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深秋,極冷。


    在所有亞國人心裏,都刻下了一個極沉重的印記。


    他們隻記得,大雪鋪滿街頭時,那個擁有六朝古都、十裏秦淮的首府,一夜之間為鮮血染盡,屍骨埋葬。


    卻,無人知曉,造成這一切人間慘境的起因,皆緣於那之前的某個,漫長的寒夜。


    滬城


    東晁總司令部


    附屬醫院,急救中心。


    時間:午夜十一點


    砰砰——


    本該是寂靜的夜,更該是寧靜安詳的醫院,在激烈的斥罵喝呼聲中,突然響起兩聲刺耳的槍鳴,擁滿了不少人的走廊,倏然安靜得令人發寒。


    最新最好的白熾燈,將牆壁天花板打成一片糝人的白,毫無生氣。


    行凶的男人,無人敢靠近。


    他身著一襲代表著東晁帝國最高將領的黑色元帥軍服,銀金色的將花在肩頭閃閃發光,代表其尊貴身份的十六瓣菊紋印,黯淡地掩在一片陰影裏。


    高大的身形繃得筆直,仿佛一尊完美雕像。


    手臂平舉,手上握著的一把槍,槍口還冒著青煙。


    他腳下躺著兩個身著白大褂的人,一男一女,分別是剛剛還在急救室裏搶救病人的醫生和護士。


    兩人,額心都是一個深深的血孔,死不瞑目。


    “誰再說一句‘無能為力’,我就斃了誰!該死的,要救不活大人和孩子,全部給我切腹自殺!”


    有人想趨前勸慰,男人的手一橫指上了腦袋,那人霍然打住了腳步和欲出口的話。


    男人雙眼赤紅,風暴聚斂,殘忍狠辣,嘶聲大罵,“帝國花了那麽多錢養了你們一群廢物,連個女人和孩子都救不活,還留著你們幹什麽?不如提前下地獄陪葬去。”


    急救室內的儀器突然發出嘟嘟嘟的報警聲,護士嚇得手腳發軟,仍在手術中的主治醫生之一抹著冷汗,讓護士去叫男人。


    “殿下,夫人她……”


    話還沒說完,織田亞夫就衝進了急救室,大門被狠狠推開打在門框上,哐啷一聲大響,震得走廊上所有的人眼皮直跳,心下駭然不矣。


    隨即,虛掩的屋內,傳來男人痛徹心扉的呼喚,一聲又一聲,那仿佛從靈魂深處發出的震鳴,一點點擰碎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輕悠,輕悠,堅持下去,我們的小小寶還等著叫你媽媽,你不能放棄!”


    “寶寶,我的寶寶,我錯了,我再也不跟你置氣吵架了。”


    “悠悠,你乖乖的,你睜開眼看看我,看看孩子,難道你連小小寶都不要了嗎?”


    “該死的,軒轅輕悠,你給醒過來!”


    “不準睡,聽到了沒有,沒有本王的允許,你要敢給我放棄跑掉,我就殺光你的亞國萬萬同胞,我發誓!”


    “輕悠,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什麽都由著你,我什麽都不要了,隻要你乖乖睜開眼,看看我……不要走,不準帶著小小寶離開我,你聽到嗎?”


    “軒轅輕悠——”


    那一聲吼,撕心裂肺。


    他握著她插滿了透明管子的冰冷小手,無名指上還閃耀著兩人誓言一生的紅寶石婚戒,他想用自己的力量溫暖她,可是這一次,好像不管他怎麽捂,怎麽用力,怎麽拚盡一切,也無法驅走她渾身的冰冷死氣。


    “寶寶,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啊……”


    他跪落在地,捧著那隻小手,掩麵低嗚,幾近崩潰,嘶聲慟哭,渾身顫抖著,不能自矣。


    嘀——


    儀器盤上的波紋,終於變成了一條毫無波瀾的直線,長長的低鳴音,聽在每個人耳中,宛如世界末日降臨的最後一聲低吟。


    ……


    那時,一直跪在手術室門口的年青軍官,重重將頭叩擊在地上,冰冷的大理石地板血流遍地。


    咚咚咚的叩擊聲,在摒盡聲息的走廊裏,沉悶得令人窒息。


    若要問榮澤英傑一生最後悔的事,他會說,除卻當年沒能從惡霸手裏救回母親,讓親妹妹早夭,那就是這一日沒有早早除掉林雪憶,埋下了如此大的隱患,害輕悠命懸一線。


    另一方,看著被托走的醫生和護士,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跡,還保有幾分理智的陳孟蝶,拉著莫曉熏想要離開。


