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害阿眉,您恨不恨她?”他平靜了許多,再次問我。


    我凝神思量片刻,緩緩一笑:“本宮與她如何,都與殿下沒有關係。後宮的事,是嬪妃之間的事,殿下是皇子,莫要過問這些。”


    “那若她害了我母後呢?”他脫口而出。我驀地愕住,他竟然知道?


    他垂下眼簾,沉吟一瞬又道:“即便她害了兒臣的母後,兒臣也不能過問嗎?”


    我端詳著他,有幾分審視的意味。我不確信他知道多少,卻未將我知道的告訴他,隻淡淡問道:“何出此言?淑元皇後是病故,不是麽?”


    他抬了抬眼睛,稚氣未脫的臉上有些許冷毅:“若不是呢?”


    “若不是,殿下知道什麽便該告訴陛下。淑元皇後是一國之母、是陛下的發妻,陛下自會嚴懲凶手。”


    他身上猛地一鬆,笑了一聲頹然歎道:“但兒臣沒有證據。兒臣隻是聽說……她不是病死的。”


    我無比確信在淑元皇後死時他並不知此事,甚至可能是近些日子剛知道的。看來……除了沈立和紅藥,還有其他人知道實情,才會讓他打聽到什麽。


    “你懷疑靜妃?”我凝視著他輕聲問道,他點頭:“是。”


    我又問他:“琳儀夫人知道嗎?”


    “不,兒臣沒敢告訴他。”他垂首道,“因為兒臣除了聽到幾句話外,什麽也不知道。”


    “告訴她。”我斷然道,“把你聽到的都告訴她,有多少就說多少。她不僅代掌鳳印,日後還是你的母妃,隻有她能幫你。”


    他愣了一愣:“兒臣隻是聽說……”


    我及時抬手製止了他,笑道:“不要跟本宮說,去告訴琳儀夫人足矣。”


    他怔了一會兒,垂首應道:“諾,兒臣明白。”


    .


    並非我不關心此事,我本身也是好奇他究竟聽說了什麽的。


    我是要提防著靜妃。


    皇長子今年不過十二歲,後宮這些個明爭暗鬥不該讓他打聽到。可他偏生打聽到了、又獨獨跟我來說。我不得不提防著是否有人故意設計讓他知道些什麽,又將線牽到我身上來、讓他同我說。


    告訴琳儀夫人是最合宜的。後宮這點事她素來看得通透,無論她做什麽,終是稟著公的,不會遭任何議論。且她還有肅悅大長公主護著,比名存實亡、毫無權勢可言的晏家要穩妥得多了


    .


    可我也想著,總要尋到些什麽線索才好。不能跟靜妃如此幹耗著,就算一時除不得她,該做的準備也該著手了。


    我輕撫著小腹。三月,這個孩子大概會在三月出生,那麽靜妃要動手的日子……應該也不遠了。


    從阿眉“中毒”、靜妃被禁足始,我有七八日沒敢去長寧宮問安。直至邱尚宮親自來請,打趣說:“帝太後親口說了,她還沒病到分不清是非。靜妃娘娘是她下旨禁的足,不會因此怪罪娘娘。太後還念著齊眉帝姬呢。”


    我訕訕一福,低應了一聲“諾”,便準備了一番,往長寧宮去了。


    她疼愛孫女,靜妃的事她許是不怪,但元沂與元汜的事……我一壁思量著一壁往長寧宮走。離得不遠了,正巧碰見芷寒帶著元沂進去,當下生了些忐忑之意,吩咐抬步輦的宦官走得快些。


    步輦在長寧宮門口停下,我牽著阿眉的手快步走進去,垂眸從容一福:“帝太後萬安。”


    “昭訓。”帝太後語中帶笑,嗔怪道,“有著身孕還見禮。坐吧。”


    便在芷寒身側坐下,她神色間亦有幾分忐忑。


    帝太後抿了口茶,笑問元沂道:“聽說,你前幾日跟你三弟打架了?”


    元沂眼睛一轉,有些心虛地點了點頭,老老實實地低應道:“是……”


    帝太後笑歎一聲,未作置評。可見宏晅是有意瞞著她、讓她覺得就是小孩子打架罷了。


    她看向我們,問說:“你們與良充儀都是相熟的,去韻宜宮看過沒有?元汜過得怎麽樣?”


    “他……”我說著心念一動,遲疑著未言,等著芷寒先作答。


    芷寒未有察覺,微微笑道:“皇三子一切都好,良充儀也頗是上心,太後不必擔憂。”


    我淡看她一眼,也含笑道:“是。良充儀的為人太後您是知道的,不會虧待皇三子。”


    帝太後舒了口氣點頭道:“如此便好,哀家就放心了。”


    .


    打從長寧宮退出來,與芷寒道了別後各自回宮,雲溪湊上來低低問道:“娘娘說疑宜貴姬有異心……”


    我瞥了她一眼,道:“是。”


    “那……她方才所答並未向著靜妃。”雲溪道。我點了點頭,確實,若她當真暗中與靜妃勾結,大可將元汜前幾日不吃不喝、鬧著要回荷蒔宮的事告知帝太後。帝太後心疼孫兒,保不齊就做主把元汜送回去、甚至直接解了靜妃的禁足。


    但她卻並沒有,掩飾了她所知的所有事情,平靜地告訴帝太後,元汜過得很好。


    我思量著,微一歎道:“這最多說明她不是靜妃的人,卻不能證明她沒有異心。”


    又或者,她隻是不想幫靜妃幫得這麽明顯。


    我凝神遠眺,正經過一座分外巍峨的宮殿,與周圍錯落有致的宮室交疊著,顯得格外明顯。


    長秋宮。曆代皇後的住處,淑元皇後薨逝的地方。


    .


