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有一歎,有些疲乏地說:“朕沒想到竟是靜妃會找你的麻煩。”


    “臣妾也沒想到。”我抬頭望著她,淚眼迷蒙道,“這麽多年,臣妾隻覺聆姐姐待臣妾最好……沒想到連她也會容不得臣妾。”頓了一頓,我垂首靜默道,“也許陛下確實不該專寵臣妾一人。”


    “晏然……”他凝起的笑意帶著些許苦澀,“這事朕自會處理好。縱使看在母後的麵子上發落不得靜妃,也斷不會再容她胡來。你莫要多想,好生歇著。”


    我點點頭,哽咽不語。


    外麵一陣腳步聲嘈雜,少頃,璃蕊疾步闖進了殿。見宏晅也再猛然一怔,驀地跪□去,驚慌失措道:“娘娘……紅藥姐姐出事了……”


    我大驚,忙問她出了什麽事。璃蕊忍淚稟說:“這幾天都高燒不退,方才奴婢煎好了藥送進去,喂她喝了兩口,然後……她說太燙了一會兒再喝,奴婢便先擱下了。可過不多時,她就……就抽搐起來,接著就昏迷不醒了……”聽她惶恐不已地說完,我提步就要去看紅藥。


    宏晅伸手一拉我,沉然道:“太醫正看著,你靜等就好,去了反是添亂。”便不由分說地按著我坐下,倒了誰推給我,寬慰道,“安心。”


    我拗不過地一聲長歎,猶是向璃蕊道:“讓太醫看完立刻來回本宮一聲。”


    璃蕊叩首退了下去。我隻覺坐臥不安,執起茶盞強作鎮定地吹了一吹熱氣,卻是毫無心思去喝,又重重放下;呆坐一會兒,複又拿起茶盞,再度放下……


    如此周而複始幾次,宏晅看不下去了。從我手裏把茶盞接了過去,啞笑道:“再來幾次恐怕就要磕碎了。”


    “陛下……”不同於剛才對他所言尚有幾分做戲意味、心底盤算著讓他更加厭惡靜妃,現在委實是滿心的擔憂了。越想越覺不安,幾乎要逼得自己哭出來 ,也不知為什麽,竟是問他,“紅藥不會有事……對麽?”


    “是,她不會有事。”他答得堅定。我卻知他是安慰我,仍是安不下心來。他看了我一會兒,忍不住地一聲笑,“這樣好心,她若再有事,當真是對不住你。”他說著,伸手環住我,勸道,“你不是素來相信因果報應的麽?紅藥她又沒幹什麽壞事,報應輪不到她頭上。”


    可因果報應如果時時應驗,紅藥根本不該受這樣的罪。


    .


    過了許久,林晉終於進來到:“陛下、娘娘,太醫院徐太醫和醫女求見。”


    見他神色平靜,該是紅藥沒什麽大事。我微鬆了口氣:“請他們進來。”


    二人見過禮後,徐太醫思量了片刻,才緩緩道:“稟昭訓娘娘,紅藥姑娘已無大礙了。隻是……對於其昏厥原因……”


    我挑了挑眉:“什麽原因?”


    他一揖,方沉然又道:“砒霜中毒。”


    “你說什麽?”我陡然驚住,他續說:“確是砒霜中毒。臣已驗過了,毒就下在紅藥姑娘的湯藥中,足以致死。所幸紅藥姑娘服用不多,才能救回一命。”


    我心中一冷,滯了片刻怒然道:“林晉,去查那藥是誰煎的、什麽人經過手!”


    林晉還未來得及應,璃蕊惶然跪道:“娘娘……藥是奴婢親手煎的……奴婢斷不敢害紅藥姐姐!”


    我沉思著,林晉斟酌著道:“臣先去查查別人碰過了沒有。”


    “林晉。”我剛欲點頭,宏晅卻喝住了他,“此事就此終了,不必再查亦不可宣揚。如有外人問起,便說是高燒不退以致暈厥。你退下吧。”


    “陛下?”我一陣錯愕,迷惑不解地望著他,他默了須臾,簡短道:“隻怕是有人要逼朕疑你。”


    我驚得身子一震。


    是了……不管這人是誰,她害紅藥幹什麽?就算靜妃毫無容人之量,要除一個宮女,也絕犯不著如此背地裏下毒。但如紅藥就這麽被毒死了……殺人滅口,我恐怕是頭一個逃不過幹係的。任誰都會覺得,是因紅藥向靜妃供出了我對帝太後下藥的是,才會招來如此殺身之禍。


    他抬眼瞧了一瞧麵前靜候的太醫和醫女,又道:“都退下吧。那宮女你們仔細醫治著,別讓昭訓心煩。”


    二人應了句“諾”,躬身退去。


    .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伸手向我,銜笑道:“心神不寧的樣子。走,朕陪你看看去。”


    從我所住的萱蘭殿到宮人們的住處有一段並不算短的距離,他的手環在我的肩上慢慢走著,始終顧及著我的速度,卻又始終一言不發。


    深秋漸涼的風不住地吹著,將樹上的枯葉刮下來,偶爾踩過去,一聲脆響。


    我輕緩的一聲歎。


    “怎麽了?”他偏頭看向我。我搖一搖頭,淺笑道:“沒什麽,隻是覺得樹欲靜而風不止。自永昭三年受封宮嬪以來,臣妾的心從沒有像這幾個月這麽靜過,卻到底還是免不了事。”


    他一時無話,少頃,一聲啞笑。


    這次輪到我問他:“怎麽了?”


