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陣陣刻骨劇痛折磨得無力去看他的神色,隻覺他仿佛要起身,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拉他,即被他反手一握。繼而聽到他沉沉的語聲:“母後,皇裔為重這話兒臣聽了很多年,唯這次不行。”


    “她到底隻是個嬪妃!”帝太後沉沉一歎,語氣有些發急,“馬上又是采擇家人子的時候,還會有新宮嬪入宮的。”


    “但都不是她。”他決然道。頓了一頓,又說,“她原可以出宮嫁人的,是兒臣強要了她,怎能為一個孩子要了她的命。”他短暫一瞬的沉默,繼道,“兒臣會在這兒陪她,直到孩子生下來。母後若定要太醫用藥催生、不顧她的死活的話……”他有一聲輕笑,“待她下了葬,兒臣就禪位,給她守陵去。”


    “你……”帝太後語中一滯,不可置信地道,“你是大燕的皇帝,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兒臣已有四個皇子,這皇位可以有別人來坐。”他的回答四平八穩,“但晏然的命,拿什麽也換不來。”說罷沉沉一緩氣,“恭送母後。”


    我幾乎後悔散出去難產的消息,竟就讓他這樣和帝太後起了爭執,當著那麽多宮人的麵。


    .


    他的手再沒鬆開,劇痛在我身上循環往複,撕扯我的神思,隻手掌心裏的那一捧溫度始終分明,帶著無比堅定的情緒陪著我。


    我要活下來。


    如上次一樣,直痛得犯了迷糊,意識全然不清了,終於聽到一聲尖銳的啼哭。


    全身瞬間脫了力。


    “晏然……”他的手撫上我的額頭,撩開我被汗水粘在額上的頭發,溫聲笑說了一句,“好樣的。”


    我疲憊得睜不開眼,好不容易睜開了,又重重地垂了下來,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再也不生孩子了……”


    “什麽?”他湊過來,能感覺到他的氣息離我很近,“沒聽清……”


    “再也不生孩子了……”我說,“好痛,現在好累。”


    耳邊傳來他的一聲笑,繼而聽到宮女說:“恭喜陛下,是個小皇子。”


    生完阿眉的時候,我尚有力氣看一看她,現在卻是累得委實半分餘力也沒有,聽他吩咐說把孩子交給乳母也沒勁開口,隻聽他又對我說:“你好好睡一覺吧……”


    “嗯……”我其實早已是在半夢半醒間徘徊了。


    .


    說不清睡了多久,好像一下子醒了過來,瞬間就無比清醒。我睜開眼,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側倚在榻邊,手支著額頭,也闔目歇著。但這樣的姿勢,他決計沒睡著。我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好像就是想這麽看下去。


    翻了個身,他就睜了眼,看著我一笑:“怎麽大半夜就醒了?”


    “……睡夠了。”我道,說著問他,“孩子呢?”


    “乳母哄著睡了。”他伸手在我臉頰上一撩,“你明日再看吧,今晚就好好歇著。”


    我點點頭,向他蹭了過去,縮在他懷裏不言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他低頭看了看我:“怎麽了?”


    我思忖片刻,喃喃道:“帝太後定然生氣了……”


    他的手在我背上輕一拍,啞笑道:“疼成那樣,朕還以為你定然記不住這事。”他微一頓,笑意斂去,說,“你別想這事了,朕會去和母後解釋清楚,你好好坐你的月子。”


    “坐月子……”我心裏一陣痛苦,“要更胖了。”


    他淡睨著我問:“你生阿眉的時候沒坐月子?”


    “坐了……”我呢喃道,“不過那會兒本就沒有這麽胖。”


    “嘁。”他一聲輕笑,“非要那麽瘦幹什麽?又沒旁人看你,不就朕看看?”


    “……”我一陣無奈,俄而道,“才不是,臣妾自己看著都別扭。”


    .


    這是他頭一回因為一個嬪妃生子而免朝,留在晳妍宮陪了我一整天,孩子起名叫元洵。


    鄭褚拿著他揮筆寫下的名字去曉諭六宮,他坐回我榻邊長舒了一口氣:“這回可以開始著手封後了。”


    “陛下……”我剛開口即被他一擋,笑道,“朕知道,慢慢來,不給你惹麻煩。”


    是以那日,他循例晉了我一級。從一品妃,封號為敏。


    “這封號臣妾喜歡。”我微微一笑,“敏妃,嗯,挺好聽的。陛下若真封了臣妾為後,也把這字留著吧。”


    “……”他沉吟一陣,淡淡道,“皇後哪有封號?那都是……諡號。”


    “……”我坐起身淡然回看,“那就提前知會禮部一聲,這諡號給臣妾留著。”


    他嚴肅點頭:“沒人跟你搶。”


    我滿意地躺了回去。


    從一品敏妃,我自此位列四妃、與靜妃並駕齊驅了。


    .


