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回簌淵宮的路上沒遇上什麽旁的嬪妃,回去之後急傳了太醫。上好了藥,詩染和雲溪進來一福,道:“娘娘,宮正來了。”


    她要嫁人,夫君是兄長。這於我而言也是個大喜事,當下卻也隻能擺手道:“不見。便說剛從長寧宮問安回來累了,請她過兩日再來。”


    二人知趣地道了“諾”,出去轉達。雲溪回來後悵然一歎:“這可怎麽好?陛下幾乎日日都來,見娘娘這般非要問個明白不可,娘娘又不肯開罪太後。”


    不知那藥膏是用什麽做的,敷上去清清涼涼,灼熱之感盡消。我拿團扇輕輕扇著,聽她這麽說,笑睨她道:“你知道我不肯開罪太後便好,今兒個陛下若來,照著樣子尋個理由請回去——反正我時常小病小災的,這個理由你也不難找。”


    雲溪又是一歎,應下了。


    傍晚正準備用午膳的時候,聽到宦官的通稟,繼而聽到雲溪詩染在外同他說著。我在榻上躺下,放下幔帳,臉朝著裏頭掩住傷口。


    他果然還是進來了,掀開帳子坐到榻邊:“怎麽又病了?”


    “天寒……”我半縮在被子裏道。


    他又問:“傳太醫沒有?”


    “傳了……”


    “吃藥了沒有?”他再問。


    “嗯……”


    於是他便伸手拉我,含笑說:“正好傳膳了,起來吃些東西。”


    “陛下……”我自是強著不肯起來,囁嚅道,“臣妾胃口不好,晚些再用。”


    “不吃飽了怎麽好好養病。”他不依不饒地硬要勸我起來,我知道這種時候我多半是拗不過他的,坐起來,頭低得極低。他握著我的手刹有一緊,猛抬起我的下巴問:“怎麽弄的?”


    我有一瞬的思忖,即低下頭,帶著幾分羞赧和不悅道:“不小心劃的,覺得這個樣子無顏麵聖,陛下還非要拉臣妾起來。”


    “不小心劃的?”他有幾分懷疑,我認真點頭道:“是,冬日裏樹枝又枯又硬,走路時和旁人說這話,沒注意有那樣低的……”說著聲音更低了兩分,喃喃續道,“反應過來的時候都已經劃過去了……”


    他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看了我一會兒,再度伸手拉我:“行了,既然沒病,起來用膳。”


    隨著他離榻,坐到桌邊,我方思索著問他:“臣妾問句不該問的……讓兄長承襲父親爵位的事……朝中各位大人也不高興吧?”


    他麵色微一黯,冷道:“由著他們不高興去。不過倒也無妨,你兄長在朝中無權無勢,幹預不到他們什麽。左不過是議論他遊俠的身份罷了。”


    我點點頭:“臣妾也這麽覺得,反是更擔心兄長那遊俠的性子委屈了怡然。”


    .


    在與兄長成婚之前,怡然還是在宮中的。如我當年即將出嫁時一樣,宏晅吩咐下來,不讓她再做什麽時,歇著等著嫁人便好。她在宮裏這許多年,誰都知她在禦前是得臉的,如今又一朝成了侯夫人,嫁妝全是宏晅親自賜下去的,旁人更加不敢怠慢,六宮的賀禮幾乎堆滿了她的屋子。


    我去找她時,她剛剛應付完前來道賀的尚服和尚寢,見了我原本笑意滿滿地一張臉即刻垮了下來:“姐姐救我,我簡直要累死在完婚前了。”


    “呸,不吉利。”我佯怒著嗔怪道,“嫂嫂不會說話,我非要找兄長告一狀才好。”


    怡然伏在了我肩上,疲憊不已地說:“姐姐別逗了……這幾天真是活活累死人,恨不能讓公子回來幫我。”


    “嘁,兄長打理晏府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哪兒有工夫來幫你。”我嗤笑道,又說,“你可去拜見帝太後了?這些年,她老人家待你可也不錯的。”


    怡然點頭:“這怎麽敢忘,早去過了,太後賞了不少東西下來。”她頓了一頓,又道,“還叮囑我嫁出去之後和三小姐好好處著,也多回來看看姐姐。”


    我聞言便鬆了一口氣,怡然端詳我的臉頰片刻,頜首緩緩道:“看樣子留不了疤了,還好還好。旁的嬪妃受了這樣的委屈,但凡能見到聖麵的,少不得要跟陛下哭上一哭,偏姐姐正值聖寵還全忍了,來日非得讓靜妃加倍償還了不可。”


    我淡淡一笑:“什麽償不償還的,我和靜妃的舊賬是另一回事,此舉隻是為了讓帝太後對我放心罷了。”


    若說前些日子在長寧宮的那一出是一場考驗,我在帝太後麵前答得尚算可以,最後一道便是對宏晅的態度。我自可告訴他來龍去脈撒嬌發癡讓他為我討個公道——畢竟麵上受傷也不是小事。可如此挑撥母子間的關係,帝太後必是不悅的。是以我忍著委屈半句也沒和宏晅提起,他不知情,也不會去對帝太後說什麽,帝太後自會明白我的忍讓。


