺頜了頜首,“在舊宮時出了些事,便沒有被放出宮。”


    “你開什麽玩笑?”朵頎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沒被放出宮?你現在不可能回到煜都舊宮去,那兒也不是隨便進的地方。”


    “我能。”我淡淡笑著,對此篤信不已地道,“旁人要在典籍上造假許是不容易,但若是宮正呢?”


    怡然,她是宮裏為數不多的能幫我做到此事的人之一。


    “可就算你進了宮……”朵頎猶豫不決地看著我,思索著說,“你又如何見到陛下、如何讓他知道阿眉?你若直言告訴他阿眉在我們這裏,未免目的太明顯了。再者……畢竟……”


    畢竟我是個廢妃。


    “我能安排自己進去,自然就能設計見到他。至於如何讓他知道又不起疑,你就不用管了。”我笑容清淺地輕鬆道,“過幾日,你如常進宮拜見皇後去,見了誰也不必提將軍的事,就當無所謂。找個機會,幫我帶封信給宮正。”


    朵頎咬了咬下唇,點點頭:“好……”


    .


    兄長仍沒有回來,陸續而至的遊俠們讓我們意識到他動用了多少人脈。他也知道這是要一決生死的事,自然不敢馬虎。


    我坐在院中的一池靜水旁,望著水中清晰的倒影歎息悵然:什麽叫世事無常?幾日前我還想著興許有一天能同兄長一道行走江湖呢,如今卻突然改了主意,要一步步把自己謀劃回那個死都不願再回的地方、去見死都不願再見的人,然後再一步步設計自己丟了命,去換他們的命。


    兄長如是知道,一定會怪我的,所以決不能讓他知道。就讓他在外麵慢慢找人吧,待他回來,我應該已經回宮去了。


    可惜道不了一聲別。


    .


    朵頎入宮拜見皇後的第二日,怡然就到了霍府。見了我怔了又怔,才帶著不信的試探輕喚了一聲:“姐姐?”


    “來坐。”我一如平常地笑著拍了拍旁邊的席子,她愣了一愣過來落座,回不過神來地仍看著我,我在她額上一拍,“看什麽看,兩年未見忘了我是誰了?”


    她眨著眼緩過神思來,仍有驚訝之意地笑道:“怎會忘……可姐姐怎麽會在霍府?”


    “說來話長。”我苦笑一歎,“日後慢慢講給你。但目下有一件事,關乎霍將軍的性命、兄長的性命和一幹江湖俠士的性命,唯有我能去解、唯有你能幫我,你肯不肯?”


    “能幫姐姐的忙我自然肯!”她毫不猶豫道,說著垂首一喟,“隻恨我沒用,當初不能求陛下留下姐姐,才讓那些個賤|人囂張這麽久。”


    我知道她說得是誰,卻沒心思去多打聽這些,淡泊道:“那些都過去了,當時我自己都沒有辦法,又如何怪你?今次的事才是大事,若不成,幾十條人命;若成……”我瞞住了心中清楚的結果,含糊道,“他們都相安無事。”


    “姐姐說要我做什麽便是。”她坐直身子肅然問我,我抿唇笑道,“前陣子放了宮女出宮,必定有新宮女入宮吧?”


    她點頭:“這個自然,曆來都是如此。”


    “今年可有從行宮或是舊宮補充人手麽?”


    她想了一想:“旁的沒有,尚食局和尚服局是有的,隻是目下還沒到錦都。”她疑惑地看著我,“姐姐到底想幹什麽?”


    “幫我回宮去。”我平穩而堅決地道,“這兩年我都不在煜都舊宮,你幫我補一份在舊宮的典籍,然後……我是從舊宮調遣回宮的。”


    “這……”怡然驚詫不已地凝視我良久,見我沒有改口的意思,凝神道,“倒不是做不得,隻是……姐姐為何?如此必要受許多委屈,舊宮和行宮調進來的人……從來不得重用的。”


    我點頭:“我知道。你把我安排進尚食局便可,用不著什麽重用,我回去不是為了找靜妃算賬的。”


    我隻要見到宏晅,然後牽起阿眉的事,一切就算了結了。


    怡然點頭應下,雖是滿麵疑問但沒有再追問我什麽。我笑了一笑,靜默一會兒,慢慢問她:“我們那個好姐妹……如何了?”


