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似乎都忽略了,這竟然是輕悠起死回生後,第一次見到母親以外的中年婦人。


    在其他人眼裏,再正常不過的婆婦們,到了輕悠眼裏,完全成了另一副可怖的畫麵。


    奶媽的親善笑容,變成了當初那個搶走小木頭的引導婆子,善良的麵具下,隱藏著十足的惡意,和貪婪,隨時伺機而動,讓人防不甚防。


    接生婆們的恭敬態度,更幻化成了凶惡瘋狂的失親寡婦,張口閉口的那些討好讚美的話兒,都是辱罵和叫囂,殺氣騰騰地想要置她和孩子死地。


    其中一個婆子想要上前挽扶輕悠時,輕悠已經忍無可忍,便執出了手上的轉經筒,嘶聲大罵。


    “夫,夫人,您誤會了,我們是來照顧您和未來的小世子的啊,我們絕不敢傷害,哎喲……”


    “滾開,滾開,不準碰我的孩子,你們都是瘋子,魔鬼,喪心病狂的劊子手,你們就想奪走我的小小寶,我不準,我殺了你們——”


    輕悠一邊護著自己的肚子,一邊腳踢開了趨前解釋的婆子,轉頭看到旁邊肅立的警衛,就衝上前搶了人家腰間的配槍。


    “我要殺了你們,你們該死,通通該死——”


    這一刻,輕悠的神識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的寡婦村。


    麵前的所有人,都變成了想要傷害她和孩子的瘋狂寡婦。


    她的眼神散亂,表情猙獰,嘶聲吼叫,一副瘋魔的樣子,讓周人又懼又怕又擔憂,想要上前勸說都被她揮舞開,用強的又怕傷到她,她今日才好不容易能出房間走走,誰能料到會有此一變,連小八也來得及抱走小九免教誤傷。


    哢嚓!


    手槍的保險栓被打開,輕悠的槍口直接對準了那三個最為陌生的婆婦,就要開槍。


    “夫人!”


    “軒轅姐姐,不要啊!”


    砰砰砰——


    三聲槍響。


    一槍射在廊柱上,一槍打破了屋瓦,一槍從婆婦們身邊擦過,嚇得三人齊齊搶頭蹲爬在地,直叫饒命,不敢再亂動了。


    原來,袁若彤及時衝上前,抓住輕悠的手臂,將槍口打開了,幫三個婆婦揀回了小命。


    槍被奪走,甩在角落裏。


    小九兒被這陣仗嚇得“哇啦”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輕悠終於回了神,卻驚得一身冷汗,濕透了背甲。


    “軒轅姐姐,你醒醒啊,你已經安全了,這裏沒有什麽寡婦,也不是寡婦村。你好好看看,這裏是北平,是紫禁宮。軒轅姐姐,你別怕,一切都過去了,真的都過去了,你和小小寶都很安全……”


    袁若彤抱住輕悠,急聲安撫。


    可是輕悠卻似神魂俱失,沒有了任何表情,眼神變得呆滯而木訥。


    恰時,聞聲趕到的亞夫大叫了衝進了院子,跟隨其後的還有正住在隔壁院子聽到聲響趕來的軒轅夫婦。


    “輕悠!”


    “寶寶!”


    織田亞夫將輕悠抱進懷裏,銳利地目光狠狠掃過了周遭一幹人等,嚇得眾人有沒做錯事的全低下了頭。


    三娘見此,忙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三個婆婦自然不敢應答。


    袁若彤一時也不好解說。


    小九兒哭得更厲害,口中念念的都是七姐姐好可怕,要殺人等等。


    這支言片語地聽進人耳裏,更讓人心壓悶得慌,仿佛之前的死亡威脅依然沒有結束,陰雲依然籠罩在眾人頭頂,無法散去。


    突然,輕悠似乎回了神,看到織田亞夫,頓時淚如雨下,直往他懷裏縮,宛如病初。


    “亞夫,我怕,我怕……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她們是寡婦……不不,我不要她們照顧我的寶寶……她們還沒有死,她們的陰魂回來了,來害我的寶寶了……亞夫……我不是要殺她們……我怕……”