    怡然不屑地嗤道:“若不是靜妃在帝太後跟前嚼舌根,帝太後會待姐姐這樣麽?打人不打臉,這倒好,碎瓷直接劃上去了,不是毀姐姐前程麽。”


    我笑著在她額上一點:“數你話多,陛下都沒嫌棄什麽,你一口一個毀前程。你啊,別為我的事瞎操心了,好好和兄長成了婚做你的侯夫人就是。”我握著她的手一並坐下,和顏又道,“對了……阿容的養父母已住到了晏府,二老本就是父親的舊交,又照顧了阿容這麽多年,也沒旁的子女了。兄長的意思,便是當父母一般侍奉著,為他們養老送終,你過了門心裏也有個數就是。”


    “姐姐還怕我和他們處不來麽?”怡然美目一轉,“姐姐才是瞎操心,這些個規矩我自然懂,晏公子怎麽說我便怎麽做了,二老能照顧三小姐這麽多年總也不會刻薄的人。”


    我放心地點頭,又笑道:“你也別一口一個‘三小姐’了,反是阿容和我都得叫你一聲嫂嫂才是。”


    怡然忙捂了耳朵,搖頭連連:“阿容叫聲嫂嫂就罷了……姐姐可別,我聽著實在不習慣。”


    我掩唇道:“罷了不逗你了……不過還有一事你可得提前安排好了,宮正的人選你心裏可有數麽?”


    怎麽也不能讓婉然回禦前擔這個職去。


    怡然苦歎搖頭:“沒有,實在想不到誰合適。不過姐姐不必擔心婉然會頂上,不可能的。”


    “誰知道呢?”我輕笑道,“陛下對她什麽意思我心裏一點數也沒有,光是留她一命就不正常。那樣的大罪都能逃過一死,誰知你嫁出去了會不會調她回來做這個宮正?”


    怡然沉吟了片刻,偏頭道:“這事我想著也奇怪。不過回宮這些日子,姐姐見過婉然麽?”


    “晨省昏定時偶爾碰上靜妃會打個照麵,沒特意見過,她也是一副避著我的樣子。”我淡然一笑,淺淡說,“真是到如今都很有些不適應,當年並稱‘禦前三然’,如今她見了我就像老鼠見了貓。”


    “心裏有愧麽,自是怕的。”怡然說著搖了搖頭,“罷了罷了,不提這事。新宮正的事我幫姐姐注意著,不然她來做便是了。”


    .


    怡然出嫁的那天,闔宮乃至整個錦都都關注著,她一襲嫁衣被兄長從宮門處接走,幾十抬嫁妝洋洋灑灑地經過錦都的主街道,往延康坊去了……


    那天宏晅帶我去了宮門的城樓之上,我望著漸行漸遠的一片喜慶色彩久久無話。他挽著我的手,問我:“在想什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淺笑說:“最好的姐妹嫁給了至親的兄長,真好。”


    他一笑,又問我:“委屈麽?”


    我一愣:“什麽?”


    “為了他們的婚事,又委屈了你。”他扶著我的肩頭硬將我的身子轉過去,“你臉上的傷是母後弄的。”


    我微有一驚,手不自覺地撫上臉頰,一點也摸不出傷痕來。他已知道了,我也不必再刻意瞞著,囁嚅著道:“都養好了,陛下還提這個幹什麽。”


    “母後告訴朕的。”他微微一笑。


    “……”我怔住,仍是不知他突然提這個是為何。他驀地將我環住,聲音微有些顫意,緩緩道:“到底還是朕傷了你……朕沒想到……”


    我被他的反應弄得愈加發懵,縮在他懷裏迷茫地問:“陛下在說什麽?”


    “你離宮之前……朕隻想著救你一命,同母後鬧得僵了。”他沉然一歎,“朕跟母後說,若她定要賜你一死,朕與她的母子情分便盡了。”


    我陡然窒息,直覺得自己驚愕到身子發僵。他又說:“但那時……朕沒想到你還能回來。就此讓母後對你有了偏見……”


    我微微一掙,脫開他的手,平靜地凝視著他,他有一瞬的慌亂:“晏然……”


    我垂下眼簾,側頭想了一想,銜笑道:“原來如此,臣妾還道仍是為了嬈謹淑媛的事。”複又抬眸,再度看向他,“這倒是實在怨不得帝太後了——若是阿眉日後為了夫君要和臣妾一刀兩斷,臣妾也斷不會高興的。”


    他微眯眼睛打量著我:“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臣妾想說,這些當年預料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管它。”我笑吟吟道,“不過帝太後既然肯告訴陛下臣妾受傷的事,該是不那麽記恨臣妾了,臣妾也可以每天照常去問安了不是?”


    要動靜妃,帝太後這一關總是要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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