    “雲溪。”我一喚,雲溪抬起頭靜聽著,我道,“往長秋宮去一趟。”


    雲溪一怔,即要吩咐抬轎的宦官改道,我一思又道:“不了,先去趟成舒殿。”


    我第一次與宏晅這樣毫無避諱地提起了淑元皇後:“快新年了,馬上就是淑元皇後的喪期……”他的眉心倏爾緊緊一蹙,我輕緩續道,“兩年了……臣妾,想去看看。”


    他凝思片刻便點頭應下:“好,朕陪你去。”


    我隨他一起去了長秋宮。已許久沒有人來,宮人見了我們均有一愕,忙不迭地見禮。我們靜默地走進去,隻覺整個長秋宮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肅穆與凝重。


    這是將近淑元皇後去世後的第二個忌日,卻是我得知她死因後的第一個忌日。


    椒房殿內,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齊齊,卻都保持著淑元皇後生前所住的樣子。直到下一位皇後搬進來前,這裏都會是這個樣子。我們走進寢殿,我的目光落在窗前地上拜訪的墊子上,微有一愣,隨即蹙了眉頭:“宮人收拾得太不上心了。”


    “不是。”他一瞬的失神,頜首啞笑道,“那晚,是朕坐在這兒陪她看煙火。”


    是了……我記得,怡然同我說過,那晚她來長秋宮問安,聽藍菊說他們在這裏看煙火。那晚的煙火很盛,一簇緊接著一簇在天邊綻開。


    但我們都沒有想到,淑元皇後會在那晚香消玉殞。


    我看了看他的神情,默然一福:“臣妾去別處看看。畢竟皇後娘娘的寢殿……臣妾並不熟悉,臣妾去側殿……”


    他微一點頭,我欠身退了出去。


    我並沒有去側殿,而是進了與側殿毗鄰的書房。淑元皇後很愛看書,我想就算是病重的時候她也是喜歡看書的。


    書房裏一切如舊,書都是她留下的。種類很多,從詩詞歌賦到史籍都有。


    此時我自是沒心情看那些書的。


    .


    桌上擱著一隻博山香爐1,近兩年沒有人用過。我走過去揭開蓋子一看,裏麵焚完的灰燼和殘餘的香料果然還在。


    宮裏總是這樣,雖然人人敬畏皇後,但俗話說人走茶涼,宮人們的懈怠總是有的。若說當時長秋宮就易了主,這些自會收拾幹淨、甚至一切都換成新的,但既是保持原貌 ,這些細小的地方極易被疏忽。


    心中不禁有些唏噓,卻又有幾分慶幸。


    “雲溪。”我壓音一喚,雲溪悄聲走過來,取了帕子出來小心地收了些爐灰和殘存的香餌。


    淑元皇後愛看書的喜好我知道,靜妃就必然清楚。她急於取皇後性命去爭後位,我不信她僅僅是在寢殿裏下毒。


    .


    在側殿中靜默地坐了片刻,又走去正殿。宏晅從寢殿出來,看了看我的神色:“你……”


    “沒事。”我抿起一笑,“臣妾想起從前剛冊封來拜見的時候,還有晨省的時候。” 我默了默,輕歎道,“總覺得皇後娘娘去得太突然了。”


    他的歎息中有我聽不懂的情緒。一直以來,他與淑元皇後感情如何是我琢磨不清的。想當初瑤妃寵冠六宮的時候,飛揚跋扈,幾乎到了目無皇後的地步、時時挑釁著皇後的權威,不過是倚仗的他的寵愛。可實際上……遇到大事時,他似乎還是偏著皇後多些。


    若他知道皇後死於靜妃之手……


    “陛下。”我微垂著首,喃喃道,“臣妾聽說……是皇後娘娘勸您立臣妾為後?”


    他沉眸凝視我片刻,答道:“是。”頓了一頓又說,“朕覺得她是對的。這麽多年,朕隻拿她當皇後,從來不知道她一直隻想作個妻子……”他低啞一笑,“她也不曾說過。”


    “那……”我斟酌著輕聲問他,“在陛下眼裏……皇後娘娘如何?靜妃娘娘又如何?”


    “為什麽拿她們作比?”他不解地一笑,沉吟道,“她是個好皇後,朕覺得……若朕拿她當妻子看,她也是個好妻子;至於靜妃……”他眉宇間閃過一縷冷意,“近來的事,如不是顧著母後,已足夠朕廢了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


    1【博山香爐】博山香爐也稱博山爐,又名熏爐,是西漢時期常用熏香器具,博山香爐上有四個小洞,當爐腹內焚燒香料時,煙氣便從鏤空的“山中”飄逸而出,仙氣繚繞,給人以置身仙境的感覺。


    這是第二更~~第三更會晚一點~~可能十點左右~最晚不會晚於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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