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省,雨水豐沛,河流大多發育成格狀水係,如一張流動的網,纏縛著縱橫交錯的連綿峰嶺,形成山水相依的地理格局。


    南源市,江南省的文化大市,有著濃鬱的曆史底蘊,地處中南偏北,末世前的常住人口在六百萬上下。


    從f省進入江南省西北部後,國道、省道如一條條盤尾仰頸的巨蛇,九曲十八彎,圈圈環山而行。高速公路夾行在兩山之間,高架橋聳立,隧道洞明。然而,隕石雨降世,地震來襲之後,橋梁斷裂,隧道坍塌,一片狼藉中,隻餘觸目驚心。


    看著越來越熟悉的山川河流、橋梁房屋,蒙著清冷荒涼的瑩瑩白雪,縱使很多被地震毀得麵目全非,入眼滿目瘡痍,還是讓人心生哀歎之餘倍感親近。


    親人近在咫尺、旦夕可見便連山水也跟著可親起來的感覺,不身臨其境,當真無可言喻。喬雅向來不是多愁善感、悲春傷秋的人,可隔了一輩子再次踏臨故土,心裏仍泛起陣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漣漪。


    盡管心裏有抹不去的惶恐和不安,徐昊幾個卻不像之前那樣有意無意的避忌談起家人,提及父母親人的次數越來越多。


    雪花紛飛,翩然入世,如眼睫上的舞者。


    天漸漸黑沉下來,一眼望去幾間寥落稀疏的村屋,彼此相距甚遠。白茫茫天地一線的盡頭連著一片殘缺的屋舍。除卻防寒靴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四周靜悄悄了無生息。


    幾人鑽進間沒人的村屋落腳。


    屋子有些透風,稻米的清香被燃燒的柴火蒸發出來的時候,徐昊和小四丟下幾根半濕的木頭。小四拍了拍手套上沾著的碎冰,歎息,“先是下雨接著下雪,木頭全漚濕凍上了……天越來越冷,農村找柴禾也不容易……”


    城市自然更難,這一點毋庸置疑。


    南方濕冷,沒有暖氣。南源市許多年前已經不用煙氣過重的木碳或煤球取暖。家家戶戶用電爐、電烤架、電暖片或者空調過冬。電力係統徹底崩潰,取暖成為抽離了科技脊梁的現代都市抵禦寒冬的一大難題。


    隕石雨、地震、喪屍、饑餓、嚴寒……一個個劊子手接踵而至,緊迫地圍追堵截在人們的求生之路上,如同冰冷粘膩的毒蛇,亮著奪命的利齒,虎視眈眈的伺機而動,令人不寒而栗。


    喬雅依稀記得,上一世,回到南源市的第一天便見到了拚命蜷縮著身體藏在冰冷的水泥廢墟裏再也無法清醒過來的人。


    喝了頓熱乎乎香噴噴的米粥,幾人同時陷入沉默。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明日進入南源市,幾人麵對的,是末世後第一次分離。


    喬家父母去了雲橋村。徐、林三兄弟在地震前與家人約定的避難地是徐氏集團下屬的城郊民俗度假村。雲橋村位於南源市東,民俗度假村在南,既不順路也不相挨。


    沒人知道這次分離的時限,二十餘天患難與共、生死相隨的感情,在幾人不經意間,已然滲進肌膚浸入四肢百骸沉在心底,深刻到無法忽視。心思直白的小七和敏敏難掩心中不舍與難過,全沒了平時大咧咧的模樣,隻默默收撿著碗筷,戴著厚厚的手套胡亂抓幾把積雪擦洗本就不髒的鍋碗。


    “……小雅姐,我們可以接了大姑、姑父、三阿婆和小叔一起去民俗村……”小七近乎懇求的試圖說服喬雅。


    大姑、姑父、三阿婆、小叔於二喬而言,便是喬媽、喬爸、姥姥與小舅。


    喬雅、喬敏的姥姥和小四、小七的阿婆是出了五服的同族姐妹,算不得正經親戚,卻架不住兩人自小親近,要好了幾十年。


    因為喬媽媽娘家與林家的這層關係,二喬年幼時,同住在老城區的喬家和林家時常走動,連帶著林家的姻親徐家也與喬家相厚。直至徐家越來越富有,林家跟著雞犬升天,三家漸住漸遠,才慢慢疏淡。


    小四動了動嘴唇,看向沒說話的徐昊,溫婉的喬雅,低頭的喬敏,正待開口。


    喬雅勸慰,“其實隻是暫時分離不是不相往來,是否住在一起並不重要。”


    “怎麽會不重要……”小七急切的想要表達他的意願,臉色微微有些泛紅。


    喬雅打斷了他,嗓音輕柔,“這件事不是我們幾人說了能算數的,誰也不知道家裏麵現在的情形和家人的想法……”


