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悠走出了荷蘭公館,滿目荒疏,望著熙來攘往的大街,忽然便覺得自己還不若當年死在東晁,一切便了卻幹淨。


    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失去孩子時的那個早晨,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隻是個任人玩弄的表子,沒有民族歸宿感,沒有道德節操,沒有女子廉恥,什麽都沒有了。


    雖然小叔和愷之哥哥在回來的大船上,都寬慰她說,她的情況完全是被迫,身不由己,那不能怪她,亦不能怪自己。她信了,可她知道那是在自欺。


    或許開始是被迫,可後來她是真的享受其中,享受那個男人的寵溺和疼愛,可恥地貪戀上了,不可自撥,甚至想要……真的在一起。


    她已經變了心,她根本不可饒恕!


    所以,軒轅家已經容不下她這個喪倫敗德的女兒,別的女孩隻是被侮辱,她卻還懷了孽種。不怪乎父親會想要把她這個殘花敗柳的女兒給處理掉,她敗壞了軒轅家的門風,害得母親在她初回家時,每每出門都盡遭人非議白眼,有一日她偷跟母親出門想幫忙提東西,親見母親被路上的小孩子扔爛菜葉辱罵。


    陳衛還說她堅強,其實她一點兒也不堅強,她很自私膽小。她獨自一人坐在火車上時,就好想好想有人能陪著她,也不隻一次想到薑愷之。在南京待了不過幾個月,因為有薑愷之陪著,她對生活慢慢又有了新希望,她想多學些東西,未來能幫到他。她以前不愛死記硬背,她也願意背那些英文單詞了,每天隻睡四五個小時,一早就起來朗讀。那時覺得最快樂的事,便是周末的時候,和薑愷之一起去教堂做禱告,和英國來的神父學標準的英式發音。


    她舍不得母親,舍不得小叔,也舍不得對她始終如一的薑愷之。她想,就算全世界都唾棄她,她也可以為他們好好努力活著。


    可是聽到大總統薑嘯霖對薑愷之說的那些話,看到葉雪蘭的本人,她更覺得自己配不上薑愷之,她其實是很狼狽地逃走了。


    那時候,她從來沒有那麽想要一個家。以前總羨慕小叔能自由在外遊曆,見識許多許多的人和事,真到自己踏上這條遠離家鄉的路時,才知道,有時候自由也是一種懲罰。


    薑愷之從天而降似地再來到她麵前,讓她變得貪婪而自私。可命運又跟她開了一次玩笑,在她以為自己終於要抓住真正的幸福時,惡魔再次降臨,將一切幸福的假象擊了個粉碎。


    現在想來,這四年就像是偷來的快樂,恍然如夢。


    ……


    “號外,號外,東晁駐軍奸殺無辜女學生,教育聯合會發起全城遊行示威!”


    報童晃著報紙跑過,一下撞到了輕悠,輕悠腳本不便,差點兒跌到地上,就被一隻手臂牢牢扶住了。


    報童手上的報紙散了一地,邊揀邊埋怨輕悠,就被人喝斥了一聲。


    “不,我沒事兒。上校先生,是我自己出神沒避開。那個,可不可以幫我買份報紙?”


    上校副官掏了一塊大洋,報童看清他一身黑色軍裝及肩臂上的東晁軍徽,嚇得不敢接錢直說送給他們看了。上校副官硬是將大洋塞進報童手裏,說若他不收這錢,逮不定明日便要出則新聞說他東晁士兵為了賴一份報紙錢,殺了全城的報童。


    那報童聞言僵傻在原地。


    輕悠聽著覺得有些古怪,看上校副官將自己的包拿了來,忙從裏麵摸出兩分錢,報童才慌忙告了歉,撒腿跑得不見蹤影了。


    回頭,她輕輕朝副官點了點頭,看著手上報紙的頭條,說,“先生是想說這報紙上的新聞都是亂說的吧?”


    上校副官麵目冷硬,口氣更和他那位頂頭上司如出一轍,“我們軍人的使命是聽從上級命令,效忠皇帝,為帝國富強和人民安居樂業而粉身碎骨亦不辭。至於別人怎麽說,那是他們的自由。”


    輕悠淡淡道,“為了你們的信仰,就算是屠虐別國的無辜生命,也一樣麽?”