    “孟蝶,我不走,我想留在這裏陪著輕悠。我們姐妹這麽多年沒見麵,沒想到一見到就要麵對這麽殘忍的事實,她肚子裏的寶寶都六個多月了,之前那些寡婦……”


    陳孟蝶立即捂上了好友的嘴,攥著人往角落裏退。


    “噓,我也很擔心輕悠,可是咱們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要以大局為重。”


    陳孟蝶以眼神斥責了莫曉熏,莫曉熏仍然擔心不舍地望著急救室那方,聽著屋裏傳來男人忽低忽高的啕哭聲,眉頭不展。


    薑少言見狀,悄悄靠了過來,連軍銜帶姓名地叫了兩人一聲。


    陳莫二人立即緊張起來,薑少言拿出自己帖身的身份證明,兩人才稍稍解除警戒。


    薑少言神色凝重地說,“你們趕緊回應天向大總統當麵訴職,並向軍部傳達我做為第八集團軍總司令的命令:全軍做好一級戰備。立即離開,不準怠誤,否則,我們會成為全亞國人民的罪人。”


    陳莫二人一聽,全駭了一跳。


    可看著薑少言幾近冷酷的嚴肅麵容,心頭大駭,終於意識到剛才那位親王殿下口出狂言絕非虛,再不敢耽擱,迅速收斂了心神,匆匆離開。


    然而,兩人剛到醫院大門口,就被織田亞夫的親屬警衛給攔住了,倒是費了一番功夫,仍是借了輕悠的麵子,才順利脫身。


    她們拿了薑少言的特許令,偷借到了一架直升機,以最快的速度飛回應天府,這一去僅需三個小時。


    看到陳孟二人離開,薑少言暗暗鬆了口氣。


    “你怎麽不自己親自回去報信,還留在這裏,不怕他像當初抓愷之一樣,拿你要脅你大哥的人質?”


    向南廷走了過來,掏出一根雪茄遞給薑少言,薑少言也不客氣,就著向南廷煙頭的火猛吸了一口,目光卻朝其身後的另一間急救室瞄了眼。


    那裏,十一郎抱著武士刀,來來回回地走了不下數千趟,隻是大門仍然緊閉,紅燈高高懸在人頭頂。


    半晌才開口,“光說我,你怎麽不說說你為什麽也要留在這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向家上下,還是急救室裏那個男人的黑名單上的頭號狙殺對象。”


    向南廷別了別嘴,似乎想說什麽,可急救室裏越來越嘶啞的哭聲,讓他沉下了眉峰,逸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跟他向來匪氣森森的形象有些不搭調。


    “之前我本來是追著林雪憶去的,那臭婆娘竟然敢趁著我家落難對我爹下毒手,要不是軒轅輕悠及時出手,恐怕……唉,說真的,要不是那丫頭閉了我家小六,她的能力和風儀,完全不輸咱姨媽。”


    向南廷口中的姨媽,便是薑母。


    薑少言猛吸了口煙,垂下的眼眸掩去了一抹黯色,“唉,人情債真他媽不好還。也不知道這妞兒是怎麽整的,我家也欠了她一大筆債。要是不去救,回頭你姨媽我老媽她非劈死我不可。要不是看在我家小三麵子上,我也……”


    向南廷投來的目光突然打了拐,“小二,你說的真心話?這不像你啊!當初、眼下,多少女人挺著肚子來認爹,都被你狠心‘哢嚓’掉了,你會好心……”


    薑少言一下像被踏中了貓尾巴,跳了起來,“向小二,你夠了啊!我沒叫你那個聳名,你別他媽別給臉不要臉。”


    “嘖嘖嘖,薑小二,激動啥!反正這輩子你也改不掉這個歪號,有什麽好害羞的。”


    “住口。你要不想再掉顆大牙,就給我適可而止。”


    “難怪我爹不喜歡跟你們合作,你們家呀,從頭到腳,作得凶!裝什麽裝。”


    “向小二,你有空磨嘰這東西,不想想辦法把你大哥救出來。據我所知,他被關押的地方,就在這所醫院不遠處的那幢黑色大樓的地下監牢裏!”