    女人的話巔三倒四,語無倫次,讓人更心憂。


    織田亞夫心下一疼,將女人抱起,大步往自己的院落走。


    同時下令,“撤掉這些婆子。”


    十一郎接過那兩道陰冷的目光,立即應下,回頭迎向那地上直嗑頭的婦人們。


    三娘抱走了小九兒回屋安撫。


    小八也被父親擰著耳朵,回屋審問一切緣由。


    織田亞夫抱著輕悠回屋後,就沒再出門一步。輕悠緊緊抱著他,一刻也不能鬆手,口裏喃喃的都是恐懼和害怕。亞夫一麵安慰著她,一麵卻從那些斷斷續續的泣聲中,尋出更多關於妻子在寡婦村裏遭到的可怕折磨。


    那一扁擔的傷,幸好沒傷到骨頭,可在一雙潔白的小腿上留下的深深血汙印子,現在還沒消。


    初時聽到她終於出院子走動,他就擔心,事情還沒處理完,就從辦公室趕回來了,沒料到剛走到大門口就聽到槍聲。


    挨的那兩鞭子,她的左眉骨被抽裂,可謂已破相。不過多虧薑母妙手回春,送了極好的除疤藥品,這些日子抹下來,已經見好。


    也許未來仍會留下些印子,但他並不在意,唯恐她心中的疤痕不能愈合。


    可這才見好幾日,竟然就出了事兒。


    寡婦村的經曆,已經成為輕悠的一道心魘魔障。


    “沒什麽大礙。就是,受了驚,心神受損,必須靜養,最好不要再受刺激了。我開三副壓驚安胎的藥,吃後暫時就讓她在屋裏休息吧!殿下,對不起,我們考慮得太不周全。姐姐她腿還傷著,我們都……”


    大概是因為之前輕悠表現得太好,太正常,還是那麽樂觀,愛笑,仿佛寡婦村的一切真的已經過去,才讓眾人疏忽了。


    織田亞夫沒有吭聲,接過小廝遞上前的熱帕子,給輕悠擦了擦淚濕的小臉,目光掃過她眉角的裂傷時,又黯沉了幾分,殺意縱過眼底。


    袁若彤知道男人還在生氣,若不是看在她一行救過輕悠多次,恐怕早就像那三個婆子一樣被“撤掉”了。她心裏也很自責,不敢長留,又道了歉就急著去抓藥熬藥,將功贖罪了。


    這一夜,輕悠都失眠。


    淺淺地睡下去後,又會突然被驚醒。


    醒後就急忙去摸肚子,有時候慌亂摸不到,更會嘶聲大叫。


    亞夫不得不抓著她的小手,隨時幫她尋找孩子的所在,不時在她耳邊哄著說著話兒,安慰她。


    當輕悠害怕到極點時,已然失去理智,恨怨疾重地罵著,“誰也不能動我的寶寶,誰動我就殺了誰。那些可惡的臭老太婆,太可惡了……她們死了男人孩子關我什麽事兒,憑什麽來傷害我的小小寶,我的小小寶根本就是無辜的,憑什麽……


    她們不要我和我的孩子活,我也要她們死……亞夫,你殺了她們,你答應我,把她們通通殺掉殺掉殺掉……我不要再看到她們,不要……”


    亞夫擰緊了眉,沉聲應著,“輕悠,我答應你,她們一個都活不了。你受過的苦,我會讓她們受千倍萬倍,你流過的血,我讓她們一滴不剩地還來。我會殺光她們,讓她們都痛苦到極點地死去……沒有人能傷害我的寶寶和小寶兒……”


    ……


    這時候,輕悠完全不知道,因為自己失去理智的詛咒和憎恨,讓織田亞夫對於今早剛剛送到的那封聯合國紅十字協會的譴責信,徹底無視了。


    這封信裏,有榮澤英傑搞的戰場“三光政策”的罪惡照片,一群東晁士兵站在一堆屍骨前,大碗喝酒,調笑著拿刺刀割玩戰俘的血肉;還有應天府持續了七天七夜的大屠殺,全城血流成河,一處廣場堆滿的竟然全是婦女兒童的屍駭,簡直令人發指。


    信中斥責織田亞夫放縱下屬,進行慘無人道的殘殺和迫害,到了毫無底限的地步,已經嚴重到成為“反人類”的行為。若是再不停止其暴行,必將遭到世界人民嚴厲的製裁。


    嗬!