    上校副官的目光依然清澈明亮,“元帥說過,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的立場而活。對與錯,是與非,隻留予曆史學者們去評說,屬下深以為然!”


    輕悠將話細細一泯,不由震愕半晌。


    ……


    上校副官本要送輕悠去醫院,被輕悠拒絕了。輕悠就用自己包裏的錢,叫了輛洋包車,回楊宅給楊家夫婦拿換洗衣物,同時也想燉些營養品給兩老補補身子,醫院裏的夥食自然是不能久吃的。


    上校副官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目送她離開。她沒看到盯哨的,或者暗中派了什麽人在周圍,在心裏苦笑。


    那個人,倒真是放心她一個人四處溜達,難道因為這城市已經為他所控,毫不擔心了?那天才發生了襲擊事件。或者,他根本就是借危機迫她回去找他。


    呸,休想。


    回到楊宅,就接到幾個緊要的電話,都是楊氏公司的事。楊先生受傷這些日子,廠裏的很多事都被耽擱下來,本讓副總經理暫時代理,但仍然有很多事必須由老板做決定,更有不少貿易商因為楊先生未能及時赴約相談而打電話來詢問情況。


    輕悠猛然意識到自己先前太小家子氣,發生了這麽大事,卻隻顧自己的小情緒。看著本上記下的幾件緊要事務,她心中有了新的計較。


    她重新打起精神,好好洗漱了一番,換了幹淨衣裙,將披垂的長發束了起來,讓自己看起來更多幾分幹練氣質。


    抱著一大堆東西出門,關門時看到破掉的門窗,破落的屋院,心中澀然,在這種內憂外患之時她怎能再沉緬於自己的小世界,楊家夫婦悉心照顧她四年,這份恩情她無論如何也要報還,這時候絕不可再扭扭捏捏耍小孩子脾氣了。


    不想之前拉她的黃包車夫竟還沒走,上前幫她搬抱東西時還說,已經有人幫她把車包下了。她一聽問是不是穿黑衣的軍人,車夫說不是,卻眼神閃爍。輕悠要拒絕,車夫立即急了,說起討生活的不易,已經收了對方不菲的車資,不敢不做事。


    “小姐,您就可憐可憐咱們這些體力人。瞧您腿上也有傷,帶這麽多東西出門總該是還得辦不少事兒,需得個腳夫周應一下。在下早前也是一家大戶的包車夫,因為那家沒落了才不得不出來自己討生活。小的也跟著主人見識過不少商行世麵,識得禮數,絕不會給小姐您添麻煩。”


    其實先前也考慮過自己行動不便,遂也就答應下來,事後將錢還給上校先生便是。車夫一見成了事,手腳麻利地幫輕悠拾掇好東西,先去了醫院。


    ……


    到了醫院,果然有好幾位公司高管都在病房中跟楊先生討論工作。可楊先生先前傷到心肺,這也才脫離危險期幾日,精神十分不濟,旁邊的楊夫人雖隻傷到手臂能照顧一下丈夫,到底年紀大了,明顯力不從心。


    輕悠暗暗自責,忙上前勸說著,將楊夫人扶回旁邊的病床,自己駕輕就熟地幫楊先生做起秘書來。


    楊家夫婦互看一眼,先前擔憂之色,便因女孩的體貼和言行間透露的意義減輕不少,而欣慰地相視一笑。


    隨後討論公司事務時,輕悠不忍讓楊先生操勞,更積極主動地參與到討論和決策中,楊先生隻在適時做做提點和最後結論,一應事務比預料的更快解決完,周人對於輕悠突然表現出的精明幹練有幾分刮目相看。


    楊先生和夫人交換了一個了然於胸的眼神,笑道,“老徐,你有所不知,以前礙於輕悠自己的意願,我也幫她瞞著不曾多提。其實,輕悠出自舊蜀地川省芙蓉城的一大望族軒轅氏家,軒轅家是素稱有‘蜀繡二錦’之一的天錦織造坊,更是前皇家在民間的四大禦用織造坊之一。軒轅家傳世百年獨一無二秘繡織法麒麟錦,就是我東晁帝國的皇家慕名百年亦未得一匹。”