    刹時,向南廷的神色再也輕鬆不起來。


    正在這時候,那間急救室終於打開了,裏麵跑出個滿頭大汗的護士,吆喝病人急需輸血,血已經快不夠了,必須有人立即捐血。


    “我,輸我的血。”


    “急什麽急,驗都沒驗,合不合適還不知道呢!”


    薑少言幾大步衝上前,就把十一郎給別開了,伸出了自己的胳膊,讓護士先抽血驗型。


    這一瞬,兩個男人眼神對上,便是彗星撞地球,一發不可收拾。


    ……


    砰——


    突然一聲槍響,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那門口仍留著大攤血跡的急救室。


    屋裏,隨著一聲重物落地響,便再無人聲傳出。


    仿佛,世界突然靜止了。


    然而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卻似野火燎原般,讓眾人心下徒然升起一股更大的不安,仿佛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千均一發之時,走廊拐角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呼嚕……


    一抹金光突然從那一角轉出,迸射進每個人的眼眸。


    跪伏於床邊的男子一下抬起頭,仿佛也聽到了那淺淺的轉輪聲,目光一下定在了女子已經一片冰冷蒼紫的小臉上,瞳仁一點點擴張,有光芒如流瑩,一點點滲出。


    “快,把電源接通。”


    “準備,一,二,三!”


    砰砰——


    電力起搏機一落下,女子嬌小的身子立即彈起。


    主治大夫的眼睛也已經泛了紅,男人剛才的那一槍沒有打死任何人,卻是打倒了旁邊的氧氣瓶,嚇得所有人差點兒都奪門而逃了。


    那玩藝兒就像個高危炸彈啊,要是真被打爆了,他們滿屋子的人都沒得救,立馬化成肉餅。


    “再來,一,二,三。”


    一擊之下,本來已經平直的生命曲線,終於又有了一絲小小的波動,給了醫護人員們又一絲小小的希望。


    砰砰——


    男人看著女子的小身子,就像柔弱的浮萍一樣,隨著電擊無力地彈跳,心頭那撕裂般的疼,也跟著隱隱跳動,一下比一下劇烈。


    恰時,屋外傳來一聲低呼,揪回他的心神。


    “輕悠,你一定要堅持住。輕悠,為了小小寶,你不能放棄啊!你忘了之前你是怎麽勸我的麽?難道你就舍得小小寶從小沒了娘?不是你說的,沒娘的孩子像根草,沒人疼愛沒人寶貝,有多可憐啊!輕悠,你舍得你的小小寶,從小就沒人疼麽?輕悠,小木頭已經沒事兒了,你還沒聽他叫你一聲幹媽,你怎麽忍心就這樣離開……輕悠,你回來吧……”


    砰砰——


    “大夫,這,好像……”護士看著又沉寂下去的波弧,感覺自己的小命也快要不保了。


    “再試,一,二,三。”


    醫生紅著眼,給旁邊開電源的人示意加大電量。


    呼嚕……


    金色的轉經筒,旋過一周,那深深鏤刻在經筒內的六字真言,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咒,仿佛被低聲吟唱,極致天聽,撬動靈台。


    明明已經死寂的心跳,突然重新搏動起來。


    呼嚕,呼嚕,呼嚕……


    冥冥之中,焚音禪唱,飄進輕悠的魂靈之中,已經散失的意識又重新匯聚,前塵往事,悲歡喜樂,一齊朝她湧來。


    好累,好想休息。


    對於世事的殘酷無情,怨恨難解,極致痛苦,她已經心灰意冷,堅持不下去,不如歸去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一聲聲悲慟至極的哭啕,還有那一句句令人發指卻又讓她極度不忍的惡毒咒誓。


    “輕悠,你若去了,我就讓這個世界都給你陪葬,沒有人可以獨活!”


    “寶寶,求求你,睜開眼,不要丟下我……”


    “你就那麽狠心,舍得棄我而去麽?軒轅輕悠!”


    男人一句比一句悲切的呼喚,震動著她的心神,愈發嘶啞的嗓音裏,蓄滿了瘋狂和暴裂的情緒,她從未聽過他如此脆弱無助的痛哭聲,仿佛就要堅持不下,徹底爆發。


    她越來越心酸,心疼,想要落淚。


    舍不得,放不下,不想走,也不能走!