    什麽三光政策,屠城虐屍?


    哪個時代的戰爭沒有這些“反人類”的行為?


    不管是戰勝國,還是戰敗國,對其敵人的打擊和報複,從來隻有過之,而無不及之處。


    這些什麽聯合國的警告,也不過是某些幕後操縱者的跳梁小把戲罷了!


    戰爭的真相: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於是,在輕悠與亞夫相識的第七年,即將到來的元旦佳節,成為東晁帝國遠征軍大肆慶祝戰功的新年日。


    也同時,成為亞國曆史上最沉痛最屈辱的新年。


    全球的恐怖法西斯帝國義義,以更加殘酷無情的姿態,席卷了所有國家和人民。


    ……


    天邊剛剛見得一絲曙光,映亮青金色的玻璃瓦。


    袁若彤端著剛被輕悠喝完的藥碗,捂著嘴兒,打著哈欠要回屋睡覺,她因為自己的冒失和愧疚,熬了一整夜的藥。


    哪知突然響起幾聲槍鳴,嚇得她立馬回了神兒。


    槍聲不遠,似乎就在隔壁。


    她覺得有些古怪,又出於女性天生好奇,遁著隱約的哭叫聲尋了去。


    砰砰,又是兩聲槍響。


    在袁若彤剛剛跨過一道拱門,就看到有身著軍服的軍人倒下了。


    她嚇得立即縮回了身子,卻聽到疑似婦人的哭叫聲,正疑惑時又聽到了一個有些印象的男性聲音。


    “什麽都還沒做,就驚了夫人。要是讓你們再做點兒什麽?那夫人的命就不保了!”


    這,應該是那個像影子一樣,總是跟在織田亞夫身邊的伊賀派忍者,貌似是叫十一郎吧!


    “大人,求求你別殺我們,我們真的不是什麽間諜。咱家裏的娃也才剛出生,哪裏舍得傷害夫人,求求你,求求你放我們一條生……”


    砰砰砰,三聲槍響落下,再無人息。


    袁若彤差點叫出聲,卻立即捂住了嘴,心頭的震愕是她從走進這座曾經代表著亞國最高權勢的華麗宮殿時,最無法釋懷的。


    本該立即避開,可是她僵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


    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兒,因為她出生於百年醫藥世家,從小訓練出的敏感嗅覺,而變得格外濃重,讓人作嘔。


    “立即拖走,清理幹淨。”


    “大人,那她們的家人?”


    “暫時不要通知,定期送些錢銀過去就是。等到夫人平安產下小世子,再找個理由把骨灰送回去。”


    “是。”


    袁若彤再也忍無可忍衝了出去。


    ……


    輕悠這天醒來後,和弟弟妹妹們說笑打趣,似乎一下又恢複如常,再不見前日異恙。


    但織田亞夫極不放心,軒轅夫婦也摒除了外人,看護在側。


    之後,亞夫找到東堂雅矢,詢問緣由。


    做為總司令部的半個參謀員,東堂雅矢自然對人類行為心理學也很有研究,聽完織田亞夫的詳細描敘後,便做了詳細解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就是心病。正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這也是亞國中醫學的說法。此事肯定急不來,除了你們平日小心看護,耐心疏導她的情緒,幫她重新建立起足夠堅強的自我心理防禦機製,慢慢會有好轉的。”


    亞夫很不滿意好友的這個結果,“難道沒有更有效,更快速的辦法了?”


    東堂雅矢繼續擺弄自己的試管,眼底卻閃過一抹陰色,“我也想試試我新研製的藥品。可惜,你老婆現在懷孕期間,之前那麽折騰,我可不敢亂用藥。再說了,你舍得麽?”


    亞夫立即沉下臉。


    東堂雅矢失笑,“套句亞國名言,欲速則不達。難不成,你這做丈夫的已經沒耐心應付妻子偶時的精神失常了?”


    亞夫冷哼,“輕悠隻是過於害怕難過,不是精神失常,她很正常。”


    東堂雅矢望了望天花板,心說,都鬧到要開槍殺人了,還不叫精神失常,嘖嘖,就是不喜歡別人說他老婆是“精神病”嘛!