    輕悠想要阻止,卻被楊夫人按住朝她搖頭笑了笑。


    楊先生微微歇了口氣,深看她一眼,目光中更添一分篤定和信任,接道,“輕悠幼時便從其小叔學習東晁語和經商之道,聰明且不同於一般閨秀,更走過南撞過北。哦,或許你們對軒轅家還不太熟悉,不過你們肯定識得軒轅清華,早前國民政府成立時,內閣欲盛邀其擔任外交部長被其婉拒了,清華先生便是輕悠的小叔。”


    因早前軒轅清華拒絕入閣一事,在文商界非常有名,界內素傳其清傲剛正,不諂不媚,風骨極高,亦有不少人傾慕之,他們出席政商宴會時雖從未能見到,經常在大人物們的嘴裏聽到讚美,亦對這個人物也頗為崇敬。


    話至此,周人都是微微一怔,看輕悠的目光也不單是對其聰慧能幹的欣賞,更多了幾分敬畏之色。


    楊先生見時機已成熟,遂又丟下一枚重型炸彈。


    “各位,我和內人向來將輕悠做親生女兒看待。此次大變不良於行,唯恐時日尚久,耽擱了大家的維生之計,此便將公司決策權交予輕悠,讓她代我行全責。”


    故而,這前麵一番托高之辭也都是為順利交接權利之棒而埋下的伏筆罷,如此頂著這樣龐大靠山,就算有人不服也莫可耐何。


    楊夫人就從包裏拿出了法人簽章,以及剛譽寫好的委任書,在律師麵前,楊先生親自簽字蓋章。


    輕悠訝然,這時候已不能拒絕兩老信任而期盼的眼神,遂也把心一橫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此時,輕悠隻想幫楊家夫婦渡過這個難關,卻不曾想這便是她踏足亞國商圈的極有意義的第一步。


    而在不久的將來,讓世界驚訝的亞國的第一家跨國連鎖織造坊,全國統一抗戰戰線的形成,世界紅十字協會授予金質勳章的天使園,都留下了她重要的一筆,成為政商軍三界大佬們都聞之驚歎的女人。


    ……


    徐副總一行人出得醫院來,高管們臉上卻各有異色。


    有人便道,“靠這麽個小丫頭片子,這麽大個公司能頂得住嗎?楊總是不是太誇大其辭了。”


    於是這樣的懷疑紛紛出籠,到底都是一票男人,時下的觀念還沒有誰喜歡屈居在女人之下辦事。在大多數男人眼裏,女人都該在家相夫教子。


    “唉,不管怎麽說,楊總剛才當著大家麵將軒轅輕悠當女兒看,又把丫頭身份抬出來,無非就是想讓她繼承楊氏企業。她當初不過一介小翻譯員罷了,哪裏懂得經商管理之道,這公司還不被她敗了去。”


    “是呀,這女人的做秘書還行,怎麽能管大事兒。依我看,諸位還是趕緊另謀高就,尋新路子吧!”


    眾人都看向徐副總,都盼著他說句公道話。可徐副總一直擰眉沉默,不置一辭。其實那些一麵倒的話也多是拋磚引玉罷了,當下時局那麽亂,楊家企業對員工頗為厚遇,並沒人真的想離開。


    半晌,徐副總身旁一年輕人眼眸著急道,“爸,那軒轅輕悠不過二十歲,根本就是個嬌弱大小姐,哪時當得如此重任。大家叔伯心裏最服的還是您,我看不如……”


    那年輕人雖相貌俏俊卻眼神虛浮邪佞,說要眾人故意給輕悠使絆子,即時讓她拿不下再報給楊先生改立代理總經理。眾人聽罷都頗為讚同,卻突教徐副總一聲斥喝。


    “楊先生平日待我們不薄,爾等何出此不忠不義之言。眼下楊先生有病在身,我們當以他平日裏體恤我等之心情,同心協力撫佐輕悠小姐把公司辦好才是,何以在背後論人是非,行小人之逕!”