    他苦笑說:“朕記得你從前怕那長階,在輝晟殿、廣盛殿往上走的時候從來不敢往下看。有一次朕陪著你上去,告訴你說朕不會讓你摔了,宮中之事也一樣。”他看著我,神色歉然而無奈,“卻是到底沒做到。”


    我知他指的是四年前貶我出宮的事。曾是為此恨過,恨靜妃、恨婉然,也恨他。如今婉然已死,對靜妃我亦是恨的,而他……


    我輕輕一哂:“臣妾仔細想過,不該為四年前的事怨陛下。”不管嬈謹淑媛的事於我而言是不是受冤,婉然招出了那麽多確確鑿鑿的大罪,他到底沒殺我、甚至沒讓我去冷宮;而是找了個法子把我托付給兄長,“陛下所做的,是陛下當時唯一能做的。”


    他輕聲一笑,帶著幾分不屑不做置評,微一歎息,徐徐讀道:“春水汨汨,楊柳依依,君心終將負,何行祓禊禮?夏池靜靜,楊柳鬱鬱,君心終將負,何以並肩行?秋水幽幽,楊柳稀稀,君心終將負,何把嬋娟共?冬湖覆冰,楊柳萎靡,終是相辜負,何夕複今夕?”他凝神微笑道,“朕看到這個,才意識到朕到底是錯了。不管朕為你安排了什麽,卻是不曾告訴過你,到底讓你承受了那一份痛楚……後來朕想,當初到底為什麽不告訴你實情?好像並不是因為惱你,半點也不是,隻是這麽多年來,朕已不習慣和別人交心了。”他說著帶起一縷自嘲的輕笑,“反正也沒人敢怪朕。”


    我麵容微滯,抬眸望著他,有意打趣道:“所以陛下覺得臣妾大不敬麽?”


    “嗯,如何?”他笑道,“偏就你敢怪敢怨、還敢讓朕知道。那一葉紙箋在朕案頭擱了兩年,直到你回來朕才收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跟我提起我留下的那一葉紙箋。回宮後我沒有主動問過,甚至一度好奇他當時是否見得到。可現下他驀地提了,我心底五味雜陳間卻不知該說什麽。沉吟須臾,我笑問他:“陛下現在說這個幹什麽?臣妾回宮都有兩年了,阿眉都這麽大了、又要有個弟弟妹妹,陛下還怕臣妾接著怨陛下不成?”


    “那倒不是。”他緩了口氣,笑而續道,“隻是覺得事無大小,總是讓你知道的好,興許就少些誤會。就如讓你出宮的那些安排……也不是不能讓你知道的,卻就是沒說,白白讓你難過兩年;後來婉然的事……”他提起來仍是忍不住地啞笑,“朕都沒話說了,那都是什麽無端的誤會?”


    交心,這在宮裏實在是件很難做到的事。靜了一靜,我幽幽地坦言道:“陛下,交心……臣妾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這些年在宮裏,臣妾看慣了爾虞我詐,當年真心實意地相信婉然,卻是那般的結果。臣妾已習慣了不去相信別人。”


    “朕也是。”他足下一頓,側首低下頭來在我額上一吻,“但這次朕願意完全信你,絕不在疑。也不求你把什麽都告訴朕,隻希望若再出什麽事,你務必讓朕知道,別一心自己應付著。”他說著頜首一笑,“再給朕個護你的機會。”


    “嗯……”我點點頭,“臣妾知道輕重。眼下孩子最是要緊,臣妾不會去亂想那些事的,總要平安把他生下來。”


    他神色忽地一黯,摟著我一聲不響地繼續向前走去。我奇怪地望一望他,直言問道:“臣妾說錯什麽了……?”


    他淡睨了我一眼,嚴肅道:“如是別人拿孩子說事,跟朕承諾保重身子也還罷了,你說這話朕就不愛聽。”


    我怔了一怔,茫然道:“怎麽了?自然是孩子要緊的……”


    “你給朕好好的才是最要緊的。”他覷著我,抬眸望了一眼,“是這兒?”


    我也看過去,點頭應說:“是。”


    .


    我走上前去,輕推開門。紅藥正睡著,嘴唇微有些泛白。正在一旁候著的小宮女聽見門響探過頭來一看,愣了一瞬立即低福道:“娘娘安。”起身間朝我身後一瞧,有些惶意地再度福了下去,恭敬道,“陛下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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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ricano菇涼投的地雷o(*≧▽≦)ツ


    第三更晚上六點吧~~~【對手指】努力四更什麽的……導致這幾天更新時間忽早忽晚……咳……沒辦法……無存稿裸奔還愛加更星人最近在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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