    小七忙道:“我爸媽肯定願意和大姑一起住。”他殷殷看向小四跟徐昊,等待他們表態。


    喬雅不等那兩人回應,低柔說道:“不要在家人不知情的時候,輕易替他們許諾或者做出決定。”罔顧親人的意願,肆意揮霍的是他們的疼愛遷就。


    無論幾人現在的異能有多強悍,事實上,在家庭甚至家族中,沒人是一家之主。即便一家之主,許多時候亦無法以個人意誌取代或者淩駕於家庭意誌之上。大多數和諧的家庭、家族內部,實力上的強者未必擁有最高話語權。


    文明社會,家人寵愛遷就下的言聽計從往往給孩子“當家作主”的錯覺,想當然的誤把想法當憲/法。然而,末世之後,家庭對孩子偽民主似的寬容,會被生存重壓逐漸碾碎。


    前世,徐、林兩家幸存下來的人最終也是避進了民俗村。徐伯父精明而有膽色,在大多數人沉浸在地震、喪屍的噩夢中惶惶不可終日時,他已經組織起一支隊伍四處搜尋儲備物資。


    末世伊始,民俗村避難所辦得有聲有色。但是徐家不是個小家族,它的姻親故舊遍布南源,這些人又帶著他們的姻親故舊投奔而來,徐家慷慨的接納並給予適當的照顧。


    人很多時候難記別人恩,深記他人錯。


    倘若這是末世前,徐家的義舉自將贏得一片交口稱讚的善名。


    無奈這是末世後,日子漸漸安定,最初的感念在瑣碎的鬥米升水的毫厘計較中日益淡化消磨,人們從開始的隻想活命,到希望有棲身之所,慢慢想要過得更好,乃至成為人上人。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人的欲/望無窮無盡。


    天災降臨,初時的性命之憂讓人們忘卻一切雜念,拋開所有恩怨,守望相助。


    如果是末世前,人們能夠同舟共濟下去,因為堅持幾天,或者十幾天,最多幾十天後苦厄必將結束。


    可是末世裏,人們看不到苦難終結的期限,沒有人能同舟共濟幾年甚至幾十年。強者亦不甘於無限期幫扶弱者。生存危機榨幹了人性裏的無私。資源有限,自私和算計不再遮遮掩掩,變成公開的規則,爭鬥就成必然。


    徐伯父寬和有加、不愛計較的性格彈壓不住人們的野望。被照顧的關係戶們,不事勞作,整日挖空心思,拉幫結派的勾心鬥角,攪合得民俗村烏煙瘴氣。


    喬雅依稀記得,爭搶最厲害的是徐昊的一位堂叔,把天災當作爭權奪利的天賜良機。不僅霸道的私占資源,更密謀奪取徐伯父的家主之位。徐伯父不缺能力,隻是他的魄力總在複雜的人情糾葛和長輩的重重壓力之下妥協得無所作為。甚至無法將那位居心叵測的堂弟趕出民俗村以示懲罰。


    心軟善良之人總要更吃虧。


    事敗付出的代價如此小,鋌而走險的人自然會越來越多。


    曾經讓徐家在商場上無往不利的關係網,此時竟成了緊緊束縛手腳的蜘蛛網。


    陷入內鬥中的徐伯父和依附於他的林家,在民俗村不能一言九鼎。喬雅有把握說服家人入駐民俗村,可那並不會讓家人過得比在雲橋村更好。甚至事與願違,上一世喬家的入駐進一步激發了徐家內部的矛盾。


    喬雅淡泊理智,卻最重情,分離於她,亦十分不舍。她嘴裏有些澀澀發苦,她所知的一切無法訴說,更無從說起。於是此刻她的固執和堅持看起來委實冷情了些。


    現實很無奈,童話從來結束在王子和公主和美之時。他們的故事卻不會停留在安全抵達南源市時。


    回歸家庭,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得不承擔的責任和必須麵對的問題。


    喬雅略微提高了音量,靈動的聲音如流水杳然,“有件事,分別前有必要澄清。”她的嗓音清洌婉約,卻擲地有聲,“隕石雨降臨引發地震的消息,不是白建中或者白家任何一個人透露出來的,隻是為了增加可信度我扯了他的虎皮做幌子。”


    徐昊幾人怔然,抬頭。


    敏敏愣了一瞬脫口問道:“那是誰說的?”


    喬雅眸色平靜,一字一句緩緩道:“事實證明消息可靠,這就夠了。何必執著於它的出處?”喬雅說不清此時澄清這件事的意義在哪裏。但如此,她方能安心,白建中不配享有來自她親朋的感激。


    作者有話要說:備注:前文有修改,江南大學不是特指現實裏那所,所以還是改成南源大學好了^_^。


    春節期間,送上祝福,祝大家新年新氣象,萬事順心。


    某碼字很慢,真的很慢,過年很開心,但是很累,坐車占了不少時間,然後兩邊家裏走親戚等等,摸不到機會碼字,這一章斷斷續續寫了好幾天,字數差不多就先上傳了。感謝大家的支持。等回去後爭取多碼字吧。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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