    突然,哇啦一聲嬰兒啼哭聲響起,一下一下地揪著她的心,那麽可憐,讓人疼。


    不不,她的小小寶不能沒有媽媽,她不走,她要回去。


    砰砰——


    這是醫生和護士們寄予希望的最後一次電擊,女子的身體高高彈起時,眼睫突然抖動了一下。


    所有的眼眸都聚在儀器上,看著仍然毫無一絲變化的曲線,一個個麵如死灰,已然絕望透頂,不得不認命。


    他一下握住她的手,目光筆直得像已經這樣看了她千千萬萬年,就隻為等她的一聲輕呼,而一動不動了。


    室外,小木頭的哭聲越來越慘烈,不知是因為突然被母親狠心從睡夢中掐醒了,還是因為屋內的那位屢屢救他性命的長輩,即將逝去而有了奇妙感應。


    “大,大夫,跳了,跳起來了。”


    “血壓在回收,快,快輸血。”


    “老天保佑,夫人,加油啊!”


    醫生護士們仿佛重獲新生,更為忙碌。


    握著女子小手的男人,仿佛仍不敢置信地瞪著這一切。


    “寶寶……”


    他漂亮的薄唇一動,卻已是淚流滿麵,不能自矣。


    周圍忙碌的醫生護士也早已濕了眼眶,為男人瘋狂執著的癡情。


    但是,搶救仍在進行,這一次休克能夠救回,卻並不代表已經渡過危險期,更緊張的搶救仍然繼續進行著。


    這時,又有一隊人馬匆匆趕到,竟全是輕悠曾經熟悉的好友。


    “亞夫,我帶來了我們醫院最好的醫生。”瑟琳娜身後是兩個高鼻深顴的洋大夫。


    “亞夫,我趕到的還算及時吧?快讓我看看丫頭的情況。哎,怎麽又搞成這樣……”


    隨之而來的,還有剛剛從西南回來的艾伯特。


    織男亞夫一動不動地握著輕悠的手,任周人施為,他眼裏隻有她,他一刻也不能離開,連眨眼也不行,就怕隻是一瞬,她就會離他而去了。


    老天,如果她不在了,他怎麽受得了?


    他對她的愛,已經那麽重,那麽深,那麽沉,若有一天她不在了,誰能載動那些深重而沉晦的情感?


    誰也不能!


    他對她的愛,重過一切,無法替代。


    這個夜,仍然,很長很長,沒有盡頭,看不到光明。


    ……


    聽到輕悠終於有了反應,逃過一劫時,所有人都悄悄鬆了口氣。


    緊跟著靜子母子的林少穆,立即搶過兒子,輕輕搖著,哄兒子睡覺,可心疼得不得了。


    一邊又伸手去拉跪在地上的女人,低聲告戒,“靜子,行了。已經沒事兒了。咱們最好現在就……”


    他一邊看了看周圍的情形,站滿了織田亞夫的警衛,還有榮澤英傑的幹員,層層封鎖。


    陳孟二人是救人的功臣,倒是不難。


    但他和妻兒,都是軒轅家的頭號公敵。剛才跟著一塊回滬城時,他們沒有被直接送進大牢,而是有幸等著醫生給孩子診斷治病,已屬莫大榮幸了。若想離開,恐怕難如登天。


    可是再難,他做為一家之主,也必須迎難而上。


    “不,我不走。”


    哪知他苦口婆心地分析勸說一番後,靜子的態度出乎意料的堅決不移,與他完全相反。


    “靜子,你知不知道,萬一軒轅輕悠她真……唉,咱們跟小木頭肯定就別想活了啊!”


    林少穆是毫不懷疑織田亞夫話裏的狠毒,他現在妻兒雙全,真不想再冒那個險了。


    “那又如何。我和小木頭的命,都是輕悠救回來的。要是真有那天,也算一報還一報了。”


    “你說什麽,靜子,你瘋了嗎?你連小木頭的命也要搭上!”


    靜子回頭看著林少穆,目光冷而亮,“你要怪我冷血不念母子情嗎?那你有沒有想過,要不是林雪憶殘忍無情,連自己的親侄子也害,輕悠怎麽會好端端地被人擄走,還遭遇那麽可怕的事?!要不是輕悠幫忙,小木頭已經被你的好妹妹給燒死了!”