    人家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套這男人身上,就完全變成了可憐天下老公心。


    “好好好,很正常。得,咱不說你老婆,現在說你吧!現在孩子也有了,你那藥是不是該接著再吃下去。”


    亞夫眉頭又是一皺,“我之前讓你打探的試管嬰兒,代孕生子,現在有眉目了麽?”


    東堂雅矢心下一個咯噔,“試管嬰兒計劃並不成熟,代孕就更是高新尖技術。你不是想……”


    亞夫說,“如果這一胎是女兒,輕悠她還會想生個兒子,我不想讓她失望。”


    東堂雅矢差點兒從高腳試驗登上跌下來,喘氣說,“亞夫,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二十四孝老公啊!就為了這種無聊的理由,你已經斷了近一年的藥了,你還要不要命了!你要是再這樣,我就告訴你老婆去。孩子再重要,難道比你們自己的命重要嗎?”


    亞夫說,“輕悠說,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續。她喜歡,我想讓她過得更開心一些。最近……”


    東堂雅矢簡直無語,索性氣得回頭亂滴液體,頓時弄得整個試驗室一片煙霧繚繞,把所有實驗人員都給熏了出來,直咳嗽。


    亞夫跟著出來時,聽到內間發出的人聲嘶嚎,皺了皺眉,對東堂雅矢說,“你的研究最好給我適可而止一點。上次向蘭溪弄到不少證據告到聯合國,這次榮澤英傑屠了應天府,聯合國的人又借機發難,向我們施壓。”


    東堂雅矢咳嗽一聲,“亞夫,我不過做幾個試驗,有什麽怕別人說的。那些自以為是的美國佬就是管得寬,他們自己搶奪黃種印地安人的土地,還虐殺黑人奴隸的時候,誰去指責他們。哼!”


    亞夫看了眼仍然濃煙滾滾的實驗室,“你該懂,這種事可大可小。正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失民心,犯眾怒,離滅亡亦不遠矣。我更不想你出事兒。不準再進新的實驗者,目前這些盡快扔進焚化爐。”


    東堂雅矢卻擰著眉,勉強點了點頭,可是心裏卻是另一番想法。


    織田亞夫咳嗽不止,就要離開。


    東堂雅矢又勸他吃藥,還是被拒絕了,兩人一前一後爭論著就出了大院門兒,便撞上了氣勢洶洶尋來的袁若彤。


    嘩啦一聲,一疊報紙砸落在兩個男人身上。


    身著白大褂的東堂雅矢很奇怪,低頭看了眼,便俯身揀起報紙。


    著一身黑色軍裝的織田亞夫,眉目冷峻,以眼神製止了警衛欲上前的動作。


    袁若彤怒聲大罵,“織田亞夫,妄我還以為你為了軒轅姐姐,曆盡艱辛,求佛祈福,還能得到活佛的幫助,至少還是個有良心和良知的人。”


    已經看到報紙頭條大加鞭笞東晁士兵惡行的東堂雅矢,發出一聲哧笑。


    袁若彤扔過去一個極度痛惡的眼神,繼續對織田亞夫咆哮,“你竟然如此縱容你的下屬,幹出這麽多傷天害理、滅絕人性的惡行,你就不怕再招報應嗎?”


    織田亞夫的眼色一戾,沉喝道,“輕悠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我的命都是她的,為了她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袁小姐,你所說的是國家戰爭,是男人的世界。這就是戰爭的真麵目,流血,死亡。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可以隨時安排飛機,送你離開。”


    說完,織田亞夫錯過身走掉。


    袁若彤氣得雙拳緊握,不能自矣。她之前斥責了十一郎泯滅天良,竟然殺害無辜的婦女,就因為軒轅輕悠叫了一聲“怕”,太過妄顧人命。


    十一郎自然不會理睬她,繼續執行織田亞夫的命令。


    她尋不著出氣處,隻得來找織田亞夫,但在半路上卻見到東晁士兵在看這報紙,對於應天府一戰誇誇其談,對自己同胞的惡行毫無所覺,甚至大加讚美榮澤英傑這個魔鬼的暴行是英雄的作為,令她忍無可忍。


    “袁小姐,戰爭,就該讓女人走開。你又何必自尋苦惱!”


