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然的罪名很快便坐實了,賜死的旨意卻始終沒有下來。


    又等了幾日,我終於去了成舒殿麵聖。全似無意地笑向鄭褚問及此事,鄭褚瞧了一瞧宏晅的神色,不言。


    “陛下是何意呢?”我看向他,笑意淡泊,他擱下筆,回看著我:“那你的意思呢?”


    “婉然毒害皇裔,是死罪。”我頜首一福,站起身垂眸淡淡道,“自臣妾回宮以來,就很奇怪陛下為什麽這般待婉然,但求陛下今日給臣妾個答案。”


    “晏然?”他微微一怔,沉吟了片刻,卻道,“你指什麽?”


    “昔日臣妾因嬈謹淑媛的事遭廢黜,縱使先前的種種陛下並未告知旁人,但陛下您自己是知道的……婉然她是幫凶,您卻不曾辦過,還讓她給聆姐姐作了掌事宮女。”他神色微有一動,我微頓續言道,“聆姐姐前陣子尋了她的錯處要發落她,也是您攔了下來,打發她去柔婕妤那裏……再者,張太醫出宮便被人殺了,陛下,臣妾覺得隻能是您為護她而做的吧?”


    他不言,我又道:“臣妾也打聽過了,這三年裏,陛下您一直明裏暗裏地護著她,怡然這個宮正動不了,旁人也不敢擅動。您若這樣喜歡她,何不早早封她為妃?”


    他支著額頭沉默了許久,須臾,抬起頭緩緩問我:“朕隻問你一句——當初,朕給你的那塊玉佩,你放在哪兒了?”


    “玉佩?”我一愣,“什麽玉佩?”


    “你十六歲生辰那個。”


    被他這麽一提,我才驀地想起還有這麽一件東西。那個祥雲紋的玉佩,可以與他那塊合二為一璧。


    “那佩……”我回憶了一會兒,道“離宮前擱在了妝台抽屜裏,回宮後就未再見到,臣妾還以為……是陛下拿走了。”


    他忽地一聲啞笑,帶著幾許冷意。我怔了怔,卻見他叫來鄭褚,森然道:“傳旨,誅婉然三族。”


    鄭褚一驚,我一愕:“陛下……怎麽……”


    .


    他帶著我進了寢殿,屏退宮人,將放在案頭的一隻盒子遞給我。這盒子我不看也知道,裏麵是那塊玉佩,祥雲的紋路,玉色溫潤。


    “你離宮那天,她要見朕,說有要事稟,關於你的事。”他帶著回憶微微一笑,“朕就見了她,她把這個呈給朕,說是你的意思。”


    我疑惑道:“臣妾的意思?”


    他點頭:“是。她跟朕說,是你想讓她替你留在朕身邊。”


    我聽得一震。


    “但朕怎麽能納她……若沒有她當眾說出是你給嬈謹淑媛下的藥,那件事也鬧不了這麽大。”他的手指在我手裏的那木盒上敲了一敲,“當時簡直想把你叫回來罵一頓。讓朕納她為妃,你這是存心報複?”


    我沉默著打開了那盒子,裏麵一塊白玉佩靜靜躺著,因為長年無人戴過,瞧著比當初黯淡了許多。我把它取出來,摩挲著上麵的紋路,啞笑道:“所以……陛下留了她一命?”


    “是。”他頜首,“那時候朕不知道你還能回來,你最後交代的事情,朕還能不辦麽?”


    所以這些年來誰都動不了婉然,她就憑著這麽一句謊言,在宮裏活得春風得意。


    我聽得心裏五味雜陳:“於是我們就一起讓她騙了這麽久……臣妾回來後,陛下怎的也不問臣妾一句?”


    “……你也沒提這事啊。”他道,一歎又說,“張太醫那件事,朕想著你總該容不下她了吧,到了側殿門口,聽你跟張太醫說你要護她。”


    “……”我語滯良久,幽幽道,“合著就是這麽一層窗戶紙,卻是誰也沒想著去捅一下。”


    他也無奈,笑說這大抵是有生之年裏最可笑的誤會了。


    .


    我求他赦了婉然的三族。我與她的恩怨,和她的家人沒有半點關係。後宮裏的鬥爭已夠累了,犯不著再牽涉不相幹的人,我也不想讓自己背上那麽多血債。


    此時方知他對婉然的好在我心裏是多麽重的一件心事。驀地解開了,整個心都靜了下來。我跪坐在他身旁,給他沏茶研墨,一想起這誤會就忍不住發笑。這是個什麽事兒……原來在這一年裏,婉然的死活都隻取決於我一問,我卻始終沒有開口去問。


    他的筆杆在我額上一敲:“不許笑了,被蒙得無知無覺,你還笑得出來。”


    .


    鄭褚傳了旨意,吩咐賜死。過了半個時辰,他卻回來稟說:“婉然不肯就死……說還有東西要麵呈陛下。”


    宏晅輕笑:“又是什麽東西?你不用理會,就說朕懶得看。”


    “臣說了……可……她說若陛下不見,她自有辦法呈給帝太後……”鄭褚說著睨了我一眼,“還說是事關充容娘娘的。所以臣把那東西拿來了,人也帶來了。”


    宏晅看了我一眼,目中有詢問之意,我茫然搖頭表示不知是何物,他便向鄭褚道:“拿來看看。”


    宦官托著檀木盤呈進來一物,看得我心中一緊。那是枚小小的荷包,是很久以前芷寒親自做給我的。他也知道這荷包的存在,但……這東西現在該是被燒了的。


    這裏麵裝著霍寧給我的一個紙箋。我沒有看過。


    .


    他疑惑地打開荷包,裏麵那張紙果然還在,卻什麽也說不得。任由他將那張紙抽出、打開,上麵的寥寥數字,在時隔這麽多年後呈現在我眼前:薑家有異動,卿獨在宮中,萬望謹慎。若需相助,隨時告知,霍寧必盡全力。


    他看罷一聲輕笑,問鄭褚:“就這個?”


    鄭褚卻道:“還……還有一封信。”


    說著又有宦官呈上,他拿過來一看,新封上四個字:霍寧親啟。


    竟是我的字跡。


    “陛下……”我一陣窒息,他看向我,微有一笑:“你的字跡。”


    不是我寫的……


    他端詳了信封須臾,才伸手打開。裏麵是兩頁紙,他展開後我同他一起讀下去,白紙黑字間俱是我對霍寧的情愫,以及對後宮的諸多不滿。他看得神色愈發沉了下去,這樣的神色,讓我心驚不已。


    他終於看完,將信擱在桌上,看向我,無甚表情。


    “陛下……”我怔然搖頭,強作鎮定中話語難掩顫抖,“不是臣妾寫的……將軍送來的那紙條臣妾都沒來得及看……如何會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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