    林少穆氣得差點閉過去,仍是壓低聲音反駁,“那也是因為織田亞夫要對我們林家趕盡殺絕啊!要不是如此,雪憶也不會變得那麽可怕,連自己親人都不認了。就算當初我們兩家有商業競爭,但是也不至於搞到如此互相殘殺的地步吧?織田亞夫他就仗著自己手上的權利和武力,把我爹折磨得那麽慘……”


    說到底,林少穆仍然對父親的死,和當時的淒厲死狀,耿耿於懷!


    夫妻兩你來我往地互杠了半晌,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哪裏還說得清了。


    最後,靜子十分果斷地掐了話,說,“不管怎樣,如果不能看著輕悠和小小寶真正平平安安地,我絕不離開這裏半步!你要害怕,就帶小木頭離開吧!小木頭現在還小,不能報答這份恩重如山,但我做母親就替他盡這份心意,留在這裏。”


    林少穆著女人堅硬的臉部線條,透露出十足的堅持和固執。


    有一瞬的失神。


    還有一大堆的鬱悶不理解。


    更有後怕和恐懼,不安和擔憂。


    她也才生下孩子不過幾日,按亞國的傳統必然要坐月子,卻為了孩子和恩人的事奔波勞累,操心操力,不曾安心休養。


    現在還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要再這樣下去,難保以後落下什麽病根子,累及一輩子。


    林少穆的母親便是因為當年月子沒坐好,虧了身子,才過早地去逝了,沒能陪伴他長大,他當然不想自己的兒子又吃這個苦。


    雖然他在家錦衣玉食,可是父親為了林家事業到處奔波,在外也有情婦,對他這個兒子一直疏於教管,父子兩從未真正交過心,且長年累月下來,便互不認同,最終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若非擔心靜子當前的身子實在讓人擔憂,他也不會抓急了又跟她吵。


    最終,林少穆無奈地歎了一聲,將已經不哭的小木頭塞回靜子懷裏。


    然後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女人披上,強行抱著女人坐到了一邊的長椅上。


    對於男人的舉動,女人初時反抗了一下,終因男人一句“我陪你和孩子”,塵埃落定。


    ……


    這頭,薑少言和十一郎的大戰,繼續進行。


    “你滾開,十郎不需要你這畜牲的血。”


    “嗬,隻要比型配對成功的血就行。先生,請尊重科學。”


    “薑少言,別忘了你現在站的是我東晁帝國的地盤。”


    “十一郎,別忘了這地盤是你們卑鄙無恥地從我們這裏搶過去的——強盜!”


    “薑少言——”


    “東洋鬼子——”


    兩人罵得臉紅脖子粗,條條青筋爬滿了額頭,四眼瞪得快要突跳出來。


    然而,護士的一聲叫喚,兩人立馬收斂脾氣,急急圍上去探問檢驗結果。


    “很抱歉,中校,您的血型跟小姐不匹配。”


    護士惋惜地搖頭,回眸看另一邊期待的眼神時,不由更緊張,“薑先生,您的血型剛好匹配,請您跟我進來。”


    薑少言立馬眉毛一抖,得意地昂起下巴,扔給十一郎一個興災樂禍“丫活該倒黴沒這福份”的挨扁眼神兒,跟著護士要進急救室。


    十一郎頓時咬牙切齒,不甘不願,一把抓住護士喝問到底有沒有認真檢驗,會不會檢錯了,要求護士重新檢驗過,如果弄錯了就要其小命。


    薑少言一把揮開了十一郎激動的手,喝道,“我說,小鬼子,你真跟你家主子一個德性,動不動就把錯怪人家頭上,自欺欺人有用嘛!別壞事兒,哪邊涼快哪邊待著去。誤了搶救時間,你賠得起麽你。”


    十一郎氣得快嘔血,卻無法反駁薑少言的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種馬男拽兮兮地進了急救室。


    待門一關,他立即回頭抓來護士長,讓找其他獻血者來獻血,立馬把屋裏那自大的種馬給揪出來。


    護士長嚇得直哆嗦,急忙動員了全院上下尋找血源,好不容易終於找來兩個士兵血型夠,立馬抽了兩大袋血要送進急救室時,為時已晚。


    “小姐已經暫時脫離危險,血夠了,不用再輸了。”


    醫生一句話,宛如重彈直砸十一郎的腦袋。


    薑少言臉色微微蒼白地出來,一邊擼下紮了針頭的袖子,一邊更為得意地打擊十一郎,“別折騰了,是你的終究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求不來啊!哥們兒,咱們要講科學,不要在人命麵前使無謂的意氣!”