    東堂雅矢口氣極盡嘲諷,袁若彤更無法忍受,衝上前搶過報紙,又狠拍了對方一火,大罵,“天下興亡,匹女有責!這是我們炎黃子孫的民族氣節,你個小鬼子懂個屁。妄你還生為醫者,我簡直為教導你的老師們感到羞恥。行醫不救人還害人,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哼,滾開,東洋鬼子——”


    袁若彤抄過報紙追向織田亞夫,邊追邊叫,“親王殿下,你要再一意孤行,殺害無辜百姓,老天爺也會睜眼的。難道你就不怕這報應,再降臨到無辜的軒轅姐姐和你們的孩子身上嗎?你還能再一次承受,那種可怕的意外?


    就算沒人說,可是我們大家都知道,那村子裏的寡婦,全都是受這場可怕戰爭迫害的無辜婦女啊!難道他們想要變成那種喪心病狂的魔鬼嗎?若不是你們東晁人侵略我們的國家,也不會釀成當日苦果。追根究底,這都是你們自己造成的災難。


    親王殿下,你已經築成一次大錯,難道你還要繼續錯上加錯,死不回頭。要是下一次軒轅姐姐和小小寶再碰到什麽……”


    “住口!”


    織田亞夫氣得霍然轉身,眸色黯沉得沒有一絲亮光,宛如地獄黑洞,陰冷的殺氣從他高大的身軀中突然暴發,嚇得袁若彤不自覺地退後三步。


    “我絕不會再讓任何危險再發生在輕悠身上。她那麽善良,她從未真正想要傷害任何人。她救了亞國多少人,卻要因為開了三槍而受老天的懲罰嗎?你說的什麽老天爺,是活佛,還是你們自己人心中的貪婪私欲和不知好歹。如果老天真有報應,那必然是報應在我身上,而不是她。”


    “可是,你也不能縱容你的下屬……”


    “來人,立即送袁若彤小姐去江陵。”


    織田亞夫喝聲下令,“你的國民政府和家人,已經全部轉至華中首府。你對我妻子的救助,我會如數奉還。沒有再會,不送!”


    看著那繃得死緊的黑色背影,袁若彤想,要不是自己是男人妻子的救命恩人,恐怕這一次她真要因為自己一針見血的口無遮攔,喪身槍下了。


    ……


    織田亞夫神色陰霾地走在長長的宮道上,天空又開始飄雪花。


    他沒有坐車,更不要人打傘。


    他步子邁得極大,黑色及踝披風隨著他的動作,在空中拋出層層的衣浪。


    雪花很快堆積在他的肩頭,領隙,帽沿上。


    風越來越大,刮得周人都不由直眯眼睛,在心裏暗暗詛咒這比東晁的北海道還要嚴酷冷惡的天氣。


    黑色軍靴陷在雪地裏,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然而放眼前路,一片茫茫雪簾,仿佛沒有盡頭。


    他不能停下,更不能回頭。


    因為,這就是他的命運,他的選擇。


    ……


    剛跨進院子,織田亞夫看到屋簷上燃起的紅燈籠,無波無漾的眼眸,輕輕顫了一下。


    院子裏隱約傳來了輕悠教弟妹學外語的朗讀聲,溫柔的音調,搭上可愛的童音,讓人心都是一暖。


    他的步伐變得輕柔緩慢,舉步朝裏走。


    一道聲音卻喚住了他。


    回頭,正是相互扶持的軒轅夫婦。


    側屋中,小廝奉上茶水立即退出了屋子。


    厚重的棉布門簾放下時,屋裏燃著三個碳火盆子,依然覺得凍得糝人。


    軒轅瑞德手上也拿著一份報紙,沉聲喝問,“亞夫,你,這,這真是你的命令。”


    織田亞夫垂頭不語。


    但這也算是一種默認了。


    軒轅瑞德急道,“當時咱們還在拉薩,你一直在嗑長頭。這事兒,你不知道的,對不對?”