    出了月子後,他與我一起帶著元洵去見了帝太後。帝太後神色平靜地道了一聲“免禮”。他扶著我起身,帝太後凝視了我須臾,輕一歎道:“敏妃身子無恙就好。”


    “謝太後。”我屈膝一福,淡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靜妃,默然不語。


    “從前朝臣們時常不忿你專寵敏妃。”太後緩緩道,“如今她也有了皇子,你如是想立她為後,也不必再耽擱了。”


    我不自覺地去打量靜妃的神色,靜妃隻低垂著眼眸不吭聲。宏晅笑覷了我一眼,向帝太後揖道:“兒臣心中有數。”


    “新家人子也都該在來錦都的路上了。”帝太後看向我,“這次便由敏妃做主吧。來日做了皇後,這些也都得你操勞著。”


    我剛福身道了句“諾”,卻聽他道:“兒臣覺得……就不必讓敏妃操勞了,也不必讓家人子們一路顛簸進宮。讓尚儀局的女官去選幾個出挑的,帶進宮給各位太妃看看。若有滿意的,賜下去給各位親王、郡王為妾;剩下的,讓她們各自回家便是。”


    他說得很是輕描淡寫,說得我我們都是一愕。帝太後滯了須臾,才道:“皇帝的意思是……連新宮嬪也不選了?”


    “是。”他頜首道,“選進來也是擱著,還不如就讓她們各自許嫁去。”


    “你仍要獨寵她一個?”帝太後瞟了我一眼,又審視著他。


    他籲了口氣,負手道:“若不然呢?難不成母後覺得兒臣獨寵她隻是為了讓她生個皇子?”他銜笑坦然說,“已有五個皇子,日後要挑一個作儲君不是難事。至於兒臣的後宮……有她就足矣了,不必再封新宮嬪。”


    帝太後沉然不言。對於他因我而起的種種“無理”要求,帝太後終是妥協地愈發多了。


    .


    從長寧宮退出來,他與我走在宮道上,感受著一道道初春的清風。他牽著我的手,走得不急不緩,明明已走了很久卻沒有半分累意。


    經過湖泊時,我凝神片刻,不由自主地笑歎道:“真想一輩子就這麽走下去。”


    他倏然轉過頭,凝睇我半晌,終於笑了出來:“那就這麽走下去。”


    我笑了一笑:“其實……陛下不必違了一直以來的規矩,宮嬪選就選吧,臣妾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莫說陛下是九五之尊,就是王公貴族,哪有不納妾的?”


    “九五之尊。”他一聲輕笑,隨手去拽下湖邊垂柳的葉子,然後有些孩子氣地一下下在手中撕碎,閑閑道,“你知道麽?你生產那天……朕起初隻覺得,隻要你能活著就好,朕可以不在乎那個孩子。很多女人生完孩子都會落下病,朕想著你若留了什麽病也無妨,宮裏總能照顧好你一輩子。”他掃了我一眼,又抬手揪了片葉子,繼續剛才的動作。


    “後來聽你叫得越來越痛苦,朕心裏也跟著疼。才猛地明白,朕不僅是要你活著,還要你活得舒服。”他一壁說著一壁抻了第三片葉子下來,“若說生子時的痛苦是必須經曆的、朕無法替你避開,就替你避開其他的事情……新宮嬪入宮,你再大度心裏也還是不舒服,何必委屈自己?”他向我晃了晃手裏扯下來的第四片葉子,倒是還未撕碎,“就跟這被蟲蛀過的葉子似的,日後揪下來倒是個辦法,但若能根本不讓它長,不是免去了很多不痛快?”


    我伸手從他手裏把那片柳葉拿過來,仔細一看,上麵還真有個蟲眼,弄得周圍一圈都泛了黃,不覺笑道:“這都能看見?陛下好眼力。”


    “……”他有些不快,“跟你說正事呢。”


    “知道了……”這回換我撕那片葉子,撕裂間,些許汁液留在手上,有些澀澀的,我低低道,“以後不提了還不行……”


    誰知他竟伸手在我額上撫了一撫,哄小孩似的眯眼笑道:“乖。”


    “……”我一瞪他,低頭把握在手裏的碎葉子扔在地上,沒好氣道,“臣妾要去看看芷寒,陛下您回成舒殿吧。”


    他不甘心地摟住我:“陪你同去吧……”


    “不要。”我白他一眼,絲毫不留情麵地淡泊道,“姐妹間有體己的話要說,陛下您在就說不出了……要不臣妾找個女史在旁邊記錄著,聊完了給你呈上去?”


    耳聞身後的宮人們一聲憋不住的笑,他回眸眼帶威脅地淡瞥了一眼讓眾人都噤了聲。他幹咳了一聲又看向我道:“去吧,晚上來成舒殿用膳。女史……就不必了。”


    我滿意地點了頭,側過身朝他端然一福:“謝陛下,臣妾告退。”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妍子的手榴彈!!!


    晏然平安生娃了~~


    晏然順利晉妃位了~~


    大家是打算誇誇我呢、誇誇我呢、還是好生誇誇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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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晉_江_文_學_城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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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


    ┭┮﹏┭┮太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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