    在他看來,打擊折磨東洋鬼子就是他薑家人當前最重要的任務和義務,堅決痛打落水小鬼子,不給其絲毫翻身機會。


    十一郎被這話一蟄,氣得差點兒撥出武士刀,大喝,“胡說!十郎她已經是我的未婚妻了。我的女人,你最好給我滾遠點兒。”


    薑少言一聽,眸底升起一抹極其殘忍的黯雲,反唇相諷,“你的未婚妻?你的女人?嗬嗬,別開玩笑了,這妞兒明明還是個小稚兒,什麽時候成了你的女人了?你別在當事人昏迷不醒就瞎安名頭,壞人家名節,小心她醒了告你誹謗啊!”


    十一郎想到之前十郎的態度,就被薑少言的話重重一刺,咋了毛地衝上前揪著薑少言的衣領子,大吼,“薑少言,你剛才說什麽?你什麽意思?”


    薑少言佯做無謂的挖挖耳朵,說,“我說什麽?不是你說她是你女人麽?”


    “我跟十郎是青梅竹馬,我已經跟她求婚了,她已經收下我的求婚戒指了。她就是我的女人,你沒資格待在這裏,你滾!”


    十一郎一把掀開薑少言,喝來警衛就要將人攆走。


    薑少言眸色更沉,臉上卻挑著一抹絕對玩世不恭的笑,說,“真求婚了?那這戒指怎麽會被她扔掉?真是不巧啊!我看她根本就沒有答應你的求婚,不然那晚也不會借酒消愁,投入本少爺的懷抱了。那全是你自做多情吧?嘖嘖嘖,真可憐。”


    薑少言一邊說著,一邊拋了下手中的一枚小小的鑽石戒指。


    十一郎一看,心神大震。


    薑少言完全無視對方徹底黑暗的臉色,和眼中漸漸迸出的殺氣,繼續火上澆油,“老實說,爺可從來不碰東洋女人的,她算是個例外。比起其他女人,勉強算及格兒吧!”


    十一郎狂叫一聲,撲上前就是狠狠一拳,正中薑少言的帥臉,直接將人撞上牆,抓著領子喝問,“薑少言,你說什麽?你碰了十郎,你竟敢碰她。你這該死的種馬,混蛋,我要殺了你為十郎報仇!你這個畜牲,你竟然敢碰我的十郎……”


    刹時間,兩人打成一團,難分難舍。


    向南廷見狀,不得不上前幫忙,心頭哧罵,死薑二,明明知道這是人家的地盤,竟然還不知死活地挑起別人的怒火,存心找死啊!


    靠,丫敢說不妒嫉人家青梅竹馬,丫敢說一點兒不羨慕人家未婚夫妻。


    死薑二,你竟然泡上東洋鬼子的馬子,死定了!


    ……


    零晨兩點過一刻時,消息傳到薑宅。


    薑嘯霖聽到門上傳來的敲門聲,暗示著一個信息:極度危險。立即從大床上彈起身,隻淡淡地瞥了一眼正在熟睡中的女孩,便出了房間。


    卻不知,當他一起身時,女孩已經醒了。


    房門剛剛嗑上,這人也跟著翻起了身,悄悄帖耳到門邊。


    薑嘯霖一看到門外的王秘書長,心便不由得沉下三分。王秘書長都等不及在書房裏等他,跟著傭人到他房外來,滬城那邊的情況,定然非比尋常。


    他也沒有留意身後的房門,悄悄裂開了一條小縫兒,便急問出口。


    王秘書長神色極糟糕,顯也是被人從溫暖的被窩裏挖出來,又聽聞了極糟糕的消息後還在震驚之中,口氣也極重,“嘯霖,大事不好了,軒轅輕悠可能撐不到明天太陽升起了。”


    薑嘯霖低喝一聲,“什麽?”


    他抓住王秘書長就朝書房大步奔去,一邊聽詳情。


    亦未注意,在他轉身的一瞬間,那臉上遽變的神色,震愕之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恐懼和擔憂,幾近失控的聲調,都讓熟悉他的人感覺到異恙。


    更不用提,雖然隻是跟他相處才幾日的茶茶,也立即感覺到,這個“軒轅輕悠”,曾經的國民飛行女英雄,救過這位大總統的女子,對其必然有著非比尋常的影響力。


    茶茶聽到那邊書房門掩下,垂下眼眸,退回了房間。


    書房裏


    “立即準備飛機,我要去滬城,親自探視軒轅輕悠的病況。”


    薑嘯霖聽完早早等候在此的陳孟二人的講敘,立即給自己的警衛長下令。


    王秘書長急忙按下,阻止,“嘯霖,絕對不可以。少言都讓軍隊做一級戰備了,這意謂著什麽,你還不知道嗎?到了這時候,難道你還要入虎口,不是存心找死。織田亞夫失控得連無辜的醫生護士都殺,你去了能起什麽作用啊!”