    仍然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軒轅瑞德仍然在不住地找理由和借口,都是為女婿開脫,別開報紙上那些輿論攻擊和各種激烈的譴責。


    三娘看著翁婿兩的模樣,一個激烈地麵紅耳赤,一個沉默得宛如死水,心下歎氣。


    “瑞德,你別說了。”


    “怎麽能不說!現在這些報紙就愛胡亂寫,亞夫當時根本就不在華南,明明跟著我們去了西藏啊。這都是那個榮澤英傑搞出來的事兒,怎麽能扣到亞夫頭上。總之,我不會相信。”


    終於,織田亞夫站了起來,目光平直地看著兩佬,說,“爹,娘,我隻有一個要求,這些事不要讓輕悠知道。”


    軒轅瑞德立即表態,“那是當然。這種流言蜚語,就喜歡沾上大戶人家沒事兒炒事兒,還不是為了圖賺錢,根本沒有認真拷據事實真相!”


    織田亞夫欠身致謝,“謝謝爹和娘的理解。馬上元旦節要到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讓大哥他們過來,陪你們和輕悠一起過個團圓節。”


    “好,我這就給寶仁打電報去。這元旦節,還是你們東晁的新年吧?嗬,那咱們可得好好樂樂,給寶寶他們衝衝喜,爭取即時能順產。”


    軒轅瑞德高興地轉身就要走,突然又頓住腳,回頭時,臉上仍有一絲憾色,“可惜清華今年又不能跟咱們一起過……”


    織田亞夫一笑,“爹不用擔心,待小小寶生下來,我們再一起去美國。”


    聞言,軒轅瑞德眉眼大亮,一掃之前的懷疑和擔憂,高興地拉著老婆走掉。


    亞夫在側屋中站了一站,才回了主屋。


    而三娘跟著丈夫回屋後,坐了許久,才忍不住開了口,“瑞德,雖說事發時,亞夫根本不在場。可是,我記得十一郎一直有私下向亞夫報告重要軍情。寶寶以前也說過,亞夫是東晁遠征軍的元帥,所有將領皆歸他調遣。他分明就是……


    若是沒有他的縱容,明知道咱們天錦坊在應天府,榮澤英傑的大軍還是開進了城,進行大屠殺……應天府,不是寡婦村,那可是咱們亞國目前被其他國家都承認的臨時政府的首府所在地啊!”


    正興衝衝地寫信的軒轅瑞德,動作陡然一僵,臉上高興的表情就像水蒸氣一樣,迅速消失了。


    ……


    這天夜裏,輕悠遺憾地說,“亞夫,若彤走了,十郎也不知道病情怎麽樣了?”


    亞夫說,“你忘了,袁若彤雖看起來成熟穩重,但她還隻有十六歲。她離家一個多月,自是要回去和家人團聚的。”


    輕悠喃喃說,“這走得也太快了點兒,連個招呼也不打。人家正準備給她的謝禮呢,她這一路上為了救我,也吃了不少苦頭,真是個好姑娘。”


    亞夫接道,“我已經送了她一車的禮物做答謝,你不用過意不去。”


    其實,還有特別申令,讓榮澤英傑沒有動袁家的醫院公司,也因此袁家在這次大屠殺中救了不少同胞,倒是變相地為指揮不利、丟掉首府的薑家撈回了那麽一點點民心。


    輕悠嘟起嘴,“唉,人家隻是覺得這麽重要的救命之恩,要當事人當麵感謝才夠有誠意。不過,也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的,對不對?”


    亞夫淡淡地應了一聲“是”。


    輕悠立即問起十郎的事,眼神也偷瞄始終待在角落裏,一聲不吭宛如雕像的十一郎。


    亞夫掩過被子,抱著女人躺下了,阻斷了女人打量的眼神兒。


    輕悠湊過去咬耳朵,“十郎現在還沒找到麽?這就要過新年了呢,沒有她在,十一郎該多難過啊。你有沒有派更多的人去尋啊?”