    這一說,支持方便聲氣大作,反對方也不便再多說什麽。


    散去後,那年輕人卻又不甘地說,“爸,這公司咱們家也出了不少錢,股份也不少,憑什麽把大權都交給那丫頭了。好歹由你做暫代總經理,也名正言順呀!之前不說要結婚生子了麽,您才讓我進公司學習好頂替她的位置,怎麽突然就回頭要攬大權?依我看那女人根本就是狼子野心……”


    “住口,收起你那些歪心思。我叫你來學習,你連東晁語都說不順,拿什麽去頂輕悠小姐的位置。你昨晚是不是又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出去鬼混了,一身酒臭……”


    原來,這年輕男子便是徐副總的獨身兒子,可惜早便被母親寵溺得一身嬌奢之氣,整日耽溺於淫褻賭毒之中,不思進取。徐副總為兒子著想,力排家中眾議強將兒子弄到了公司鍛煉。


    徐少心頭不爽,卻又進言,“爸,我昨晚就聽哥們兒說國民政府正集結兵力要把東洋鬼子趕出咱們國家,不如咱趁眼下把這公司……”


    一個巴掌狠狠落下。


    稍頃,徐少捂著臉罵咧著離開公司,當他行到一處窄巷忽被一群模樣流痞、肩頭刺著“三趾瓜”刺青的人攔下。


    ……


    一連數日,輕悠努力熟悉公司各項管理環節,在醫院公司工廠三頭跑,忙得腳不沾地,卻很充實。


    起初,公司裏的人知道由她掌大權,確實不怎麽信服,私下裏也都有過小動作。就在她接手三天後,發生了一件事……


    那天她照常在下午二點半到工廠視察楊先生近期新投資的重點生產線——衛浴設備的生產情況,同時也是為了跟工廠主管們了解情況,打好關係。


    剛到門口時,就聽到車間裏一片哄鬧聲,她立即阻止了隨行秘書的幹預,先觀察了一番。一團身著灰衣的工人打成一團,而以中間一個身形尤其魁梧高壯滿臉胡須的中年漢子為最,周人幾乎都是上前拉勸被他甩翻在地,他怒斥打罵的對方是身著藍衣的工長。


    車夫老毛很快打聽回了鬥毆原因,因為新生產線投產生效率低下,工長為邀功便屢屢讓工人加班並苛扣加班費,那中年大漢康叔在工人間很有些威望便代替工人們找工長談話,要求按時補給加班費,哪知這一言不和就打了起來。


    秘書又補充說,康叔雖在工人群裏有威望,卻是個心地實誠的老實漢子,以前雖與工長有些矛盾口角,但絕不會輕易動手。


    輕悠心下便有了計較,將手上東西交給了車夫毛叔,脫外西服式小外套,擼起袖子,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登高一呼“大家都冷靜一點”,台下打得正憨的人一見這位代理總經理,多數便怕惹火燒身一哄而散。


    但事件中人到底還在怒火中,哪裏肯聽這小姑娘一聲呼咕。事實上在此的男人們大多數為討口飯吃,私下裏多數並不怎麽看得起“女人當家”。之前輕悠過來,表麵和氣,暗地裏多有不屑和流言,竟傳說輕悠是楊先生養在家裏的小妾,現在掌了大權,儼然便是鬥贏了主母楊夫人,得扶正室,要一逞雌威了。


    當然,輕悠是知道這些閑言碎語,她也沒空計較。眼下情勢激烈,當見得閑雜人等一退場,她就跳進了鬥毆圈裏勸阻當事人。


    康叔怒火中燒,一見輕悠更是火冒三丈,仿佛見了宿世仇敵,拳頭揮得更猛了。保安想要救女總經理,卻分身乏術。其他工人以男性居多,都抱著幾分看好戲的心態袖手旁觀。而秘書和毛叔都在輕悠下場前,被吩咐去辦事了,便沒一人阻止。


    “康叔,請您住手,我們先談談。”


    康叔怒紅著眼罵咧了一句港城粗話,眾人大笑,那意思極直白便是:你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給男人暖床還差不多,在這裏“叫窗”,純就是瞎浪費力氣。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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