    的確,他去了也沒用。


    他即不是醫生,更不懂醫術,也不是神靈,甚至還代表著禍害軒轅輕悠至此的一大罪魁禍手之一,那個男人要是看到他,逮不定怨極恨生,遷怒於他。


    可是,在明知她已經命將不保的這個時候,讓他就為了保命待在後方等消息,那無疑亦比殺了他更難於接受。


    縱然,在十分鍾前,他還躺在另一個女人身邊,還吻了那個女人。


    他控製不了!


    “不論如何,我必須去。少言還在那裏,要是我這個做大哥的連這點兒擔當都沒有,我還做什麽國民大總統。立即去準備飛機!”


    最後一句話是對著警衛長說的。


    王秘書長在心底沉沉一歎,對於男人的一意孤行雖早有所料,但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因為聽說那位陳小姐已經入住薑宅。


    可惜,這戴得再厚再重的麵具,一旦遭遇那個“命中注定”,就會瞬瓦解。


    然而,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薑嘯霖又做出了一個令屋內幾人驚訝的決定。


    “這,嘯霖,萬萬不可啊!你母親本來就是喜歡那女人,要是這聽說情況危機,保不準會跟著一塊兒去。要是你們都落在織田亞夫手裏可怎麽辦,那個男人發起瘋來是沒有底限的啊!不行,我絕不同意。我去找老薑……”


    王秘書長還沒碰到門把,就被薑嘯霖示意的警衛隊員給擋住了。


    薑嘯霖邊走邊說,“王秘書長,我知道你擔心我母親。但是,隻要我找了母親醫院下的醫生,事情遲早會傳到我母親耳中。而且,萬一輕悠需要什麽樣的重要藥品,必須通過我母親這個董事長批示才能得到呢?這件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王秘書長雙眼大瞠,終於發現,雖然薑家老大是這三兄弟裏性子最理智最穩重,可真當情感突破了理智的那層麵具後,其瘋狂程度亦不下於那個織田亞夫。


    在這樣全國局勢都可能因為一個女人的生死,一觸即發,不可收拾的情況下,薑嘯霖竟然不惜賠上自己的母親和弟弟,也要去探望那個女人。


    何其可歎?


    情何以堪?


    稍後,薑母聽說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後,大為震驚。


    根本不需要薑嘯霖請求,便立即給其公司和醫院下熟知的最好的中西醫生,從外科到內科,從骨傷科到婦產科,招集了一大批最好的主任醫師,最後還帶上了袁家新一代裏最有潛力的接班人金針小天後袁若彤,跟著薑嘯霖一起飛去滬城。


    而在他們正要登機時,呼呼的北風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時間是零晨三點,還有大約兩個小時左右,天就亮了。


    一個有些意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的人突然到來。


    “姨媽,大表哥,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去滬城。”


    來人正是向蘭溪,他目前也在袁氏旗下的醫院就職,之前薑母雖想到過要叫上他,但考慮到其中尷尬的關係,便臨時作罷。


    但薑母調動那麽多主治大夫,怎麽能不有所驚動,而且向蘭溪自經曆前番磨難和家變後,也私下培植了一些勢力為自己行事,像這麽重大的變故,焉能錯過。


    薑母顯然有幾分尷尬。


    薑嘯霖立即挽救了母親的麵子,朝警衛擺了擺手,放向蘭溪過來,便說,“蘭溪,抱歉,事出緊急,沒能及時通知到你。幸好你及時趕來了……”


    上機後,便把軒轅輕悠的大致情況說與向蘭溪聽。


    向蘭溪越聽,臉色越沉,心下也越沒了底。


    事實上,軒轅輕悠性命垂危的事,向老爺子也在第一時間獲得了情報。雖然向家在滬城明麵上是被東晁帝軍給毀了,但黑社會的勢力本來就生於黑暗,不在明處,對於那裏的情況,向老爺子依然了若指掌。