    亞夫示意所有人退出房間後,才說,“我們離開滬城後,十郎失蹤了。最近我的人調查到,十郎是陳家的幺小姐陳欣怡,現在已經認祖歸宗。”


    輕悠大驚,“那十一郎不就是……”


    亞夫拍了拍女人緊繃的背,“陳家自然不希望女兒再沾染上敵國的什麽東西,所以看得很嚴。”


    輕悠卻不以為然,“看得再嚴,十郎可是伊賀派的上忍,還怕逃不出來嘛!一定是十郎傷太重……”


    亞夫沒有反駁妻子,哄著說,“我會給十一郎放個大假,讓他去江陵城。你就別瞎操心了,乖乖養好身子,等你哥哥姐姐過來陪你過節。”


    一聽說親人們要來,輕悠又興奮了,亞夫哄了半晌,喂了一道藥,才終於睡下了。


    他還沒有提點女人的是,十郎的傷雖重,這也過了一個多月了。若她想回來,也並非難事。十一郎此行,或許並不樂觀。


    ……


    軒轅瑞德的電報,最終還是發出去了。


    不過,立即為輕悠而來的卻另有其人。


    這日午後,睡了一小覺的輕悠,正和母親商量著給孩子做百家衣。


    想著小小寶未出生,就屢逢難事,怕落了地不好養,便想求個百家衣,沾沾百家喜氣,能順利無憂地長大。


    恰時,屋簾被人輕輕揭起,進屋的人隨小廝引入內室,當見著女主子和老夫人時本相稟報,也被來人按下了。


    來人看著半臥在熱炕上的女子,瘦小的身子掩在厚厚的棉被下,棉被下那明顯高高隆起的肚皮,實在惹眼得很,讓人很懷疑,這麽瘦的人兒,小臉尖得都能戳穿紙了,怎麽有這麽大個肚皮,已經七個多月了,承得住嗎?!


    可是這位堅強的媽媽,在經曆了那麽多可怕的事時,現在笑得還是那麽開心,額頭上還留著疤,卻絲毫無損於她臉上散發出的濃濃母愛光輝,很美很美。


    就連那些小動作,小表情,依然和她們當初相交時,一樣動人。


    真沒想到,她真的和寶寶好好地活過來了,對她來說,這真是這個新年最好的禮物了。


    “輕悠!”


    來人終於忍不住出了聲。


    輕悠聞聲抬頭一看,驚訝之色鋪開,最後化為一個歡喜的笑容,大叫,“靜子,你怎麽來了?”


    她作勢要下床,靜子立即迎上前攔住了她,握著她的手上上端看,眼眶已經一片紅濕。


    “我剛到。你瘦了,不過精神很好呢!這傷,應該再不久就能消掉了。肚子好像大了好大一圈兒。辛苦了,以後小小寶出來,一定要讓他知道他的媽媽有多了不起,為了他做了多少事兒。”


    輕悠拉著靜子坐到一邊,姐妹兩便聊起了近況,拉起了家常。


    自然,靜子之前得織田亞夫親自訓示,避開了敏感性話題,隻談娃娃經。


    輕悠提到和母親正在做的百家衣,靜子一聽,便笑道,“沒想到你們這裏還有這樣的習俗,真是難為你了。來之前,我也到神廟裏,給你和小寶求了平安符。”


    靜子拿出用金箔紙做的三角紙符,並一個可愛的不倒翁似招福貓送上,輕悠接過,很是喜歡。


    輕悠說,“我聽說百家衣要親自到百家戶裏向有孩子的媽媽求衣,才夠靈驗。可是我也沒法出門,就算能,我想亞夫也不讓的。他呀,緊張死了。”


    兩人笑開。


    靜子便說要代輕悠去求百家衣,輕悠覺得靜子之前沒做好月子,北平天氣又冷,便不讓。


    兩人這便又爭上了,三娘笑著給打了個圓場,說百家衣也不用真的親自去求,隻要做到心意到就成了。


    靜子提到宮中的妃嬪許可以求上一些,輕悠猶豫。三娘倒覺得這是個好主意,遂決定說輕悠求上三家,她和靜子再出去求上幾家。其他的便讓亞夫派人去張羅。


    “輕悠,你隻要記得天天多轉幾次經筒,念念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咒就夠了。”


    三娘最後這麽提醒,輕悠立即放下了心。


    “靜子姐姐,沒想到活佛真的會救我。我以為自己罪孽深重……”


    隨即,輕悠向靜子聊起了自己西藏一行遇到的奇人奇事,感慨頗多。


    “輕悠,千萬別這麽說。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我們隻是一介凡人,不是神。人生在世,遇諸事萬物,認識形形色色的人,也是一種修行。便是聖人也要犯錯,我們怎能苛責自己。萬事,需向前看,向好看。”


    輕悠聽聞靜子這般話頗有禪意,笑問靜子是不是也修了佛。


    靜子搖頭,隻說自己曆經此番生死,也看透了一些東西。


    輕悠不由問,“小木頭呢?好久沒見,他有沒有長胖長高呢?他現在是不是跟他爸爸在一起?”