    “婉然麽?”她登時一冷,陰惻惻地笑說,“還真是小看了她,那事之後,陛下雖對她不待見了但到底尋不著錯處發落了她。目下在荷蒔宮做事呢,和靜妃狼狽為奸,多少人栽在她們手裏,連我也動不得她。”


    我輕笑一聲:“隨她們去,這些事……跟我沒關了,你也不用為此就記恨她,好好做你的事就是了。”


    怡然頜首,略作沉吟,又道:“還有……皇後娘娘自開春以來生了場病,身子就不濟了,太醫怎麽調養也沒大用。”她一呼一吸沉然緩慢,“我真怕皇後娘娘若有朝一日撒手人寰,讓她坐了後位,太便宜她了。”


    “得了,擔心這些幹什麽,還有琳儀夫人呢。”我不在意地笑著,覷著她道,“別話裏話外地想讓我再爭寵爭位去,沒那個心思了。就為了那麽個人,不值得。”


    “姐姐……”她望著我,斂去笑意,歎息緩緩,“有些事情……姐姐不知道。”她頓了一頓,懇切道,“姐姐總是還想著芷寒和皇次子的吧?他們也還念著姐姐……”


    “念不念著也都這樣了,他們過得好便是。”我說得隨意,心下卻是一沉,忍不住問她,“陛下待他們……還好麽?”


    怡然點點頭:“待皇次子自是沒得講,瑞貴嬪……就是景氏,新生了一雙兒女也比不過他得陛下喜歡;芷寒在姐姐離宮那會兒晉了容華,現在已是宜貴姬了,宮裏說得上得寵的嬪妃沒有幾人,她算一個。”


    如此便好。離宮之前我特地囑咐芷寒,待我離開以後她便是個普通的宮嬪。為了她自己也為了元沂,她一定要去爭。她萬分的不願,但到底還是答應了。


    我走了,她再不得寵,還有誰能護得了元沂呢?


    我又問:“那其他人呢?林晉、雲溪、詩染……他們可有受牽連?”


    怡然搖頭:“沒有。林晉、雲溪和詩染都調回禦前了,隻是紅藥……”她抬了抬眼,“在靜妃那兒。”


    我胸中一滯。


    都默然片刻,她站起身道:“我也該回去了,姐姐囑咐的事我會盡快辦好,之後再來找姐姐。”


    我頜首,感激道:“多謝你。”


    .


    兩年,宮裏必定變化不小吧,不久前又有新宮嬪入了宮,一定又很熱鬧。但……終是和我沒關係了。我不可能再去爭那些,被他厭惡的我也沒資本再去爭了。眼下值得我奮力一搏的,隻有身邊這些人,他們的安康、他們的性命……


    因為如今的我,是晏芷宸,不是宮裏的晏然。


    .


    怡然辦事很快,不過四五日後就又來到了霍府,向我道:“該做的都做好了,姐姐這兩年都沒離開過煜都舊宮,這次是調到宮裏填補尚食局的空缺。不僅典籍齊全,就算有人查下來,人證也是有的。”


    我淺一點頭,問她:“那我什麽時候進宮?”


    “煜都舊宮過來的人明晚會到,姐姐提前準備著,到時會有人來接姐姐。”她說。抬起頭,明眸靜靜地端詳我須臾,“姐姐不會後悔麽?這次再去,可就沒有退路了。我可以護著姐姐,但宮裏畢竟……”


    “我知道。”我笑著製止了她的話,“本就沒想再求退路,也不需你有意護著我。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情,我必會辦到。”


    我知她所指的“沒有退路”是什麽,她覺得我這一去必然再也走不了了。可我所說的“沒有退路”卻是結果更加分明,這一去,必是一死。


    朵頎為我收拾了些簡單的衣服,挑了妝奩中最小卻最珍貴的首飾塞給我:“宮裏要打點的地方多……你興許用得上。”


    我沒有推辭,大大方方地收下。她咬了咬唇,淚意盈盈地道:“阿宸,多謝你……”


    我搖頭:“這次的事,我是為了救兄長罷了,你不欠我的,也不必謝我;先前的種種,更該是我謝你才是。”


    那天,我陪著阿眉在榻上玩了一天,細細看著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色,什麽也不願錯過。多希望能看著她長大、看著她嫁人,沒有機會了……我竟是要在她這麽小的時候就離開她。


    門被“篤篤”地叩響,聲音輕輕的還帶著猶豫,朵頎的聲音傳進來:“阿宸……宮裏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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