    向蘭溪要前往滬城時,向老爺子沒有阻止,隻說,“母親對孩子的愛,是這世界上最無私最偉大的。當初你母親懷著你的時候,也遭遇過我的仇家突襲,也差點兒保不住你們母子性命。


    這丫頭,倔性得很!當初我家對她也不好,還多處為難,她還背著她丈夫來救我這糟老頭子,這份情誼,雖說我也是沾了你的光,但,她並非我們黑道中人卻能如此講情義,豈是林雪憶那個賤貨可比的。”


    “小六,不管是你當年救了她,換來她當日救你父親我一命。就算現在老大還在她丈夫手中,老二現在也守在醫院那裏。咱們欠的是丫頭的情,就不怕麵對那個男人的屠刀。”


    誰不懂時局?


    薑少言,向南廷,豈會不知?


    身為這個國家總舵手的薑嘯霖,竟然要冒著會被敵人滅掉的危險,帶上自己的親人,也要去救軒轅輕悠?


    他們一個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全都糊塗了麽?!


    歸根究底,這不過是因為曾經的一份無私無欲的情,一份連那個當事人都不知道就付出的稚子之情,觸動了這一日黎明前全亞國最頂級的權勢人物,帶著最精英的救護力量,齊聚於一處。


    不論敵我,隻論情誼。


    ……


    與此同時,夜色籠罩的軒轅家,也得知了輕悠的噩耗。


    自然是軒轅錦業,第一個獲悉。


    時間與薑嘯霖那方幾乎同步。


    親信下屬李長恩連滾帶爬地衝進二房院子裏,闖進軒轅錦業的房間,將人一陣猛搖地從溫暖的被窩裏挖出來,口齒不清,哆哆嗦嗦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這人立馬就被四爺一手掐住了脖子,爆喝一聲,“你再說一遍!我七妹怎麽了?怎麽突然就不行了?早上我爹還說收到小七兒的電報,怎麽現在突然就不行了?你他媽說的什麽鬼話?該死的,怎麽會這樣!”


    他衣服也來不及換下,抄了件黑皮風衣,就往外跑。


    不想剛衝到抄手油廊上,在通往主跨院的月洞門前,就看到提著一盞煤油燈,也隻披了件毛皮大衣的父親,正一臉猶豫難色地朝他屋子這邊來。


    兩人差點兒對撞上,相看兩瞪眼後,俱都是一驚。


    軒轅瑞德是奇怪兒子怎麽深更半夜突然跑出來,看其神色,很不對勁兒,心頭就不舒服了。


    軒轅錦業心中大駭,直覺難道是父親已經知道了?


    他並沒想到立馬告訴家人,想要先去滬城探探情況,可是心下又矛盾不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父母不跟著去,萬一小七兒這就……


    他不敢往下想,可是越是不敢想,越是不得不想,沒想到這就撞上父親大人,便僵在原地,不知所措了。


    還是李長恩一聲急喚,招回錦業的魂兒。


    “小四,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爹,你,這麽晚了,你這還是有什麽事?”


    男人們總是習慣將困難和責任攬在自己肩頭,盡量不讓旁人擔憂。


    父子倆幾乎是異口同聲,又同時沉默了下去。


    李長恩急叫,“四爺,我怕,怕要來不及了!您……”


    軒轅瑞德喝問,“小四,出什麽事了?是不是小七兒她……”


    軒轅錦業急道,“爹,剛才來消息,七妹她恐怕……”


    這一次,又是不約而同。


    錦業霍然發現父親的手上,還拿著熟悉的電報條,那應該是白日裏妹妹突然發來的,他腦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卻已經無暇顧及,就被父親抓著又搖又吼。


    不出半個鍾頭,整個軒轅大宅燈火通明,人聲嚷嚷,驚愕慟哭,混亂一片。


    錦業重重一拍桌子,“馬上去滬城!坐飛機去,隻需要三個小時。”


    於是,兩駕豪華轎車同時離開了軒轅家大宅,車上載著軒轅家的所有人,連正在睡夢中的小九,也被抱在四娘懷中。


    小八爬在錦業懷裏,低聲詢問輕悠的情況,小小的臉上已經有了大人一樣的濃重愁緒。


    軒轅家所有人的目光都焦急地望著窗外,那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沉沉夜色,不知道等待前方的是光明和希望,還是殘酷絕望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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