    似乎提到林少穆,靜子就變得有些靦腆起來,搖了搖頭,便說等等,竟然轉身就從隔壁將孩子抱了過來。


    看到正咿咿呀呀叫喚的小木頭,輕悠驚喜不矣,立即接進懷裏逗弄個不停。


    這一屋子都已是母親,見著小娃娃自有說不完的話兒,喂奶,把尿,換尿布,聊得不亦樂乎。


    已然重了不少的小木頭也十分催命媽媽阿姨和奶奶,可勁兒地笑,討得一屋子的歡聲笑語,便讓這個隆冬的午後很快過去了,轉眼就到了晚餐時間。


    輕悠要留靜子一起吃飯,卻又有些不好意思,不想靜子還十分大方地表示,想要陪輕悠住幾日。


    輕悠卻不好意思拆散人家夫妻,問,“靜子姐,你現在應該,都是小木頭他爸在照顧你們母子吧?你不回去吃飯,他一人,不擔心麽?”


    靜子看著兒子安然的睡臉,隻道,“他是他,我是我,我的事他管不著。除非,輕悠你不愛我陪,那我就隻有帶小木頭……”


    輕悠立即收回了話,拉著靜子不準走。她哪會不愛,自打十郎走後,她身邊就沒有投契的同齡姐妹,雖有母親相伴,還是希望有個姐妹能相陪。正好靜子跟自己一樣都是母親,那是比十郎都要更合適不過的朋友了。


    這夜裏,差點兒靜子就替代亞夫的位置了。


    亞夫看著妻子格外開心的笑容,也很滿意。便提出說,讓靜子幹脆搬進宮中來住,也省得在外奔波,還怕不安全。


    輕悠猶豫,說人家畢竟還有夫有家,試探地性問亞夫,難道現在能接受林少穆出現在眼前了。


    亞夫卻說,待隔日問了靜子的意思便好,直接將林少穆的存在給pass過了。


    輕悠卻不想強求,雖然她也不想見到林少穆,可是她更不想破壞靜子的幸福,畢竟有孩子的爸來照顧孩子的媽,總是比外人要好得多。


    殊不知,這個大雪飄飄的夜,在他們都舒舒服服地窩在溫暖的炕頭上,聊天打瞌睡時,高高的宮牆外,冷風颼颼的牆根兒下,一個縮頭勾背的人,雙手袖在粗藍布棉衣裏,躬著身子走來走去,一邊哈氣兒,一邊直跺腳。


    那人戴的折耳帽上,都染著一層薄薄的雪,一張臉凍得青紫發紅。


    可是他仍然堅持來回跺步,不時地瞄著三十多米外的那扇大紅門兒。實在忍不住了,才又亦步亦趨地跺過去,吆喝一聲東晁語,問的是:哥們兒,我老婆出來了嗎?


    城牆上的守門人在初時還會應他一句,但到現在,已經過去大半夜了,根本就懶得理他了,他這一叫,還嚇醒兩個正打盹兒的士兵,罵罵嚷嚷的起身之後,就朝著他所站的位置,拉開襠頭尿尿。


    他被淋個正頭兒,急忙跑了開,就惹得城頭上一堆嘲笑聲,和辱罵聲。


    無奈,他隻得又縮回牆角那個稍稍能遮點兒風雪的地方,繼續原地畫圈兒,等著妻兒。


    此非他人,正是林少穆。


    嗯,之前叫著要我虐林少滴親,滿意了麽?


    真正的虐法,應該是把壞男人虐成好男人,把他對女人所有的驕傲不滿都磨掉,讓他心甘情願受折磨也舍不得放手,才叫大成哪!


    覺得很爽很解氣的姐妹們,送兩朵小花給咱們終於站起來的靜子姐姐吧!


    姐妹們,v5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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